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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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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亦適的軍工一當就是大半年。突然有一天,傳來消息説,美國和朝鮮打起來了,戰火已經燒到中朝邊境鴨綠江了,美國的飛機每天都在中國的領空上挑釁,中國要組織志願軍參戰。過了一些子,果然有些部隊調動了,集體加入志願軍。再過些子,全國的聲討美帝國主義、保家衞國的運動就展開了。後方掀起了捐錢捐物的運動。汪亦適沒有什麼好捐的,又寫信給父親,動員家裏捐錢。汪亦適在信中説,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我們汪家雖然辛勤創業,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皮之不存,將焉附,國家若不能維護尊嚴,一家之財產又有何用?家父不必躊躇,把擬劃歸我的那份悉數捐出,為國效力,遂我之願,其恩遠勝予我身外之物。汪家首次捐錢三百塊大洋,黃金壹斤,中西藥材若干。

在這期間,又有消息傳來説,朝鮮前線戰鬥空前烈,志願軍已經上去了十幾個軍。官兵消耗很大,醫療條件十分困難,將陸續調一些野戰醫院赴朝參戰。汪亦適這些子心裏七上八下。他雖然只是個軍工,但是對於國家這個概念,他是不含糊的。童年的時候他痛恨本鬼子,那時候他年幼,沒有什麼建樹。現在美國鬼子打到家門口了,熱血青年焉能無動於衷?他甚至想過要到前線去,一展身手,但是,他不是軍人,這一點又讓他到鬱悶。有時候甚至會有一種輕鬆的覺,不是軍人也好,這樣就可以遠離戰爭,落個清閒自在。

一天上午,汪亦適被叫到副政委兼政治處主任柴效鋒的辦公室。柴主任的辦公室裏還有丁院長、於政委、秦莞術、肖卓然等人。丁院長説,小汪,過來坐。汪亦適遲疑了一下,站着沒動。於政委説,汪亦適同志,位子給你留着啦,請坐下。汪亦適瞅了瞅,肖卓然的旁邊果然有一個位子。於是走過去,神情茫然地坐下了。於建國説,汪亦適同志,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自從咱們醫院成立,你一共做過多少例手術嗎?汪亦適説,記不得了,沒統計過。於建國説,我們統計過。前七個月一共做手術六百二十一例,其中需要輸血的較大手術一百二十四例,手術時間在兩個小時以上的一百七十七例,戰傷手術佔百分之九十七。我們醫院對五百名軍隊傷員進行了術後調查,其中術後痊癒佔百分之九十八,略有不良反應者百分之零點五,術後仍有遺留者僅一例。這就是前天你和肖副處長一起重新做的那例。汪亦適沒有説話,靜靜地看着於建國。於建國説,我説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説,在我們皖西地區解放之後,作為一名醫生,你的業績是相當突出的。即使放在整個江淮駐軍和地方醫療系統比較,這個業績也是首屈一指的。

汪亦適有點震動,兩手放在膝蓋上,侷促不安地説,我沒有想到組織上把這件事情搞得這麼清楚。於建國説,那是當然,我們是共產黨,共產黨做事是實實在在的。我們衡量一個人,有很多方面,但有時候,數字也很能説明問題。現在我問你第二個問題,如果我們把你推薦到地方醫院工作,讓你立即擔任主治醫生,享受國家幹部待遇,你能接受嗎?汪亦適怔住了,眼睛裏剛剛泛起的動的光芒,轉眼就消失了,表情麻木地看着於政委説,為什麼於政委説,你先回答我,能不能接受?汪亦適説,我説過,我不要待遇,我只想做事。於政委説,你可能對待遇問題還不是很清楚。這一步將決定你的一生,因為軍工是合同制,合同隨時都可能解除,而國家幹部的身份是終身的。我們705醫院是軍隊醫院,軍工的編制將不斷削減,這對你個人來説是不公正的,我們不能讓你老是當一個諮詢員。

