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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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太太
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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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潢市,
意每每浓得很早。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在潢
,过了正月十五,潢
湖边的
枝上就有鹅黄的花苞开绽了。门外看不到那些无奈的残雪,潢
的冬天雪并不太多。由于那些层层迭迭的高层建筑的遮挡,泛绿的山峰也很难进入市民们的视线。早
的绿都凝在了小区的草坪上。
心修剪过的草坪犹如绿
的裙裾,从那些斯拉夫式的雅致的铁栅栏中透出来,这就是潢
市政部门和潢
人引以自豪的“透绿”。
的生机,是从围堵着的铁栏的空隙中透出来的,细想想,相类的寓意似乎古已有之。那就是关不住的
,要出墙的红杏了。
安雅小区的知名并非因为这里的商品楼档次高,与那些坐拥众多别墅式洋房的住宅区相比,安雅只不过是由二十几幢六层公寓楼组成的普通住宅区。安雅的知名是由于它的绿地,它的围栏。安雅是最早引进那种欧式草坪的,安雅的通透式围栏典雅而气派,栏尖犹如王卫队的长矛,栏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照明灯,那式样,颇类十八世纪欧洲王公贵族们马车上的风雨灯。
每天上午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安雅小区的绿草坪前就会有一位被人称做吴老师的退休老人出来溜狗。说是老人,其实只不过六十刚出了些头,望上去身板依旧象围栅一般直而硬朗。吴老师是军人,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原本是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然而只做了做军事学院的老师,就可怜白发生了。吴老师喜
养狗,探本溯源,狗是狩猎用的,猎场与沙场相近,主人那难以释怀的抱负,就隐在这养狗溜狗的
好中了。年老的主人牵的是一条青
年少的沙皮狗,那雄健的沙皮狗虽然年轻,脸却是皱的,与主人的面部保持一致,以此标示着它毋庸置疑的忠诚。
在安雅小区,九号楼也是有幸邻近前草坪的五幢楼房之一,住在九号楼三单元三号的蔡太太每天上午十点钟之前都要坐在自家台上晒太
。蔡太太早年与丈夫离异,独自含辛茹苦,将独生女儿养大。女儿结婚之后与女婿一起出国,只留下一个空巢由蔡太太独守。孤灯寒衾,相吊形影,在寂寞难耐中蔡太太就养了一只小雌狗做伴。小狗叫做贝贝,是那种
脸乖相的哈叭,象女主人一样五短身材,然而浑身上下却收拾得格外洁净,每每梳洗罢了,就与主人一起同倚望江楼。蔡太太住在二楼,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草坪的全景。只要吴老师和他的沙皮狗出现在草坪前,蔡太太就该领着她的贝贝下楼了。
楼外的风凉,蔡太太却敞着
尼大衣的前襟,把内里的皮马甲开放出来。皮马甲是那种镂空且带着印花的,印染的图案花团绵簇,那些镂空呢,若游若移,若隐若现,透着朦胧的美。与女主人的皮马甲相映成趣的是小狗贝贝
际的
线马甲,它由蔡太太亲手织就,夹黄套绿勾金嵌银,展示出了女主人那一手出
的女红。
蔡太太和贝贝在草坪旁边刚一面,即刻引起了沙皮狗的注意。那沙皮狗再走不动,它很不争气地停下脚,将脖子伸得老长,向贝贝眺望。吴老师觉得有失风度,于是板下脸喝斥道,“嘿,走!——”
在那断喝之下,沙皮狗只好很不情愿地随在主人身后,一步一徘徊地开步走。那边的蔡太太和贝贝矜持得很,头抬得很高,脚下走得很直,俨然对沙皮狗和它的主人完全视而不见。
你向那边去,我朝这边来,看上去是各走各的路,可是草坪那四方形的周边是环通的,沿着边沿走去,蔡太太和吴老师就碰了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时,吴老师就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蔡太太当然也把脑袋点了一点。那种点,都很有分寸,很有节制。
吴老师只一眼就觉得对方很灿烂,记忆中每次见到对方,那灿烂似乎都有所不同。灿烂的东西都晃眼,吴老师仅仅让那灿烂晃一下,就将眼睛闭上了。
蔡太太很喜吴老师闭眼的样子。吴老师的眼睛一闭起来,面部就显得敦厚显得可靠。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男人的敦厚更可靠更可贵呢。吴老师刮过的脸颊和下巴蓝汪汪的,象铁,象钢,蔡太太望过去就有了坚硬的
受。那种坚硬,却又没来由地使蔡太太觉得自己发软。
和吴老师一样,蔡太太的观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吴老师的眼睛张开时,蔡太太的目光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她做得恰如其分,绝不出格。
沙皮和贝贝则不同,它们都是情中物,不免率
而为。沙皮一见贝贝,立刻跳跃
踉,嗓门呜呜,不住地诉着情话。贝贝则做天真状地偏斜脑袋,温柔地将小尾巴摇个不停。稍顷,
情泛滥起来,互相嗅着
漉漉的鼻子,
着彼此的嘴角耳朵。
蔡太太忍不住想笑,口里却责怪似的拖长声调发出一声,“贝贝——”
吴老师也应该有所表示,于是在喉咙深处出一个威严的“嗯?——”
贝贝不为所动,只是抬头瞥一眼女主人,依旧与情人诉着衷肠。沙皮呢,竟然绕到了贝贝的背后,在贝贝的小尾巴下面嗅闻了几下,然后忽地跃起,趾高气扬地骑在了贝贝的背上。蔡太太一惊,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绳带拉了拉,贝贝却娇弱无力,已然跌伏在地。
吴老师对沙皮一向采取宽松政策,因此手中并无绳索可拉,此时只能说服。
两位主人正无所措手足的时候,贝贝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将绳带从蔡太太手中挣,嚷着跳着,向旁边跑。沙皮也嚷,也跳,紧紧地追过去与贝贝纠
在一起。沙皮恃强施暴,贝贝半推半就,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做成了那番好事。
得手后的沙皮先跑回吴老师身边,左摇右晃,一副志得意的样子。贝贝则唁唁地叫着,慢慢偎向蔡太太脚边,自怜自惜地
整着被
的卷
。
“你看看,你就不能管住你的沙皮!”
