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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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劉川用手指在牆上寫字,從他慢慢地反覆地寫着的筆畫上,能看出他寫的是:、文竹几個字。
劉川淚滿面。
老民警畫外音:“罪犯關進來一般三五天不會理他,一個星期下來,再暴的罪犯也會自己蔫下來的,再死硬的犯人也會服軟求饒,再不説話的罪犯也會渴望有人過來,跟他説話。”反省號白天不知多少天后,劉川終於聽到了門外發出聲響,終於來了一個隊長,在門外和他説話了。
隊長:“劉川,你現在想通了沒有?”這是多少天來第一次有人和劉川説話,劉川傻愣着一時不知該答什麼。隊長的臉出現在鐵門小窗的窗口,又問:“你的問題現在有認識沒有?”劉川張了半天嘴,終於沙啞地發出了聲音:“…有。”隊長從小窗外把紙筆送了進來:“有就寫出來。”劉川馬上撲過去,接了紙筆,剛要衝外説句什麼,門上的小窗又關上了。
劉川認認真真地寫着“認識”寫滿了正反兩頁,寫完就使勁敲門,一個隊長來了,問:“幹什麼?”然後打開小窗,劉川不説話,他迫不及待地把寫好的“認識”遞上去。隊長把“認識”拿走,小窗復又關上。
晨昏替。
深夜,劉川又敲門,一個夜間值班的隊長過來,開了小窗問:“半夜三更不睡覺你要幹什麼?”劉川:“現在是半夜嗎?”隊長:“半夜三點了!”劉川:“我不知道。”隊長:“你敲門幹什麼?”劉川:“隊長我的認識行嗎?”隊長:“你那叫認識嗎,你那叫辯解,你打架怎麼説也不對,講那麼多理由幹什麼,把責任都推到人家頭上幹什麼,人家的問題讓人家自己去講,你就講你的問題不就完了。”劉川:“那我重寫。”隊長:“你呀,你再好好冷靜兩天吧。”劉川一看隊長要走,連忙隔着門叫:“我冷靜了,隊長,我已經冷靜了。”隊長沒再廢話,關了門上的小窗,還是走了。劉川扒着鐵門呆呆地站着。
晨昏替,斗轉星移。
隊長説話算話,真的過了兩天,才又給他送來紙筆。劉川還是正反兩頁,密密麻麻把白紙寫滿,寫完後又敲門了。完後劉川的臉上忐忑不安。
反省監號白天早上,監號的門突然開了,一個隊長站在門口,目視劉川。
反省隊談話室白天劉川被帶出監號,不是到放風的天井,而是出了環形筒道,走到了反省隊的院內。這一天太陽很暖,光線刺目,院子雖然只有百米見方,但劉川卻覺開闊有如天河監獄巨大的中央廣場。
他在院子裏被戴上了手銬,然後帶進一間談話室裏,他一進屋子就喜出望外,因為他看到屋裏坐着的並非反省隊的某位管教,而是一監區那位慈眉善目的鐘監區長。鍾大一上來的表情還是那麼和藹可親,開口一句“又惹事了吧”讓劉川頓時眼圈發紅。
鍾大讓他坐下,説:“你的兩份檢查我都看了,第一份把過程説清了,第二份談了思想認識,寫得都還可以。我本來想早點過來找你談談,可你這次進反省隊,上面批了至少十天,頭幾天聽説你的情緒還很動,所以我就沒來,來了也不會有什麼效果。關閉的子確實難過,但對你現在的情緒來説,在這兒冷靜一下也有好處。”鍾大説完,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劉川。劉川閉第九天了,九天裏沒有洗過一次臉,他的臉又黑又糙,整個人似乎都比過去小了一號,真有胎換骨的模樣了。
鍾大問:“反省號滋味怎麼樣,好受不好受?”劉川低聲説:“不好受。”鍾大又問:“你具體跟我説説,到底怎麼不好受?”劉川低着頭,悶了半天,説:“想死。”
“死?”鍾大説:“沒出息,你不管你啦。”鍾大提到,劉川哭起來了,他一直想忍來着,但忍住了聲音沒忍住眼淚,他索出聲地泣起來。
