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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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年。這一年跟前兩年大體上差不多,沒必要重複敍述。其實往後的幾年也沒發生什麼令你興致然的事件。一年年都會如上度過。所以我把這一年一筆帶過,最大限度地省略了。值得一提的幾件事是:第一,布布在不到一歲時自己下了地,然後去咂老狗姆姆的xx頭。姆姆早已沒,被他連幾天,rx房又鼓脹起來。布布在兩歲時坐上馬背,馬想甩他下來,被他咬掉半隻耳朵。
第二,場部建了粉廠,從女子牧馬班調骨幹。張莉李莉周莉被調走,又如數補進來三個姑娘,叫張英李英楊英。同前面的一樣,只要她們一相互換衣服穿,柯丹就會把她們的名字喊亂。怎麼説呢,她們就是舞台上那種跑來跑去串串場,造造氣氛,給主要演員做做伴的龍套。既是一個集體,數總得湊足。也許她們也有某種特,也有曲折故事,也大有寫頭大有看頭,可我無暇瞭解。就這幾個角,已夠我幾頭忙的了。
第三,在離草地三百里的地方開出座雲母礦,許多知青都到那裏剝雲母去了。有人路過女子牧馬班的牧點,對她們説我們一個月掙多少多少票子,這消息讓她們聽起來頗新鮮。
第四,是某牧村鬧火災。起火原因是牧民中有人成天想戴上一副城裏知識分子那樣的眼鏡,結果到一副,全村人把它掛在一高高的木杆上,認為這樣大家都能站得高看得遠。那副代表全體牧人視力的深度近視鏡有天被太陽聚了光聚了熱把一頂帳篷燒起來。牧人們被這莫名其妙的火得又驚又喜,竟沒人去救。整個村子連同附近草場都燒個光。女子牧馬班,現已改叫“鐵姑娘牧馬班”趕去時,火已滅了。解放軍正在那裏分衣分糧。請注意,小點兒這時看見一個挎手槍、高個頭的軍人背影。
h卷小點兒設法甩開了女伴們,獨自繞回來。回來得再巧不過了,那軍人正集合人馬,準備出發。他在喊口令時嗓音顯得很怪,冒了調似的,小點兒想。馬也會“立正稍息向右看齊”他開始訓話,不斷地打着手勢,樣子有幾分魯。他臉被煙燻得很髒,軍裝灼出許多眼。然後他發令部隊開拔。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他未動聲,隨隊伍走了。
小點兒坐在馬上,原地不動。她知道自己不該打攪他,他是指導員,不能當着全體部下對她有什麼表示。再説她指望他表示什麼呢?他們連最初級的默契也沒有。
騎兵們很快消失在緩坡後面,他也要消失了。他坐騎的腿已消失了,接下去他將整個沉沒下去。但他卻在這時勒住馬,掉轉馬頭,忽然往回跑,跑到坡的最高處。黑的長腿頓河馬與騎馬人峻拔的身影襯在無垠的藍紫天幕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他頂天立地。他舉起前的望遠鏡。他調整焦距,一直把她攝入自己懷。這是他對她唯一一次放肆的舉動。
她不知道,他正用這方式將她擁抱了。
他從高倍數的鏡頭中,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含淚的眼。然後他不得不放下望遠鏡,走了。因為他不能離他的隊伍太遠。
小點兒不願看他消失,在他回身後猛地轉過臉。她的淚水滴下來,一串串連綴如珠。
你現在看見她淚的模樣了。這臉怎麼啦?痛楚與絕望把她變得宛如別人。我突然發現她變老了,幾乎成了個黃臉婆。她兩腮深陷,這使我預先看到她死後的概貌;但我被這副驟然變糟了的容顏深深動了。這上面沒有半絲輕佻。她想,夠了,他那樣看我,看了我那樣長久,就是死了也甘心了。這就算他和我真正相識了,別再靠近我。我已經知道你沒忘我,不過還是忘了的好。我不值得你懷念啊,營長…
小點兒回到班裏時,帳篷裏亂哄哄的。門口聚了一幫殺氣騰騰的男知青,一看就知道又是牧工和知青打架。近來本地人和外來户的衝突越發多了。有時甚至會真刀真槍地幹,場部不得不求助於騎兵團,讓他們調幾十名騎兵在兩方人馬之間來次衝鋒。這一回鬧起來的緣由是一筆易:知青拿香煙換牛,結果雙方都發現上了當。香煙是白紙包換裝到“大前門”的盒裏,牛是帶丹毒的。知青這次破天荒沒被打慘,反過來一名牧工被打得基本上死了。萬一他真死對他們是不利的,因此他們準備抬他到場部醫院去搶救,半路眼看要嚥氣,就進了女子牧馬班的帳篷。小點兒一回來,便用牲畜使用的注器給他打了破傷風針。知青們一鬨而退:獸醫説了,這牲口沒事!