蔡太太的嗓音很高,分明是在吵架。
“能,能怪我嘛?那是你的贝贝多事。”
吴老师因为尴尬,而愈显得认真。
……
两位主人都是常来溜狗的,也就免不了常常争吵。蔡太太喜这种争,这种吵。蔡太太的语气和神情都是凶的,心里却觉得很愉悦。
这样斗着嘴的时候,吴老师的太太出来了。“老吴——”,女人远远地叫着自己的丈夫。
蔡太太忽然觉得委屈,一阵风吹来,她没来由地了眼睛。
吴老师更觉无所措手足,他正要带着沙皮离去,那狗却蓦地在风中响鼻子,汪汪地大叫,然后撒开腿便向远处狂奔。贝贝也叫起来,贝贝也追过去,犹如彩云逐月。两只狗径直奔向临近草坪的九号楼,围着三单元一层的窗子吠个不停。
吴老师先跟过去,要管束他的沙皮狗。那狗也太张狂了,竟然跳上了人家的窗台。蔡太太随后跟到,来抱她的贝贝。贝贝不自量力,四只短腿伸直了,也想往窗台上爬。吴老师赶沙皮狗下来时,那狗异乎寻常地凶,大下巴向前伸抬着,利齿呲,声音几近咆哮。
吴老师见那狗不从窗台上下来,连连嚷着,“反了,反了,敢不听话?”
蔡太太这时已经把贝贝抱在怀里,不住地用手抚着贝贝的卷。贝贝虽然退出了合作,却不曾停止对沙皮的声援,直嚷得蔡太太偏过脸,不住地摇头。蔡太太的家就在这家住户的楼上,她一边看着吴老师在窗台前唤那只沙皮,一边静静地站着,那神情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微笑。
窗台上的沙皮不下来,吴老师只得攀上去。伸出来的窗台不宽,铁护栏却是贴着窗子做的,要抓住它并非易事。吴老师虽说是行伍出身,但毕竟年龄大了,好不容易将身体引上去,然后把脑袋探上窗台,就张大嘴上了气。那口气还没有
匀,却惊乎道,“臭!——”,旋即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吴老师这样一喊,蔡太太也觉出臭了。那臭有些异样,犹如臭了的蛋,腐了的鱼虾。吴太太这时候也已到了窗下,连声说,“臭你还不下来,臭你还不下来?”蔡太太却说,“臭你还不看看,臭你就看看嘛。”
蔡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笑了。嘴角扯得更开,眼神却郁着,古潭一般,深得很。
吴老师忽然觉得冷,他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两只狗吠得更凶。
院子里那些好事的人也围了过来,有人附合着说“臭”,有人撺掇着,“是窗户里边臭吧,快看看”。
吴老师显出军人气慨了,双手坚决地伸出去,抓住了两铁防护栏,然后把头探了过去。虽然是大白天,室内的窗帘却拉得很严,让人难以窥视。
“看到什么了?”蔡太太问。
“看不到——”吴老师张嘴回答的瞬间,那股恶臭扑面而来,使他几乎要窒息。
那股恶臭是一阵风带来的,铝合金窗并没有关严,窗帘摆动着,犹如活了一般。那股恶臭剌着沙皮狗,它一迭连声地叫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吴老师,仿佛在和吴老师讨论一个重大问题。
是的,是重大问题,吴老师也意识到了。他很英雄地着那股恶臭,用手在铁护栏的空隙里移动着铝合金窗扇,然后又尽可能地扯住窗帘往边上拉。窗帘的质地是那种厚重的面料,而且铁护栏留给他的活动余地并不大,但吴老师还是从
隙里瞥见了室内的一角。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痕迹,有点儿象筑路工洒下来的沥青,淡了些,薄了些,蜿蜒地逶迤地游走着,然后凝固在淡黄
的木地板上。第二眼看到的是凌
的被单,象一个被人
过,然后随手抛扔的纸团。第三眼——,人!犹如炽热的白光一灼,吴老师看清楚了,仰在地上的是一具
体的男尸。
吴老师手一松,身子从窗台上滑了下去。
“出事了,出事了!——”吴老师不免有些紧张。
“嘿嘿,”蔡太太却平静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
那一刻,蔡太太脸上的神情有一种讳莫如深的诡秘。当吴老师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却闭了眼,仿佛正在自家的眼帘上看着什么,嘴还不住地翕动,似乎是在絮絮地自语。
吴老师忽然觉得,蔡太太有几分巫气。
