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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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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武帝臨幸翠薇宮時,鄭姬一邊悉心服侍武帝更衣繫帶,一邊道:“陛下,聽説紫雲殿的姐姐擺了幾處佛像香爐,也開始吃齋唸了。臣妾實在擔心,這樣下去,只怕公主沒有回心轉意,末了就連娥姿姐姐也要陷入痴了…”武帝果然沉了臉:“竟有此事?”

“娥姿姐姐實在是有福之人。雖説出身卑微,卻得陛下厚愛掌領後宮多年。不知何故,這幾年卻有些任了。明知陛下平素最厭惡的就是這些佛神鬼怪和魔歪道的東西了,真有些讓人鬧不明白了,?”武帝陰着臉一語不作。

鄭姬一邊為武帝撫着衣縫,一邊又説:“聽説太子手下有一位初出茅廬的周將軍,不知陛下知不知道這位小將是誰的兒子?”武帝望着鄭姬的眼睛:“哦?”鄭姬一笑:“陛下果然不知麼?他就是賀公主孃的兒子啊!臣妾聽説他原是少林寺的一位和尚。法名叫做慧忍的。”武帝警覺地問:“你如何處得知的?”鄭姬心內“格蹬”一下,臉上卻微笑着:“陛下你想,周將軍既是賀公主孃的兒子,又是太子的屬下,此事在宮中豈能一點傳不開麼?”武帝不再做聲了。

鄭姬一笑:“陛下,我有些不明白,佛教第一戒規乃是止殺生。他既是少林弟子,又是大周武將,陣前殺敵與止殺生的佛門教義本相悖,他怎麼兩全的?”武帝聽着鄭姬的話,一時竟猜不透這個小巧俏麗、又很有些鬼心眼兒的愛姬,今天究竟想告訴自己些什麼?

鄭姬繼續説:“陛下,臣妾知道陛下一向憎惡釋老,又準備削減二教。臣妾是擔心,若陛下此時反而格外擢拔一個少林和尚…”武帝沉默不語,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鄭姬見陛下認真思量着自己的話,一時得意,竟忘了忌諱:“陛下,他既然救過太子,又立有戰功,陛下若不晉封於他,只怕會令陣前將士寒心。臣妾聽説他身中毒鏢之傷,眼下尚未痊癒。陛下何不厚贈以金銀、準其回鄉養傷,終生免去徵役而得以兩全?”武帝心想:這個鄭姬竟然明如此!不過,這種明若放在自己藏韜晦略的那十幾年中倒也有用。可是如今朝廷中已經雲集了天下賢能、滿朝文武,她這點女人的小聰明,不僅顯得可笑,反令武帝對她生出一種嫌忌和疑心來。

自打武帝親政以來,連李妃都不敢再參與和打聽朝廷之事了。若論心機,鄭姬比起李妃不知差了多少呢!不過武帝並沒説透,只是笑道:“哦?這主意不錯,怎麼想出來的?”鄭姬心中暗喜,越發不知忌諱了:“陛下,聽説這位小將當初在少林寺時,賀公主曾帶人出宮離京,趕到百里之外的山寺探看於他。如今若要格外晉升他,因他是公主孃的兒子,朝廷大臣中會不會議論他們有挾私之嫌?”武帝突然拉下臉來:“哪裏來的這些言蜚語?你難道不知,朕平生最憎恨的一樣就是後宮之間的信口齒黃嗎?”言罷憤然而去。

鄭姬一下子楞在了那裏,一時悟不透究竟哪句話犯了陛下的諱忌?怎麼好好兒的笑模笑樣,突然就翻了臉了?

太子沒有料到:朝廷詔布獎掖眾位立功將士的聖諭上,除了自己特別提請父皇格外晉升的周將軍之外,自己的表章中所提到的立功將士幾乎全都得到了提升!偏偏只有周將軍一人,僅僅只是賞以重金厚,卻格外下詔令其回裏養傷、免卻一切役賦公職!

這分明是詔令周將軍削職還鄉的啊!

太子大惑不解。當他匆匆找到父皇問及此事時,父皇説“朕之前已有詔令,凡傷殘將士一律准予免服役税,皇兒莫非不知?”太子急忙辯道:“父皇,周將軍他只是一般的負傷,並未殘疾啊!再説,他也並非是一般的士卒軍官。他是皇兒一手提拔的心腹,又是文韜武略過人的良將賢才。傷好之後還能為朝廷再出大力、再建奇功的,為何非要他去職歸裏呢?”父皇突然沉下了臉:“朕自有道理!”太子久久地望着父皇那張高深莫測的臉,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末了,悶悶地辭過父皇、滿腹狐疑地退出了朝堂。

賀公主得知父皇在對西征立功將士的詔封中,偏偏只對周將軍一人,不僅未見晉升,反被詔令去職回裏時,不住氣沖沖地尋到太子的東宮,責問大哥為何立下大功奇勳的周將軍獨獨沒有得到晉封?

