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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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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手足之故,武帝親政後,下詔晉封齊王的生母為齊太妃。可是,自己的生母,母后皇太后鳳御賓天這般的國喪大痛,他竟連最起碼的做晚輩和臣子的守制都不肯守!

與兄弟反目,是從一次校獵引發的——不久前,武帝率眾出京校閲六軍並率眾騎武獵時,衞王竟然酒後調戲民,武帝得知後怒不可遏,當眾親自拿馬鞭狠狠責撻了衞王十幾鞭。武帝原以為自己不過盡以父兄之責教導胞弟,哪裏知道衞王卻認定武帝是小題大做、有意羞辱自己,於是竟更生怨恨了,便尋機起兵。

然而,在下令誅殺一母同胞的骨兄弟時,武帝卻到了斷臂之痛。可是,他不是一般的兄長。

叛逆之罪歷來是無赦重罪。即令兒孫父母犯了此罪也一殺無赦。

一番猶豫後,武帝終於咬牙下詔:誅殺衞王!

處斬叛亂的衞王原在眾人意料之中。然而,眾人萬沒料到,對罪囚一向主張“罪不及嗣”的武帝,在下令誅殺一母胞弟的衞王時,竟然同時詔命:將衞王十個兒子,包括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一併處斬!

陛下此舉實令宇文氏諸王驚駭了!

當年,他一之間就把擅權十幾年的宇文護和他的羽翼全部翦滅誅除,如今在下詔誅殺曾幫他砍掉相頭顱的一母胞弟時,竟然斬草除到連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都不肯放過的帝王,還有誰不敢殺、什麼事不敢做的?

自從上次寺庵探望胞妹被父皇杖責,加上後來六叔衞王起兵作亂被滿門抄斬之後,太子漸漸地竟開始憎惡自己這個儲君的位置了。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人瘋了!

這樣的活着,每天在嗣君的驕傲,人子的屈從,為臣的謹慎中,在對齊王王軌等人的憎恨加恐懼裏,在王權的血腥爭殺和後宮陷阱的防範中,他原本就格外脆弱的心智簡直要被折磨得崩潰了!

他突然羨慕起了遠在荒山野寺修行的公主妹妹來。實在也想不顧一切地離宮出家、一走了之!

山寺的生計雖説清冷簡陋,然而人在那裏畢竟可以活得寧靜而輕鬆,再不用每提心吊膽,再不用去想什麼江山社稷、逆臣亂黨、敵國入侵、百姓災荒等等擾人心神的朝政國事,也再不用設防什麼嬪妃的陷害、小人的監視和朋黨的攻訐了…

然而,自己一走倒是容易——煙蓑雨笠,無牽無掛。前朝大魏國,南朝齊梁其實也都有太子甚至帝王出家的例子,后妃公主更是比比皆是。可是父皇若因自己的背棄,一旦身心變生不測之禍,諸弟幼小,諸王如虎,國家朝廷即刻便會內憂外患迭起,南北敵國若再乘虛而入,自己豈不成了斷送大周江山社稷的第一罪魁禍首了麼?

他清知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實在不忍再給父皇火上澆油了。自己既身為父皇的長子、諸弟的長兄,就必得強迫自己去頑強忍受和勉力支撐,必得擔當起這份重荷。這是此生註定的,是很多雄傑之輩夢寐以求、自己卻是想甩也甩不、想逃也逃不的天職。

自上次寺庵探親之事,雖説後來王軌等人仍舊咬定不放,可是朝中有岳父楊堅、舅舅尉遲迥和長孫覽、於翼等大臣紛紛上奏為自己開,辯説私通寺僧只為兄妹之情。雖説做為大周儲君私通佛寺有失唐突,但人之常情,不足論罪,更説不上廢立之事!

