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採菊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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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裝着五萬石糧草的船停在平靜無波的江面上,可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波濤翻滾,盪着三個字——怎麼辦?
杭州城近在眼前,船上裝的不只是五萬石的糧草,更是杭州城軍民的命啊!
沒有糧草,杭州城遭圍困,想必身為浙江巡撫坐鎮杭州的王有齡只有兩條路:要麼打開城門,投降太平軍;要麼全城軍民忍着飢餓,以命與城共存亡。
這第一條,以胡順官對王有齡的瞭解,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剩下那條路,即便全城軍民一心,寧可餓死也不打開城門。忍飢挨餓的兵士將勇也抵抗不了太長時間,最終,杭州城必破,兵士百姓怕難逃生死劫難。
想着朋友、街坊,多年之全都困在那座城裏,胡順官不顧個人安危做下決定:“我們必須冒險將糧草送進城去。”送糧草進城——何其困難?
阿四心頭茫然,想不到有什麼更安全的辦法運送糧草進城。
酣丫頭卻直言不諱:“城都被圍了,我們幾個人加上那些鏢師總不可能衝破太平軍,直衝進杭州城裏吧!”
“不可能也要做。”心急如焚的胡順官失了分寸,隨心而論:“我離開杭州城的時候答應王大人,身為浙江省的糧道道台,我定會帶着糧食回城。如今我們好不容易籌集到五萬石糧草,看看着百姓在城裏一個個被餓死,我們卻調轉船頭離開?不行!我一定要進城,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要把糧草送進城去。”他轉身吩咐下面的人,向杭州城全速前進。
他是東家,他是老闆,他説了算,言有意即便想攔,也知是攔不住的。此時此刻,唯有一個人能阻擋他的瘋狂,幫他找回理智。
“你先靜下來好好想想。”阿四使出蠻力將他一把按在椅子上“你這樣慌慌張張,不僅救不了杭州城的百姓,幫不了王有齡,還會害了自己,害了大家。”
“王大人是那麼信任我,放我出城,讓我來江南籌集糧草。他相信我一定能帶着糧草回去幫他,去救百姓們。可我呢?糧草在我手裏,我卻在城外漂着。”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口,一拳一拳。她並不攔他,只因…知他心痛。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麼多人餓死在城裏,或者死在戰火中,而獨自在城外看着!像看戲一樣看着啊!”他的那麼多的受是阿四所沒有的,她沒有親人朋友在杭州城裏,來清朝的時尚短,對這座城,對這座城裏的人,她沒有什麼割捨不下的。
在歷史書裏,她知道太平軍與清朝政府的這場抗爭是一場農民起義,有着偉大的意義。可她親眼目睹大清太平軍起義,她方才明白——戰爭就是戰爭。
不論什麼樣的戰爭,不論它具有多麼偉大的意義,戰爭的本質是殘酷,是血,是死亡,是無可避免的生離死別,而這些足以讓親歷戰爭的人心疼痛。
她沒有自己的受,於是受着他的痛心,然後——為他心痛。
“你帶着糧船停在這裏別動,我遣返回杭州城。”阿四一句話像砸在地上的炮仗,炸開了鍋。
“這怎麼行?你現在回杭州城不等於送死嘛!不行不行!”言有意頭一個把頭搖得跟撥鼓似的,關鍵時刻,他們倆之間的情誼果然非比尋常。
胡順官更是不會贊成“現在太平軍已經將杭州城團團圍住,你怎麼進去?”阿四早已考慮妥當“我主持漕幫的事務近兩年,對進入杭州城的水路瞭如指掌。大碼頭船隻繁多,進出困難的時候,我就讓漕幫的弟兄將貨裝上一些小船,從細出去,入了河再裝上大船。杭州城外支繁雜,隨便駕船駛進岔口,便入了另一條水路,當中的很多水路只有做我們這行的才知道。即便太平軍發現我的船追上來,我也有辦法迅速避到另一條水路上——你放心吧!這等危急關頭,沒有把握的事,我斷不會做。”遇大事時,她的鎮定,她的聰慧,她的捷,胡順官逐一看在眼裏。宏王爺説得不錯,她絕非平凡女子,更不是一般的尋常男人可以愛的。
但遭遇戰火,她…到底是個姑娘家。
胡順官打心底裏捨不得她涉險“可你一個女子…”
“我先進城找王有齡探探情況,待摸清楚了形勢再跟他協商如何裏應外合將糧草運進城。再者,我一個姑娘家,就算被人發現也不容易起疑。倒是你守着五萬石的糧食,船長時間停在湖面上,要小心太平軍那邊得到消息來劫船。”阿四反倒替他擔心起來。
看她考慮得如此細緻周到,卻獨獨少想了一點“你進城必須走水路,你雖悉行船方向,可你不會駕船,不還得找人陪着一道嘛!”胡順官調糧船上練的船伕跟着前往,可船伕不會武功,萬一遇到危險無法保護阿四,又想着要調兩名鏢師。可如此一來,潛進杭州城的人就太多了,怕太平軍起疑,左思右想正不得法,卻有一人主動請纓——“我陪阿四進城,船伕也不用,鏢師也別跟,就我跟她兩個就得了。”胡順官一看竟是酣丫頭,關鍵時刻她竟然站到了阿四的身後。他細想想,酣丫頭的確是陪阿四進城最合適的人選。
她身為漕幫大小姐,長年漂泊在水上,她怕是尚且不會走路便學會了駕船,對水路方向更是再通不過。加之,威爺從小訓練了她一副好身手,到了萬不得已時,也能護着阿四。
只是…
胡順官略有擔心“你兩個姑娘家到底有些不便。”
“那就再找個男人陪着唄!”酣丫頭笑嘻嘻地一把拽住言有意的胳膊“言有意,言有意,你和我生死與共好不好?”
“不好。”言有意像被火燙着似的跳得老遠,看她如見瘟神“你怎麼好事不想到我,這種要丟命的時候就惦記着我了?不好,一點也不好。”酣丫頭卻像條蛇似的纏着他的臂膀,愣是不撒手“我們兩個姑娘家穿梭在兩軍戰陣前,有個男人陪着不僅方便些,也壯個膽嘛!”見自己説不動她,她還拉了他的老闆進來“胡東家,這趟進城確實需要個男人陪着,言有意能言善辯,生機巧,他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您就撥他陪同我們前往吧!”胡順官本就不放心她們兩個姑娘涉險,有個男人他心裏也覺得穩妥些。再經酣丫頭這麼一説,他頓時把目光轉移到言有意身上“小言,你就冒險…”
“東家,戰火已起,杭州城被圍。咱們康錢莊必然受到牽累,其他地方的分號一旦得知杭州城現在的情況,肯定會對康錢莊的信譽起疑。只怕會發生擠兑事件,我們得趕緊想個良策以備後續。安頓好這邊,我想盡快趕去北邊,妥善處理好其他分號的事。”言有意一番話在情在理,明擺着不僅不能跟她們一起進城,還會很快離開糧船往遠離戰火的北邊去。
於危難之時,想保全自己的命,這是人之常情,更是人之本。沒什麼不可以,也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