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計賺兇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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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南施眼快心靈,已然看清他打的手勢,心中不覺一動,暗道:“他一見面,就和自己打手勢,想必是暗號無疑,自己何不也照樣打上一個,看他和自己説些什麼?”電閃一念心轉,左手纖纖玉指,也有意無意的依樣打了個手式,一個笑道:“是啊,我們專程找令師來的,小兄弟如何稱呼?”那藥童一見桑南施果然也還了一個手勢,神登時恭敬起來,放下了藥鋤,肅然垂手道:“小的李彪。”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銀牌,託在掌心。
尹天騏看得心中大奇,桑南施怕他説錯話,急忙回頭望了他一眼,其實尹天騏連番遭遇了不少驚險,使他閲歷大增,心頭突有警覺,當下微一點頭,站在桑南施邊上,一言不發。
只聽那藥童續道:“小的在家師行功之際,一直守在這裏,恭姑娘體玉。”桑南施只望了那銀牌一眼,忖道:“他果然看錯了人。”一面故意點點頭,問道:“你怎知我們今天會來?”那藥童收起銀牌,恭敬的道:“小的是聽大師兄説的,姑娘這幾天會來。”桑南施心頭暗暗驚凜,道:“聽他的口氣,羅癭公雖然是隱跡深山,但他的門下,似是全已被人收買了!”接着問道:“你們這裏,一共有幾個人?”藥童道:“除了羅癭公,就是大師兄,二師兄,和小的三人。”桑南施道:“小兄弟在他門下,有幾年了?”藥童道:“小的是奉命投到羅癭公門下來的,已經有兩年。”尹天騏心中喑道:“此人不過十五六歲,兩年前只有十三四歲,就已經派到羅癭公身邊卧底來了。聽他一口一聲叫着羅癭公,那是絲亳沒把羅癭公當師傅了!”桑南施道:“你兩個師兄呢?”藥童道:“大師兄叫戚少軒,原是羅癭公內侄,下山採購雜物去了,二師兄叫刁英,留在屋裏。”接着壓低聲音道:“羅癭公已經…”話聲未落,突聽遠處有人叫道:“李彪!”藥童神慌張,望着桑南施兩人説道:“師博醒了,兩位…”桑南施道:“你只管在前領路,我們要見過令師,再作道理。”藥童連聲應是,低聲道:“他為人十分驚覺,兩位要小心應付。”桑南施道:“你不用耽心,我們有備而來。”藥童未再多説,領着兩人,急步往前行去。
桑甫施跟在他身後,一路暗暗盤算,這藥童年紀幼小,看自己學着他打了個手式,就把自己兩人當作了同黨,但自己卻一點內情也不知道,見了羅癭公,該當如何才好呢?要待和尹天騏磋商,因藥童在側,又無法開口,心中想着,一時只是委決不下。
一會工夫,已經奔近山坳,一條石級,盤曲而上,茅廬前面有一方小小平地,種着荊棘,開滿了紅花朵。
門前站着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布衣漢子,大聲叱道:“李彪,你跑到那裏去了,師傅醒來,到處找不到你…”瞥見李彪身後,跟着桑南施、尹天騏兩人,底下的話,倏地住口,目光轉動,一面問道:“李彪,這兩位是誰?”藥童慌忙朝他使了個眼,左手一比,才道:“二師兄,這兩位是找師傅來的。”那二師兄暗暗點了點頭,説道:“你沒告訴他們,師傅不見外客。”藥童道:“小弟説了,他們説是…説是…”他終究年紀尚小,一時答不上話來。
尹天騏抱拳接口道:“在下兄妹持有羅者前輩信物,專程求見,尚望兄台代為稟報。”藍衣漢子疑惑的道:“兩位有什麼信物?”尹天騏左手一舉,把那枚古玉指環展了一下,道:“就是此物。”藍衣漢子瞧了一眼,點點頭道:“兩位稍待,在下這就去稟過家師。”説完,轉身朝茅廬中走去。
藥童悄聲説道:“師傅並不住在屋裏。”桑南施奇道:“令師住在那裏?”藥童道:“屋後山窟裏,我們不奉呼喚,誰也不準進去。”片刻工夫,那藍衣漢子匆匆走出,含笑道:“兩位請進。”尹天騏、桑南施隨着藍衣漢子走入茅廬。
桑南施以傳音入密道:“大哥,見了羅癭公,不可説出真姓名來。”尹天騏聽得一怔,人已進入客室,只見茅廬中放着幾把椅幾,別無他物,但卻收拾得一未不染!