吴老师这样观察蔡太太的时候,众人早已忙了起来。有人爬上窗台,要去验证吴老师的发现,有人去找电话,要赶快报警。几分钟之后,警笛大作,现场即刻被封锁,围观的人们都被要求离开。只有吴老师和蔡太太被刑警们留下来,做了询问。
几天后,此事在潢市就有了各种版本的传言。其中最为怪异的,是说在安雅小区的一套住宅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那男人的腹部被什么人用手扯裂,周身的血都从那创口处
尽了。凶手的指头断在了里边,是的,是指头,又
又长,可见凶手的身材应该是又高又大的。
当然,那指头是很重要的证据,可以用来取指纹,做化验。可是,那指头完完全全被一层厚厚的凝血给裹住了,那凝血象脂膏、象沥青、象防锈漆。不,那不是裹住,那是合成了一块,那是融做了一体。
警方好不容易才将血污洗净,这才发现,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玉石。
第一章事无不可对夫言
乔果当窗理云鬓的时候,丈夫阮伟雄就坐在梳妆台的旁边。从结婚那天起,阮伟雄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他喜看乔果细细地描眉画目,喜
看乔果打腮红勾
线涂
膏,然后薄薄地在脸上敷粉。乔果呢,也习惯了丈夫在旁边相守。每完成一项装饰工程,乔果都要偏转头,望望丈夫问“怎么样?”。阮伟雄必定频频颔首,说“好”,“好”。阮伟雄说的是实话,在他的眼里,乔果怎么妆扮都是漂亮的,他就是喜
看乔果的这副漂亮样子。乔果呢,也喜
啦啦队,喜
啦啦队欣赏她时的那副神态。他们夫
俩,真算得上是相看两不厌了。
乔果这时候已经将面部的活儿全部做完,正在试项链。她先拿起一条带着石榴红坠饰的镀金链在颈前比划着问丈夫,“觉得怎么样?”。阮伟雄说“好”的时候,乔果已经换上了另一条祖母绿的。石榴红太惹眼,乔果想让自己显得沉稳些。无论是石榴红还是祖母绿,都不是真正的宝石,而只是些仿制的工艺品。但是她那花茎似的光滑细的脖子,却是天然自成的,别有一种无法仿制的华美。
两微凸的锁骨之间是一片白晰的肌肤,那颗祖母绿就滴落其上。乔果向下看时,看到了浅粉
罩的饰边。想到晚间酒席宴上,这片地带可能会投落的目光,乔果就觉得有些灼热,有些剌扎。不错,这条裙子固然漂亮,然而它的开
似乎低了一点儿。
乔果起身另换裙子,丈夫不解地说,“换什么,这条就好嘛。”乔果笑着抚了抚丈夫的脸,心里说,傻,我这是为你加强防卫呢。
临出门前,儿子抱着乔果的腿说,“妈妈不在家吃晚饭了?”。丈夫说,“宁宁,让妈妈走,爸爸晚上给你下面条。”乔果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和儿子。公司晚上常常要有应酬,阮伟雄在家里就用下面条来应对。水煮开了下挂面,然后放油放盐放青菜。丈夫的这个看家本领象的誓言一样,永远不会变。
“冰箱里有榨菜炒丝,煮面条的时候可以放进去。”乔果提醒丈夫。
“知道啦。”丈夫贴上来,在乔果的香腮上挨了挨,做了例行的道别礼。
乔果下楼梯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明天还得时间再炒一大盘榨菜
丝放到冰箱里。那是乔果的常备菜,以应付家中的不时之需。有了它,阮伟雄下的面条就不至于太无味。
出了楼门,乔果习惯地抬头望。七层楼的后
台上
着丈夫的脑袋,阮伟雄正立在那里目送着她。这么多年了,每当乔果出门的时候,丈夫就在这里目送。等到乔果该回家的时候呢,丈夫又会在这里伫望。这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阮伟雄自嘲地说,这个后
台是他们家的风景点,他就是风景点上的“望
石”。
虽说是习惯,乔果每次都会动。只要闭起眼睛想起丈夫伫望她的那个样子,乔果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乔果从楼前的便道拐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主通道旁边的那辆白凌志。那是天时房地产公司老总安少甫的座骑。乔果走近了,车的右前门就自动打开,安少甫在驾驶座上殷勤地说,“坐前面吧。”
“谢谢,我喜坐后面。”乔果说着,动手拉开了后车门。
安少甫一边将车开动了,一边自我解嘲地说:“小乔,你坐后面,我不就成了你的车夫了?”