知青中也有負傷者,大腿捱了一刀。所有同夥都到那傷口上去接血,抹得滿臉滿頭,紛紛上馬,説:走!到場部去示威,要求回城去!讓場裏頭頭們看,本地佬把我們個個都打得頭破血。這地方欠了我們血債!他們真的像負了重傷一樣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吶喊與血乎乎的人影漸漸遠去。
一星期內,天天都有人跑來打探那個傷者死沒死,有無死的希望。雙方的人都要及時掌握他的健康狀況,因為他的死活關係着事態的發展。十來天后,他一聲不響地從鋪上站起,康復了。他走後,婭驚呼她丟了一隻白回力鞋。
婭砍刺巴回來,一口咬定布布藏了她心愛的白回力。因為布布常悶聲悶氣地藏東西,藏梳子、藏肥皂盒、藏一切他看得上的東西。布布藏的東西連金眼和憨巴都嗅不出來。但他藏一陣就自己拿出來,悄悄放回原處,那是因為他又對新的物件發生了興趣。他這本領在一歲就無師自通:那次大紅氣球帶來的空投物資始終無暇上,一堆花裏胡哨的小褲衩小背心突然不見了。大家靜坐三天,基本上人人都承認了自己對那些小衣物的確戀,但並不想偷它藏它。小點兒翻來覆去地想:是否是我乾的?難道我無意之中、毫無知覺地又犯了次老病?靜坐的三天裏,她仔仔細細地反省,這才發現自己的確很久沒偷過東西了。
沈紅霞對兩個隔世的女伴使了個眼,意思是:瞧啊,這樣丟人的事會發生在我們的集體裏。她看見她倆也出驚訝:原來到了你們的年代也不是人人都高尚的啊。
沈紅霞用低啞柔和的聲音説:“我相信每一個人。”所有人一聽這話都默默站起來,因為她實質上是説:每個人都可能幹這種事。所以她們不吭聲地打開自己的行李、被子褥子。最後在布布那個廢棄的、磨光了的羊皮襁褓裏發現了贓物。
從此他再藏東西就高明多了,任何搜查都無效。有次藏了柯丹的老皮鞭,怎麼擰他的他都不動,眼珠東張西望到處轉。因此婭就罵他:“喝狗長大的雜種!”布布一絲不掛的黑身體常拱在姆姆身邊,與金眼、憨巴滾成一團。婭罵他雜種,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撥着姆姆老醜得不像樣的xx頭。
柯丹從馬鞍上卸下刺巴,瞪了婭一眼,想發作卻忍住了。第二天,婭出牧出了半截跑回來哭,説槍丟了。柯丹不動聲,手裏正用牛骨頭線枴子捻線。她把用碎羊捻的線全都染成鮮紅,將來給布布織衣織褲織帽兒。她看也不看婭,説:“丟了?找哇!”遠處布布在和三條畜生嬉鬧。一歲時他頭一次強行去老姆姆的xx子,險些將姆姆掐死,若不是金眼及時咬了他一口的話。
婭説:“班長,你別開這種玩笑!”柯丹笑嘻嘻道:“老子沒得閒,跟你開什麼玩笑。”婭聲音尖起來:“就是你藏了我的槍!我把槍放在草棵上,睡了一會會兒覺,就沒了!”
“好意思,鑽到帳篷裏睡覺!怪道頭越睡越扁。”婭突然破涕為笑:“就是你拿的!要不你咋曉得我鑽帳篷裏睡覺?”她冒着兩個大鼻涕泡撒嬌:“班長,槍還我算了,指導員規定過,哪個丟槍就關哪個閉!班長…”這一來柯丹更嬉皮笑臉了。
“指導員不會關你閉,你跟他不是‘海內存知己’過嗎?”婭僵了。柯丹又説:“找槍去啊。”
“就是你!”婭跳開一步,指着柯丹。一般她們準備頂撞班長時,都預先跳到她一拳打不着的地方。
“哼!你你,就是你!
…
”自從婭給叔叔的情書在全班公開,人們發現柯丹與婭的關係變得很怪。説不清是形影不離還是糾纏不清。過去砍刺巴這種重活是柯丹獨攬的,現在她回回都拉上婭,直到婭的手扎破,化膿,變得像她一樣糙,她才會出稱心如意的安詳。
柯丹對婭的哭笑哀求一律不搭理。一直鬧到晚上,叔叔來了,柯丹一下子跳起來,對他飛快地説:“報告指導員,出事故了!有人丟了槍,咋辦?”叔叔不摸情況,手一揮説:關閉。
柯丹大獲全勝扭頭去看哭稀了的婭。
“指導員的話你聽見沒得?”她洋洋得意地問。
婭用桃子般的眼盯着叔叔。叔叔不敢看她。你看見了吧:我受待其實是為你,我跟你了干係她還不放過我。你就留點情,好歹我給過你我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