中間板壁上,張貼着一付對聯,上書:“山中無歲月門外有荊林”筆劃蒼勁,並無下款,敢情是羅癭公手書的了。
藍衣漢子抬手道:“兩位請坐,家師就出來了。”藥童連忙倒了兩碗茶水,送到兩人面前。
這時但聽一陣橐橐輕響,從屋後傳來,接着只見一個身穿藍布衣褂,足登木屜的老者,從室堂後面緩步走出。
這老者年約七旬,生得瘦小枯乾,臉紅如火,雙目神光,炯炯人。
藍衣漢子立即垂下手去,低聲道:“家師出來了。”尹天騏、桑南施早已站起身來,尹天騏雙手作了一個長揖,説道:“晚輩伊琦,伊南英拜見羅老前輩。”羅痹公目光掠過兩人,臉上一片冷漠,獨自在上首一把木椅上坐了下來,冷冷説道:“你們找老夫有什麼事?”尹天騏急忙下古玉指環,雙手奉上,説道:“這是老前輩的信物。”羅癭公伸手接過,點頭道:“不錯,這是老夫的東西,你們那裏來的?”桑南施道:“持有老前輩指環的人,只要我大哥前來求見老前輩,並未説出來此有什麼事。”羅癭公冷聲道:“他不説,老夫如何知道?”他説到這裏,目光瞧了他兩個門人一眼,沉聲道:“你們還站在這裏作甚?”藍衣漢子和藥童兩人躬身應“是”一齊退出屋去。
桑南施目光斜睨,眼看兩人果然走出甚遠,立即壓低聲音説道:“老前輩多多原諒,晚輩兩人方才説的並非真實姓名。”羅癭公哼道:“年輕人鬼鬼祟祟,你們究是何人?”桑南施道:“晚輩桑南施,家父就是桑貞木。”羅癭公點點頭道:“你是桑藥師的女兒,他呢?”桑甫施低聲道:“他叫尹天騏,是鐵面神判耿伯伯的門下。”羅癭公望了尹天騏一眼,又點點頭道:“耿存亮的徒弟。”忽然臉一沉,道:“你們方才為什麼要對老夫説假名,假姓?”桑南施瞧瞧門外,低聲道:“老前輩兩位高足…”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説。
羅癭公道:“小徒怎麼?”桑南施為難的道:“不知老前輩是否發現有什麼不對麼?”羅癭公目奇光,注視着兩人,問道:“什麼不對?”桑南施道:“譬如他們平的言行舉動…”羅癭公嘿然笑道:“你爸叫你們前來,就是告訴老夫這句話麼?”桑南施道:“不是。”羅癭公道:“你是説他們有什麼地方瞞騙了老夫麼?”桑南施道:“老前輩那是沒有看出來了。”羅癭公冷笑道:“他們追隨了老夫一二十年,老夫看不出來,你們一來就看出什麼來了?”桑南施道:“那是因為晚輩來的湊巧,兩位高足把晚輩認作另外一個人了。”羅癭公怔道:“他們把你認作什麼人?”桑南施道:“這個晚輩也不清楚,只知此人約好了近內來的。”羅癭公呆了一呆道:“他們和你説了什麼?”桑南施目光一掠門外,低聲把自己兩人遇見藥童的經過情形,詳細説了一遍。
羅癭公火紅的臉上,漸漸變了顏,憤然道:“想不到啊,這兩個孽畜,居然敢欺師滅祖,背叛老夫…”
“哈哈!”他忽然打了個哈哈,又道:“若非你們攜有老夫信物,老夫真難以置信!”話聲甫出,右手屈指輕彈,尖風突發,直向尹天騏、桑南施兩人襲至。
這一下出手如電,兩人別説躲閃,幾乎連看也沒看清楚,就被點了幾處道,登時身不能動。