汪亦適半天沒説話。沉默了一會兒才説,我是學骨科的,而且主要是戰傷治療,也有這方面的經驗。到地方醫院,我可能發揮不好。再説,我不在乎待遇,我要是在乎待遇,哪個醫院都留不住我。丁範生説,小汪這話不假。要是在乎待遇,他早就回家當公子哥了。於建國説,那我再問你第三個問題,你既然不在乎待遇,能不能接受艱苦的生活?我是説,比705醫院要艱苦得多的生活。汪亦適略一沉説,那要看什麼樣的生活,只要值得,我就在所不辭。於建國説,你既然表了這個態,我就給你打開天窗説亮話,我説的這個艱苦生活,是戰爭生活,是保家衞國的抗美援朝戰爭。據上級指示,我們705醫院要組織戰地醫療隊。汪亦適同志,我現在代表組織通知你,你已經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的一名軍醫了。

汪亦適疑惑自己聽錯了,情不自地慢慢地站了起來,看着於建國説,於政委,我沒有聽錯吧,你是説我已經是志願軍的一名軍醫了?於建國説,你沒有聽錯。汪亦適説,我想問個問題,可以嗎?於建國意外地看了汪亦適一眼,勉強地點點頭説,可以。汪亦適説,什麼叫志願軍,是志願參加嗎?於建國説,當然是志願。怎麼,你有什麼疑問?汪亦適想了一會兒説,我不志願。就這一句話,會場上的空氣頓時就凝固了,汪亦適的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連他自己都到有些突然。於建國不動聲地看着汪亦適,又看看肖卓然。肖卓然正吃驚地,甚至絕望地看着汪亦適。肖卓然説,亦適,你再慎重考慮一下,這可是人生的關鍵一步啊。汪亦適説,我是個醫生,哦,不,我現在是一個軍工。我參加志願軍能幹什麼呢?肖卓然説,當軍醫啊!重新回到手術枱上,這不是你的願望嗎?汪亦適説,我想當醫生,但是不等於想當軍醫。我不想再陷到是是非非中了。

這時候丁範生説話了,丁範生一説話,氣氛就緊張了。丁範生把桌子一拍説,汪亦適,你他媽的真是死不改悔的國民黨,你這個思想,簡直就是反動派!組織上看錯了你,還以為你是一個追求進步的人,沒想到你貪生怕死!算了,離了張屠夫,不吃帶豬。你不去也好,那就老老實實當你的軍工吧。不過,我們有言在先,像你這種思想,就是當軍工恐怕也當不長了,恐怕還得審查你。汪亦適説,無所謂。於建國説,丁院長,你不要着急。汪亦適,你也不要衝動。這件事情不是小事,你再考慮考慮。我建議你認真地體會組織的良苦用心。肖卓然説,亦適,我知道你有情緒,思想一時轉不過彎,我希望你冷靜地再想想。705醫院做出這樣的決定,是深思慮的。汪亦適説,我也是深思慮的。汪亦適這麼一説,就把退路堵死了,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丁範生痛心疾首,紅着眼睛看汪亦適説,沒想到沒想到,我老丁革命革了十幾年,還沒有遇到這樣不識抬舉的人物。你倚仗什麼?就你那點醫術?你是不是還夢想着蔣介石,你還到蔣家王朝當你的國軍中尉?汪亦適正襟危坐,着丁範生的目光,一言不發。

於建國見出現僵持局面,皺着眉頭説,哎呀,這是沒想到出現的情況,我們本來認為這是順理成章皆大歡喜的事情,沒想到成了夾生飯。這都怪我這個政委,太主觀了,太不瞭解情況了,太想當然了。要不,這件事情暫時不定,我們再重新考慮一下?