太子冷笑道:“你來問我?我又問誰?你何不自己去問一問父皇?我倒比你更想知道為什麼!得到實情後,別忘了回業告訴我一聲為什麼。”賀公主驚愕地離開了太子的東宮,尋思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疑慮,當下便來到了父皇的御書房。

武帝見是公主到來,滿面歡喜地問道:“哦?朕的女兒,今天怎麼想起看看父皇來了?”賀公主問過父皇並謝座後,徑直道:“父皇,此番太子西征,諸將皆有晉升,周將軍的功勳最顯赫,為何不僅沒有被父皇晉升,反被去職還鄉?”武帝收斂了笑容:“你不是遁入佛門了麼?佛門弟子本當六清淨,公主為何突然關心起紅塵俗世的功名利祿來了?”賀公主一下子被父皇問住了。她怔怔地望着父皇那高深莫測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説:“父皇,他是女兒的哥哥,女兒過問一下有何不當麼?”武帝轉而又和顏悦起來:“皇兒,你一天天大了,遲早是要嫁人的,不要再任了。父皇把你聘於尉遲公子,是父皇經過幾番思忖,覺得這門親事無論是對女兒還是對你父皇母妃,也無論是對你皇兄還是大周朝廷都是再無不妥的事,才斟酌定下的…”

“父皇!憑他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女兒情願一生禮佛,不談婚嫁!”公主急忙攔住父皇的話頭。

武帝冷笑道:“皇兒!你要清楚自己是大周公主!即令終老宮中,也不能走到民間百姓家!”賀公主不覺一驚!父皇肯定已經聽説什麼了!她望着父皇的臉説:“父皇,莫非父皇這樣懷天下一代明君,也只重門第出身而不注重品德才學嗎?”武帝憤然作:“住口!朕今天也明白地告訴你,你就斷了這份痴心吧!朕疼愛自己的兒女,因為朕也是一個人;可是朕更是一個帝王,朕肩負的決不止一家一户的安定和幸福。朕更要整個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和江山社稷的安定穩固,做朕的兒女,不僅只要自己的幸福,更要為大周江山社稷謀!朕決不會任由誰敢我行我素、亂了大周朝廷的規制、做出羞辱大周皇家臉面的事!若有誰膽敢視朕的江山和皇家臉面為兒戲,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別怪朕做事太絕!孰輕孰重,公主自去料度!”賀公主驀然震住了!

她全身發冷的望着父皇那張突然陌生起來的臉,半晌説不出一句話。她雖説清知父皇是一位只以國事為重的君王,可是父皇今天突然用這種居高臨下的神氣和口氣,一口一個“朕”的跟自己説話,她生平以來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她望着父皇那張突然間充滿殺氣的臉,分明清楚,自己膽敢再和父皇頂撞一句,翰成哥很可能立即就會遭遇慘禍!自己此時雖不能和父皇抗辨,卻也決不能顯出畏懼和屈服的神

她定定地望着父皇的臉,一字一句地説:“女兒不會讓父皇因為女兒之故讓天下人笑議!但是父皇也請明白,如果父皇殺了哺養孩兒多年的孃的唯一的兒子,父皇您唯一的女兒決不會比一個僕婦的兒子多活一天的!”武帝聞言,臉青紫地怔了好一會兒,漸漸的面起來,末了,望着一向寵愛的愛女誠心誠意地説:“皇兒!你要為父皇想想啊!父皇不是不疼女兒,可是,父皇畢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父皇啊!眼下大周強敵四鄰,必得靠聯姻增強國勢。當初父皇派使三年娶突厥公主,才得以使我大周北疆多年安定。賀兒,父皇非是無情帝王,在父皇的治下,大周境內已經盡數釋放了數以萬計的奴隸雜户,父皇實行均田、賑濟澇旱,外內睦,這可免了多少殺伐血?又可使得多少夫團聚、百姓得安?

“皇兒,你身為大周公主,華服高車,衣食無愁,不事農耕而金珠綺羅,不出役賦而享金殿銀閣,一切皆是百姓所供,難道皇兒就不能為了國家百姓,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一己之兒女私情麼?”賀公主悲從中來:“可是父皇,我什麼都不想要,我不想要金珠綺羅,也不想要高車華屋,孩子只想要他,只想做一個農家婦,寧可一世桑蠶紡績。父皇,莫非你的江山一定要以你唯一的女兒也來做基石?”