尹天騏吃了一驚,抬目叫道:“老前輩…”羅癭公冷然喝道:“不許出聲。”突然提高聲音喝道:“刁英,李彪,你們進來。”刁英、李彪聽到師傅呼喚立即奔了進來,垂手道:“師傅有何吩咐!”羅癭公目光一抬,朝兩人問道:“你們可知這兩人來歷麼?”刁英神恭敬,望着羅癭公躬身道:“他們來時,自稱持有師尊信物,弟子不知他們來歷。”羅癭公又朝李彪問道:“你呢?”李彪望望兩人,垂首道:“弟子也不知道。”尹天騏道受制,坐在椅上,心中暗道:“這兩人倒是沉着的很。”羅癭公徐徐説道:“信物不假,但這兩人來歷可已被為師看出破綻來了。”他説話之時,一雙光閃閃的眼神,始終在兩人臉上溜來溜去,似在察看他們的神。
刁英垂手面立,臉上十分鎮靜,李彪終究年紀還小,聽得背脊臂上陣陣發麻,雖想竭力鎮定,卻仍掩不住內心的驚慌,顯然有些侷促不安。
羅癭公看在眼裏,沉聲喝道:“李彪。”李彪突然一驚,慌忙躬身應了聲“是”羅癭公道:“你隨為師幾年了?”李彪臉上陣紅陣白,低首道:“弟子追隨你老人家已經有兩年了。”羅癭公掀須道:“你還記得是如何來的麼?”李彪道:“弟子原是沒爹沒孃的孤兒,到處,兩年前在山下遇上老虎,幸蒙大師兄相救,帶回山來的。”羅癭公大笑道:“為師早該想到你有很多可疑之處了。”李彪機伶伶地打一個寒噤,急叫道:“師傅…”羅癭公沉哼一聲,回身指了指壁上的對聯,道:“為師已是與世無爭的人,這付對聯上寫的,原是警惕你們,世途險詐,只要一出為師門牆,到處都是荊棘,想不到這座茅廬之中,也居然荊棘叢生,為師還一無所覺…”刁英、李彪都不敢作聲。
羅癭公續道:“今天若不是老夫看出這兩人破綻,幾乎被你們瞞過了。”刁英躬身道:“他們兩人,不知在師傅面前説了什麼,以致引起你老人家懷疑小師弟的來歷。”羅癭公冷冷─笑,道:“李彪,還是你自己説吧,什麼人派你到老夫這裏卧底來的?”李彪嚇得面無人,撲的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道:“師傅,這是含血噴人,弟子決沒有這種事。”羅癭公馭目神光如電,冷肅的道:“為師縱然退隱已久,但對叛逆之徒,老夫決不寬恕。”李彪淚道:“師傅,真是沒有的事,要弟子如何説呢?”羅癭公見他矢口否認,心中一時遲疑不決,沉半晌,才冷冷道:“他們兩人已經説出來了,你們還想抵賴麼?此時説出,還來得及。”李彪道:“師傅要我説什麼呢?”羅癭公道:“説出你們圖謀老夫的是什麼?暗中收買你們的是什麼人?老夫就饒你們不死。”刁英突然接口道:“弟子説出內情,師傅就算饒了我們命,我們也是難逃一死。”羅癭公雙目乍睜,寒芒四,沉聲道:“孽畜,如此説來,你們果然受人利用,背叛為師了?”刁英突然跪了下去,淚道:“師傅,弟子對不起你老人家。”羅癭公滿臉怒容,喝道:“為師不殺你們,還有什麼人敢殺你們?快説,這人究竟是誰?”刁英沒有作聲,李彪側臉望了刁英一眼,大哭道:“師傅,我也活不成了。”身軀一陣顫動,伏地不起。
桑南施看的急道:“老前輩,他們服毒自盡了。”羅癭公恐哼道:“死了就算。”桑南施道:“可惜,老前輩一句話也沒問出來。”羅癭公伸手朝蜷伏的兩人一摸,嘆息道:“果然死了。”拍起頭來,右手虛空一推,説道:“委屈兩位了。”尹天騏、桑南施但覺身上一震,道頓解,心中暗暗吃驚:“就憑他這一手隔空點,隔空解,一身修為,就非同小可!”桑南施道:“老前輩目下不知有何打算?”羅癭公望了她一眼道:“依你之見呢?”桑南施道:“考前輩真要查究此事,晚輩倒有一個拙見在此。”羅癭公道:“你且説出來聽聽?”桑南施道:“李彪把晚輩當作他們派來的人,可見來的定是一個女子無疑…”羅癭公點頭道:“不錯。”桑南施道:“如今刁英,李彪已死,由晚輩兩人假扮他們,等候那女人前來,設法把她擒下,真相就可大白了。”羅癭公喜道:“此計大妙,咱們就這麼辦。”桑南施道:“事不宜遲,先把這兩人屍體埋了才好。”羅癭公望望天,説道:“大孽徒下山採購雜物,也該回來了,你們快改扮一下,這兩人老夫會料理的。”説完,挾起兩具屍體,往屋後行去。