肖卓然説,於政委,這也怪我,沒有提前同汪亦適溝通。這樣吧,我單獨找汪亦適談談,再向組織彙報。丁範生説,談談可以,但是不能太遷就了。就是他志願了,組織上也還得重新審查。汪亦適離開柴效鋒的辦公室,恍如隔世。細細回憶剛才的行為,覺得很舒暢,總算理直氣壯地釋放了自己的情緒。但是再冷靜一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事實上,參加志願軍,到朝鮮戰場上的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他甚至盼望有這一天。可是今天為什麼一口回絕呢?連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當天下午,肖卓然把汪亦適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連開水也沒有倒一杯,就開始發火。肖卓然説,我太意外了,這麼個千載難逢重新做人的機會,你居然一口回絕了。你是怎麼想的?汪亦適説,這很簡單啊,人各有志,我是有獨立人格的,我不能因為你們認為這是好事,我也必須認為這是好事。我不能接受憐憫。肖卓然説,這不是什麼好事壞事的事,也不是什麼獨立人格的事,更不是什麼憐憫不憐憫的事。汪亦適説,第一,我不是共產黨員;第二,我不是解放軍軍人。我為什麼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呢?肖卓然説,你不是黨員、不是軍人,這是事實。可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這不錯吧?你要説你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立馬報告組織,那你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是離開中國,二是在中國接受審判。汪亦適説,我當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肖卓然説,那不就行了嗎!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而我們的國家正在面臨侵略的危險,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在朝鮮燃起戰火。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汪亦適説,美帝國主義在朝鮮打仗,關我什麼事?肖卓然怔了一下,一拍腦門説,糊塗,亡齒寒,這個道理你都不懂?你不是也寫信給家裏,捐錢捐物了嗎?汪亦適説,那是兩回事。我可以捐錢捐物,可是我不想捐人,我想正正經經地當一個醫生,不想摻和到戰爭裏去。肖卓然説,你參加志願軍,也是當醫生,而且大有用武之地,你不能鼠目寸光啊!

汪亦適説,有什麼用武之地啊?你們口口聲聲説實事求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主動起義的,並且冒着危險去動員程先覺和鄭霍山,可是甄別來甄別去,還是給我下個結論投誠。什麼叫投誠?我心裏很清楚,就是投降的意思。我汪亦適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就是不投降。現在讓我揹着個投降的名分參加志願軍,我心裏彆扭。肖卓然明白了,原來癥結在這裏。汪亦適這個人確實是一筋,認死理。當然,汪亦適認的這個死理也確實有他的道理,投誠和起義的確不是一回事,要不,他也不會稀裏糊塗地被搞成軍工了。肖卓然説,亦適,我知道你有委屈,但是大局為重,我們要受得了委屈,不能斤斤計較個人得失。至於甄別的事情,以後還有機會。汪亦適説,我希望現在就解決。肖卓然火了説,汪亦適,你是要挾組織嗎?你睜開眼睛看一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火燒眉了,你還在為自己的名分和待遇無理取鬧,簡直是不識時務。這個情況很複雜,程先覺和鄭霍山都不認賬,別的你又找不出證明人,你説怎麼解決?

汪亦適説,我無理取鬧了嗎?我只不過提出我應該提出的問題。肖卓然説,你説你是起義,第一,沒有人給你證明;第二,你沒有拿出行動,憑你自己説了就行了嗎?汪亦適嘟嘟囔囔地説,難道我就這麼一直揹着黑鍋?肖卓然説,現在讓你參加志願軍,就是給你機會。只要你在保家衞國的戰爭中拿出行動,證明自己出污泥而不染,起義也好,投誠也罷,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一切問題刃而解。亦適,聽我一句勸説,跟共產黨走,你的人生道路還長得很。

其實汪亦適的心裏早就動搖了,但是嘴上還是説,所謂志願軍,總得志願吧,在我還沒有志願提出來的時候,組織上就已經決定了,這違揹我的意志。而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行事!

