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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稚子無家依人儕鄭婢名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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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雙修聽到追究一個小字,索對餘瑞香道:“你説!你説!有什麼問題?”餘瑞香把腦袋一偏,瞅了她一眼,笑道:“説就説,怕什麼?”便對李冬青道:“也是有一天下大雨,密斯梅不能回去,我留她在我家裏,和我一牀睡。窗户外面,雨下得滴滴答答,聽着門得很,我就把火酒爐子燒着,燒開水泡茶喝,一面在楊子裏抓出一點兒核桃仁,吃着説閒話。密斯梅説起將來的話…”李冬青笑道:“什麼叫將來的話?”餘瑞香也笑了,説道:“將來的話,就是將來的話,你懂得不懂?”接上説道:“我説,守獨身主義的好。許多人在學校裏的時候,都是嘴硬,一組織了家庭,總是受人家的欺侮。要不然,就被小孩子絆住了。密斯梅又説:”‘受人欺侮的話,我倒不怕’…“梅雙修不等她説完,便道:”胡説,我幾時説過這句話。那天你不是説,哦倒有個法子,對方讓他比我小些,我們去做個老姐姐,事就好辦了‘。你説對不對?

“餘瑞香取出一塊手絹,兩隻手拿着,蒙在臉上,在手絹裏笑。一會兒,拿下手絹來,撅着嘴道:”就是為這句話,你吃住了勁,老説小女婿了。

“一句話沒有説完,餘三姨太太在門外先接嘴道:”好!誰要小女婿?我來給你們做媒。

“説着走了進來,又説道:”好哇!你們整天的在這裏説話,原來是商量着要小女婿。

“梅雙修是和她們鬧慣了的,倒不要緊,李冬青是最穩重的人,聽了這話,未免臉上一紅。餘三姨太太也覺得這話太重了,便説道:”走走,我們到那邊坐去,已經把飯預備好了。

“説着餘三姨太太在前面走,引着她們到一間小客廳裏來。客廳裏中間擺着一張小桌子,上面放着四副杯筷。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穿着灰布夾襖夾褲,身窄窄的,袖子短短的,正端着幾個碟子往桌上放。她看見客進來了,羞得滿臉通紅,勉強低着聲音,喊了一聲密斯梅。梅雙修笑着點頭道:“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這是密斯李冬青。”説着,對李冬青一指。那女孩子就和李冬青點了一個頭。梅雙修又對李冬青道:“這是密斯史科蓮。”那史科蓮兩隻手互相挪了一會,好像侷促不安的樣子,笑着對李冬青道:“請坐。我還有點兒事,不能奉陪。”説完就走了。

李冬青心裏好生奇怪,心想這是什麼人,小姐不像小姐,丫頭也不像丫頭。看那個樣子一定是餘瑞香家裏的人。但是餘瑞香家裏人,都是窮極奢華的,怎樣她穿得這樣寒素?若説不是親戚,不至於住在餘家;若説是親戚,我親眼看見她作事,豈不是與婢僕為伍?心裏懷着這個疑團,卻是沒有法子打破。一餐飯吃過,沒見史科蓮出來,再一看梅雙修也沒有提到,當然不便問。

這時餘三姨太太問道:“飯吃過了,我們是去看跳舞呢?還是去看電影?”李冬青道:“我不懂跳舞,還是去看電影罷。”説時,走進一個婦人來,身上披着一件黑呢的夾斗篷,臉上的粉擦得雪白,耳朵上一串珍珠環子,顫巍巍的直拖到肩膀上。李冬青認得這是餘家的二姨太太,點着頭招呼了一聲。餘三姨太太問道:“老大,怎麼在家裏穿起斗篷來?”餘二姨太太道:“該死的李裁縫,他把我這件衣服,做得不合身,大了兩三分。我穿給你看看,寒磣不寒磣?”李冬青笑道:“大兩三分這也可以將就,那是看不出來的。”餘二姨太太道:“你不知道,這工錢是特別加價的,他不應該不做好呢?”説着,她輕輕的慢慢的把斗篷從壓在肩膀上的如意頭底下,卸了下來,提着領圈給餘三姨太太看。這時斗篷的裏子,翻了出來,只覺紅光目,鮮豔奪人。梅雙修笑道:“這裏子很好看,是什麼料子?”餘三姨太太道:“這也是雙絲葛。不過它的顏是新出來的,紅的裏面,出一些金黃,據説這叫印度紅,現在很時新。”李冬青道:“這件衣服,做了多少錢?”餘二姨太太微微的搖了一搖頭,説道:“不多,六十多塊錢料子,十二塊錢手工。”李冬青道:“什麼?這麼一件夾的斗篷,要十二塊錢手工。”餘二姨太太道:“所以哪!