桑南施朝尹天騏嫣然笑道:“大哥,我們快動手吧,你扮刁英,我扮李彪,這一路上,我們用的面具,都是石嬤預先做好的了,今天要看你的了。”尹天騏道:“只怕我扮的不像。”桑南施不再多説,取出易容木盒,迅快挽起秀髮,洗去臉上原有的易容物,照着李彪臉型,化裝起來。
尹天騏跟着動手,不多一回,兩人已經改扮完畢。
桑南施身材較小,扮成李彪,自是十分相稱,她等尹天騏易好容之後,在他臉上仔細察看了一遍,嬌笑道:“大哥果然聰明,從前我初學的時候,還要石嬤給我修正呢,你一學就會,已經看不出破綻來子。”説話之間,羅癭公正好返身走出,看到兩人,不呆的一呆,説道:“你們易容之術,果然高明的很!”桑南施道:“老前輩誇獎了。”羅癭公從左邊居中取出兩套衣衫,要兩人換了,才回到椅上坐下,一面説道:“你們也坐下來。”兩人依言坐下。
羅癭公目注桑南施,問道:“桑藥師要你們兩人來找老夫,究有何事?”桑南施道:“我爹真的沒説什麼,他老人家只把指環給尹大哥,連老前輩的姓名都沒告訴他,還是晚輩從前聽爹説起過老前輩,才陪着尹大哥,來的。”羅癭公沉不語,過了半晌,才道:“桑藥師有沒有和你説過老夫是誰?”桑南施道:“沒有啊,難道老前輩羅癭公這三個字,也是化名。”羅癭公按須笑道:“老夫姓羅倒是不假。”桑南施道:“那麼癭公大概是老前輩的號了?”羅癭公道:“三十年前,老夫南遊雲貴,一時誤飲山中毒泉,頸上長一毒瘤,不痛不癢,只是愈來意大,連頭都幾乎無法轉動,老夫不願人見,只好隱居此地,以癭公自號。直到十幾年前,無意中遇上令尊,為老夫配了一服藥末,服後一夜之間,毒瘤頓告消失,老夫他盛情,就以所戴指環相贈,曾説後如有用得着羅某這處,可着人持環前來九頂山找我。”尹天騏心中暗道:“桑老前輩以藥師出名,但一身成就,已非等閒,他口氣託大,想來定是個大有來歷的人了。”心念轉動,不覺問道:“老前輩名號,不知如何稱呼?”羅癭公笑道:“老夫羅霞天。”
“羅霞天”三字出口,聽到尹天騏耳中,不由大吃一驚,慌忙拱手道:“老前輩原來是青城前輩劍客。”原來羅霞天還是青城派掌門人抱真子的師叔,當年名列武林十太高手,尹天騏自然聽師傅説過。
羅霞天含笑道:“你師傅説起過老夫?”尹天騏恭敬的道:“家師曾説老前輩劍術湛,名列武林十大傑出高手,但正當聲名盛之時,突然隱去,從此江湖上再也沒人見過老前輩。”羅霞天笑了笑道:“那是令師溢美之詞,老夫突然隱去,就是頸上生了毒瘤,無顏見人。”桑南施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大哥,這就對了,難怪我爹要你來找羅老前輩!”羅霞天奇道:“你説令尊要尹老弟找我,為了什麼?”桑南施道:“尹大哥就是奉耿伯伯之命,調查青城派的事來的。”羅霞天道:“調查青城派的事?青城封山已有多年,出了什麼事?”尹天騏當下就把青城派遺失劍經,和一連有人失蹤,抱殘子孫宗邈奉掌門人之命,向師傅求援,師傅派自己前來暗中調查之事,詳細説了一遍。