乔果不说话,只是望着车内那个长方形的后视镜笑。乔果这样一笑,后视镜里安少甫的那张脸也出了笑意。乔果的笑是百战不殆的利器,只要遇上无法解释或者不想解释的问题,乔果就会笑。乔果的笑漂亮又可
,只要她不出声地笑一笑,许多问题就
刃而解了。
女人的漂亮,其实是由男人告诉她的。
乔果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知道她自己是漂亮的。乔果的肩膀长得窄,髋骨也窄,站在那些丰的女人面前,乔果就会自惭她的瘦弱。乔果的眼睛是细长的,碰上那些大眼睛双眼皮的女人,乔果的细眼睛就会眯得更加厉害。乔果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想去做一个双眼皮。后来,乔果才知道她那是笑眼,是月牙眼,是最狐最魅的。
乔果由人介绍到天时房地产公司时,安少甫只和她面谈了一次,就接纳了她。乔果一进公司,就做了业务部的副经理。不管是请客应酬,还是项目考察签合同,只要安少甫走到哪里,都会把乔果带到哪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乔果才知道原来她自己真的很漂亮。男人们都夸乔果,说她削肩细身段窈窕,又长着一副
人的细眉
弯眼睛,如果手里再拿上一把绢扇,就活
是一个从古画里走下来的仕女了。
公司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乔果与安少甫的关系非同寻常,乔果是“安少甫的人”。这种认定,安少甫不会不知道,而乔果呢,虽然没人对她说,但她也觉到了。那年
节前昔,安少甫说是公司要和一家台商洽谈合作项目,带着乔果去了汕头。
在宾馆总台登记的时候,小姐问安少甫,“先生,你要什么房间?”安少甫悠悠地说,“一个大套间吧,要最好的。”这话一落音,乔果就看了看安少甫。安少甫却视而不见,泰然自若地将行李给了侍应生。侍应生恭敬地来提乔果的软箱时,乔果什么也没说,由着那人将她的小箱子一并放在了推车上。
那个大套间在八楼,乘电梯的时候,乔果觉到安少甫在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她。乔果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神态很安然。
乔果没能将这种安然的神态保持太久,当侍应生把他俩的行李放进房间,转身离去之后,乔果立刻觉得紧张了。安少甫要的这种套间很大,外间摆着茶几和皮沙发,往内间去的方向没有门,只有一个穹形的通道,暗示着那边别有天。在这个
形的取景框里,可以看到里边铺摆了一张圆形的大软
。软
上的花
单松松搭搭地垂落着,犹如一块大台布。
恍惚间,乔果觉得那是一张大餐桌,而她,则被放进盘子端了上去。
乔果很想说些什么,乔果已经想好了要说些什么。乔果能到安少甫在等着,他显然也准备好了要回答的话。
这样,乔果就想到了要逃走。她只须弯下身子,提起她的小软箱,就可以立刻离开这里了。
于是,乔果弯下,提起了那个小软箱——小软箱被打开,乔果取出洗漱用具,径自进了卫生间。
乔果洗完脸,对着镜子整妆的时候,听到电动剃须刀的响声传过来。嗡嗡嗡嗡,犹如一只果蝇盘旋在食物之上,舞得很轻快。
那顿晚餐的饭桌上,除了坐着安少甫和乔果,还有来谈合资项目的两位台商。两位台商是两个不能喝什么酒的男人,那次却喝了很多很多。安少甫呢,虽然没有什么人向他挑战,他却不停地自己灌自己。乔果是陪酒的人,乔果的面前却永远只是一杯果汁。自己喝酒,才能让男人喝下酒的女人,其实很平常。自己喝果汁,却能让男人酩酊的女人,才有真本事。
两位台商借着酒意对安少甫说,他们就喜听乔果说话,乔果说着话,男人自己就把酒喝了。安少甫当然很得意,安少甫当然兴致很好。在安少甫很得意兴致很好的时候,乔果离席,去了一趟洗手间。
乔果去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酒桌上的男人们都显出了困乏。安少甫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将瓶底的最后一点白酒倒出来,和客人们干了杯。
心意足的安少甫和乔果一起回到了客房里。
是一起回去的,等到安少甫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沙发上,乔果给他泡了一杯浓茶。
安少甫说,“小乔,你把门锁好吧。”
乔果就听话地走过去,把门拉开,自己站到了门外边。
“哎,小乔,怎么啦?你站到外面干什么?”
“安总,我另开了一间房,807,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说完,乔果笑了笑,然后就遵照安少甫的要求,替他把门锁好了。
乔果的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宾馆房间的门上有安全扣,外面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是无法进来的。
半夜时分,乔果被电话铃声吵醒。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伸手拿话筒。电话铃神经质地先后响了三次,最后终于静下来。乔果打算接着睡,房门却响了,敲木鱼一般,响得很均匀,很有耐心。乔果却没有耐心听,她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有那木鱼声伴奏着,乔果居然很快又进入了睡梦里。
乔果和丈夫相处,采取的是“事无不可对夫言”,无论什么事情,她从来也不瞒丈夫。从汕头回来,乔果就把这件事情讲给了阮伟雄。阮伟雄有些担心地说,“既然顶头上司有这种心,我看你还是离开那个公司吧。”乔果思忖着说,“出了这样一件事,让安少甫知道了我的态度,我看也好。他要是因为这炒掉我,我立马就走人。他不说走人呢,我就留下来。其实就说走吧,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我看了,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阮伟雄听了,笑着说,“你别一锅煮呀,我就不一样吧。”乔果伸出手,捺了捺男人的鼻子尖说,“有啥不一样,当年你还不是死
硬磨,才把人家
到手。”……
夫俩讨论了好久,终于做出决定:只要安少甫耐得住,乔果就坚持下来。
就这样,乔果一直等着安少甫找个借口把她开掉,可是,安少甫那边却毫无采取行动的迹象。越是那种有人在的场合,安少甫越喜亲昵地和乔果打趣,乔果呢,也
自然
默契地打趣着亲昵着。这样在外人看起来,安总此次带着小乔去汕头,想必是玩得很惬意喽。
今天是周末,乔果本来打算在家和丈夫儿子一起吃顿安稳饭。没想到午后安少甫来了电话,说是晚上要请客,六点钟开车来接她。对于乔果来说,吃饭陪客就是工作,那是不容推辞的事。如此一来,只好委屈阮伟雄和宁宁了。
乔果坐在白凌志的后座上,一边望着窗外疾如飞星的灯火,一边随意地问:“安总,今晚是什么客人那?”
安少甫笑笑说,“什么客人,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乔果也就不再说话,只看着凌志车往前开。十字路口是红灯,车停了。过了红绿灯往右拐,就是福顺街。那是公司请客常去的地方,街两旁的酒家餐馆一个挨一个,“京都全涮”、“四川王”、“台北姜母鸭”、“滇东糊辣鱼……,应有尽有。当然,差不多全是些中档菜。
绿灯亮了,凌志车没向右拐,笔直往前行,然后左拐,上了解放大道。潢市最高档的几个酒家,都在解放大道上。安少甫把车停在“美人鱼”酒家前面,乔果就明白了,今晚的客人非比寻常。
安少甫定好了二楼的一个包间,“红豆阁”。乔果跟着安少甫进去时,包间内还是空的,只见一张大的圆桌上,摆
了餐具。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上,题着四句诗,“红豆生南国,
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安少甫进去后,在就近的位置上随便地坐下,乔果跟着落座,她的身后,正好衬着那几句诗。
乔果看了看表,问道,“客人什么时候来?”
