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吉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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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鶴亭哂然一笑,目光緩緩轉向雪衣人,雖未説出一言半語,但言上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萬勝神刀”邊傲天哈哈一笑,朗聲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各位還請快坐下,邊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話聲方了,只見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向白振緩緩行去,白振面也變得有如死灰。
目光故意望着面前的一盤魚翅海蔘,一面伸出筷子去挾,心驚手顫,銀筷相擊叮叮直響,挾來挾去,卻連半塊海蔘也沒有挾起來,雪衣人卻已站到他的身畔。
突地出手如風,在他面上反了七記耳光,只聽拍拍…,一連串七聲脆響,聽來直似同一剎那間齊發出。
這七下耳光,打得當真是快如閃電“銀鞭”白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響,方自大喝一聲,一躍而起。
雪衣人卻連望也再不望他一眼,只管轉身走了開去,彷彿方才那七記耳光,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樣。
屠良、費真雙眉一軒,雙雙移動身形,攔在雪衣人面前,齊地厲聲喝道:“朋友,你這般無理。”語聲未了,見雪衣人緩一舉足,便已從他兩人中間空隙之中穿出。從從容容地走了過去,竟連他的一塊衣袂也亦未碰到半點,而大呼着奔來的“銀鞭”白振,卻幾乎撞到他兩人的身上。
這一步跨來,雖然輕描淡寫,從容至極,但屠良、費真卻不為之大吃一驚,屠良大叱一聲:“二弟,放鎮靜些!”費真卻倏然扭轉身,只見那雪衣人步履從容,已將走出廳外,費真身形方動立頓。
目光微轉,冷笑一聲,突向邊傲天抱拳道:“邊老爺子讓我們老二忍氣回座,為的是什麼——”語聲突頓,冷笑兩聲,方自改口道:“此刻他被人侮辱,你老人家方才説的話,言猶在耳,我弟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是請你老人家吩咐一聲。”白振推開屠良,一步掠來大喝道:“老三——”下面的話還未説出口來,費真已自搶口説道:“二哥,你先忍忍,反正我們都在邊老爺子這裏,當着天下賓朋,他老人家還會讓我們吃得什麼虧了。”這一番説話,是言詞鋒利,表裏俱圓。
“萬勝神刀”邊傲天濃眉劍軒,面亦已漲成紫紅,突地大喝一聲:“站住。”雪衣人緩步而行,已自走到廳外遊廊,突地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冷冷問道:“什麼人?什麼事?”他説話言詞簡短,從來不肯多説一字,邊傲天捋長髯,搶步而出,沉聲喝道:“此地雖非虎龍潭,但閣下要來便來,要走便走,難道沒有將老夫看在眼裏?”雪衣人冷冷一笑,右掌輕抬,拈起了那柄猶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長劍,緩緩倒過頭來,道:“我若要走,焉有將別人之劍也帶走之理?”目光一凜:“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卻再無一人能擋得住我了。”話猶未了,已又自緩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將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裏,亦未將任何事放在心上。
邊傲天一生闖蕩,卻未見到江湖中竟有如此人物,只聽一聲大喝。梅三思飛走而出,大喝道:“好大膽的狂徒,竟敢對我師傅無禮!”連環三拳,擊向雪衣人背後。這三拳風聲虎虎,聲威頗為驚人,但雪衣人微一舉足,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連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點。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你這小子快些回過頭來,讓我好好打上三拳,似這般逃走,算得了什麼好漢。”突覺有一人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主地連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凜,緩緩轉過身形,卻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換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鶴亭!
兩人面面相對,身形都站得筆直,兩邊樑上的燈光,映着柳鶴亭一雙劍眉,亮如點漆的一雙俊目,映得他清俊開朗的面容上的輪廓和線條顯出無比的堅顏和沉靜,卻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於是他們面上的青銅假面,便也變得越發猙獰可怖!
兩人目光相視,俱都動也不動,雙方都想要看透對方的內心,尋出對方心裏的弱點,因為如此才能使自己獲得更多的優勢。
寂靜再一次寂靜,突聽當地一聲,雪衣人掌中垂下劍柄,在花圓石地上一點!