“住口!父皇若只為江山計,前年就把你嫁到突厥去了!”武帝頓然喝道。

公主屈膝跪下説:“父皇!女兒情願服侍父皇母妃一生、情願禮佛一生…”説完,深深叩拜了父皇后,神寧靜的默默退出殿堂。

公主柔中有剛,武帝雖一時氣得臉鐵青,卻也無從發作…

因天熱氣燥,歸京一個多月了,翰成肋處的毒傷竟一直未能全部癒合,偶還會有些隱痛發作。

他想,當時幸虧有師父的“輪迴救生散”及時敷在毒傷之上,加之服的一粒救生丹,否則自己恐怕已經魂斷西番了。

翰成每天在家中等着盼着,一天天過去了,朝廷那邊竟然一直都沒有動靜。起初太子也曾微服出宮來府上探視過一次,後來幾次派屬下送來傷藥和補品,卻仍舊沒有消息傳來。

終於等來了消息——前來頒旨的是幾位普通宮監。

翰成忘了聖詔前後都説了些什麼,只聽到“因傷致殘,着令去職歸裏、頤養父母,終生免服各種賦役…”他萬沒有料到,自己跟隨太子出征一年有餘,大小數仗,幾番生死,眾位同袍屬僚皆有晉升,唯有自己,等到今,不僅沒有得到晉升,竟被陛下一道詔書“去職歸裏”了!

當宮監們大聲宣讀詔敕賞賜時,滿頭轟轟直響的翰成突然悟出:公主斷髮抗婚之事的真情被陛下察覺了!

他只不明白:陛下為何沒有處死自己,反倒厚厚賞賜自己?或許接下來一道聖詔就是滅門之禍麼?

一時間,翰成只覺着天旋地轉,連謝恩都沒來得及説一聲,便一頭栽倒在地…

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的翰成,醒來後仍覺得天眩地轉。稍清醒一些,只要一念前事,即刻便會覺得口驟如刀剜火灼般劇痛起來。

如此,他便借酗酒和昏睡來排卻煩痛。

軍中同僚來府中探看,見他不是疼得滿頭虛汗,便是昏昏不醒的模樣。眾人不知內情,以為他果然是因鏢毒落下了症疾所以才被朝廷准予歸裏療養的。一時既有為他到惋惜的,也有為他到慶幸的。畢竟天下幾分,兵事頻繁,做為一介國家武將,功名榮華雖唾手可得,但命斷沙場的子卻隨時都會發生。

這晚,從酒夢中醒來的翰成覺得口渴難忍。他搖搖晃晃地來到院中,就着煌煌的明月,搖着櫓櫨,吊上來滿滿的一桶井水,就着木桶咚咚地喝了一通的涼水後,又把臉浸到水裏鎮了鎮,爾後靠着石頭井欄上,頭昏腦漲地閉眼養了好一會兒神,睜開眼時,見頭頂那輪圓月又大又亮,冷光靜靜地瀉在地上、房頂和井台。

望着滿天繁星和盈盈之月,賀公主一雙憂怨含淚的眸子驟然浮於面前。一俟想到公主,翰成忽覺口一時又痛如刀攪起來,他捂緊腹、不覺叫了聲“阿彌陀佛!”奇的是,只這一聲佛號,他立馬便口的疼痛緩輕了好些。

“阿彌陀佛…”此時靜思,西吐大捷,原以為人生得意已是唾手可得了。哪承想榮華富貴、品級功勳倏忽間竟成幻相,一切統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他突然異常思念起師父來!心內即刻湧過一陣陣的暖。他記起了師父慈愛的目光、悉萬事萬物的悲憫神情,記起了少林寺眾師兄師弟們相親相愛、相敬相睦的諸多往事。

望着遠方暗夜,翰成不住地喚了聲“師父…”他渴望得到師父的援引和救渡,渴望這火灼刀攪般不時發作的痛楚能有些緩解…

當他一路徒步翻山越嶺、渡河過橋地來到少林寺山門,驀見髮鬚皆白、手扶禪杖的師父兀自佇立於夕陽晚霞裏。

翰成的眼睛一熱,抖着聲音叫了一聲“師父”竟再也不住滿腹的委屈和傷痛,深深地跪在師父面前失聲慟哭起來。

師父的眼中滿是悲憫和愛憐,他抖着右手,撫着翰成的頭:“徒兒,為師等你已久了…”翰成哽着聲道:“師父!弟子的心疼痛難,求師父為弟子止痛…”

“阿彌陀佛!空空無物,何來心痛?不過本失,執着幻相,以為有痛而已。”師父道。

翰成撫膺靜思,長舒了一口氣,果然身心驀然輕鬆,飄逸超然一般自在,灼人的心痛,、沉甸甸的牽繫,一時皆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