羅霞天道:“藥師命你持老夫指環前來,那是有意要老夫相助於你們了…”他一手捻鬚,説到這裏,又沉了良久,才道:“不錯,老夫原是青城派的人,但老夫已有多年不問江湖之事,就是抱真他們,也只當老夫早已死去,目前知道老夫真正身份的,舉世之上,已只有藥師一人了。”桑南施道:“老前輩大弟子戚少軒呢?他已被賊人勾引,老前輩的身份,該早就外了?”羅霞天道:“不,少軒幼年喪母,老夫攜他來此地之時,早已自號癭公,不用昔年名號了,他如何會知道老夫來歷?”桑南施心中原是懷疑對方派人卧底,自然已知羅霞天的來歷,此事定然和青城派失蹤之事有關。
但聽他這麼一説,覺得事情並不如自己料想一般,不秀眉微蹙,抬目道:“這就奇了,對方既不知老前輩來歷,派人前來卧底,又有什麼企圖呢?”羅霞天淡淡笑道:“等他們來了,不就知道了麼?”語氣微頓,目光掠過尹天騏,徐徐説道:“桑藥師要你前來,那是因為老夫原是青城派的人,青城出了事,老夫總不該不問,這意思並沒有錯,其實老夫早就不是青城派的人了。”這話來的奇怪,尹天騏心中暗暗納罕,忍不住問道:“晚輩聽家師説過,老前輩還是青城掌門抱真子的師叔。”羅霞天點頭道:“老夫成名之後,許多人只知道者夫是青城門下,抱真他們也一直把我當作師叔看待,但老夫從沒使過青城派的武功,也從沒説過我是青城派的人。”桑南施奇道:“那是為什麼呢?”羅霞天道:“老夫昔年早就被逐出青城派門牆了。”逐出門牆,在武林中人來説,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尹天騏、桑南施給他一説,倒不好多問。
羅霞天笑道:“你們想不想聽?”尹天騏道:“這個…”羅霞天笑道:“其實老夫已非告訴你們不可,因為這和你們此來有關。”桑南施越聽越奇,問道:“會和我們有關?”羅霞天道:“自然有關了,你們聽我説下去就會知道,關於老夫被逐出青城門牆這件事,就是四十年前。知道的人也並不多,除了抱真,只怕已無第二個人知道。其實抱真那時只是一個初進門的道童,詳細情形,也不會清楚,就是老夫也不過二十出頭…”兩人只是聽他述説,並沒作聲。
羅霞天續道:“如今説來,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每天五更不到,老夫總要獨自一人跑到青城絕頂的觀亭前面去練劍。有一天,五更不到,剛一登上峯頂,老遠就看到麻姑池邊,坐了一個長髮披散的黑衣老婦,臨水蓖着頭髮。”桑南施道:“那是什麼人?”羅霞天並沒回答,接着道:“老夫心中覺得奇怪,此時天未明,這老婦怎會跑到青城第一峯來篦理頭髮?那知再一細瞧,竟然發現了一件怪事。”桑南施自小最喜聽石嬤講鬼怪故事,此刻不覺聽的神情聳動,彷彿羅霞天遇上了什麼妖怪一般,睜大了眼睛,張口問。
只聽羅霞天接道:“那時天尚在朦朧之間,但見那老婦篦一下頭髮,就有無數的火星,隨篦而下,越篦越多,滾滾火星,落到水中,發出嗤嗤輕響,同時水面上還不住的冒起縷縷輕煙。”桑南施道:“老前輩,那黑衣老婦是人呢?還是妖怪?”羅霞天笑了笑道:“自然是人,但老夫當時年紀尚輕,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也認為這黑衣老婦是山中怪無疑,看了一陣,準備偷偷的掩到她身後,給她一劍…”桑南施咭的笑道:“是啊,我也這麼想呢!”