鍾大説:“行了別哭了,一個人的水平不在於犯不犯錯誤,而在於犯了錯誤怎麼對待。一死了之算什麼水平!”劉川的泣平息下來,他説:“鍾大您讓我回去吧,我一定好好改造。”鍾大説:“我來就是看看你想通了沒有,想通了就讓你回去。”劉川説:“我想通了,我都寫兩份檢查了,我都深刻認識了,您就讓他們放我回去吧。”鍾大點頭,説:“這次打架,主要責任在孫鵬,是他先挑釁的,所以他不把這個問題認識清楚,一時半會兒不會讓他回去。但你也有責任,開始你把湯灑在人家身上,沒有按照《規範》使用歉語,起了一點化矛盾的作用。當然孫鵬那天動也有些客觀原因,那天他老婆來探視,提出和他離婚,才一歲的孩子也扔給他媽了,那天也沒帶孩子過來讓孫鵬看看。其實孫鵬的病和你一樣,一碰到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能冷靜處理,就要發作出來,就沒有尺度了,就不惜傷及無辜。假如你當初不自己去找單鵑私下解決問題,而是依靠法律,依靠公安機關解決問題,儘管肯定會慢一些,會在一段時間內拖而不決,但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你自己忍不住跑去以惡治惡,結果事情反而搞糟。單鵑的母親是個渾不講理的人,但畢竟不能代單鵑和範小康受過。單鵑的母親和那個無辜的鄰居,已經終生殘廢了你知不知道?單鵑的母親今後生活能不能自理,還能活多久,都很難説。按説新入監的犯人,都應當寫一份認罪悔罪書的,但我今天不你寫,也不勸你寫。我的觀點,寫悔罪書一定要自覺自願。但我今天必須告訴你,你那個衝動的脾氣,必須改了。你在檢查裏説你心狠手辣那也説過分了,但你這個暴躁的病要是不改,早晚有一天你得毀在上頭。”入監教育分監區白天劉川回到了入監教育中隊,他被帶進七班監號時大家正在學習,他坐下後不久,孫鵬也從“西北角”回來了。兩人見了面,雖然都刻意迴避着對話和目光,但劉川能覺到,孫鵬的眼神和表情,多少有點憷他了,知道對他來硬的不行。
監獄大院白天鍾天水向監獄大門的方向行走,面碰上入監教育中隊的犯人在不遠的一條路上列隊跑過,鍾天水看到隊列裏的劉川,他注意到劉川的處遇等級從新犯人的二級嚴管降為一級嚴管,口上的牌子也由白換成了紅。他看到杜劍騎車尾隨在隊伍的後面,就朝他擺了擺手。
杜劍把車子騎過來,叫了聲:“鍾大。”鍾天水問:“哎,劉川掛上紅牌了?”杜劍答:“對,他剛從反省隊出來,所以處遇等級從原來的二級嚴管降到了一級嚴管,白牌改成紅牌了。”鍾天水:“他回來以後表現怎麼樣?”杜劍:“稍有進步,至少和其他犯人沒再發生什麼衝突,也沒有發現什麼明顯抗拒改造的現象,就是情緒還不太高,平時很少説話。他原來在遣送科的時候,格是不是就有點內向啊?”鍾天水:“還可以吧,正常。”杜劍:“噢。”監獄生活衞生科白天小珂正在科裏上班,聽見門口有人敲了兩下敞開的屋門,抬頭一看,看見鍾天水站在辦公室的門口。
小珂:“鍾監區長,你有事吧,請進請進。”鍾天水進了屋,找個空椅子坐下,問:“小珂,這些天劉川的還好嗎?”小珂:“還好吧,怎麼了?”鍾天水:“多少天去一次醫院?”小珂:“每個月第二週的週一去,我帶她去。”鍾天水:“那你每禮拜一都請假呀?”小珂:“沒有,我這一陣和我們科老丁換了個班,我換成周一、週二休息了。”鍾天水:“啊,哪天你帶老太太上醫院,叫上我一聲。”小珂:“您也去?”鍾天水:“去看看。”小珂:“行。”鍾天水家晚上有人敲門,鍾天水的女兒拉開門,門外站着一個男人,女兒喊了一聲:“爸,有人找。”鍾天水端着飯碗從客廳裏出來,看到門口站着的那人,原來是東照公安局的景科長。
鍾天水:“老景?”愛博醫院白天鍾天水與景科長一起到醫院來看劉川的。劉川的見到了老鍾,高興得喜笑顏開。看她的音容笑貌,就知道她的病情這些天已見好轉,只是還不能站立行走,還需要坐在輪椅上讓人推着。
