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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水井: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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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寫信的時候,小星就經常故意在我的面前高聲歌唱:"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姐妹們,跳出來,就算甜言語把他騙過來,好好愛,不再讓他離開。”一、寧萱的信廷生:讀了你的信,我心裏很難受。我的眼淚模糊了你的字跡。

我想起我們的祖輩、我們的父輩,想起他們所經歷的悲劇。不管他們出身如何、地位如何,他們一生都沒有得到最起碼的幸福。

兩位爺爺用生命來承受半個世紀以來中國所遭受的人為的厄運。他們是千千萬萬螞蟻中的兩隻,來自土地,也歸於土地。

他們都屬於"非正常死亡"。他們的人生軌跡突然之間像一個休止符一樣終止了。很多時候,死亡的降臨是蠻橫的,死神不會徵詢你的同意,你想躲也躲不開,它暴地打斷你的生活。它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深切地體認到生命的脆弱與無助。

其實,無論是我那自殺的爺爺,還是你那病逝的爺爺,他們離開這個世界,並不是心甘情願或者心滿意足的。他們的離開,也並不表示他們不再愛這個冷酷的世界。

你在信中將我爺爺的死與王國維類比,我覺得與之更為相似的倒是老舍之死。他們都是純樸的知識分子,又都是在相似的時間段裏,選擇相同的方式離開人世——投湖自盡。我想,毫無疑問,他們有過相似的心靈的掙扎和最後的決斷。

學者黃子平曾經在《千古艱難唯一死》一文中,探討了像老舍這樣的文人為什麼會選擇自殺。他蒐集了"文革"以後許多人對老舍自殺行為的解釋和闡述,他一層一層地深入,一直深入到那"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

"活着,還是死去",真的是哈姆雷特和我們所有人都無法迴避的千古難題啊。

選擇死去,首先的原因是:士可殺而不可辱。

汪曾祺有一篇《八月驕陽》的短篇,以一些旁觀者的視角來觀察和思考老舍之死。人們看到,"那個人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最後,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老舍死後,幾個老北京在一起聊天。

張百順問:"這市文聯主席夠個什麼爵位?"

"要在前清,這相當個翰林院大學士。"

"那幹嗎要走這條路呢?忍過一陣肚子疼!這秋老虎雖毒,它不也有涼快的時候?"顧止庵環顧左右,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士可殺,不可辱啊。"王利發説:"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單不許我吃窩窩頭,誰出的主意?"這就是一羣老百姓的理解,看似不着邊際,實際上切中肯綮。

是的,再毒的紅太陽,也有落山的時候啊。但是,有的恥辱是無法忍受的。而死亡是恥辱者唯一的抗爭手段。

其次,讓這些毅然赴死的人到不可理解的是:為什麼糟踏中國文化?

當爺爺的蝴蝶標本被毀壞的時候,當更多的知識分子的書籍被焚燒的時候,他們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在這樣的背景下:不死,還等什麼?

蘇叔陽有一篇《老舍之死》的文章,其中提出一系列的問題:老舍為什麼選擇太平湖呢?他一定經過深思慮——究竟死在哪裏合適?他的選擇是不是出於那家族血緣、眷戀故土的強烈情?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寫到,主人公祁天佑被本兵打了一巴掌以後,"現在,他捱了打,他什麼都不是了,而只是那麼立着的一塊。"沒有想到,最後作家自己也親身體驗到這樣的屈辱。

所以,他像祁天佑一樣,不能等待、不能苟活了。

他向死而生。

第三,作為後人,我們可以繼續這樣的追問:死,可是要理由的麼?

陳村寫過一篇題目就叫《死》的文章,談的是傅雷之死。他寫道:"在動亂歲月中,我們説到你,説到你的死和眾多的死,説到苟活的我們和我們不堪的苟活。"傅雷活在東方的恬淡與西方的情之中,活得憂鬱、焦躁、柔情又不乏率直。我們從他那縱橫錯的手紋中,認出困頓的童年,認出甜美的愛情,認出勤勉與正值、壓抑與憤懣,更認出不諳世故與潔身自好,他"不是不屑,卻是不能"。

我們永遠也無法還原前人的心靈狀態。然而,我們總有一天會意識到:前人做出抉擇時候的理由,也將是我們的理由。

第四,讓我們到欣的是:他們並沒有死去。

德·普魯斯説:"倖存是一種特殊的經歷,倖存的價值已遠遠超出倖存者的個人經驗之外。"那麼,抗爭同樣是一種特殊的經歷、一種特殊的價值。

抗爭的那一短暫瞬間,活了歷史的記憶;抗爭的那一短暫瞬間,閃耀着人的光芒。

最近,陳徒手寫了一本名叫《人有病天知否》的書,副題叫《一九四九年後中國文壇紀實》。其中,專門有一章《老舍:花開花落有幾回》,剝繭絲般地透視了老舍晚年的生活境遇和神狀況。這篇紀實的文字寫得抑揚頓挫、一詠三嘆。

以老舍的和智慧,早就預料到了厄運的降臨。老作家林斤瀾曾經透説,"文革"前夕,老舍幾次跟文聯機關的人講,七十歲以後我就退休,閉門不出。你們不要我了。老舍還時常提到,年輕時有人勸他不要幹文學,幹了沒有好下場。他半是玩笑半是悔意地説,後悔沒有聽進這話。

陳徒手在文章的結尾寫道:"《茶館》後面的故事依次展開,卻以劇作者、導演、演員的悲慘遭遇演繹中國社會地變遷,舞台背後的一幕幕場景比劇作本身更真實、更殘酷、更無情。老舍以他的沉湖為作品作了一次無言的講解,把解不開的思想疙瘩不情願地留給後世。"所以,等到"文革"一結束,《茶館》劇組的人們一下子似乎重新讀活了《茶館》,讀懂了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