這響聲雖輕,但卻使羣豪為之一震,只聽雪衣人冷冷説道:“我見你年少英雄,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讓你三分,你難道不知道麼?”柳鶴亭沉聲道:“我又何嘗沒有敬你三分,讓你三分?”雪衣人目光一閃,道:“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殺,你三兩二次地阻攔於我,難道以為我不敢殺你麼?”柳鶴亭突地軒眉狂笑起來,一面朗笑道:“不錯,閣下武功的確高明過我,要想殺我,並非難事,但以武林人,不過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豈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徑?”笑聲一頓,厲聲又道:“人若犯你,你便要殺他,你犯別人,難道也該被別人殺死麼?”雪衣人突地仰天大笑起來,一陣陣冰冷地笑聲,自那猙獰醜惡的青銅面具中發出,讓人聽來那有半分笑意。
這笑聲一發,便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來,不可斷絕,初發時有如梟鳴猿蹄。聞之不過令人心悸而已,到了後來如洪鐘大鳴,聲聲振耳,一時之間,滿廳之中只覺心頭陣陣跳動,耳中嗡嗡作響,恨不得立時掩上耳邊,再也不去聽它。
柳鶴亭劍眉微剔,朗聲道:“此間人人俱知閣下武功高強,是以閣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聲音錦密平實,從這震耳的笑聲中,一字一字地傳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聲不絕,狂笑着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於人,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弱強食,更是千古以來不變之真理,我武功高過你等,因我才智、勇氣、恆心、毅力俱都強於你等幾分,自然有權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能力、恆心、毅力俱都高過於我,他一樣也有權叫我不得犯他,這道理豈非明顯簡單之極!”柳鶴亭呆了一呆,想不出該用什麼話來加以反駁,只聽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無知,偏又驕狂自大之徒,這種人犯在我手裏——”話猶未了,柳鶴亭心中突地一動,截口説道:“世人雖有賢愚不肖之分,但聰明才智之士,卻又可分為幾種,有人長於技擊,有人卻長於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論,閣下如單以武功道來衡量天下人的聰明才智,已是大為不當,至於勇氣恆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來作衡量。”雪衣人笑聲已頓,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長,高出羣倫之人,我便敬他三分。”柳鶴亭道:“自始至此,傷在你劍下的人,難道從無一人有一項勝過閣下的麼?”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説有一技勝過於我之人,我從未殺過,象你這樣的人,也使我動了憐惜之心,即使是千萬惡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線生機,萬萬不會將之傷在劍下,這點你知道的已該十分清楚吧!”他言語之中,雖然滿是偏怪涎之言,但卻叫人難叫辨駁。
那知柳鶴亭縱聲狂笑起來,一面笑道:“閣下巧辨,的確是諸葛孔明,在下佩服的很。”雪衣人冰冷道:“我生平從未有一字虛言,何況我也本毋庸向你巧辨!”柳鶴亭笑道:“人們但有一言衝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麼你怎能知道他們是否有一技之長勝過於你,難道人們將自己有多少聰明才智,勇氣恆心的標誌俱都掛到了臉上不成?”雪衣人藏在青銅假面後的面,雖無法看出,但他此刻的情神,卻顯然呆了一呆,但瞬即冷冷道:“言談舉止,神情態度,處處俱可顯示一人聰明才智,我劍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們的勇氣恆心。”柳鶴亭沉聲道:“大智若愚,似拙實智之人,世上比比皆是。”雪衣人嗤地冷笑一聲,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豈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萬無傷他之理,這道理豈非更加明顯?”此刻柳鶴亭卻不為之呆了一呆,沉半晌,立又沉聲道:“武林之間,本以‘武’為先,閣下武功既高,別的話不説也罷,又何必苦苦為——”雪衣人接口道:“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我讓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後抖手一走,否則你若能以武服我,我也無話可説!”語聲微頓,目光一掃,有如兩柄利刀,自立在柳鶴亭身後的梅三思掃到費真、屠良強拉住的金鞭白振身上,道:“至於這兩個人麼,無論琴棋書畫,文翰武功,絲竹彈唱,醫卜星相,他兩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樣勝過我的——”柳鶴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措口道:“你怎地?”雪衣人目光凝注,哼一聲,緩緩道:“我從此是受盡萬人辱罵,也不再動怒!”柳鶴亭神一振,迴轉身去,滿懷期望地瞧了銀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雖然驕狂,但面貌不俗,頗有名氣,只怕也有一兩樣成功之學,強過於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雖深知這人天縱奇少,中所學,定必浩翰如海,但人之一生,力畢竟有限,又怎能將世上的所有學問俱練到絕頂火候,一時之間,他不想起那“常敗國手”西門鷗來,心中加了幾分勝算。
那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乾咳一聲,大聲道:“我輩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山頭揮刀,平地揚鞭,硬碰硬的真功夫,那有心意去學那些見不得人的酸花樣,來來來,你可敢硬接白二俠三鞭?”柳鶴亭目光一合,心中暗歎,雪衣人卻又冷冷一笑!
這一聲冷笑之中,當真不知含藴多少譏嘲與輕蔑,柳鶴亭心中暗歎不已,卻聽雪衣人冷笑着緩緩説道:“我早已準備領教領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們縱然兄弟三人一齊出手,又能佔得了幾分勝算?”話聲過處,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長劍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這柄長劍,只是為了不願被這般狂俗之徒的鮮血,污了我的寶劍而已。”轉過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廳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緩步走了出去,一陣風自廊間穿過,吹起他白衣長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風吹亂了的鶴羽似的,隨着滿山白雲,冉冉飛去!
銀鞭白振怒吼一聲,掙屠良、費真的手掌,一步搶出。
柳鶴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閣下何必自取其辱。”銀鞭白振神情一呆“萬勝神刀”邊傲天厲聲喝道:“難道就讓此人來去自如?今老夫好歹也得與他拼上一拼!”柳鶴亭心中暗歎一聲,面上卻冷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這飲酒,容我出去與他動手。”語聲一頓,劍眉微剔朗聲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腳,便是對我不起。”轉身皆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轉念之間,已知今滿座羣豪除外,再無一人是雪衣人的敵手。如若以多勝以眾凌寡,如此一做,不定必傷亡極眾,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邊傲天如此出手,卻勢必要形成混戰之局,是以他再三攔阻眾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後影,走出廊處,他深知今自己與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後,便是生死存亡之爭,但心中卻絲毫沒有半分能勝得那雪衣的把握,他腦海中不泛起在房中一對龍鳳花燭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為今自己若是一去不返,純純要枯坐一生。
一聲長長的嘆息,自他心底發出,卻停留在他喉間,他心中突然思翻湧。
面上卻是靜如止水,只因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餘地,縱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戰,令他悲哀的,只是竟無法再見陶純純一面。
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與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無法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