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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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行,了無生趣的人,和默默跟隨的小獸。
記憶中,似乎哭了,只是不記得是否有尖叫。
那是我愛的小馬駒。
他她説她並不討厭醫院,只是偶爾出來活動,為了她天賦一般的方向。
她像靈一般一次次逃出醫院,找到等在外面的我。父親默許,因為他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希望我可以完好地帶她回來。
她有一間喜歡的咖啡店,她在裏面什麼也不點,只是坐着,安靜地“看”窗外。
是深紅厚重的窗簾,明亮的窗,墨綠格子桌布。有時候她會要一些方糖,放在嘴裏,咯嘣咯嘣,清晰的碎裂聲從她的齒間傳來,然後喝水,她説這樣,水就彷彿甘一樣,咕嘟嚥下去,就好像在升往天堂。
我不懂她的話,很多時候我都不懂。我想那或許是她和另一個女孩子的暗喻,那個女孩死在她的面前。她自然看不到死去的她慘白的臉,但是她一臉蒼白,安靜地坐在牀上,聽着許多人匆忙地把她推走。
她説,那一刻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你知道,我們這些人,有時候能夠彼此應。
她不排斥她們這些人,甚至,為此到驕傲。
在咖啡店裏,她講話,就讓我把它們記錄下來,然後連在一起,編出一個故事。她喜歡編故事。她説從前就很想要一個速記員,因為她懶惰得只願做夢不願提筆。她喜歡説一些故事,關於靈,植物,動物,自己,和一些姑娘,以及她們的男人。她喜歡説,他們那,像長城般綿亙的愛情。她喜歡説,在深秋的午後,陽光起塵埃的角落,他們,帶着他們的全部,他們那像長城般綿亙的愛情,私奔在通往天國的路上。
她説,我為他們祝福。以此作為結束語。
後來,我買了一隻隨身聽送給她,是很廉價的那種,給她在我不在的時候錄下自己的故事,然後在我再去的時候再拿來幫她整理。她很喜歡,有時候錄下來放給自己聽。坐在潔白的室內,陽光下,盤腿,閉着嘴,聽自己的聲音,她形容給我聽,然後微笑,説,這種覺,就好像坐在天堂一樣,有一個世間的自己,愚鈍地天真地講話,對於未來毫不知情。
她那是一個深秋的午後,在陽光起塵埃的角落,我看着街上閒散的零星的行人,和穿梭過往的車輛,等待一個給我留下一張字條卻沒有署名的男孩。因為沒有署名,所以我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看看個説喜歡我的聲音,我的微笑,以及我略顯落寞的眼神的男孩,他有着怎樣的容貌。
等了許久,他遲遲沒有到來。窗外,是大批大批紛亂的落葉,然後遠遠地,跑來了一輛馬車。
在這座城市裏,已經很難再看見馬車,更難道的,是有如此雪白鬃的馬匹。他微微頷首,踏實地向前奔跑,眼瞼低垂,有一股哀傷,在空氣中凜冽的蔓延。我站起來,看他,一步步走近,馬蹄開始在灰的路面發出迴響。老漢悠閒地輕甩馬鞭,在這個寧靜的秋午後,他們倚靠着一側路面,徐徐向前。
最後,他們一起死在了這條路的不很遙遠的盡頭。
是一兩黑的奔馳,打破了這個下午所有的寧靜。我的馬匹,死在了我的面前,除了人聲鼎沸,一切安靜如常。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安靜地,去往天堂。
我擠到他的身旁,周圍圍滿了無關閒人,原本稀落的街,忽然地變出許多的人,圍住了我的馬匹。我擠上前去,看見猩紅鋪展在馬潔白的鬃上,有湧動的氣息讓人抑制不住嘔吐。
是2004年的深秋,我們懷抱着暖冬的騙局,相逢在這條路上。
他死去了,為了見我最後一面。
這個城市最後一匹純潔的馬匹,我為他,下了眼淚。
他在一條等待改造的柏油路上,她停下來,親吻了一匹馬的眼睛。
這是讓人難以自信的一幕,一個盲人姑娘踮起腳尖,安靜地親吻了一匹雪白的馬。她回頭,彷彿在問我,他是雪白麼?我默默地點頭是的。
她意外地穿了厚實的棉衣,在氣温突降的這一天,圍了深紅圍巾,問我要了一杯咖啡,加了適量冰糖。她和服務生點那首她最愛的歌,她仰着臉,一臉幸福的表情,我看見服務生憐惜的眼神,悉的節奏很快響起,她的臉上溢滿笑容,在這個秋午後,她維持一貫的安靜語氣。
她説她不喜歡我們的城市,但是她很高興能在這裏,她説,我們總是不屑於身邊的風景,而嚮往着那些遙遠的美麗。住在這裏,至少我們嚮往的,不會被人責罵是不珍惜。然後她笑了,是秋午後安逸閒散的表情,這個姑娘,讓我心疼。
她的眼睛一直都沒有好轉的跡象,她一睜開眼就會淚,她説有刺痛的覺。在刺眼的明亮和黑暗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爸爸説,或許明天她就能康復,或許一輩子,她都只能如現在般度過。這是她的障礙,她的選擇。沒人能給出一個確切答覆。
但是她,似乎毫不在意。她説她的眼睛在心裏,她的愛情在天堂。
在咖啡店裏,她開始講一個新的故事,關於一個姑娘,和一匹馬,以及一個成全了這段愛情的不知面容的男孩。我埋頭筆尖,眼角開始濕潤。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她久久沒有話,我抬頭看她,看見有淚水打濕她姣好的臉頰,打濕她閉合的眼。
是第一次看見她淚,瞬間凝視,不知所措。她説,她聽見她的馬匹的聲音,然後她獨自走出去,我在室內,透過大的落地窗,看見了這完美的一幕。女孩子撫摸馬的鬃,他安靜佇立,眼瞼低垂,她踮起腳,吻了他,有落葉,凋落在他們肩頭。
最後,她的生命,結束在一輛奔馳下面,她回頭對我微笑,彷彿能夠看得見我一樣。笑容在陽光下,燦爛如午後盛放的花朵。我想,那是含着道別的問候。
人們在她的口袋裏找到了一盤寫着我名字的磁帶,她的聲音傳來,有如天籟,襯得我彷彿世間的一個凡人,聽着天使純潔空靈的歌聲。
在歌聲最後的最後,她説,我很幸福,我為你祝福。
這一天夜裏,秋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來,雨,夾這細小的雪花,落地即融,襯得馬路烏亮閃光。
我的眼淚下來,在這間悉的咖啡店裏,我曾經在此約見過一位姑娘,曾經親眼看見她從隔壁包廂起身衝到落葉堆積的路上。
這個被我賦予了痛快以及點滴讓旁人費解的幸福的,註定要在我的回憶中糾纏一世的姑娘,踏雪而走,留下一個即將到來的,凜冽的冬。
因為死者有神病,司機宣告無罪釋放。一個月後,在醫院裏,我遇見了這個一臉茫然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