我説他做得不好。

“李冬青笑道:”我要説句鄉下人的話,這樣的天氣,很暖和了,用不着它禦寒。要説好看呢,也不見得好看。

“餘二姨太太笑道:”大家都時新這樣東西嗎!我也説不出所以然來。

“李冬青笑道:”我平常總想不出它的好處來,原來你們也不過是時新兩個字的理由。

“餘三姨太太道:”不要討論了,我們去看電影去罷。

“餘瑞香道:”我還沒換衣服!

“説着,用兩隻手在臉上一拂,對餘三姨太太瞟了一眼。餘三姨太太道:”好!咱們一塊兒去。

“回頭又對梅雙修笑道:”怎麼樣?

“梅雙修對李冬青道:”你也去一個。

“李冬青笑道:”我不去,我不去。

“又微微的低着聲音説道:”我是老人家了,不像人家年紀輕的人愛修飾。

“梅雙修道:“你去瞧瞧,他們這裏的梳妝室很有意思。”説着拉着李冬青的手,跟着餘三姨太太后面一路走。

走過幾間屋子,便是餘三姨太太的卧室,有一架小穿衣鏡,在衣櫥的一邊,餘瑞香走到鏡子邊,在鏡框上按了一按,那鏡子活動起來,往前一推,原來是一扇玻璃門。門裏面卻是一間小小的屋子,四周都是白漆漆的,地下一磁磚。牆東南北三面,安着三面大鏡子,鏡子下各安着一張嵌磁白漆梳妝枱。有一張桌子上,一列擺十幾面鏡子,一個大似一個,都是銀的托子。一張桌子,長長短短,大大小小,方方圓圓,陳列着許多化妝品。一張桌子上,擺着一副銀底琺琅的瓶子匣子之類,裏面都是盛着香胰子一類的東西。人到這屋子裏,四圍一望,真覺得鬚眉畢現。鏡子旁邊,一列又掛着許多銀鈎子,也有掛衣服的,也有掛燙髮刷子的,也有掛雲拂的,就像開了洋貨店一樣,陳設着許多零碎。桌子邊擺着螺絲鈕的沙發轉椅,人坐在上面愛照哪方面的鏡子,就照哪方面的鏡子,十分便利。靠北的犄角上,另外有個小門半掩着,一看那裏面,卻是浴室。李冬青道:“這屋佈置得最好,梳起頭來是很便利。”餘三姨太太道:“這也不花什麼,不過把現成的屋子,鋪幾塊好磁磚,安上汽水管,花幾百塊錢罷了。至於這些用的東西,本來也就少不了的。”説時,餘三姨太太先在那邊洗臉架上,放開自來水管,放了一盆水先洗了一把臉。然後將桌上的化妝品,揀了幾樣,用了一點。接上餘瑞香梅雙修都照着鏡子修飾了一番。

李冬青只揀了一瓶雪花膏,用右手的手指頭,挖了一點,塌在左手心裏,然後伸着兩個巴掌挪了一會,對着鏡子帶拍帶摸的擦了上去。餘瑞香拿着一個香粉盒子,掀開蓋,送到李冬青面前,李冬青搖搖手,説道:“不用。”餘瑞香笑道:“年紀輕輕兒的,為什麼這樣老實?”梅雙修道:“人家已經做先生了,不能不裝點道學模樣。”李冬青正要辯説時,餘三姨太太把一架玻璃櫥下層的屜往外一,回頭對餘瑞香道:“你來瞧,我穿哪一雙鞋子出去?”李冬青伸頭看時,只見裏面深紅淺紫,花花綠綠,一屜鞋子。餘瑞香接嘴説道:“那雙淺綠湘繡的就好。”餘三姨太太道:“好!就聽你的話。”説時,在裏面拿出一雙淺綠的高跟鞋來,頭上是綠線繡的一朵芙蓉花,兩面繡着花朵和蝴蝶。李冬青道:“如今樣樣時新,樣樣是復古,又成了老前輩那句話,紅繡花鞋了。”餘三姨太太道:“究竟兩樣。從前的鞋子,哪有這大一朵的花呢?”李冬青道:“這花鞋是自己繡的,是買來的?”餘三姨太太笑道:“我哪裏會繡花!説來這筆賬,也是該省,每年倒要兩三百塊鞋子錢呢。”餘三姨太太一面説話,一面穿鞋子。又和餘瑞香各換了一身衣服,這才同着梅雙修李冬青四個人,共坐了一輛汽車,到真光劇場。