羅霞天按須笑道:“但就在老夫心念方動,那黑衣老婦已經轉過頭來,含笑道:‘年輕人,你每天都在這裏練,是麼?’老夫眼看已被她看破行藏,自然不好貿然出手,只得點點頭道:‘不錯,你到這裏做什麼來的?’那黑衣老婦笑道:‘我每天都在這裏梳髮,你沒見過我?’老夫道:‘沒有。’黑衣老婦道:‘但是我每天都看到你在這裏使劍。’這話聽的老夫心頭暗暗一凜,忖道,‘看來她果然不是人!’黑衣老婦見我沒有説話,接着又進:‘年輕人,你練的是青城劍法麼?’老夫道‘不錯。’黑衣老婦又道:‘看你使劍的手法,大概已經練了有五六年了,對不對?’老夫暗暗奇怪,一面點頭道:‘不錯。’黑衣老婦忽然搖搖頭道:‘可惜!五年的工夫,卻被白糟塌了。’老夫道:‘怎麼,在下練錯了麼?’黑衣老婦道:‘錯是沒錯,不過這種劍法,你就是練上五十年,也練不出什麼名堂來。’黑衣老婦雙眯成兩道細縫,但細縫之中,光如電,含笑道:‘年輕人,憑你這點功夫,只怕連我一頭髮也砍不斷,不信,你只管刺我幾劍試試。’老夫當時年輕氣盛,嗆的拔出劍來,道:‘在下自然要試。’黑衣老婦笑道:‘好,老身坐着不動,只要砍得斷我一頭髮,就算老身輸了。’老夫被她得甚是氣憤,心想:‘我平一記‘秋風掃林’,至少也可削落一大片大樹的枝葉,一劍出手,把你委地長髮一齊削落,又何難之有?’心中想着,一面説道:‘老婆婆可得小心!’黑衣老婦端坐不動,偏過頭來,笑道:‘你只管削就是了。’老夫心中暗暗冷哼,説道:‘老婆婆恕在下失禮。’隨手一劍,朝她肩後長髮削去。黑衣老婦揹着老夫而坐,連動也沒動,直等老夫劍勢快要削近,才見她緩緩轉身,兩個手指拉起一頭髮,着劍鋒上繃來!她動作雖緩,但老夫的劍勢,何等快速,但聽得錚的一聲,老夫只覺手上一震,宛如砍在一道牛筋索之上,不但極為堅韌,而口反震之力極強,老夫身不由己被震得後退了一步。”桑南施道:“真是一髮絲?”羅霞天道:“不錯,確是一頭髮,黑衣老婦手上還拈着那頭髮,笑道:‘年青人,你過來看看清楚,老身沒騙你吧?’這下可把老夫瞧的目瞪口呆,哼道:‘在下不信。’黑衣老婦笑道:‘不信就再試幾劍,等你相信了為止。’老夫那時雖知遇上了異人,但也不肯服氣,暗暗凝神聚氣,劍尖一振,使了一招‘擲米成珠’。這是青城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劍術,講究氣貫劍尖,束劍成米,練到最上乘境界,振腕之間,可以發出一蓬米粒大小的劍芒。老大當時功力尚淺,這一劍自然也用上了全力,那時東方已吐魚白,那黑衣老婦這回連手也沒動,頭也沒回。但老夫看的清楚,就在劍芒刺到的同時,忽然從她長髮之中,飛起幾頭髮,着老夫劍芒捲來。接着一連串響起五六聲繃繃輕震,老夫發出的五六縷劍芒,不多不少,全被她髮絲擋了一下。這一陣輕震,老夫可承受不起下,但覺一條右臂,被震的麻木不仁,手中長劍,噹的一聲,落到山石之上!老夫呆的一呆,拾起長劍,心頭又羞又怒,憤憤的道:‘在下學藝不,是我輸了。’得待轉身往山下而去。黑衣老婦笑道:‘好個倔強的年輕人,老實説,就算是你師傅也休想砍得斷老身一頭髮。’老夫怒道:‘你敢小覷青城派?’黑衣老婦道:‘青城劍法,素以奇幽見稱,老身豈敢輕視?