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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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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務:“季文竹今天在亞洲大酒店有一個開機儀式,她讓你過去看看,讓你中午就在那兒吃飯。你是季文竹老家來的吧,剛下火車?你是她同學還是親戚?”劉川不知如何回答,臉上有些尷尬:“我,我是…”酒店白天劉川扛着行李,跟在那位劇務身後走進酒店。酒店大堂的寬闊輝煌,使他像個鄉下人那樣略畏懼。那位劇務幫他把行李和“文竹”、“玻璃”都存在了飯店的行李部裏,然後帶着他向二樓的宴會廳走去。宴會廳門外厚厚的地毯,讓劉川像是踩了棉花,走得小心翼翼。三年多的監獄生活讓他對這種地方深陌生,對服務生的彬彬有禮也頗不適應。他走進宴會廳時開機慶典已經開始,主席台的背景板上鋪張着電腦合成的巨幅彩照,面居中的正是季文竹那傾國傾城的美麗微笑,看來她真的成了明星。劉川抬頭看那劇照,那上面的劇名果然是三個硃紅的大字:紅舞星!季文竹過去學過舞蹈,這個電視劇也許就是為她度身訂造。劉川移目台上,他看到季文竹風滿面,坐在前排。她的前後左右,大腕雲集,明星聚首,那麼多知名的面孔盛裝而來,人人掛着讓人景仰的“封面微笑”各方記者蜂擁台前,不知多少攝像機照相機萊卡燈閃光燈把眾明星團團圍住。劉川沒有上前,他身上的藍布衣服和軍用膠鞋雖然都是新的,但在這種地方,卻顯得格格不入。他站在後面的一個角落,心裏既充滿重逢的喜悦,也充滿重逢的惶恐。

一通擁擠的拍照錄像之後,記者紛紛後退,開始提問發言。第一個提問就讓劉川心如擂鼓。他最初以為自己聽錯,但季文竹與那位導演的一臉微笑竟然明確無誤。

記者:“請問季文竹,你剛剛新婚大喜就接拍大戲,而且是與自己的先生一起合作,你們一導一演,戲裏戲外,覺是否非常默契?”劉川驚看台上,他不敢相信,季文竹與身邊那位中年導演彼此顧盼的目光,那目光中的一團新氣,會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季文竹對她曾經許下的諾言,已不再當真。

劉川也許這時才開始明白,獄中雖僅三載,人間已過千年。他無法再平靜地聽完這對“新人”動用各種幸福甜美的詞藻來粉飾他們的“生活”他掉了魂一樣走出這座華麗的大廳,服務員無不側目耳語,從他們視線的投向上劉川知道,自己已經淚灑前襟。

劉川低頭快步,走出酒店大門。

街心綠地白天劉川坐在街心綠地的木製長椅上,臉上淚痕猶存。幾個小孩在草地邊上放着風箏,風箏讓他重温了曾經麻醉過他的那個夢境——他與與季文竹一道乘車穿過青山綠水,天上飛揚着孩子的風箏,路上灑滿了季文竹的笑聲…

季文竹新家外晚上一輛捷達車駛人位於東直門的一座嶄新公寓。

那位開車的劇務一直把劉川送到那幢公寓樓中季文竹家的門口,並且為他敲開了房門。

季文竹家晚上季文竹家的客廳裝飾得半中半洋,寬大柔軟的美式沙發前,又擺了古舊的明式煙幾,牆上的西洋油畫之側,又懸掛了晉式的漏格花窗,整個房間到處洋溢着藝術的氣息和尋的‮趣情‬,和幾年前季文竹在航天橋酒仙橋和平里的臨時居所相比,已是一天一地。美式沙發上方的牆壁上還掛着季文竹與新郎的合影,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照片上的此導演已不是當年在順峯酒樓給季文竹過生的那位彼導演,從外表看似乎比“順峯”那位更加顯山水,而且論年齡也似乎比那位明顯少壯。

季文竹今晚沒戲,所以獨自在家。劉川依然穿着那身有些皺巴的藍布衣服,很不協調地坐在客廳雪白的沙發上面。季文竹給他開了一罐可樂,他沒喝,他把隨身帶來的那盆文竹,放在了季文竹茫然的眼前。

“這是送給我的嗎?”她問。

“啊,”劉川點頭“我在監獄養了一盆,可惜死了,這是第二盆,為你養的。”季文竹湊近花盆欣賞了一通,笑笑,説:“好看的,不過我還真不會養花,你看我們家的花,全都是假的。假的現在比真的還值錢呢,真的要給我養,非養死不可。你養得這麼好,還是你自己養吧。”劉川也淡淡笑笑,笑得特別勉強,他説:“你養吧,死了也是它命該如此。”季文竹還想推辭:“你這麼用心養的花,萬一讓我養死了我可沒法…”劉川馬上打斷她:“死了你就扔掉,你不必可惜,就算它從來沒有存在過,從來沒有。”季文竹也許聽出劉川話裏的委屈,話裏的自棄,她寬容地扯開話題,問起獄中的見聞和劉川的身體:“你在監獄,身體沒搞壞吧?”劉川簡短回答:“沒有。”季文竹:“我的一個朋友説,現在監獄裏可黑呢,犯人進去呆幾年,只能越呆越壞,你沒變壞吧?”劉川:“沒有。我呆的監獄,真的不黑。”季文竹和過去相比,顯然見了不少世面,言談話語顯得成了許多,她説:“我真的很高興,咱們分手這麼久了,你還沒有忘記我,一出來就先給我打電話,沒忘了我這老朋友,還把這麼好的花送給我。聽説你今天中午沒吃飯就走了,我真不知道你是今天才剛剛出來的,要知道我就不會叫你來了。你剛出來肯定有好多事要辦吧,你回家了嗎,要不要早點回去?”看着季文竹,看着她那雖然成但美麗如初的面容,劉川用告別的語氣,輕輕吐出了他與她之間的最後—個單詞:“好。”他站了起來。季文竹也站了起來,把他送到門口,在門廳看他彎換上了自己的膠鞋,當劉川直起身時,季文竹出人意料地擁抱了他。