肖卓然坐在辦公桌的後面,脖子伸得老長,像看一個鬼一樣地看着汪亦適説,那你説説,你志願不志願?汪亦適説,只要讓我當醫生,我就志願。肖卓然氣不打一處來,嘆了一口氣説,你上午在會上把這話説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害得我提心吊膽,而且還給組織上留下了極差的印象。汪亦適説,上午並沒有徵求我的意見,而是直接通知我,我當然不能接受。難道還要我恩戴德?肖卓然説,汪亦適啊汪亦適,你真是…太書生氣了啊,你摳什麼字眼啊?汪亦適説,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則。肖卓然説,那好,那我問你,你現在志願加入中國人民志願軍嗎?汪亦適説,願意。肖卓然把手猛地舉到半空中,好像要扇誰一耳光子,停頓一下又緩緩地落了下來,手背向着汪亦適,向外擺了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説,你自己去找政委吧,按照你的原則,正正經經地報名。汪亦適説,那就算了,還是你幫我報名吧。肖卓然説,他媽的,這個時候了還端着架子。我真服你了。

第二天醫院就熱鬧了。隨着抗美援朝戰爭向縱深推進,國內除了參戰部隊以外,另外組織了數十支戰地醫療隊,僅江淮軍區就有八支。709醫療隊由二十七個人組成,政治處主任柴效鋒擔任隊長,肖卓然擔任副隊長。隊員中有程先覺,為正連級軍醫。汪亦適被江淮軍區特批重新參軍,定級為副連級軍醫。對此,汪亦適並沒有表現出高興,反而在肖卓然面前説,看看,其實組織上在沒有徵求我意見的情況下都把事情決定下來了,幸虧我志願了,我要是不志願,這不是強加於人嗎?肖卓然冷冷地説,你以為你是誰?該強加於你的,就是要強加。我跟你講,參加了志願軍,一切行動聽指揮,以後強加於你的事情還多着呢,你就等着鬧彆扭吧。不過我警告你,在戰場上鬧彆扭,那是要執行戰場紀律的。

本來醫療隊中沒有女同志,就在出發前的第三天,舒南城親自來到705醫院,向丁範生提出兩條要求,一是讓舒雲舒和舒雨霏參加醫療隊,二是讓肖卓然和舒雲舒完婚。丁範生到事情不好辦,就把於建國扯了進來。丁範生説,老前輩,在我們醫院,凡是管人的事情,都是於政委説了算。他比我會管人。舒南城説,那好,就請於政委滿足老夫這個小小的請求。舒雲舒參加709醫療隊還不是太難辦,好歹她本來就是705醫院的人。舒雨霏的情況要複雜一些,她已經調到地方醫院了,雖然在原單位報名參加了志願軍,但是暫時還沒有被批准入伍。舒南城先是找到陳向真,把舒雨霏重新參軍的問題搞得差不多了,然後再找丁範生。丁範生這裏其實已經有鬆動了,又帶着舒南城去找於建國。

於建國很客氣。於建國説,第一條,我們非常謝老先生深明大義、為國分憂,但是戰爭條件過於艱苦,我們醫療隊暫時沒有女同志參加,她們留在後方,照樣支持前線。第二條,肖副處長同舒雲舒同志的婚姻,是他們個人的事情,符合條件,組織上不會阻攔。但是肖副處長即將奔赴前線,此時完婚,是否合適,請前輩斟酌。舒南城説,我就是衝着卓然要赴朝參戰才做出這個決定。我舒南城厭惡戰爭,但是與洋人開戰,保家衞國,我是一點兒也不含糊。有錢出錢,有人出人。老夫年邁,膝下無子,能為國效力的只有幾個千金,老大老三,已從貴軍,老話説,一個女兒半個兒,我把老大老三一起送去,就算送去了一個兒子。於建國説,老先生,我們共產黨男女平等,舒雲舒和舒雨霏都是獨立的軍人,一個頂一個,兩個頂兩個,斷無兩個算一個的道理。舒南城説,那好,那就讓她們參加醫療隊。至於老三和肖卓然的婚事,既然她們已經水到渠成,我看在赴朝之前辦了更好,這樣就算我舒南城為國家送去了一男兩女。他們結婚了,一起赴湯蹈火,彼此也有個照應。

