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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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監教育分監區白天孫鵬隨隊回到監筒,回到監號,他並未像其他犯人那樣,飯前彼此聊聊家裏的情況,他進了監號就坐在自己的板凳上,臉陰沉地一言不發。班長小心地看他,又看看他牀邊的那包被褥,那樣子是想問問他怎麼又把東西抱回來了,但知道這小子太渾,臉上的神態也正擰着,所以猶豫了一下沒問。
劉川和孫鵬一樣,也坐在板凳上一動不動,因為齊隊長説去給他問問,所以他還在一筋地等着齊隊長過來叫他,所以也沒注意到孫鵬的反常。
開飯的時間到了,能聽到筒道端頭午飯抬過來的聲音。劉川聽到值筒的雜務呼喊一班打飯的聲音,但他依然在等,他明明知道隊長不會再來喊他出去會見了,他明明知道季文竹不會來了,可他還是像了筋骨換不了姿勢似的,僵直地坐在板凳上等着。
外面叫到六班的時候,班長叫大家拿好飯盒起立站隊,劉川的胳膊腿都不聽使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是怎麼走到門口站隊的。外面在叫他們七班了,大家魚貫走出監號,成一列縱隊走向筒道端頭。今天吃的是雞蛋湯和龍。雞蛋湯由雜務負責給大家盛,一人一大勺,龍自己拿,吃幾個拿幾個。劉川木然地打完湯,拿了一個龍,站在旁邊的齊隊長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叫住他説:“劉川,剛才我給你問了,今天你們家人沒來。”劉川一手端着湯,一手拿着龍,愣在盛龍的箱子前,有點傻掉的樣子。這時,分監區長杜劍走過來了,説:“劉川,我跟王隊長説了,你女朋友我們找過了,沒找到。今天王隊長沒告訴你嗎?”劉川愣着,沒答話。
齊隊長對杜劍説:“王隊長的小孩生急病了,今天請假沒來。”杜劍點頭,問:“啊,小孩生什麼病了?”又見劉川還站着不動,便説“你回去吃飯吧。”齊隊長和杜劍説起了王隊長小孩的病況,劉川機械地轉身,咣的一下,撞上從他身邊路過的孫鵬,他手中的一飯盆雞蛋湯,一大半灑在孫鵬的前襟上,孫鵬剎那間叫了一聲:“嘿!”劉川連對不起都忘了説,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步伐邁得虛虛飄飄,恍惚着繼續往監號走去,耳朵裏似真似幻,聽見齊隊長在身後叫他:“劉川,你灑了人家一身怎麼連聲對不起都不説?”劉川站住了,看着齊隊長,嘴巴張開了,卻沒能説出聲。
杜劍走了過來,站在劉川和孫鵬之間,嚴肅地説:“劉川,現在你把《罪犯改造行為規範》第四十九條,全文背出!”打飯的犯人們全都停止了動作,目光迅速地向劉川集中,劉川把頭略略低下,這個動作或許表明,他已被杜劍嚴肅的口吻威懾並且喚醒,儘管依然神不守舍,但終可張嘴出聲:“第四十九條,有…有求於人時,用‘請’‘您’等敬詞;有愧於人時,用…用‘對不起’‘請原諒’等歉詞;有助於人時,用‘沒什麼’‘別客氣’等謙詞…得到別人幫助時…用‘謝謝您’‘麻煩您了’等謝詞。”杜劍説:“對照《規範》第四十九條,你做得怎麼樣?”劉川把頭徹底低下,説:“不夠。”
“是不夠,還是本沒做?”
“…沒做。”
“沒做怎麼辦?”
“…下次改正。”杜劍見劉川每答一句,都慢了半拍,不情願似的,不由厲聲喝問:“那這次怎麼辦?”劉川不知説什麼。
杜劍:“讓你説聲對不起,説聲請原諒,就這麼難嗎?你比孫鵬、比大家,都特殊嗎?你覺得你比大家特殊嗎?”劉川這才抬起頭,看了孫鵬一眼,説了一句:“對不起。”接着,又説了一句:“請原諒。”杜劍轉頭,看孫鵬,孫鵬臉青虛虛的,除了兩頰新起的幾個疙瘩,從額頭到下巴,沒有一點血。
杜劍:“孫鵬,你是不是也想把四十九條背一遍啊?”孫鵬瞪着劉川,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來:“沒什麼!別客氣!”這兩句謙詞,被他説得咬牙切齒。
杜劍看着二人,又看看周圍默立的犯人們,説:“學習《規範》,是為了用!回號吧。”劉川説了聲:“是。”孫鵬也説了聲:“是。”説完率先向監號走去。