如此,一場風雨總算平息了下來。

孰知,國事家事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早上,後宮的母妃也悄然失蹤了…

原來,李妃在後宮見鄭妃步步緊,又見陛下竟對太子再次大加鞭責,不覺更是心灰意冷,再也無法忍受塵世喧擾,也離開掖宮、悄悄逃往少室山,和女兒做伴去了。

其實,李妃早就想過這種皇宮之外的民間子了。

因怕陛下派人自己回宮,李妃一到寺裏,立馬乾脆地斷了發,並派人把自己剪掉的一股青絲和一封書信送回宮中、給陛下。藉此表明她已絕塵緣,斷了陛下要她重新回宮的後路。

聞知李娘娘已在尼寺剃度,武帝又氣又怒,正要立馬派人將李妃拿回宮來,待靜下來思量,畢竟二十多年甘苦與共、相親相愛的夫,而且既然事已至此,何必一定要如此大動干戈?再思量箇中原委,恐怕別的都是藉口,李妃放心不下女兒、出宮與女兒做伴才是實情!

自從公主離宮之後,他這個做父皇的心內又何嘗不心痛不惦掛?多少個夜晚,常常夢迴往昔:女兒重又回到了小的時候,成了那個小巧可愛、天天攬着自己脖子又親又笑的小愛女,和她母親李妃一樣,用甜美稚的嗓音為自己唱歌詩,以她仙子般的天真淡化了宮廷的兇險陰霾,為自己消解了多少的煩愁和驚憂…

每想到此,武帝便會不自覺心酸難。又令人叫來張宮監呵斥道:“蠢奴才!平時是如何服侍主子的?主子如今活得好好兒的倒也罷了。若出半點意外,朕定然要了你的狗命!”張宮‮聽監‬出了陛下話外之意並未有追究娘娘的意思,也未一定要將娘娘拿回宮的意思,不覺暗舒了一口氣,一面急忙備下了諸多常用物、一面匆匆出宮悄悄探望娘娘。

得悉李妃離開掖宮的消息後,獨孤氏清知太子夫婦從此在宮中更是勢單力薄、孤零無援了。於是也顧不得諸多忌諱了,藉口幫太子妃照顧病中的太子和太子妃幼小的兒女,每天進出宮掖,代李妃安撫勸太子,替太子妃照管孩子,親自為太子煎藥別喂藥,並小心察防下人,催辦諸務。

她絕不能看着太子被人生生擠跨或是**,使鄭妃和齊王、王軌一黨的陰謀得勢。

獨孤氏料定,李妃出家離宮,鄭妃將更會得意和肆無忌憚起來。在宮中每天冷眼觀察,並故意放出釣餌,很快就發覺了太子東宮被鄭妃收買的兩個宮人衞士。

獨孤氏不動聲地換掉他們後,預到太子還會有新的困厄滋生,她反覆待太子妃,們她和太子二人切記不能亂服不明不白的食物,每餐都要有下人先行品嚐之後方可再用。即令是湯湯水水的,也要先用銀勺和象牙勺驗試之後,方可飲服。

獨孤氏一向對將要發生的禍事有着一種超常的預——儘管查出了兩個內,獨孤氏仍舊還是不大放心。她專門派人尋到僧垣,從他那裏求來了一瓶解毒的靈藥給女兒,再三再四地待:一旦發現她自己或是太子有什麼異常時,立即用黃酒灌服救急,先保住命再做計較。

饒是每提心吊膽的小心防範,太子還是出了大事!

這天傍晚,太子剛喝了兩口醫治多夢虛汗的湯藥,因湯有些燙,一時擱下,想等涼些再喝,這時便突然覺得有些噁心,放下藥碗接着就想嘔吐,一時又吐不出來,不一會兒便大汗淋漓、滿腹灼熱地大起來。

麗華覺得情形異常,猛然記起母親的話來,趕忙從身上掏出解毒的藥,當即取黃酒灌到了太子嘴裏。

太子服了解毒藥後,不一會兒便拚命地嘔吐起來,把灌下去的幾口藥倒也嘔得差不多了。

所幸太子原本服下的不多,加之解毒藥的作用,到底保全了一條命。

然而,自遇毒之後,太子一天天地竟開始常常犯起痴眩暈之症來,偶爾還會伴有滿腹如灼如燙的痛症發作。

太子的身子原就虛弱,如此一來竟是越發的不支了。

武帝聞訊匆匆趕到東宮看望時,見太子臉青白、目光離的樣子,真是又心痛又心灰!

