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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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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出現什麼情況,他都需要這些營養品。明天,他要買一隻德州扒雞,補養一下身體,還要買一斤蓮子,熬粥的時候用。這也是受了晚報的啓發。晚報告訴他不少東西。近來他對晚報的興趣超過了其它報紙。它上面有不少別人的生活秘密。一個出身高貴的小夥子,專門割年輕女人的羽絨服;一個四十歲的男人肚子裏有子宮和輸卵管;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從五樓摔下來安然無怎;一對同時降生的雙胞胎被汽車撞死,又同時辭別人世;一個退休老工人的五個孩子都從大學畢業,有博士、碩士、研究生和留學生。消息無窮無盡。除了應付顧客,他一天到晚難得説什麼和看到什麼。他從報紙上找到了一個向外窺視的口子。他讀晚報有一種跟人談話的覺。它告訴他生活豐富多彩,有人過得不錯,有人卻倒了大黴。他不知道自己今後的命運會怎樣。別人的遭遇對他沒有什麼明確的啓示。但是,看到有人活得丟了人樣。

他心頭略輕鬆。石景山一帶有個專門在夜間跟蹤女人、用皮鞋踹女入股的傢伙。此人不來真的,專踹股。據晚報説他被判處三年強勞。李慧泉怎麼也琢磨不迫這個怪癖的笨蛋究竟憑什麼跟他遭受同樣的懲罰,三年強勞?

李慧泉認為這種人應該搶斃。否則,三年之後他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他覺得自己比這個人強。

他也遭了三年罪。但他活在世上沒有對不起人的地方,除了母親。母親已經消失,已經化作填在骨灰盒裏的類似等待像煮的中藥材似的東西。他摸過它們,輕得難以置信,發出"嚓嚓"的腳踩爐灰渣似的聲音。這個盒子用紅綢子包裹,在大衣櫃底層的屜裏。那個屜裏還有父親穿過而母親一直捨不得扔掉的黑皮涼鞋,它是父親病故前一年買的,沒穿幾次。母親年年為它擦油,説等他長大了穿。他長大了,已經看不慣它的式樣和它散發出的死屍似的鞋油味兒。

如今,它長了綠,正跟鞋盒子融為一體。它旁邊躺着關懷過它的女主人。他很少動這個屜,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把它扔掉,更害怕面對母親的骨灰盒時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在晚報裏讀上讀下,可能就是為了尋找-個相似的故事。

如果世界上或這座城市裏還有另一位與自己母親的骨灰盒生活在一起的孤兒.他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應該乾點什麼好呢?晚報只要提供了這樣的故事,就一定會引出結局和答案。但是,晚報顯然對許多事情都不興趣。而像他這樣的孤兒,要麼是獨一無二別人無從發覺,要麼是太多太濫使別人不屑一顧,他找不到別人是怎麼看他的任何證據。他活着,得自己想辦法。沒有人開導他應當怎樣去處置那批舊貨。更沒有人會向他傳授談情説愛的方法,使他在趙雅秋或別的女人那裏得到他應當得到的東西。李慧泉覺得疲勞的慾念有些死灰復燃,腦子裏旋出一系列燦爛的景象。那本外國畫報上的圖案像一株怒放的花朵,香氣人。

第二天,李慧泉買了一些規倍不一的塑料袋,他為舊衣物分了類,用塑料袋裝好。他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它們的價格,反覆推敲,康佳女式三角褲兩元六角五分,那件燕爾服標價一百一十三元整。這種文字遊戲很累人,它使物品象化,變得叫人不認識了。

李慧泉把這些貨掛在攤棚裏面,他不想引人注目,他知道一個喜歡奇裝異服的人比一個負責的市場管理人員更有耐心,也更為鋭。他等待的就是這些人,他們遲早會從攤羣前的人中蹦出來,對一件外國垃圾表示出真心的崇拜。

