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十六往世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黯淡的星光下,那些黑翼瞬忽遠去,只留下滿地死屍中相對默立的兩個人。

腥風席捲而來,在殘破的户牖間發出哭泣般的低語,白瓔凝視着黑夜裏堆積如山的屍體,忽然間收起了光劍,合起雙手壓在眉心,低聲開始念動冗長而繁複的祈禱文。濃墨般的夜下,純白的冥靈女子宛如會發光的神像,沉靜温婉,面容上帶着悲憫的表情。

蘇摩轉頭不再對着她,空茫的眼睛投向南城燒殺一空的街道,忽然間微微皺眉——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他憑着內心幻力的應,反而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景象。

此刻,他就在夜幕下,看到了無數虛幻的魂魄從那些剛死去不久的平民身上四散而出,紛紛掙扎升入半空,雲集。每一縷鬼魂,都帶着死前可怖的恐懼、仇恨和絕望,死不瞑目。那樣瀰漫的“惡”的氣息,讓傀儡師都不由微微皺眉。

那些一縷縷的鬼魂掙死亡的軀體,糾結在半空,惡狠狠地咒罵着、呼嘯着。

白瓔雙手壓着眉心,低聲念着祈禱文,試圖平息這些孤魂厲鬼的戾氣。

“生死代代轉不息,此生已矣,去往彼岸轉生吧!”冗長的祈禱文唸完,白衣女子伸開雙手,掌心向上對着那些厲鬼輕聲囑咐,長及腳踝雪白長髮如同被風吹動,獵獵飛舞。

然而,那些雲集的孤魂厲鬼並不曾如言散開,反而發出了憤怒的呼嘯,沸騰般地在半空盤旋糾結,變幻成詭異的形狀。忽然間尖叫着俯衝下來,撲向廢墟里活着的兩個人,那一縷縷孤魂面目猙獰,居然是要毀滅掉一切地面上的活物。

白瓔一驚,那些孤魂呼嘯着撲過來,卻從她身體裏對穿而過,止不住去勢繼續飛出。個個臉上都有震驚的神,回看這個白髮少女——是冥靈?這個為他們念祈禱文的女子,同樣也是個冥靈?

“那麼多瀕死人的憤怒、仇恨和絕望,你以為憑着幾句話就能消弭麼?”那一邊,蘇摩收回了方才發出去的引線,那些透明的絲線上還纏繞着絲絲縷縷被切碎消弭的魂魄,凡是所有撲向他的厲鬼,都被傀儡師毫不留情地舉手之間摧毀。

“那些死去的眼睛是不會閉合的…除非它們看到了最終的報應。否則——”蘇摩淡淡説着,眉目肅然,忽然間抬手指天“即使化身為魔物、也不會放棄復仇!”白瓔抬起頭,漆黑的羽翼就在剎那間在她頭頂展開。

那麼多剛剛死去的孤魂厲鬼,在糾結後居然形成了新的魔物,那些仇恨、絕望、憤怒和悲傷無法散去,在黑夜裏化成了靈——就在她的頭頂上,一隻新的鳥靈誕生了。

那隻剛從死亡裏誕生的鳥靈有着初生嬰兒的臉,光潔圓潤,眼光尚自懵懂。然而就在這個嬰兒的背後,巨大的黑羽翼覆蓋了天空。

“要殺就趁現在。”傀儡師忽地冷笑起來“不然這魔物就會逃入世間食人了!”白瓔的手指握緊了光劍,錚然拔出——然而,那個剛誕生的魔物還沒有學會捕食和躲避,居然只是如同嬰兒般無知無畏地看着手持光劍的劍聖女弟子,嘻嘻地笑着,展開翅膀飛來飛去,盤旋了一會兒,振翅準備遠去。

白瓔的手有些顫抖,咬着牙。然而就在那個剎那、蘇摩毫不猶豫地抬起手,食指彈出、一道細細的白光如同響箭般,刺穿了那個嬰兒的腦部,然後用力一絞、將整個嬰兒身體四分五裂地扯開來,切成片片破碎。

的羽如同黑雪般簌簌落下,伴隨着魔物瀕死的慘叫,黑血雨一般灑落,穿過白瓔虛無的身體,落到滿了血的廢墟上。

“空負絕技,居然連只魔物都殺不了。”傀儡師收回滴着血的引線,冷冷嘲諷“為什麼放走方才的那隻鳥靈?”白瓔忽地笑了笑,彷彿對那樣的語氣並不介意,淡淡道:“那是我認識的…”蘇摩愣了一下,茫然的眼睛裏忽然閃過大笑的意味,失聲冷笑:“啊?除了鮫人,你還認識鳥靈!厲害啊,太子妃,你為什麼總是和這些魔物扯上關係呢?”那樣刻毒的語氣,讓坐在傀儡師肩上的小偶人都不自地裂開了嘴,冷笑,看着白衣女子的臉終於微微一變,凝定下來,不做聲地看着面前多年前的戀人。百年過去,那個鮫人少年已經長大為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然而,那樣陰鬱桀驁的眼神卻是未曾有絲毫的改變,説話間帶着刺人的惡毒和尖刻。