他卻不大相信宮中有人敢對太子下毒!他即刻叫來幾名御醫,御醫們分別把了脈,有説是氣血皆虛,肝陰不足而致的五內紊亂有;有説像是驚悸之症,説太子身子原本虛弱,虛者,便易為外所侵,而盜汗惡夢、腹疼驚悸之症,皆與虛弱有關。都説中毒的症侯倒不大明顯。

雖説眾御醫都承認是遇毒之症,然武帝聞聽太子發病乃是因驚悸所致時,竟比聞聽太子中毒更覺驚駭。遂聯想到,太子之症莫非真的是因為自己對他當眾責打所致?於是思量,太子原也是出於兄妹親情才去山寺看望一番的,送些必需的糧米衣物也確是人之常情。自己為了堵住眾人之口,也會他的不知藏行之故下手時也確實過重了些,事後又沒有顧得上安撫他一番,不覺有些隱隱的悔痛泛上心頭。心想太子若有個好歹,其他諸子尚小,自己一旦不測,兩代諸王十數人對大位俱存野心,將來一旦出現爭重之變,大周江山豈不毀於一旦!

悔痛之餘,又有些灰心和悲愴:太子若僅僅因為自己教導嚴厲之故便一病至此,這個太子也實在太不風雨了。自己對他教導再怎麼嚴厲,畢竟還是他父親啊。遙想相擅權的十幾年裏,自己哪一天、哪一夜,哪時哪刻不是在兇險四伏的刀叢陷阱裏繞過來的?若自己也似太子這般意志脆弱,不堪重荷,恐怕就算沒有被人害死,也早被嚇呆了,哪裏還有今天?

做為一國儲君,一身所繫的是萬鈞之重的江山社稷和兆民萬機,他的心智和承受力果然這麼脆弱,如此不堪一擊的話,將來又如何能堪當大任?

看來,王軌等人斷言他不堪大任,想要自己改立儲君,也並非全是出於私心和對楊堅一黨的排斥敵對之故。或許正如王軌所説,這個嗣子着實太弱了些?如今若連自家父親的一頓責打就能致他魂飛魄散,將來又如何能擔當得起江山朝廷的風雲動盪?如何擔當得起皇權萬機的險厲詭譎?

武帝一面憂心忡忡地憂慮自責,一面催促御醫儘快醫治太子。同時又派了兩個自己的心腹侍衞和宮人過東宮這邊來,負責早晚宿衞和照管太子的起居飲食。

武帝原已策定的平定逃遁營州一帶的北齊皇族殘餘范陽王等人的打算,因後宮公主、李妃和太子的接連出事,急痛加的武帝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不支,便詔令暫停兵事,待家事平安之後再做打算。

太子遇毒一事,究竟是後宮鄭妃為了嫡嗣之爭下的毒手呢,還是有人企圖以害死太子而擊敗楊堅一黨?抑或是陛下的家國仇人混入東宮、借害死太子打擊武帝,試圖以此引發大周的奪嗣之亂,進而達到動搖大周國基呢?

獨孤氏和太子妃母女二人在後宮盤算來去,始終無法斷定究竟是誰對太子下的毒手。

獨孤氏不明白:此番太子明明是遇毒之症,為何幾位御醫竟然都避口不談,反而都説太子之病更多是因驚悸所致?

獨孤氏找到神醫僧垣詢問究竟。僧垣道:“夫人,御醫的結果其實也不能算是誤診。太子所中之毒非一般之毒。這是一種罕有的奇毒,雖不一定能致人送命,卻讓人活得生不如死。因為它可以讓人神智混亂,從此陷入驚悸恐怖之中,最終致人變呆變傻,成為活死人。所幸太子當時服下的藥不多,加之又及時灌下了解藥。但是,很可能有一些餘毒已經順腸胃浸入了太子的五臟經絡。這樣一來,太子每次發作的症狀,因和驚悸之症極似,比如發病時驚恐搐,發作之後人顯得痴呆虛弱和胃沉心痛、大汗淋淋等,這些都和驚悸之症極像。”獨孤氏聞言心驚跳!她淚滿面地求僧垣一定要設法保住太子。