:“謝謝,謝謝,你們那麼忙還來看我。我聽小珂説了,你特別忙,忙就別過來啦,哎,這是誰呀,也是你們一起的?”鍾天水為介紹景科長:“這位同志姓景,也是劉川的朋友,過去和劉川一起做過生意。”:“是嗎,現在劉川還跟你一起做生意嗎?他哪會做生意呀。”景科長:“現在不在一起做了。劉川不錯,幹什麼都行。”:“那你不是北京人吧,聽口音不像。”景科長:“我是東照人,劉川去東照的時候我們認識的。”:“東照,劉川什麼時候去過東照?”鍾天水打岔:“早了,早去過。”問老鍾:“劉川現在還在南方嗎?他這一段跟你們有電話來嗎?我住的地方現在沒有電話,劉川可能沒法跟我聯繫。”老鍾説:“他走以前跟我聯繫過,走以後沒有。”説:“劉川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誰能照顧他,這孩子生活能力可差呢。他身體又不壯,在外面可別受人欺負。”老鍾説:“您放心吧,劉川現在練得行了,會兩套拳腳,能把比他壯的壯漢都打得鼻青臉腫,他留神別欺負別人就行。”説:“嘿,他哪會欺負別人?這孩子膽小,而且心可善呢。”老鐘沒再接話。
小珂拿了單子過來説:“,該打針了。”小珂推着劉川打針去了,老鍾和景科長一起去找醫生談了會兒話,老鍾把情況如實告訴了醫生。
鍾天水:“我是想,有沒有這個可能啊,讓老太太去一趟監獄,看看他孫子去。我主要想知道,這老太太一旦知道她孫子沒去外地掙錢,而是犯了事坐了監獄,她神上是不是受得了,她這病行不行,會不會一聽,惡化了?”醫生:“要是怕她惡化,不告訴她不就完了嗎,能瞞多少天是多少天吧。”鍾天水:“啊,當然實在不行也只能瞞着,我是想要是能讓老人去看看孫子,對她孫子在獄中的情緒,肯定會有好處。他孫子年齡不大,很在乎他這,就這麼一個親人了,親人的力量比我們説什麼都要管用!但要是有損老人健康了,那也萬萬不能勉強。”醫生反覆想了想,説:“現在病人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神問題,她現在惟一牽掛的,就是她的孫子。每次來看病都沒完沒了地説她孫子,擔心她孫子在外面打架呀撞車呀游泳淹了呀出什麼事情,這樣擔憂下去對她神經系統的恢復,也非常不利。我看不如索把實情説了,可能她反倒塌實了。像她這種受共產黨教育很多年的老同志,正確對待這種事情的能力不能低估。讓他們祖孫見個面談談,她可能反倒塌實了,反倒會全心全意地等着她孫子回來。你剛才説五年吧,五年對這老太太來説,應該能堅持等下來。”老鍾和景科長對視一眼,高興地説:“好,那我有數了。”小珂家單元房白天鍾天水開車來到小珂家樓下,他停好車上樓。
屋裏,小珂母親親手為劉川的梳洗打扮,小珂為老鍾開門的時候,老太太的頭還沒有完全梳好,她在鏡子裏的面孔,沉穩而又莊嚴。
打扮停當之後,他們把老人連人帶輪椅一起抬下樓去,抬進了鍾天水開來的一輛汽車。老人今天穿得非常體面,白髮一絲不亂,臉上掛着鄭重而嚴肅的神情。若不是這副神情,那些看見老人上車的鄰居,准以為今天是子孫接她出去過節。
監區教室白天這一天上午,入監教育分監區安排上大課,由獄政科的教官講授犯人記分考核辦法的實施細則。剛剛開課前,一個隊長進來,和教官低聲打個招呼,然後走到已經整齊坐好的犯人前面,叫了一聲:“七班劉川!”劉川應聲:“到!”然後站了起來。
隊長説:“出來一下。”劉川又應了一聲:“是!”隨即走出隊列。
管教辦公室白天劉川被帶到管教辦公室裏,分監區長杜劍坐在裏面。杜劍沒讓劉川坐下,便開口説道:“劉川,今天我們把你接過來了,讓她來看看你。”劉川有點不信似的,直勾勾地看着杜劍。杜劍沒細琢磨劉川的表情,接着往下説道:“待會兒見到你,神面貌要振作一點,要讓你的親人看到你這兩個月的改造成果,不要讓親人為你擔心。不利於改造的話不要説,讓家裏人聽了不放心的話也不要説,聽清了沒有?”杜劍還以為劉川一定大喜過望,一定涕零,一定會大聲而又動地回答:“聽清了!”他哪料到劉川竟然哆哆嗦嗦地發出了質疑:“我不知道我出事了,她怎麼會到這兒來?”