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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由於掌握修辭上的技能,職業上的練,由於對所有生活中的事務用筆來處理的習慣,常常達到了在他的實用或文學的非個人文章裏掩飾了他的真實格。可是女人幾乎都只為自己動筆,於是她每個字裏都有她自己,於是她將自己整個兒都付給遣詞的天真裏,她一點不知道文體的策略。他想起了他讀過的那些有名女人的通信集和回憶錄。她們有細膩的,有才情橫溢的,也有多情的,都表得何等鮮明!而在德·比爾娜夫人的那些信裏最使他受到打擊的,是從來沒有一點情的。這個女人思考而沒有觸。他想起一些其他女人的信。他曾收到過很多。在旅行中遇到過一個小布爾喬亞的女人,他愛過她三個月,她給他寫了一些細膩熱情的短箋,充滿了獨特的和出乎意料的想法。他甚至為她的婉約文采和詞句的變化多端到驚奇。她這種天賦是從哪裏來的呢?來自她的易動情,沒有別的。那個女人對她的用詞毫不加工;是她的情直接使這些辭彙湧上心頭;她沒有翻字典。當她情十分強烈的時候,不需要推敲也毫無困難,她就順着她變幻不定的直率氣質確地表達了出來。

他力求從她來信的字裏行間深入探索他這位‮婦情‬真實坦率的本。他到了親切細膩。可是她為什麼不能為他寫點別的內容?唉!他,他為了給她寫這些信,曾經找到過多少真誠而且熾如炭火的詞句!

當他的僕人將郵件拿進來時,他抬眼就搜尋到在一個信封上有他所企盼的字跡,而當他看清了時,不由自主地動起來,跟着就是一陣心跳。他伸出手去拿了過來。他重新細細看看地址而後撕開。她會給他説些什麼呢?裏面有“愛”字嗎?她從不曾給他寫過這個字,她從不曾在説這個字時不在前面加上一個“很”字——“我很愛您”——“我十分愛您”——“難道我不愛您嗎?”——他明白這些公式,她加上了這些字以後,它們就毫無意義。當一個人愛的時候還能有比例嗎?人能判定他愛得很還是愛得不夠嗎?愛得很就是愛得不多。愛就是愛,多不了也少不了。愛是無法補足的。除了這個字以外沒有什麼可以多想也沒有什麼可多説的。字短,但包括了一切,它成了軀體、靈魂、生命,整個兒地存在。人們到它如熱血,人們呼它如清風,人們懷着它如思想,因為它就是唯一的思想本身。除了它什麼也不存在。這不是一個字,這是一種無法表達的,而用幾個字母來象徵的狀況。不管人做什麼都屬徒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不知味,不會和往一樣為小事痛苦。瑪里奧成了這個短短動詞的犧牲品;他的目光在字裏行間道巡,想從裏面找到和他自己一樣的愛情顯示。他確實從中找到了使他聯想“她很喜歡我”的字眼,但一點沒有使他喊出來:“她愛我!”她在她的通信裏,繼續進行在聖·米歇爾山上開始的詩情畫意的小説。但這是愛情文學,不是愛情。

他讀了又讀,當讀完以後,他將這些珍愛而又令人失望的紙片兒收進了一個屜裏,於是坐到一張椅子上。他已經在那上面度過了許多痛苦的時辰了。

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她回答得少了,也許有點兒倦於找辭彙和重複老調。此外,她正在度過一段社的繁忙季節,而安德烈則是在一些不愉快的零星小事使他痛苦的心愈益痛苦的時刻,到這個季節來臨的。

這是一個喜慶紛繁的冬天。歡樂的氣氛陶醉了巴黎,徹夜不停的出租馬車和四輪轎車輪聲輛輛,驚動了全城,沿着馬路行駛。在它們拉起了的玻璃後面,是一些梳妝打扮的白影子。人們吃喝玩樂;白天黑夜,都只談論喜劇和舞會。像是一場娛樂的瘟疫一下子傳遍了整個社會的各個階層,而德·比爾娜夫人也染上了。