一進門,只見那位史科蓮女士,攙着一位老太太往裏面走。餘瑞香先喊道:“巧得很,姥姥也來了。”李冬青這才知道是她們的外祖母,就和梅雙修過去喊了一聲外老太太。外老太太笑道:“電影一閃一閃,外國人來,外國人去,我就不愛看。”説時用手拍着史科蓮肩膀道:“我們這傻丫頭,她就喜歡看這個東西,一個人又不能來,硬藉着我這一塊老招牌,拖了我一路來。我要是知道你們來,我就不來了。”説着,大家走到樓上。這裏茶房認得他們是一家人,早就開了一個包廂,讓她們進去坐。大家坐定,李冬青看那史科蓮,只見還是那件灰布夾襖,只多繫了一條黑裙子罷了。她捱了外老太坐着,時時出一點微笑,將辮子從肋下掖到面前來,兩隻手不住‮撫‬頭髮杪,一句話不説。只覺得她小烏依人,楚楚可憐。李冬青是最喜歡這種人的,便特意坐得史科蓮一處來,和她説話,因問道:“密斯史在哪個學校裏?”史科蓮笑道:“沒有上學,跟着表姐學着寫寫字罷了。”李冬青道:“在家裏讀書,究竟沒有上學讀書有秩序,容易分心,我看還是上學的好。”史科蓮道:“是的,我也是這樣想。”説到這裏,頓了一頓,好像有什麼話説,又不便説的樣子。李冬青料她這裏面,或有別的什麼緣故,就沒有跟着再問。便改口問道:“密斯史來京幾年了?”史科蓮指着外老太太道:“是和家祖母一塊兒到京的,已經有三年了。”説到這裏,電燈已黑,大家看電影,停止説話,看過電影之後,李冬青執着史科蓮的手道:“幾時到我們那裏去玩玩,就是地方窄小一點。”史科蓮笑道:“一定去的。”説着,各自起身走出電影院。梅雙修李冬青各自回家,餘三姨太太一行四人,卻同坐着一輛汽車回去。

史科蓮同着她祖母,一直走回自己房裏。外老太太坐定了,史科蓮就去裙子,低頭一看,只見裙子上破了一個銅錢大的窟窿,不覺失聲道:“哎喲!這是怎樣的?”外老太太道:“撕破了嗎?”史科蓮遞給外老太太看道:“你瞧!”説着把裙子往外老太太身上一扔,一歪身坐在旁邊椅子上,紅着臉,鼓着嘴,低着眼皮,一聲不言語。外老太太拿起裙子來,湊着在電燈底下,眼睛對着看了一看,説道:“這是一個火眼,一定是香煙頭燒的。我説呢,看電影的時候,聞見一點兒糊燒…”説到這裏,抬頭一看,只見史科蓮坐在一邊。説道:“姨!你這是怎麼了?”史科蓮依舊不做聲,用手去‮撫‬那椅子圈上的花格子。外老太太笑道:“這就奇了,你燒了衣服,和我生氣。”史科蓮道:“今天不去瞧電影,可就沒有這事了。”外老太太道:“是我要去的嗎?”史科蓮把頭一偏道:“那,那,那你不知道不讓我去?”外老太太將手撫摸着她的頭道:“天下有這樣的理嗎”?史科蓮不由得也低着頭笑起來。外老太太道:“你這孩子總是這樣的脾氣。我在一天呢,還有我這老招牌護着你,我眼睛一閉,看你怎樣得了?”史科蓮聽了這話,倒觸動了心思,低頭不作聲。外老太太道:“燒了一條裙子呢,倒不值什麼。在人家家裏住着,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常常要人添補衣服,這話怎好出口?只好讓你打個補釘穿了。”史科蓮道:“打補釘也不要緊,只要不現形就得了。”説到這裏餘瑞香走進來了,對史科蓮道:“你説什麼現形不現形?”史科蓮道:“你瞧,一條新裙子,又燒一個窟窿了。”説着把裙子遞給餘瑞香看。餘瑞香笑道:“我説一句話,回頭你又要生氣。

我那裏有兩條裙子,是新做來的,還沒有穿過,你可以隨便挑一條。她們不問很好,她們問起來,你就説是上次打撲克得的頭錢買的,也就過去了。

“史科蓮道:”我又不是什麼小姐,裙子上補一個補釘,也不要緊。做賊似的討衣服穿,穿着也不舒服。

“餘瑞香對外老太太笑道:”姥姥,你聽聽,我好心好意送條裙子給她。她倒挖苦我幾句。

“外老太太道:”這孩子也是,狗咬呂賓,不懂好歹。越是表姐護着你,你越是和表姐鬧彆扭。

“這句話説得史科蓮也笑了。餘瑞香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別作聲,明天偷偷兒的,我們包一個廂去聽玉雪梅。

“史科蓮道:”不愛聽戲,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