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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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決定,當天晚上就見諸行動了。
他決定斷指從佛,不僅在懺悔宿業,更是一種鄭重設誓的表示。為了慧遠有“莫太驚世駭俗”的告誡;他又決定只在僻處悄悄行事。選中的地點是在塔院,那裏是好些老和尚圓寂坐化之處,平絕無人到,可以不為人見。
約莫三更時分,他從僧寮中悄然而至。明月中天,霜風悽緊;他微微有些發抖。身上冷,心頭熱,想到從今便如再世做人,一種新生的憧憬,使他興奮得牙齒都在打顫了。
解開隨身帶來的布包,先檢點用具,一把雪亮的戒刀,一包金創藥,一卷新布條,該用的東西,一樣不缺。於是,他看準方位,向西天跪下;默默禱告:“弟子明山,生蒙惡業。幸虧慧遠師父開示,點醒津;自今而後,有生之年,皆為悔罪補過之。諸天氣薩,共鑑愚誠!”説罷,伸出左手中指,手背向下,平放在地;右手執着戒刀,屏息咬牙,看準指上關節,一刀切了下去,自然是痛徹心肺,但越痛越覺得安。意識到這一刀已切斷了一身罪孽。
然而此時卻不能細辨心中的覺,丟下戒刀,隨即抓一大把金創藥,敷覆斷處;接着是用牙齒咬住新布條的一端,右手繞卷着扎縛傷口,自覺扎得很緊很結實,收起斷指,起身便走了。
這一切不過花了他一盞茶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僧寮;而傷處火辣地疼,一陣緊似一陣,終於不由自主地發出呻之聲。
隔鋪的和尚叫廣仁,為人心地極慈;驚醒過來,辨出聲音,急急問道:“明山,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沒有什麼!師兄。”明山答説““只有些口渴;想喝一碗冰涼的水。”
“你莫非發燒?可不能喝冷水!等我到香積廚去討碗粥湯米你喝。”僧寮中是通鋪,每人所佔,不過3尺之地;兼以頭抵牆壁,腳心朝外,不比一人一張牀,翻身即起。廣仁怕吵醒別人,將手一撳,想借把力,起身子,便好蛇行下牀;那隻手一撳下去,濕漉漉地覺得異樣,到廊上就着亮光一看,大吃一驚,失而喊:“哪裏來的血!”這一喊,驚醒了別的和尚;而起身的鐵鐺亦正好響了起來。點燈相視,只見明山臉如黃臘,左手中指,像個鼓槌,鮮血染得通紅;放手之處,亦是一灘鮮血。
“怎麼回事?”廣仁問説。
“沒有什麼?”明山裝得若無其事似地“受了點誤傷。”
“這傷不輕!”另有個懂醫道的和尚(是廣仁的師兄,名叫廣弘)説:“傷口的血沒有止住,失血太多,菩薩也難救。”於是一面報知方丈;一面由廣弘為明山療傷。解開布帶,只見中指短了一截,廣仁嘴相問:“是怎麼受了誤傷的——”
“不是誤傷!”廣弘立即糾正“創口整齊,又正好在關節上;是看準了切掉的。誰?”他問明山。
“是我自己,與人無干。”明山很快地答説。
“喔!”廣弘就暫且不追問了,仔細檢視一番説道:“這金創藥還不錯;可惜敷得不得法。藥呢?就用你原來的藥好了。”廣仁眼快,發現明山枕邊有個布包,伸手一抓,同時問説:“可是在這裏面?”不待明山回答,他已解開布包。戒刀、新布條、金創藥和切下來的小半截中指,都在裏面。
廣弘教用乾淨木盆,取一盆温開水來;拿新棉花洗淨殘藥傷口,重新敷藥包紮,果然將血止住了。
“廣弘師!”方丈的侍者來傳話:“老和尚發下一丸大羅金丹;止血補血、養養氣,教明山服了,移到方丈後軒療養。”廣弘如言而行,將明山安頓好了。方丈清淨森嚴之地,等閒人到不得,所以明山等於被隔離了。但越是如此,越有人談明山,不知他因何斷指;更不知慧遠老和尚何故對這個看來受戒不久的年輕小和尚,另眼相看?
不僅大家都在猜疑,連明山自己也覺得困惑。想想不當受老和尚這樣的寵遇。方丈一寺之主,行事要讓大家心服——他聽四空談過一段故事,有座名山古剎,只以寺無恆產,子過得極苦;然而和尚只有來的,並無走的,就為那裏的老和尚處事極公極其。有位施主送了老和尚兩個梨,他叫人取兩隻七石缸,滿山泉,將那兩個梨搗碎了投入缸中,然後鳴鐘撞鼓,召集全寺大眾,每人在缸裏舀碗水喝。這碗水自然淡而無味;可是每個和尚都覺得有濃濃的梨香。這就是大家聚而不散的道理。
這一夜之間,他也看得出慧遠老法師是道行極深、極受愛戴的一位高僧,但設身處地想一想,像慧遠這等厚待一個新來的和尚,自己也會不服;口不言而腹誹,久天長,慧遠就管不住大家了。
因此,他困惑之外,亦很不安,不願意老和尚因為他而失人的敬愛。他很想當面有所表白,而卻一直未能見到慧遠的面。
直到暮鼓已息,月上西牆時,方聽見有緩慢、沉着而有韻律的步伐聲,自遠而近,終於在小沙彌一支紅燭的引導之下,看到了白眉龐然的老和尚。
“師父,”他掙扎着從禪牀坐起“弟子盼了你老人家一;有幾句心裏的話待稟告。”
“我知道,我知道。”慧遠摩着他的頭頂説:“你的心事,我盡情知悉。你如今只安心養傷,等你好了,我自有區處。”
“多謝師父慈悲。只是,弟子又怎能安得下心?”
“不就是你那指頭的心事麼?”
“這自然也是。”明山想了好一會説“還有件事,弟子不敢説。”
“但説何妨!”
“弟子有個俗家的小朋友,親如手足,弟子許了他的,一等有了空處,必得通知他來見一面。想他如今是朝思暮想,為弟子擔憂。佛子不打誑語;照眼前的光景,是騙了他了。”
“我知道是何難以啓齒的事!”慧遠笑道:“出家不是絕情,為何不能通知你那小朋友。他姓什麼?家住何處?”
“弟子不知道他姓什麼,只知道他叫阿狗。住處麼?”明山沉着,不好意思明告慧遠,只到瓦子巷娼家,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