安少甫将身体向椅背上靠了靠说,“客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乔果诧异地四下望望说,“客人在哪儿?哪有什么客人呐。”
“今晚请的是你,你就是我请的客人。”
安少甫说完,又吩咐服务小姐,只留下三副餐具,其它的都撤掉。乔果这才明白,安少甫说的不是玩笑话。安少甫又打什么主意呀?为什么要单独请她吃饭呢?莫非那次在汕头没有完成任务,这回要再接再厉么?
可是,又不对了。既然是两个人吃饭,为什么要摆三副餐具在桌上……
乔果心里在那儿不住地琢磨,安少甫点的菜已经陆续端上桌。安少甫面前的杯子里是五粮,乔果的杯子是葡萄汁,安少甫端起酒杯说:“小乔,今晚我是诚心诚意请你的。诚不诚,看酒杯。来,我先喝三杯,咱俩再说话。”
乔果说:“安总,我可是不喝酒的,你知道。”
“我喝酒,你喝果汁,谁让你在咱们公司地位特殊呢。”
安少甫说完,连着仰了三回脖子,喝光了三杯白酒。乔果也就跟着喝下了三杯葡萄汁。
三杯酒下肚,安少甫才说:“小乔啊,咱们天时公司着火了,这火只有你能救。”
乔果说:“安总是公司的顶梁柱,这天是安总顶着的。”
安少甫摇摇头,“小乔,你知道,咱们公司把老本都投到天时苑的开发上了,另外还在银行贷了三千五百万。天时苑成了,咱们公司就成了,天时苑砸了,咱们公司就全砸了。”
乔果说:“怎么会砸呢,一期工程的十六幢住宅楼,不是都盖出了第一层嘛。要不了多久,第二层起来,就可以拿到预售许可证,登广告卖楼花了。天时苑这么好的位置,多少房也卖出去了。钞票哗哗地进来,只怕安总数都数不过来呢。”
安少甫说,“咱这双手是想数钱呐,可是人家不让数。昨天市规划局来验线,说是没有按他们的红线盖,全部都得炸掉重新来!”
乔果听了,顿时明白公司确实着了火。
做房地产开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是要过五关斩六将的。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做出来,先得到市规划局拿批文。规划局审查,认为你报批的项目符合城市整体开发规划,才会把批文给你,你才能到土地局申请用地。土地局审查了认为符合要求,就去征地,然后再以土地局的名义与你签合同,办理国有土地使用证,规定什么地方的哪块地允许你使用、使用期是多少年。有了土地,你才能做平面设计规划图。这平面设计规划图做出来,还得再报规划局审查。规划局同意了,就在平面图上划出红线,然后专门派来测量队,现场放线,规定好必须建在这些线划定的位置上……
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看,这些都是绳绳索索,是捆绑人手脚的。可是站在市政府的立场上看呢,这一环扣一环的规定是必不可少的。这么大个城市,谁想盖什么就盖什么谁想在哪儿盖就在那儿盖,那还不了套?
天时苑五关都闯过去了,安少甫就松了口气。现场施工的时候,安少甫让人把每幢楼的底线宽度涨出一百公分,这样成房后的实际面积就比报批的大了,售房的时候自然可以将价位提高不少。照安少甫的估计,开工后规划局的验线不过是走走形式,对方偏偏较了真。
乔果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安安少甫,“既然这样了,就‘做做工作’吧,安总是最会‘做工作’的呀。”
“是啊是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人家就是不松口。急了,我只好说,‘你们也知道,刘市长对这个工程很关心’。没想到规划局的人当初就对这个项目有意见,这不,人家把球踢回来了,‘那好,只要刘市长批个字,我们没说的。’”
安少甫把话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只将目光定定地望着乔果,脸上似乎带着笑。
“你瞧着我干什么?”乔果口叫起来,“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刘仁杰那儿,我不去!”