於建國還是為難,沉一會兒説,醫院裏的女同志都要求上前線,眼下我們一個也沒有批准,如果讓老先生的兩位千金參加了,我們當領導的會授人以柄哦。丁範生也説,女同志到前線,會有很多困難。老先生是不是再考慮考慮?舒南城説,二位不用為難,我這裏有上方寶劍哦。説完,當真從皮包裏找出一份文件,原來是陳專員的親筆信。陳專員在信中説,舒先生乃皖西名、民族資本家、醫藥界領袖,送女參戰,意義遠非多一人之力,而在樹立楷模、鼓舞民心,體現民族同仇敵愾之決心,望丁、於二位同志成全舒先生的美意,云云。

陳專員是丁範生和於建國的老首長,又是皖西警備區的政委。老首長的話還是不能不聽的。這二位也風聞陳專員同舒南城私甚密,抗戰爭時期陳向真的支隊在大別山裏打游擊,舒南城曾暗中相助;皖西城解放前夕,陳向真是二十七師的副政委兼皖西地下工委書記,就是通過舒南城聯絡了皖西工商業,實現了對皖西城重點文物目標的保護和資產物資的轉移,從而保證瞭解放軍接收了一個相對完整的城市,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恢復生產和生活。

丁範生説,哈哈,看來老前輩這是先斬後奏啊,我們不執行陳專員的指示,恐怕還有點説不過去呢。於建國説,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尊重前輩的意見。不過,參加醫療隊也好,完婚也好,總得徵求他們本人的意見。再有,如果他們同意結婚,我主張就在我們705醫院,按照戰爭年代的規矩辦,移風易俗,一切從簡。丁範生説,那恐怕不行,舒先生是皖西工商界領袖人物,婚喪嫁娶,那都是要講究排場的。前輩,你説是不是?舒南城哈哈笑了兩聲説,實不相瞞二位,老夫確實有排場一番的想法,稻香樓都包下來了。老夫初衷也是藉此機會向皖西工商界和民眾表老夫愛國的心跡,希望能夠召更多的人有錢出錢,有人出人。如果不符合貴黨貴軍的規矩,那還是按你們的意思辦吧。

於建國想了想説,這件事情確實很特殊,特殊的事情辦好了,會有特殊的意義,辦得不好,也會有特殊的不良影響。這樣,前輩你先在丁院長的辦公室稍候,我現在就給江淮軍區和陳專員打電話,我一定會把你的想法如實彙報,聽聽上級的意見。舒南城説,好。於建國分別給江淮軍區政治部和行署陳專員打電話,江淮軍區政治部副主任回話説,我看這件事情啊,一是要隨鄉入俗,二是要掌握政策,你們看着辦吧。

陳專員的回話卻很快,説,好事啊,工商領袖送女參戰,臨陣聯姻,這不是鼓舞士氣的最佳教材嗎?至於説鋪張費,他掙了那麼多錢,你不讓他鋪張費,難道你想繼承遺產嗎?這不叫鋪張費,他花錢,給我們的抗美援朝戰爭打氣加油,有什麼不好呢?我建議你們,認識到了呢,就積極配合。認識上不去呢,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建國説,陳專員,我們保證,積極配合。

舒雲舒和肖卓然的婚禮在皖西城引起不小的反響,因為這是小城解放以後為數不多的婚禮之一,也是唯一規格最高的婚禮,還因為這個婚禮有婚禮以外的意義。前來捧場的人自然不少,多是小城工商界的頭面人物,遺老遺少們,見面打躬作揖者,就連遠在梅山的舒先生的老朋友汪尹更也被請了過來,一路鞍馬勞頓。這天晚上,舒南城穿着一身中山裝,紅光滿面,左顧右盼,抱拳致謝,口中一連聲:承蒙關照,多謝捧場。