這是劉川盼望已久的時刻,在他最無助最無望的那些子,他對這樣的擁抱多麼神往。現在,他終於得到了這個姍姍來遲的擁抱,儘管這個擁抱比季文竹第一次擁抱他時的率真與情,完全兩樣,但劉川依然被這個擁抱立即攻陷。他把哭聲節制在丹田,也沒讓眼淚出眼窩。他也想抱她,但雙臂抖着,終於沒有抬起。他在自己的心裏,悄悄泣,同時把身軀鐵一樣地繃緊,他不想讓擁抱他的季文竹觸摸到他深藏的悲慟。

季文竹伏在他的肩頭,也許覺到了他反常的僵硬,她在他耳邊輕輕細語,想用她特有的嫵媚軟化他的“矜持”

“以後有空,就來看我,好嗎?”劉川沒有回答。在享受幻覺的同時,他還不至於不明白,這是別人的家,這是別人的

季文竹家外晚上從季文竹家出來,回首仰望那片崛起的新廈,才發現那是多麼壯觀巍峨,每個巨大的落地窗裏,奢華的燈火半隱半。燈火把這片宏大的社區,勾勒得比白天更具氣度,東直門因此而今非昔比,而阡陌亂。劉川站在街口,左看右看,他以前去酒仙橋接季文竹,去美麗屋上夜班的那條必經之路,大概早被身後的這片廣廈沒。

酒仙橋季文竹原來住的居民樓外晚上劉川在街頭踽踽獨行。

他無意中經過了那條悉的街道,看到了季文竹曾經住過的那幢紅樓舊居,那座樓上雖然同樣燈光點點,但與季文竹的新家相比卻盡顯寒酸。只是那燈光對劉川來説,卻是無比親切,儘管他分不清哪一個亮燈的窗口,曾經收留過他的一段纏綿。

美麗屋夜總會外晚上劉川沒有停住腳步,目光不再留連,他繼續茫然地向前走去,居然看到了那個燈火俗豔的“美麗屋”

“美麗屋”門臉依舊,但名字換了,換的名字有點傷—一風雪夜歸人,與這夜夜笙歌的狂歡之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門口站着的保安也換了,全是陌生面孔。大概非典剛過,生意尚未紅火,劉川從門前走過,已無一人識得。

小旅店晚上劉川真的累了。他在一個小巷的入口,找到了一家旅社,比他在豐台與單成功一起住過的那家小店,更加簡陋殘破。他的行李還存在亞洲大酒店裏沒取,取了也沒地方擱。不知明此時,即便無風無雪,除了這家又髒又的旅館,他還能夜歸何處。

郊區公路白天第二天一早,劉川去看

養老院離城裏很遠,劉川坐長途汽車走京昌附路,走了兩個小時才找到那個樸素的院子。

養老院白天這些天“非典”之已經解除,遠郊的各條路口也已暢通,養老院的親屬探訪早就恢復正常,但進出院門還要測量體温。劉川走進住的房間時房裏只有一人,正扶着窗台望着外面淡藍的天空。劉川走進屋子時沒有察覺,他站在身後叫了一聲:“。”才慢慢回頭,她的目光在劉川身上停留很久,似乎才認出這是自己的孫子。

老多了,連哭聲都微薄得讓人陌生。見哭了劉川才徹底敞開一切,把存在心裏的委屈全都釋放出來,他抱住滾滾,一點也不像個吃過苦的男人。

終於放聲大哭,劉川從的哭聲中知道,這些年來,一個人呆在這座簡陋的養老院裏,她心裏壓了莫大的委屈,莫大的悲哀,她在堅持着等他回來。

同屋的幾個老人從外面進屋,呆呆地站在門口牀前,看着他們祖孫相會。養老院的—個年紀已經不輕的護工聽到哭聲也進屋來看,看到老太太唸叨了三年的孫子終於來了,連忙歡天喜地地與之道賀:“喲,是不是老太太的孫子回來了?老太太,這是喜事啊,這孫子你盼了三年,這不是看你來了嗎!哎呀,你看你這小孫子多漂亮啊,你這福氣不就來了嗎,你孫子這回是接你出去的吧?老太太你從今往後就好好享福吧!”養老院白天劉川推着的輪椅,走到户外的陽光之下,的嘴角綻開了笑容,但她的聲音卻依然憂傷。

:“呀,這一輩子都是個要強的人,一輩子都沒過幾次眼淚,就是在你爸去世的時候,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沒哭得這麼丟人。”劉川把推到一段安靜的迴廊邊,他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端詳着

問:“老了吧?”劉川笑:“啊。”説:“住到這兒以後,有一次生了一場大病,那場病啊,一下病得我沒信心了。那時候我不知怎麼的,就是預到…

到我可能熬不到你回來了,熬不到你接我回家了。我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在我嚥氣的時候,你不在我的身邊,在我嚥氣的時候,我身邊沒有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