乔果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当初天时公司筹建天时苑,有三四处备选地段。现在的这个地方,是最佳位置。潢市附近有伏龙山和潢
湖,湖光灵秀,山
宜人,原本只是假
乘车游玩的去处。这几年城市飞速发展,城区膨
,潢
湖也就傍在了城边上。这么好的环境,只要将住宅区盖到湖畔的绿地上,环境本身就使得房产极大地增了值。看到这一点,开发商们全都挤着脑袋往里钻。然而,管理潢
湖的那只手把得很紧,天时公司做了许多努力也未能使市规划局网开一面。后来,得人指点,安少甫才走了副市长刘仁杰这条道。
安少甫没请客没送钱,只送了一幅画。
给副市长送画这桩差事,是由乔果去办的。乔果把画拿到手里的时候,随手打开匣盖,往里面看了看。
新
靓的一个锦缎匣子,里边却放着一个泛黄泛黑的画轴,瞧上去一点儿也不起眼。就是这么一件东西,临走前安少甫却再三
待,一定要亲手
给刘仁杰本人。
亲手,本人——,乔果牢牢记住了。
乔果用安少甫给他的号码打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号码是刘仁杰办公室的。接电话的是秘书,约好了时间,要乔果第二天上午到办公室来。翌,乔果如约前往。乔果对接待她的秘书说,“我要见刘市长,这件东西要
给他。”秘书说,“刘市长已经吩咐过了,东西
给我,有什么事情给我说,我会向刘市长汇报的。”乔果想了想,问道,“刘市长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秘书只是笑了笑,好象没听着。乔果和秘书又
了几句,仍然无结果。想想安少甫的
待,亲手,本人……,乔果的心里就躁起来,盘算着是不现在就离开,以后再想办法。
乔果正在犹豫,忽然听到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平稳,嚓嚓嚓嚓,等那脚步声来到了门边,乔果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这样,乔果就和一双目光相遇了。
这目光是深邃的,犹如高速路上突然出现的过山隧道。那隧道似乎有一种力,让人身不由已地向它移过去。就在乔果觉得有些恍惚的时候,一道亮光在那深邃中划过,便倏而消失了。那情景,有些象强烈的
光晃在疾速行驶的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刘市长——”秘书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
“这位是——”刘仁杰是向秘书发问的,目光却定定地望着乔果。
“她就是天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人。”秘书的声音规范得象是一本稿纸。
“哦哦哦,天时公司,小安,安少甫。”刘仁杰频频地点头。
“是的,刘市长。是安总派我来的。我是——”乔果不失时机地递上了她的名片。
“唔,小乔,小乔。”接名片的是一双大手,名片在那双手里犹如一只娇小的蝴蝶。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着蝴蝶的翅翼,做了一番观赏之后,就象要留做标本似的,仔细地夹在了笔记本里。
“来,小乔,请到这边来。”刘仁杰微笑着,向乔果颔首。
乔果就跟了过去。
刘仁杰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然后很有风度地让在一边,请乔果进。当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的时候,门也沉重地锁上了。乔果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的陈设,窗帘是厚重的,写字台是厚重的,皮沙发也显得分外厚重。乔果挨近沙发,打算坐下。刘仁杰却径直进了里边的套间。
“到这边来,小乔。”
乔果进去了。里边的套间铺了一张大,靠近窗子的位置摆了两张单人沙发。窗子掩了白纱帘,给那套间平添了一份幽静。刘仁杰坐下之后,拍了拍旁边那张单人沙发,乔果就在那里坐下了。
接过乔果递上来的锦缎画匣,刘仁杰一边低下头拉开画匣的骨绊,一边诵般地打趣,“小乔小乔,嗯,这个名字好。‘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
深锁二乔’啊。”
随着抑扬顿挫的诵,他那壮硕的身子在沙发中扭动了几下。那沙发似乎不堪重负,竟发出了几声呻
。此时,低着头的刘仁杰离得很近,乔果甚至能够看清楚他那刮得铁青的连鬓胡子的每个茬
。
犷和儒雅如此微妙地混杂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让乔果觉得有些怪。
轴画很长,靠近墙角的位置上有一个红木衣架,刘仁杰将它挂上去,卷着的轴画就慢慢地向下展开。只见泛做褐黄的宣纸上,立着一位古代仕女。那仕女玉容如雪,娇眼似忧似愁,绮罗绣衣松垂着拂在地上,长长的袖子飘如云霓。高高梳起的发髻上,钗着珠翠步摇,纤细的手指间托着一支玉笙……
刘仁杰一言不发,只将目光牢牢地盯在那轴画上,他浓黑的眉眼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乔果有些忐忑,莫非刘仁杰对这幅旧画不中意么?
“小乔,你去,你站过去。”
乔果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按着刘仁杰说的那样,站在了轴画旁。
刘仁杰笑了,刘仁杰笑起来有一种云卷云舒般的畅意。“嗬嗬嗬,妙,妙。你往这儿一站,真让人分不清楚是画中人走了下来,还是人走进了这画里面。”
刘仁杰的目光中透出一种炽烈,乔果顿时觉得脸上热起来。
“小乔,谢谢你送来的东西。”刘仁杰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那只手仿佛在不经意之间落在了乔果的肩膀上。它落上去,就没有再拿下来的意思。乔果穿的是一件又薄又软的真丝连衣裙,那只手好象就直接挨在了皮肤上。它很厚,也很沉,犹如一个拧不紧盖的热水袋,让人
到
漉漉热乎乎的。
“哦,刘市长,我给你打开空调吧?这房间有点儿热。”小乔脸上挂着笑,快步向空调机那边走,刘仁杰的那只手也就滑落了下来。
刘仁杰没有跟过去,他从容地站着,把目光又投向那幅画。
“小乔,你知道这是一幅什么画吗?你知道它是谁画的么?”