證婚人是705醫院的丁範生,主持人是於建國,陳專員即興發表講話。陳向真説,肖卓然、舒雲舒二位革命同志的這個婚禮,不同尋常,這是在特殊的時期、特殊的地方,一對特殊的革命戰士的結合,它象徵着我們的革命事業花好月圓,象徵着我們的抗美援朝戰爭乘勝前進,象徵着我們皖西社會主義建設蒸蒸上,象徵着皖西人民的生活新月異。我們不僅要對一對新人致以衷心的祝福,我們還要特別祝福我們皖西工商領袖舒南城舒先生。舒先生高風亮節,每當國家民族多事之秋,數次慷慨解囊支持革命,抗戰爭時期不顧個人安危多次向我新四軍游擊隊伸出援手,解放戰爭中聯合皖西工商名,為保護皖西文物和恢復生產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如今,鴨綠江邊戰火起,保家衞國成為全民族的吼聲,舒先生毅然向國家保送兩個女兒參戰,又在出徵之前舉行這次別開生面的婚禮,旨在表達愛國奉獻之心跡,可歌可泣!我今天送給舒先生對聯一副,拿筆來!

大廳裏一片寂然。陳專員仰首凝神,氣運丹田,突然潑墨,一揮而就——送女參戰工商巨擘為國分憂臨陣聯姻兄弟姐妹同仇敵愾掌聲四起。掌聲中,婚禮進入主題,新人對拜,拜雙親,都是一如既往,只是把拜天地神明改為拜領導。熱鬧聲中,汪亦適正襟危坐,對身邊的汪尹更説,父親,恕兒不孝,兒子也報名參加志願軍了,這兩天就要出征。汪尹更看了兒子一眼,沒有説話。汪亦適説,我知道消息太晚,沒有來得及跟你和娘商量。汪尹更慢地説,自古忠孝難兩全,先有國,後有家,是我們這些行醫經商的人都明白的道理。只是,你是行醫世家,學的又是醫術,但願在學業上有所長進。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汪亦適説,兒子銘記在心。汪尹更説,戰亂頻仍,物是人非,你求學多年,獨自在外,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委屈。為父瞭解你的秉,外柔內剛。不過為父還是要代你一句,凡事不可爭強好勝,不做勉強之事,不做為難之事。汪亦適説,兒子記住了。汪尹更説,你去保家衞國,為父和你母親並無異議,只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也到了婚娶之齡,至今尚未着落,委實是父母一塊心病啊。汪亦適沉默不語。汪尹更説,婚姻愛情,自有緣分,可遇而不可求。早年為父已有察覺,你和三丫頭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為父有心提媒,唯恐添亂,未曾想坐失良機。今後在外,還得你自作主張。汪亦適説,父親放心,兒子心中有數。

這時候舒南城走了過來,對汪尹更説,福鼎兄,轉眼之間,天地變了,孩子大了,你我也老了。汪尹更説,鴻儒兄,新社會新氣象,眼見得孩子們闖天下做大事,老了也甘心啊!恭喜恭喜!舒南城説,亦適這孩子,自幼我就視為己出,疼愛有加。我原先也是希望汪、舒兩家珠聯璧合,只是,這姻緣二字不是我們做長輩所能左右的。我有四千金,福鼎兄你看中了哪個,老朽親自説項。汪尹更説,哈哈,鴻儒兄此情厚重,福鼎涕零。不過,現在是新社會了,婚姻大事,還是隨緣吧。舒南城説,不管你我兩家是否親家,幾十年的情是不能斷的。鴻儒兄方便時攜嫂夫人常來城裏走動走動。汪尹更説,小腳女人,不願拋頭面。不過,新社會萬象更新,也是你我醫藥中人有所作為之時,往後,少不了到府上添擾。

見兩位尊輩聊在興頭,汪亦適悄悄起身離座,到門外透氣。天上一輪皓月如銀盤。遠處的史河,粼波盪漾。河岸上垂柳似波如煙,河心輕舟遊弋,同岸上星星點點燈火相輝映。這正是深秋。遙想當年,孩提時代,每逢八月,舒家主僕必到梅山,大人們忙正事,非醫即藥,孩子們則另有天地,採菱角,盪鞦韆,讀詩文,習耕作。那時候的光景就像這天上的圓月,清澈、透亮。孩提時代的汪亦適以為舒家和汪家就是一家,那時候真是不分彼此。想到這裏,不一聲嘆息。

去年今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