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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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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昂熱拉-黛爾菲婭駕駛着車。她坐在一輛白德斯250s型車的方向盤後。我坐在她身旁。烈當空。瀝青路面一閃一閃的。昂熱拉穿一條白褲子和一件中山裝式樣的衣,高領,綠松石。她只化了淡妝。我們沿着羅伊-阿爾伯特街開下去。它七拐八拐,經過一條鐵軌,穿過狹窄的衚衕,衚衕裏是破落的舊房子,牆上貼着撕碎了一半的標語,橫穿過安提伯斯路,來到了十字架路上。我們朝西開去。我記得,當我們乘她的車行駛時,總是昂熱拉坐在方向盤後。我斜坐着,凝視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注視她。她的紅髮亮閃閃。她開車很穩,車技很好,不管什麼速度都慎重小心。我望着方向盤上她的雙手。我忽然在棕的右手背上看到一塊很亮的斑。

“您受過傷嗎?”

“哪兒?”

“右手背上。那塊白斑…”昂熱拉猶疑着,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她這是頭一回不知所措。

“這塊斑很滑稽,”她説“它曬不黑,永遠不黑。隨我怎麼曬。”

“可怎麼曬不黑呢?”她聳聳肩。

“不清楚。幾年前我去找一位算命女。這裏這種人多的是。聖拉帕爾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她每週來戛納兩次,到一家飯店裏,在那裏接待。一些朋友説服了我也去看看。我聽到了一大堆廢話。不,這不公正。那女人對我講的許多事果然符合事實。她也看了這塊亮斑。她説,我年輕時受過一次驚嚇,這塊斑就由此而來,它將永不消失…”

“您受過驚嚇嗎?”她不置可否。

口而出,説出口後才意識到了我的話:“我不相信這塊斑會永久留着。它會消失的。”

“它為什麼要消失?”

“這我不明白。我覺到,非常強烈。我…”

“怎麼?”

“沒什麼,”我説“我在瞎説。”

“是的。”昂熱拉説。她打開汽車上的收音機。

響起了鮑-迪蘭的聲音:“一個男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叫做男人?

“《隨風飄去》。”我説。

隨後我們異口同聲地説:“我最喜歡的歌。”這下昂熱拉轉過頭來一會兒,望着我。她的棕眼睛很大。

“真的,”我説“這是我最喜歡的歌。”

“是的,一隻炮彈要飛行多久才能被徹底查?”鮑-迪蘭唱道。

“也是我的。”昂熱拉説。她又望向前方。我們沿着十字架路向上行駛。大海像體的鉛在閃爍。棕櫚樹樹葉低垂。白的別墅,白的大酒店。世界上最昂貴的汽車。

“答案,我的朋友,隨風飄去。答案隨風飄去…”鮑-迪蘭唱道。

昂熱拉關掉收音機。雖然汽車很多,她還是找到了一個空檔,靈巧地退後,停到路邊。我們下車。坐在車子裏,開車帶起的風和敞開的窗户緩和了炎熱。現在,它像一把錘子似的擊在我的頭顱上。

“咱們得走一小段。”昂熱拉説。我們沿十字架路西行,經過許多豪華的商店,它們中午關着門。在一排低矮的伸出來的店尾坐落着巴黎珠寶商凡-克萊夫和阿爾佩爾斯的分店。由於它是在這一排房子的末尾,這家店也有側面。我在櫥窗裏看到了非常美麗的首飾、鑽石、綠寶石、項鍊和手鐲,也有整套的裝飾。我停步片刻。昂熱拉站在我身旁。我突然察覺,她在觀看側邊櫥窗裏的某一件首飾。那是一隻長長的鑽石耳飾,製作得非常美,耳環上有一種飄帶,鑽石可以一顆一顆地穿上線掛下來。我還沒來得及看這耳飾,就覺到昂熱拉的手挽住了我的臂肘。我們繼續往前走。現在我的左腳疼起來了。我想,伊爾德-赫爾曼,如果她想要的話,她可以打電話買下凡-克萊夫和阿爾佩爾斯櫥窗裏陳列的一切,再加上他們店裏保險箱裏的一切,籤張支票,據為己有。住在她的鬼屋裏的發瘋的伊爾德。或者她本不瘋。一輛勞斯萊斯車緩緩駛過我們身旁。那位穿制服的中國司機身旁坐着一位穿制服的僕人,後座上坐着疲倦的、無聊地張望的主人,身着襯衫和褲子,正在打電話。

21“費利克斯”餐廳也是一座白平房。旁邊的商店縮在後面,空地上有棕櫚樹和很多花草。遮篷下放有椅子,但飯店裏開着空調,因此滿滿的。裏面的酒吧裏有人在等着空下一張桌子來。店主看到了昂熱拉,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招呼她。他似乎跟她很。昂熱拉為我們作介紹。訂好的那張桌子位於飯店的外面一排的盡頭,只有一塊玻璃把我們跟十字架路隔開。我們坐在一起,這在法國的飯店裏是司空見慣的。我們喝了兩杯“裏查斯”開胃。然後我為兩人各叫了一份雞尾蝦和一份烤牛排。這兒空氣清涼怡人。對面牆上被照亮的玻璃框裏,有平坦的女人體像。護牆板的木頭是黑的。侍者把黃油放在冰塊中端來,還有鬆脆新鮮的白麪包片,是由長式麪包橫切下來的。我們邊吃撒了鹽的黃油麪包片邊等雞尾蝦。我望着室外,望着炎熱的中午。那個索馬里人打開那瓶堂-佩里尼翁酒,這也是我要的,原先放在我們桌旁的冰桶裏。他倒給我一口,我品嚐。它很涼,味道好極了。我點頭。那個索馬里人斟滿我們的杯子,又把瓶子放進銀質冰桶,走開了。我們對飲。

對面,在海邊的林陰路上,在海灘邊,一個畫家把他的畫掛在一繩子上,繩子系在兩棵棕櫚樹上。那些畫非常活潑,彩豐富,畫的是十字架路、老碼頭和風景。畫家是個年輕人,坐在地上。人們從旁邊走過,連看都不看他的畫。

“他每天在那兒,”昂熱拉説“很有天才。但是他不走運。”

“您夠走運的。”我説。

“噢,是的。”她説,迅速敲敲木頭“我肯定有運氣。您呢,盧卡斯先生?”我講出了我很多年沒講過的話:“我運氣很大。我認識了您,夫人。您坐在我身旁。我可以打量您。您是因為我才進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