杜劍説:“我們告訴她了,你不是想念家裏人嗎,你不是你惟一的親人嗎,你不想見見她嗎?”劉川突然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誰讓你們告訴她的!她有病受不了刺你們幹嗎非把她到這兒來!她要氣死了你們負不負責任!”杜劍愣了,一個隊長正好推門進屋,也愣了。杜劍厲聲喝道:“劉川,你這人怎麼回事,你是瘋狗啊,怎麼對你好你也咬啊!咱們監區對你這麼關心,咱們鍾監區長專門去你們家看你,專門陪她去醫院看病是為了什麼,啊!我們不為了你好好改造,不為了你爭取好成績早點出去和親人團聚我們為了什麼,啊!我們這麼多隊長在這兒沒黑沒白地工作為了什麼!為了陪你玩兒是吧!你大的人怎麼好賴不知啊!你要這樣的話你今天還別見了。這是你,又不是我,又不是從小把我養大的親,你非不願意見我們也不能強迫你。小齊,你把他帶回監號去,他這個態度,今天課也別聽了,回頭考不及格是他自己的事!”監號白天齊隊長把劉川帶出去辦公室,帶回了監號,讓他在小板凳上坐下,説了句:“你坐這兒,好好想想。”便出去了。
他出去時看到,劉川眼睛發直,不知在想什麼。街道白天老鍾駕車帶着劉川和小珂,向南郊疾駛,劉川看着窗外,目光深邃。小珂坐在她的身邊,同她一樣沉默無言。
管教辦公室白天齊隊長走回管教辦公室裏,看到杜劍還在生氣,便倒了杯水安幾句:“這小子也太渾了,不是為他好嗎,怎麼發那麼大火!”杜劍喝了口水,説:“關鍵還是身份沒有擺正,一般犯人哪敢這麼明着頂撞的,何況又是為了他好。”齊隊長問:“他原來在遣送科那會兒,脾氣就是這樣?”杜劍説:“遣送科他沒幹幾天,誰知道是不是這樣。反正家裏有錢的孩子,脾氣都好不到哪兒去。”齊隊長説:“那今兒這事怎麼處理呀,這麼大吵大鬧當面頂撞的,按説不送十天閉也得送到集訓隊去了。”杜劍用手撥着杯子,想了一會兒,無可奈何地出了口氣,説:“算了,他好不容易接過來了,還是得説服他去見面,你叫他來,再做做工作吧。”齊隊長搖頭苦笑,又出去了。
監獄大院白天五分鐘後,劉川被齊隊長押着,走出監號,重新進了管教幹部的辦公室裏。十分鐘後,又改由杜劍親自押着,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一監區的樓門,朝遠處空曠無人的場走去。
這是劉川入獄兩個月來,第一次獨步橫穿整個監獄場。如果算上看守所羈押的那段時間,他已很久沒像今天這樣,獨自置身於如此廣闊的空間,如果忽略了身後杜劍的腳步,整個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孤身一人,在清風與陽光中自由地行走。
天河監獄會見樓白天老鐘的車子一直開到天監大門口,一生見多識廣,監獄卻是頭回造訪。小珂跑去辦了會見的手續,領了會見證,今天不是親屬會見的子,會見廳裏安靜異常。鍾大和小珂推着劉川的,在會見廳的門前未做停頓,徑直走向裏面的一間大屋。那間大屋像個機關的會議室似的,居中擺着一張亮漆長桌,兩側的椅子也排列得正正規規,劉川的被推進屋子的時候,劉川已在桌邊坐得端端正正。
被小珂推着,向劉川緩緩走去。她看到劉川站起來了,聽他剛剛叫出一聲“”臉孔就因強忍哭泣而扭曲變形。
和劉川一樣,這也是小珂第一次見到劉川,劉川比她想像的還要黑瘦,荒蕪的臉黯淡無光。劉川哭的時候沒有聲音,可以看出他多次試圖讓自己不哭,他多次想對做出輕鬆的笑臉,但笑在此時猶如苦刑。
劉川的同樣沒笑,她的面目非常嚴肅,她那堅強的語氣有點像在單位的大會上做政治報告,但説出的內容卻讓小珂為之動。
説:“劉川你不許哭!想看你笑!”於是劉川就笑了,嘴咧着,把不能抑制的哭泣,用笑的表情完成。
説:“劉川你是個大人了,跌倒了要有本事爬起來,要有本事笑,有本事開心地笑!要讓大家全都看見,讓大家看見你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