事情開始於在奧地利大使館的舞會。在會上,她的美貌獲得了成功。那位德·伯拉加奈伯爵將她介紹給了大使夫人德·馬爾唐郡主,德·比爾娜夫人馬上就贏得了她的歡心,而且是完全把她住了。於是在不長的時間裏,她就成了邵主的知心朋友,通過這一點,她在外界和最傑出的貴族人士中間,十分迅速地擴大了關係。她的雅緻,她的鐵力、風度、智慧和罕有的機智使她很快就獲得勝利,成為時尚所在,居於前列,法國名位最高的女人們爭相被介紹到她家裏去。

每個星期一,一長串有家徽的四輪轎車沿着富瓦將軍路的人行道停靠。那些僕人得昏了頭,在客廳門口大聲唱出這些崇高姓氏時,將公爵夫人和侯爵夫人混了,將伯爵夫人和男爵夫人混了。

她為此陶醉了。頌詞、邀請、敬意,成為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的覺,只要她在場時就會被選為巴黎熱烈歡、阿議、崇拜的人之一的覺,那種被如此寵愛、讚美,到處被邀請、被重視、被追求的快活心情,使得她心裏爆發了追求勢利時髦的急驟變化。

她下面的藝術家圈子試圖競爭,這場動亂導致她的這些老朋友之間相互形成了親密聯繫。連弗萊斯耐也得到了這些人的認可,成為聯盟中的一支力量,而瑪里奧成了帶頭人,因為大家都沒有忽視他對她的巨大影響力和她與他的情。

可是他看着她在平庸俗套的阿波奉承聲中飛走了,就像一個孩子看着他撒開了線的紅氣球失蹤了一樣。

他看着她在一羣五顏六、漂漂亮亮、載歌載舞的人羣裏消失得遠遠的,很遠很遠地離開了他曾如此強烈企盼的幸福,於是他處於極度的妒嫉裏,對一切人和一切事物。他憎恨她所過的生活,憎恨一切她碰到的人,所有她去的聚會、舞會、音樂會、劇場,因為所有這些零零星星把她分割地佔滿了,消耗了她的白天和黑夜;而他倆的親近只有很少的幾小時時間。他幾乎由於這種強烈的積怨病倒了,他到她家裏去的時候臉變得那麼,促淬,以至她問他説:“您怎麼啦?您變了,而且這一一向您瘦了好多。”

“我這樣是由於我愛您大甚。”他説。

地看他一眼説:“‘從來沒有入能太愛的,我的朋友。”

“是您説這話的嗎?”

“是的。”

“那麼您不明白,我徒然愛您愛得要死了嗎?”

“首先,您沒有徒然愛我。其次不會有人為此送命。最後所有我們的朋友都妒嫉您,這證明總的説來我沒有辜負您。”他抓住了她的手説:“您不理解我!”

“明白,我很理解您。”

“您聽到了我不斷向您的心發出的絕望的呼喊嗎?”

“是的,我聽到了。”

“那麼…”

“那麼…它使我十分痛苦,因為我非常愛您。”

“那是?”

“那是您對我呼喚:‘請像我這樣吧;和我一樣想、一樣覺、一樣表達吧!’可是我辦不到,我可憐的朋友。我就是我,應該按上帝造就的我來接受我,既然我已然委身給您,而且我既不後悔,我也沒有改口的意思,您對我是我所認識的一切人中最親愛的。”

“假使我對這一點能肯定,也許我會心滿意足了。”

“您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説我認為您能用另一種方式戀愛,但是我認為自己無法重新再度喚起您真正的愛情。”