劉川跟在孫鵬後面,走進監號,剛剛在小板凳上坐下,孫鵬走過來了,一臉獰厲,把手裏的雞蛋湯端至劉川眼前,往裏啐了口唾沫,然後倒進了劉川的碗裏。
孫鵬:“你大公無私,湯都給我了,我向你學習,也都給你。還多給你一口,夠不夠意思!”孫鵬倒完,看看盆裏還剩了一點殘湯,又啐了一口,然後滴滴噠噠地在劉川頭上倒淨。
劉川的頭髮短,湯水和唾沫存不住,很快順着臉和脖子了下來。班長看見了,衝孫鵬驚問:“咳,孫鵬,你幹嗎呀!”孫鵬不理班長,衝劉川惡狠狠地説道:“對不起!請原諒!”班長看劉川,劉川坐着,低頭,沒動。
大家都沒動。
預料的情形很快發生,並沒留下太多懸念。劉川在孫鵬轉身的剎那快速躍起,速度和衝力讓孫鵬重重地撞在牀上,牀架子立即發出了劈裂的聲響,孫鵬的頭部也結實地磕在牀幫,但他的瘋狂馬上在一秒鐘內反超了劉川。他手腳並用,動作變形,口中嘶喊,面赤紅,頭上的青筋鼓鼓跳起,臉上的疙瘩也冒出血光。這場雙方都玩兒了命的毆鬥讓犯人們紛紛閃開,有好幾盆雞蛋湯被踢得盆飛湯濺,靠牆立着的書架經不住兩人扭在一起的大力衝撞,轟然倒下,書架上書籍和雜物成放狀般噴了一地。犯人們誰也沒能想到,身高體壯相貌兇殘的孫鵬,竟然在這場你死我活的廝打中漸處下風,漸顯頹勢,漸敗相。他們漸漸看出來了,劉川雖然身單體瘦,但這小子肯定練過,一招一式,都很實用,很佔便宜,而且,他們也看得出來,這小子下手也夠狠的。
至少有兩個隊長衝進來了,緊接着,分監區長杜劍也衝進來了,班長這才衝上去抱住劉川,另兩個犯人也拉住孫鵬,這場打鬥終被遏止。孫鵬和劉川,兩人全都眼腫嘴破,從場面看劉川佔優,從傷勢看不分伯仲。
更多的民警從備勤區衝進筒道,手執鋼銬和電趕來增援。劉川和孫鵬全被銬了背銬,一前一後彎着被眾民警押出監號。分別被押進了兩間管教幹部辦公室裏。
管教辦公室白天半小時後,醫生來了,給劉川、孫鵬檢查了臉上頭上的傷勢,上了藥。又過了十多分鐘,他們被押出了一監區的樓門。
監獄大院白天劉川和孫鵬一前一後,被反銬雙手,被眾民警押解着穿過場,押到了閉中隊,分別關進了不過三平米大小的閉監號。
閉隊白天閉隊也叫反省隊,設在監獄西北角。在天監的犯人中,閉隊就俗稱“西北角”一間閉監號的鐵門被打開了,隨着一個老民警的講解聲,可以看到監號門口擠着一羣新來的民警,正在參觀這間狹小的牢房。
老民警:“閉監號每號大約三四平方米左右,上面設有天窗,號外有獨立放風的地方。監獄設立閉監號的目的,是在罪犯有嚴重過錯或者發生嚴重抗拒改造的行為時,經監獄批准後,送到這裏關押反省。”新民警龐建東問:“關在這兒犯人就能反省了?”老民警:“罪犯關進來一般三五天不會理他,一個星期下來,再暴的罪犯也會自己蔫下來的,再死硬的犯人也會服軟求饒,再不説話的罪犯也會求着有人過來和他説話。”身穿警服的劉川也在新民警當中,探着頭好奇地端詳着監號的四壁,和角落裏的馬桶。他仰起頭來,看到了天井般的上方,那一小方天的鐵網。
劉川的視線從上方移下,他看到了自己鼻青臉腫地半躺在這間囚牢的地上。這裏四面圍牆,都用軟塑包着,就算找到上吊的繩子,也找不到掛繩子的地方。
身穿囚服的劉川躺在這個深淵般的天井,目視上方的天窗,還開了一扇開窗,窗外就是二樓的巡視筒道,他看到了執勤武警的鞋底,和俯身監視的冰冷目光。
晨昏替,每天兩次,有人把簡單的飯食從鐵門下方的窗外進來,取出上次盛飯的塑料碗,那碗裏的飯食並未吃光。
晨昏替,閉號天窗上的光線由淺變深,由深變淺。監獄外晚上鍾天水下班,開了自己的車子回家,在路口遇上小珂,問她:“這麼晚才下班啊,是回家嗎?上車吧。”小珂上了鍾天水的汽車,車子開動起來。
路上晚上鍾天水開車,小珂坐在副座,一路上的氣氛有些沉悶。車至半路,小珂打破了沉默:“鍾大,關反省號的滋味,很難受吧?”鍾天水知道她問的什麼,但只簡單應了一聲:“啊。”小珂又問:“我聽好多人都説過,一個人關在牢房裏,幾天幾夜沒人説話,會瘋的。”鍾天水:“瘋不至於,總之不好受吧。”小珂目光懇求:“劉川不是不可救藥的那種人,您應該…”小珂把口氣放緩“你能不能去和他談談,他一定在等您能去和他談談…”鍾天水目視前方,臉沉重,他説:“我現在去談…”他頓了一下,説“沒用。”團監號白天鐵門響動了一下,劉川知道電鎖已開,他推開門爬到門外一個兩米見方的天天井裏放風。
夜裏,反省號裏沒有一點光線,但能看清劉川的眼睛裏,閃着一星孤獨絕望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