乔果摇摇头。
“来来来,我来告诉你。”刘仁杰又把那只厚重的大手伸了过来,象老师对心
的学生那样,象宽厚的长者对懵懂的孩子一样,乔果纤细的小手被它拉住了。
“我先给你读读这个啊,‘细雨梦回清漏永,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恨恨,倚阑干。’你听听,你听听,何等的凄凉,何等的哀怨!”刘仁杰一三叹,有板有眼地念着画上的题句。他的声音很浑厚,别有一种坚硬而又钢韧的金属音,乔果没能听进去那是什么题句,她只注意到她的手被紧紧地捏在刘仁杰的右手里,而且那同样沉重
的左手也伸了过来,随着抑扬顿挫的
咏,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掌心。那情形,就象在敲着木鱼,击着板鼓。
“小乔,这是李(王景)的‘浣溪沙’。上半阙是‘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李(王景)是谁知道吗?是唐中主,是那个写‘问君能有几多愁’的唐后主李煜的父亲。荷花开败了绿荷叶也衰残了,绿水之间刮着让人生愁的西风。它们都随着时光一起憔悴衰老了,让人不堪再看。小乔你想想,真是岁月无情,人生如梦啊。”
乔果连连点头,盼着这番指教完了,对方能松开她的手。乔果悄悄地将手了
,不料却被对方捉得更紧了。
“小乔,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这是明朝仇英的画作呀。明朝四大家,‘沈文唐仇’,也就是沈周、文徵明、唐寅和仇英。唐寅就是唐伯虎,后人都知道他,那是因为点秋香,唱戏的把唐伯虎唱出了名。其实呢,这四个人里面,仇英的山水鸟兽和人物最出,尤其是仕女画……”
刘仁杰谈兴极浓,乔果的那只手始终被他握在掌心里。乔果几次试着想悄悄地将手出来,却全都未能如愿。乔果不好硬来,只得由他捏着。乔果心里紧张着,手被捏麻了,掌心也
热热地出着汗。
乔果就这样被拉着手,不知不觉地和刘仁杰并肩坐在了沿上。如果刘仁杰拉着她的手,身子向后一倒呢?——乔果很果决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刘市长,你工作忙,不该多打扰。我走了。”
刘仁杰谈得正高兴,没想到蓦地被乔果打断,不愕然地张大了嘴。他的脸上
出孩子气般的失望,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
尽管如此,刘仁杰还是亲直将乔果送出了办公楼的大门。站在台阶前分手时,刘仁杰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很高兴你来看我”,第二句是,“我要是给你打电话聊天,你可别烦啊?”
乔果松口气,连连点头。心里却在说,我不是来看你,我是奉命送礼物给你的。至于后一句,乔果本没放到心里去。一个副市长,有那么多的事儿那么多的应酬,打什么电话聊什么天儿,不过是顺嘴说说的客气话罢了。
乔果没想到,从那之后,刘仁杰还真的给乔果打起了电话。那些电话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来,没什么缘由没什么要义,还真是在聊。聊工作后身心的疲惫,聊他们那类人物之间的磨擦倾轧,还聊什么心灵的孤独呀寂寞呀……。在静夜里,男人那厚重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一一息都那么清晰,似乎带着
乎乎的热气。那
觉,好象对方的嘴巴就贴在自己的耳朵上。于是,乔果就周身发麻,从心底升起一种怯惧来。
所以,乔果才会对安少甫声明,“以后凡是刘市长那边的事儿,别让我去!”
乔果做出如此声明的时候,安少甫也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过个中缘由。乔果当然不说。后来,天时公司拿到了市规划局的批文,同意他们在潢湖区建天时苑。安少甫在粤海酒楼摆了一桌,答谢刘仁杰。刘仁杰喝多了酒,在半醒半醉之间,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那句话是,“你别谢我,你谢小乔。这事要不是小乔来,我是不会办的。”安少甫是何等样人,这样的话一听就透。所以,这回天时苑失火,安少甫就请小乔来相救了。
安少甫见乔果一口回绝,就端着酒杯站起来,苦着脸对乔果说:“小乔,你大哥刚才喝那三杯,是说话的酒。这三杯,是请你的酒。来来来,你看你大哥是怎么喝的。”
说完,接连灌下三杯,这才抹抹嘴说,“小乔,咱今天把话说白了吧。你知道,刘市长就喜你去。”
乔果有些愤地说:“按摩院那边比我年轻漂亮的小姐多得很,花钱雇一个就是了。安总,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乔果的话里,有对汕头之行的暗示了。
安少甫的神情也有些动,“小乔,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这一向我对你是很敬重的啊!”
乔果听出来了,安少甫完全明白她的暗示。从这个对她曾经有过非份之想的男人口里,说出对她敬重的话,不能不让她动。于是,乔果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会让刘仁杰
意的。你让我去,就不怕我把事情
砸了吗?”
安少甫听出乔果松动的意思了,连忙接道,“我相信,你并不想让咱们公司砸了吧?”
“当然,砸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这就是咱们之间的共识了。有了这共识,就会有共同的行动。小乔,我不为难你,就让你送一件礼物去,象上次那样,坐他个十几分钟半个小时,然后拍拍股走人。我就不相信,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会把自己砸进去,我手下的业务经理难道就这么没本事?”
乔果噗哧一声笑了,“行了,安总,你说送什么礼物吧。”
“啥礼物,待会儿就知道。我给朋友说好了,八点半让他送到这儿来。”安少甫说完,看了看表,“咦,这小子不守信用,怎么还不来?”
安少甫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人说,“安老板又在背后损人是不是?谁不守信用了——”
乔果抬头看,只见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小姐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终于一口气看完了,这么长的一篇小说看完了竟然有点意尤未尽的觉。小说的故事情节很是新颖,结局让人意想不到,没想到一天到晚想乔果的刘仁杰竟然有病而不能房室,没想到乔果丈夫会和楼下的赵秀梅好上了,没想到卢连璧会变了心,没想到女主角乔果会杀了他后自杀...小说把乔果身边的三个男人的特点写的非常清晰,和他们在一起的
受也很详细,中间穿
了写心理的描写,要是小说把情
的部分写的再生动些就更加完美了!