“不,我的朋友,您錯了。您對我説來比過去任何人都更可貴也比將來任何人更可貴,至少我是斷然這樣想的。我對您最好的一點就是不欺騙,不裝出您所想要的樣子,然而很多女人會採取另一種方式。請您明白我的意思,您不要動,一點也不要緊張,請信任我的愛情,它整個兒的而且真摯地是您得到了的。”他明白他們之間有多少距離,喃喃説:“唉!這真是理解愛情、表達愛情的奇怪方式!對您説來,我實際是一個您願意常和您坐在一張凳子上,傍着您的人。可是對我呢,您充於天地之間;我只認識您,只到您所需要的只有您。”她和藹地微微一笑,回答説;“我知道,我猜到了,我明白。我為此真是高興,還要告訴您:要是可能,請永遠這樣愛我吧,因為對我這是一種真正的幸福;可是不要勉強我對您演一場使我痛苦的喜劇,它值不得我們這樣。我已經有一段時間到這種危機正將來臨,它對我十分殘酷,因為我深深地愛慕您,但是我不能扭曲我的天,使它變得像您的一樣。請接受我的大吧。”他突然問道:“您有沒有想過,有沒有認為過:哪怕是一天、一小時,過去也行,將來也行,您能以另一種方式愛我?”她到難於回答,想了一會兒。

他焦急苦惱地等着,於是又説:“您很清楚,您很清楚,您也曾夢想過不同的內容。”她慢慢地低聲説:“我也可能在一瞬間把自己糊塗了。”他嚷道:“啊!真是奧妙,真是心理分析!可是沒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分析心靈的衝動的。”她仍然在深思,對她自身的思想,對這種探索和有關她的反思到興趣,於是她又補充説:“在用我現在這種愛法愛您之前,實際上我可能有過一段時間相信,對您我會更加…更加…更加衝動一些…可是接着我確實沒有那麼不拘禮,沒有那麼直…後來也許還不那麼由衷。”

“為什麼後來不那麼由衷?”

“因為您將愛情限制在這個公式裏:‘全部或者全無’,而這個‘全部或者全無’對我的意義是‘以全部始,以全無終’。到了全無階段,女人就開始説假話了。”他十分動地辯駁説:“可是您不明白,當我想到您曾經可能用另一種方式愛我時,我的悲慘和痛苦?您到過這一點,因此您將來會這樣愛的是另一個人。”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我不會。”

“那為什麼?是的,那為什麼?從您有過愛前的預,從您曾有過被這種無法實現而且使人痛苦的期望微微掠過的時刻,將生活和身心與另一個生命混合在一起,任自己忘形於他而將他納入於自我。就這一點説,您曾到過進入這種不可言喻情境界的可能,因此您遲早就會經受這種境界的。”

“不會。是我的想象欺騙了我,而它又因我而糊塗了。我將我能給的都給了您。自從我成了您的‮婦情‬以來,我對這思考了很久。請您注意:我什麼也不怕,也不怕閒話。真的,我完全相信我不能愛得更多也不能愛得比我此時此刻更好。您看,我對您説話就像對我自己一樣。我這樣做,因為您很聰明,您什麼都理解,您看得十分透徹,最好的辦法是對您什麼都不隱瞞,這是我們長久緊密相連的唯一辦法。這就是我所期望的,我的朋友。”他聽得如臨渴得飲,跪到地上,額頭貼着她的裙袍。將她的兩隻小手放到他的嘴上,一面反覆説:“謝謝!謝謝!”當他抬起頭來看她時,她雙眼裏含着眼淚,而後這回是她將兩腕摟着安德烈的脖子,輕輕將他抱過去,彎下吻着他的眼瞼。

“您坐下,”她説“在這兒您跪在我前面很不保險。”他坐下,相互對着靜靜看了幾分鐘之後,她問他是不是願意哪天帶她去看雕刻家普列多菜的展出,大家現在正議論紛紛。在她的梳妝室裏她有一尊銅雕的愛神,一個可愛的往浴盆裏倒水的小雕像,她想看看這位引人的藝術家集中在瓦蘭畫廊裏的全部作品,八天以來這位藝術家轟動了巴黎。

他們選定了期而後瑪里奧站起來準備引退。

“您願意明天去奧特伊區嗎?”她用很低的聲音問。

“啊!太想了!”於是他滿心歡喜地走了,陶醉於熱戀中人心中永恆的“可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