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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蛾眉豈肯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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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笑又在躲環子。

一切都只為他無意間提了一句“伐柯”的事,然後,地動山搖般,環子就再沒叫他安靜過了。田笑只覺得頭大如鬥——怎麼凡事只要一沾那古杉的邊兒,那小妮子就跟瘋了似的——整個咸陽城現在都這樣。

田笑無奈之下,只有對她大吼了一聲,然後有多遠就躲多遠了。

現在回想起來,一吼之下,環子那眼淚直在眼框裏打轉的樣子,也説不出的可憐。田笑不由硬起心腸,努力去回想那妮子回回眼淚還沒收回去又馬上沒心沒肺地笑出來的樣兒。這丫頭,傷心從沒超過一盞茶的工夫。這會兒,只怕又去找她那“線線姐姐”吹古杉的故事去了。

“線線”——這兩字在田笑腦海裏跳了跳,不知怎麼的,田笑武斷地認為她應該姓“藍”因為這聽起來更有一種細眉細眼、小家小户認認真真過子的靜婉。

他正閉着眼睛躺在一個廢園子裏。那園子在咸陽城興廢過數道的“興福寺”後邊。咸陽已朽,興福寺的佛法也保護不了它,甚或它都護不住自己的圍牆。那院牆都殘破了,裏面長着尺餘高的枯草。

圍牆破了,破處外面出一條小巷。那巷子是背街,沒一道門開向這裏的。巷子裏有些雜碎的破爛兒和鳥兒的糞跡。田笑躺的地方正鄰着這小巷子。他無意識地看着,眼前的草住了他的眼,眼底裏卻無意識地掃到了一雙白鞋。

那白鞋是軟緞做的,輕柔舒暖,看起來卻揪心:像一邊受得到穿它的愉快,一邊又為它這麼緻地踩踏在塵土裏隱隱生出些不安來。

只見它一直退着,退到院牆邊上來。它退出的腳印兒,因為那鞋軟軟的,總讓人覺隱隱地該有軟軟的痕跡存在。

——田笑像沒在意,又像在下意識裏受着那白鞋的存在。

那步子像帶着引誘,又帶着怯意。

卻聽一個年輕的聲音忽焦灼地響起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辦!”回應他的是一聲輕笑。那笑聲很軟,沒有骨頭的脆,像蒸塌了的糯米,又好似外面凍成冰殼的空心湯圓。

那聲音是引人食慾的,讓田笑想象得出旁邊那年輕人猛然間餓極了的眼。

“你如果不要我,就不該勾引我;可你勾引了我,卻又…”可他這話被打斷了,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我的鈎兒很彎嗎?”地上忽少了一隻白鞋,似是那女子正把一隻腳抬起來讓他看:“我覺得我的銀鈎兒是直的。我原來認識一個讀書的,他説我的腳樣兒很好看,他説書上把這東西形容為銀鈎兒,説什麼盈盈嬌軟,只盈一握。”那年輕人似不起她只抬一腳的媚惑,氣息忽重了起來。

田笑至此才回過神來,為那重的氣打破思慮,稍稍抬起了頭,看見那年輕人的側影——只見他忽然大了膽,一步猛邁向前,一隻手抄住了那隻裹着白緞軟鞋的腳,握在側。大拇指忽然痙攣起來,似是撫摸,又似擰掐。

田笑也就躺平了頭不再看。

只聽那年輕人鼻息濁濁地道:“我要你!”那女子的聲音卻軟媚到骨裏,不理那年輕人,繼續道:“我的鈎兒雖是直的,但卻軟。只有遇到那九曲十八彎的喉嚨,它才會變得九曲十八彎兒…”那年輕人的聲音也變得乾澀了,不再想聽她的話,只是一點唾都沒有的乾巴巴地道:“我非要你,就在今天。”那女人忽然了腳,正道:“我是寡婦,有你這麼調戲一個寡婦的嗎?何況你還是名門大家的子弟!你們‘留照’趙家可有這規矩?一個後生子弟可以隨便出來調戲一個寡婦的?不只你老母不會許你這樣,你們族人也不會許吧!”她這話極重。那年輕人的手一空,心裏卻登時癢了起來,空蕩蕩地癢。

田笑只見巷邊牆角的灰地上,那雙白鞋出奇地出污泥而不染。

“何況,你也不敢娶我。”那聲音重又嬌媚起來。

那年輕人徘徊猶豫了一下後,忽然暴躁起來。只聽他着喉嚨道:“可是,人人都説,你是人盡可夫的。”那女子一時沒回答,可冰冷的沉默浮了起來,讓田笑都覺得——他完了,那小子完了。他都覺察出那兩人之間的空氣,一時硬得如玻璃,冷得像冰。

可那女子忽蕩着聲音笑了。她好像都笑彎了,笑得那年輕人都惶惑起來。那雙白鞋也笑得在灰地上微微抖動,可以想見它上面軀體的簌簌。

然後才聽那女子道:“人儘可以,獨你不能。”那年輕人一怒,伸手就抓來。頭斜了,田笑只見到地上的影兒,那倆影子糾纏着,分明兩個人已動起手來。

那女子聲音嬌軟,可手底下卻決不含糊。那影子中的一招一式,綿綿糯糯,看似和軟,可像縫棉被時若有心若無意地忘在裏面的針。

那年輕子弟出手迅捷,頗有名門大家之風。可那女子在他手下卻決不見遜。兩個人都啞了聲,只是悶着嘴的苦鬥。好一時,怕都拆了有三兩百招了,這局面還沒分解開。

那女子論功夫分明高過那年輕人,可偏偏只是封躲,不肯還擊。就喜歡這麼打,把一個婦人的耐心與長算使了個全。

只聽那年輕人怒聲道:“小白鞋兒…”——田笑腦中豁然一亮,已明白這女子是誰來。

“小白鞋”的故事在江湖上可謂無人不知,她被太多的男人講起,可能也同樣在閨閣間迴盪。田笑在很多場合聽到過那些片段。一想起她來,就會不由地想起那些爛賭攤、車馬店甚或還有像模像樣的酒樓…以及説起她時,那些年輕子弟浮的笑、鏢客們老練的暖昧、以及江湖莽漢們臉上的油光…

他們嘴上的她是髒的,可他們偏偏最愛講她如何穿着一雙乾淨的白緞鞋在江湖這片泥沼地裏趟過,趟過了一片髒,還是一片髒,可那雙白鞋卻似乎永遠是充滿誘惑力的乾淨。

那是裹在白緞裏的一抹摻了腳汗味兒的慾,年輕的子弟再也想不出的誘惑。

小白鞋原本是個小門小派出身的女孩兒——六安府的六合門,那一門派除在兩三百年前曾於宋金之戰間在瞿百齡手裏風光過一時外,此後就寂寞無聞了。如不是“小白鞋”它只怕再都不會被掛到江湖人的嘴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