那件燕尾服被一個東北口音的城市青年買走了。一位中年婦女開口就要六條絲織圍巾,把李慧泉嚇了一跳,他擔心圍巾裏出現過多的未抖落乾淨的頭髮或別的東西。落以後,攤前聚了一些女孩子,她們的目標是面積只有巴掌大小的康佳短褲。她們可能白天就注意到它,只是在天暗下來以後才鼓起前來挑選的勇氣。看着一雙雙嬌的手指把三角褲撐起來,裏裏外外仔細察看,李慧泉深訂價太低了一些。短褲的遮羞面積越小越能引起女人的興趣,這一點他萬萬沒有想到。如果只剩幾帶子和銅錢大的一塊布,它一定會身價百倍。這些外國‮子婊‬沒有來得及穿的東西為東大橋"025號"貨攤增添了光彩。它們被許多人買走,去裝扮那些想入非非的豐滿體。李慧泉數錢收錢找錢時,臉上一直掛着輕藐的微笑。收攤時,一位身高馬大的年輕婦女氣吁吁地跑來要求退貨。她手拿的塑料袋裏是花兩元六角五分買的裝飾品。她的家可能住得不遠。李慧泉疑心她已經試過了,因為她説:"太小了!"也許,她的丈夫罵了她,説她不要臉。在李慧泉心目中,丈夫這祥做是合理的。

他把錢退給女人。

"臭‮子婊‬!"他一邊收拾貨攤一邊這樣低聲嘟噥,那些刻意裝飾自己的女人使他心懷敵意。他知道這隱約的敵意從何而來,他就是打心眼兒裏覺得這種女人令人厭惡。這些人和那個面孔柔的純淨的女孩兒有着天壤之別!他是為他而詛咒其他女人的吧?他想見她。

五月六傍晚八點鐘,趙雅秋在針織路咖啡館重新面。對着麥克風的第二排高靠背的座椅上,李慧泉心滿意足地喝着麥氏咖啡。他總算把她等來了。

她笑得很親切。因為她也看見了他。她的微笑雖然不是獻給他一個人的,但她注視他時目光裏的確充滿柔情。會有第二個,人看出這種柔情麼?李慧泉不相信。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柔情有時出自歌者的技巧。她選擇的曲目跟那天一樣,只是演唱更加自信和暢了。進入五月以來,空氣中熱度增加,微風中游蕩着初夏的氣息。趙雅秋穿着藍的揹帶裙,外面罩着淺黃的棉布夾克衫,腳蹬平跟兒帆布鞋。瀟灑、莊重、恬靜。李慧泉每看她一眼都要低下頭去喝一口咖啡。難以持續注視她。而且,他品不出咖啡的味道。

中間休息時,她朝他走過來。許多眼睛都在注意她的舉動,他往座椅裏邊挪挪,為她騰出一塊地方。女服務員為她端來了免費的飲料和冷食。

他並不到熱,但突然開始出汗。手心濕.襯衣領子發粘,他的笑像他本人一樣缺少魅力,有點兒僵硬。

"你又來了?"她問得很唐突,"我天天來。"

"我一個扎拜沒來了…"

"你節刊文化宮演節目去了?"

"你怎麼知道?"

"這兒好多人都知道。"

"瞎湊熱鬧,沒什麼意思。"

"我喜歡聽你唱歌。"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她倉促地飲料,對他的表白似乎不大在意。

"是麼?"

"你的嗓子…真!"

"呀!有一百個人跟我這麼説過。我的噪子很差勁兒,真的,一點兒也不。搞專業的人沒有人誇我的嗓子,我只不過有點兒模仿能力,我能裝啞嗓子,你信不信?"座椅對面的兩個男顧客呆愣愣地看着她和他。她的活潑大方滲透了自豪。她的表情天真朗而又無憂無慮。節期間的業餘演出增加了經驗和自信心,她已經不像最初那樣緬腆了。

她很可能比他見過更多的世面。

"你呆會兒能送我一下嗎?"

"可以。"他馬上又加了一句。

"我反正是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