只因為這套劍法奇幽玄奧,百十年來每一代的傳人,不見得個個都能領悟貫通,以致傳至今,英盡失…’這話,老夫也曾聽師傅説過,青城劍法,傳至今,確實已有十之七八,早已失傳,如今這套劍法,還是師祖當年心揣摩,從僅存的十來招劍式體會演繹而來,青城劍法,名存實亡,這也是後來袍真毅然宣佈青城派退出江湖的由來。要知老夫當年慕青城派之名,千里求師,在凌霄觀前,苦苦哀求,但師傅説我眼有兇睛,終非正道中人,不肯收錄。經我跪下三三晚,才蒙師傅恩准,充列門牆。那是因為老夫一家,都死在仇家手裏,身負血海深仇,五年來夜苦練,竟然連人家一頭髮也砍不斷,自覺報仇無望,一時不悲從中來,含淚道:‘這麼説來,在下報仇無望了。’黑衣者婦注老夫,徐徐説道:‘老身只不過是説,練青城劍法,一輩子也休想出人頭地,你要報仇?那也不難,老身傳你一套劍法,只要一年工夫,包管你縱橫江湖,劍上成名,你想不想學?’老夫聽的大喜過望,急忙跪了下去,道:‘老婆婆若肯成全在下,得報寒門血仇。在下一世恩不盡。’黑衣老婦含笑從大袖中取出薄薄幾頁手抄劍譜,遞給老夫,説道:‘回去好好練習,但不可告訴你師傅,記着,他年必須找個資質好的人傳下去,只要別讓邛崍這一門的劍法失傳就好。’説完,飄然自去。老夫從那時起,就按照劍譜,每清晨,在峯頂練劍,一年下來,果然劍術大是進,但有一天,終於給師傅看到了,他老人家説我入了魔道,就這樣被逐出青城門牆。”尹天騏道:“者前輩,那位黑衣老婦,究竟是什麼人。”羅霞天道:“老夫先前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是準?直等老夫成名之後,聽人説起,才知道就是昔年大大有名的邛崍派麻九姑。”邛崍派?江湖上還有邛崍派?尹天騏、桑南施連邛崍派都沒有聽説過,當然更不知道麻九姑了,但羅霞天這樣説了,這麻九姑自足前輩高人無疑,這就點子點頭。
尹天騏心中暗道:“聽他口氣,這邛崍派,敢情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不然,他師傅為什麼會説他入了魔道,逐出青城門牆?”桑南施偏頭笑道:“所以老前輩要住到九頂山來是不忘青城、邛崍之意。”羅霞天頷首道:“姑娘蘭心蕙質,聰明過人,老夫既是青城逐徒,但也不是邛崍弟子。住在這兩山之間,正是不忘兩位老人家授藝之恩。”桑南施道:“老前輩方才不是説你的出身來歷,和我們此來有關麼?”羅霞天道:“不錯,老夫雖是青城逐徒,但青城出了事,老夫總不能袖手不管,只是老夫已退隱多年,不再出山,桑藥師要你持老夫信物而來,使老夫想到了一件事。”尹天騏道:“老前輩想到了什麼事?”羅霞天道:“老夫…”突然目注門外,作出諦聽之狀,濃哼一聲,道:“山下有人來了。”尹天騏、桑南施聽的一徵,慌忙站起,回頭朝山下望去,其實這是多餘的,門外有一片平台,和枝葉茂密的荊棘擋住視線,來人不登上早台,那裏想看的到?就在此時,只聽山下有人高聲叫道:“師傅…”接着響起─個蒼老的婦人聲音笑道:“不用叫喊,羅老並該早就發現我們了。”尹天騏心中暗暗道:“這兩人説話的聲音,還遠在山腳之下,羅老前輩居然早就聽到有人來了,看來他修練天耳通,已有十二成火候!”羅霞天臉微微一變,緩緩問道:“少軒什麼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