僧垣道:“夫人放心,我自然要盡力救治太子的。夫人也不必過於傷心,太子眼下一時倒也沒有命之虞,而且據太子服下的藥量和嘔出的東西,即令體內尚有餘毒,只要調理得當,也可以很快恢復的。不過,若論起清盡五內餘毒之上,我不如一個人。”獨孤氏急忙問:“誰?”僧垣道:“當年少林寺有一位獨臂的方丈大禪師,他能以少林秘傳的洗髓經和易筋經兩樣氣功,配合一種叫做九死輪迴救生丹的藥丸,可以清盡五腑內臟殘餘的毒。唉,只可惜大禪師前年就圓寂了。”獨孤氏望着在病痛中翻騰呻的太子,焦慮心痛得頭都漲大了,卻是一籌莫展。

出此變故,獨孤氏更不敢掉以輕心了。她一面待太子妃從今往後更要小心防範,一面寫信告知夫君楊堅,請他速回京城。

楊堅聞知京中太子遇毒,一時也心急如火。急忙待左右代為署理軍中事務,帶了幾個侍衞匆匆直奔京城。待回到隋府,問明瞭太子病情,知道一時尚無命之礙,又聽説武帝每天早晚都空到東宮探望一番,不時催促御醫們稟報診治情形後,方才略略放了心。

楊堅在府中歇息一天,第二天上午便奏請覲見陛下。

內史官傳令,早朝後令楊堅在大德殿陛下的小御書房等候召見。

楊堅按朝臣大禮叩拜之後,武帝一邊道了辛苦,一邊賜楊堅坐。楊堅一面稟報了邊關防守事宜,一面暗暗打量了一下陛下:陛下比往年更顯憔悴了。神也顯得有些疲倦。

自一舉滅齊、統一北方後,眼下的大周已是中夏第一大國,國力財力也遠比當年強盛了許多,可是身為大周皇帝的武帝仍舊還像當年一樣,接見近臣時,仍是一身棉布的常服。眼前這處只有在接待親腹近臣時才使用的小書房內,鋪設也很簡潔:陛下所坐的龍椅還是多年前太祖用過一把舊椅,龍椅上沒有任何雕刻鑲嵌和珠寶錦墊之的配飾。書案上的硯台鎮尺等一應文房四寶統和往一樣簡樸無華。靠北牆並排擺着一溜書櫃,一張古樸的大書案。另有一張睡榻,睡榻上鋪着半舊的民間常見的布被布褥。

楊堅不暗暗嘆:陛下真乃一介克己勵、雄圖大略的曠世明君。位極天下至尊,卻如此節儉進取的一代帝王,天下如何不克?四海如何不定?

君臣之禮見後,武帝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公卿,太子之事你自然也知道了。今你我君臣,可不必拘禮,國事家務,儘可隨意而論。”武帝令宮監上了茶,楊堅謝了恩,武帝道:“公卿,朕近頗覺身心不支,實在多因太子而起。朕記得當初朝中曾有人竭力反對立他為儲,如今看來,太子不獨體質虛弱,心志也確有些不勝重荷啊。”楊堅忙道:“陛下盼望太子早稟聖質,苦心可鑑。然而太子畢竟不似陛下少年之時,陛下天縱英明,古人今人又有幾人堪比?加之陛下自小又跟隨太祖南征北戰,刀叢劍林,早早歷練出治國平天下的文經武緯啊。”武帝道:“唉!可太子也確有失浮躁和輕率之處啊!”楊堅説:“這正是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百年之計,莫如樹人啊。臣知陛下是望子成龍心切之故。可喜可賀的是,有陛下這麼多年的聖訓親教,太子的文韜武略和才智學問皆大有進益,朝中文武也是有目共睹的啊。”武帝聞聽微微頷首,沉默良久,又有些戚然地説:“朕並非有嫌棄太子之心,朕實是擔心他的心志和身骨,將來的一旦擔當攬萬機的泰山之重,只怕反會給他自己和江山社稷招來傾覆大禍。”楊堅不覺心下一驚,忙道:“臣以為眼下總以先治病撫為上上策。陛下若以身體羸弱而改立儲君,反令太子更生恐懼和自卑。只恐對他的康愈有害無益。”武帝沉思一番,覺得普六茹的話不無道理。於是決定暫時不考慮改立之事。每早晚無論朝政如何繁忙,總要空過東宮來撫詢問一番,只盼着太子能及早恢復,方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