那是她命中的魔星。

“百年來你脾氣似乎越來越不好了呢。”將方才拔出的光劍收入袖中,白瓔轉過頭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笑“不過,多謝你白裏救了那笙。”蘇摩嘴角驀然動了一下,似乎有説不出的悔意從眉間一掠而過,無語。

他肩上的偶人咔噠地轉過了頭,彷彿有點看笑話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小小的臉上帶着説不出的詭異神,彎起了嘴角,無聲地笑。

“百年前我欠你一條命。”沉默許久,傀儡師才開口,轉身牽着小小的偶人離去“如今還你這個人情。”偶人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傀儡師肩膀上跳下地來,被透明的引線牽扯着、咔噠咔噠地蹦跳在橫七豎八的一地屍體中。黑的夜幕下,死亡的氣息瀰漫着,蘇摩走在廢墟里,帶着腥味的夜風吹起他深藍的長髮,説不出的異而孤獨。

“如果你還講‘人情’的話,來定一個盟約如何?”彷彿是思慮了很久,在看着鮫人少主走入夜之前,白瓔終於開口,提議“為了你們鮫人族、也為了我們空桑人,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結盟的事——目下我們雙方都無法單獨和滄帝國對抗。”蘇摩的腳步停在一道半塌的斷牆邊,沒有回頭,然而偶人仰起臉,看到了傀儡師空茫眼睛裏閃過的奇異微笑。沉默片刻,鮫人的少主終於還是低聲笑了起來:“啊,原來你是來做説客的麼?這種大事、真嵐皇太子不出面,卻要你來説,真是讓人覺得有點奇怪——他以為他算的,可惜,有些事可能不在他預料內。”

“真嵐會向你提——我是自己想説的,不關他的事。”白瓔眼也冷了下來,掩住了不快,繼續淡淡道“我們只要奪回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權力,你們也有你們千年來的夙願——我們如今共同的敵人是冰族滄帝國,相互之間不應該再敵對。若十萬空桑人有重見天之時,空桑復國後、鮫人便可以重歸碧落海。”蘇摩聽着太子妃的勸導,眸中神微微一變,然而聽到最後的話,忍不住冷笑起來:“千年夙願?我們這個夙願、還不就是開始於千年前你們空桑人滅亡海國的時候!幫你們復國?復國了的話,鳥盡弓藏,誰還保證你們能守約讓我們迴歸碧落海?——百年前冰族就是那樣對我們許諾,於是我們盡了全力幫他們,可最後滄帝國建國後又是怎麼對待鮫人一族的?用更暴烈殘酷的奴役和鎮壓!”傀儡師霍然回頭,第一次、他空茫的眼睛裏凝聚了常人才有的光彩,冷鋭如針。

那已經不再是百年前白塔頂上少年男女之間的爭論,而已經關乎兩個國家和民族的興亡——所有“人情”都不能再講…何況,如今又哪裏還有人情可言。

“蘇摩!你要相信真嵐,他不是那樣的人。”白瓔踏近了一步,抗聲分辯“他一直都對於鮫人的遭遇抱有同情,想努力讓星尊帝締造的悲劇在他手裏終止!我知道他的想法——你要相信他。”

“同情?”蘇摩猛然冷笑“誰要那種東西!——好吧,就算是,百年前他就有能力做到了,那時候那個皇太子在幹嗎?要等到淪落入無城、才來示好求援、表示他的‘同情’?”

“那時候真嵐沒有實際上的權力。”空桑皇太子妃不懈地為了丈夫辯護,説起百年前的政局“青王把持了朝政,而諸王又鈎心鬥角,政令難行,弊端重重。他一個剛從北方歸來的庶民皇子、能做什麼?有心無力而已。”

“呵,舌燦蓮花啊…”聽到那樣的話,傀儡師猛然再度冷笑,微微搖頭看着她,眼裏有不知道是譏諷還是不屑的光“郡主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能言善辯?不是被人駁一句就會紅了臉囁嚅不敢答話的麼?”白瓔正在極力分辯,然而聽得那樣的話、陡然心口一窒,説不出話來。

也許是因為生母早早扔下她不管、而繼母又嚴苛,百年前的那個貴族女孩是那樣的拘謹而靦腆。後來十五歲孤獨地住到了高高的白塔頂上,更是步步小心時時在意,生怕一個舉止不當便會被訓禮女官呵斥。雖然身份尊貴,卻是膽小拘謹的,對任何人都細聲細氣。連那個演傀儡戲的鮫童奴隸、在沒有侍女在側的時候,都可以對她説以下犯上的話。

然而,或許因為只有這個鮫人少年對她説的話還比訓禮女官有趣些,貴族女孩雖然每次都被氣哭,卻依然喜歡時不時私下找他玩和聊天——卻不知道那個有着空茫眼睛的鮫童、在聽着她聲音的時候,是用什麼樣陰鬱危險的心態來回答她,不放過任何刺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