——————借楼:
第二章最相思
服务员领进包间的这个男人,长得瘦瘦,脸
黑中透紫,有一种格外不同的润泽。仿佛那不是脸的肤
,而是别的什么。究竟是什么,乔果一时也
不清。乔果这样看着对方的时候,那人也定定地看着她,竟然忘了包间里的主人安少甫。
“喂喂喂,愣着干什么?坐下嘛。”安少甫笑着,拉着那人坐下。安少甫这才介绍说,“卢连璧老兄,‘奇玉轩’的老板。乔果,我们公司的业务部经理。”
乔果知道“奇玉轩”,这家玉器店就开在潢大道上,离这里并不远。乔果说,“卢老板,来晚了,罚三杯!”说这话的时候,乔果的目光仍旧下意识地盯着对方的脸。
卢连璧说:“我可是没来晚啊,是少甫安排我这个时候来的。少甫,你做证。”
“对,对。”安少甫点着头,“是让他这个时候来。”
“不过嘛,乔小姐的酒,我不能不喝。”卢连璧一边说,一边灌下了乔果斟的酒。
那杯酒落了肚,卢连璧全然不觉滋味。卢连璧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可是象眼前这个犹如仕女画一般的女子,卢连璧还是头回见到。乔果细眉弯眼,颈粉腮,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身后是那面题了诗的墙。“最相思”三个字,正巧衬在她柔软的发际间。卢连璧心里“格登”地勾了一下,这女子,还真能惹人相思呢。
安少甫眯着眼说,“卢老板,看什么呢。”
卢连璧说,“看这幅字。这幅字写得好。”
安少甫说,“是人好吧?”
卢连璧大笑,“当然当然,人也好。乔小姐看上去,真象个玉美人啊。”
类似的话,乔果平时听得很多,她从来不曾在意。然而今天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竟有点儿发热。
安少甫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这个玩玉的,张口闭口离不了一个玉字。怎么样,我要的那件东西带来了么?”
“好不容易才给你搞到。瞧瞧,就是它了。”卢连璧说着,将随身带来的黑皮软包打开,取出一个黄灿灿的锦盒。
锦盒不大,也就是尺把长的样子,掀开盒盖,只见衬垫上有一块东西被紫红的软缎包裹着。安少甫伸手将软缎打开,一个形状奇特的石头就
了出来。那石头望上去有几分象牛角,也有几分象竹笋,石身古旧干燥,朝着灯光一
,就透出朦胧的微明,并且有若紫若乌的斑块似沁似浮着。
安少甫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乔果好奇,也伸手来摸。摸在手里,觉到一种别样的光滑温润,宛如灵泉应手而出。乔果
不住叫道,“哎哟,它怎么象是活的呀!”
听了这话,两个男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扑哧地笑了。那种笑声里,有一种会心,有一种默契,还有一种暧昧。
男人们的这种神情,让乔果有一些惑,还有几分恼。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宝贝呀?”
“玉笋。”卢连璧说。
“玉笋?做什么用的?”
卢连璧望望安少甫,安少甫就淡淡地回答说,“古玩嘛。”
说着,将那东西收好,重新放回了锦盒里。
乔果撇撇嘴,脸上出几分不悦。卢连璧看在眼里,就机
地转个话题说,“乔小姐戴上这种项链,很好看呐。”
乔果说,“谢谢。”
卢连璧说,“可惜呀,不是真正的祖母绿。”
乔果说,“卢老板是内行,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
卢连璧笑笑说,“乔小姐回头到店里来玩,我送给你一条真正的祖母绿。”
乔果觉得这不过是一句应酬话,也就随口应承道“说话算话?改我可是登门去拿啦。”
两人说话的时候,安少甫已经将锦盒收进了一个提袋里,然后向乔果待,“小乔,已经和刘市长联系好了,他在下面检查工作,住在燕丘宾馆。明天一大早,我让公司那辆富康车把你送过去。”
乔果点点头。
安少甫还要和卢连璧一起再喝几杯酒,再聊一聊闲话,乔果就先起身离席了。乔果打开包间的门,正要往外走,忽然觉得后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乔果转回身,一下子就看到了卢连璧那灼灼如火的目光。
等乔果回到家里的时候,丈夫阮伟雄已经将宁宁哄睡了。夫俩坐在宁宁
边,一边欣赏儿子的睡态,一边聊闲话。乔果象往常那样,把今天经过的那些事都倒出来,讲给丈夫听。她讲了安少甫在哪家馆子请的客、点了些什么菜,讲了公司遇到了什么难处,安少甫为什么特意要请她,还讲了明天一早,就要赶到燕丘宾馆去见刘仁杰……
乔果什么都讲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讲卢连璧。
阮伟雄默默地当着听众。等到乔果住了口,阮伟雄才说,“看来明天是一定要去见刘仁杰了,你心里怕不怕?”
“怕,”乔果说,“我只要想想他的眼神,心里就发。”
“我告诉你,其实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
“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乔,你知道四道防线吗?”
乔果茫然地摇摇头。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阮伟雄故意皱起了眉头,“你连四道防线都不知道,对于你来说,男人当然就可怕极喽。”
乔果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她捣捣丈夫的腋窝说,“得得得,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讲讲那四道防线吧。”
“这第一道防线嘛,说的是手。女人的手,是不能让男人摸的。女人是岛男人是船,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原本是毫不相干的。男人靠上来,一拉住手,就登陆了,就有了发动进攻的滩头阵地。”
乔果听了,不觉垂下眼皮。她想起刘仁杰拉住她的手,不肯松放的那个样子。这么说,刘仁杰已经登陆了呀!
于是乔果连忙问,“万一被人家抓住手呢?”
“没什么说的,甩掉它。”
“如果不能甩呢?比如说,硬甩不大好——”
“那就在心里就想一些犯恶心的事,想他那只手很恶心。”
“对对对,”乔果开心地笑了,“嘻嘻,我就想,那是猪蹄子!”
“好,一直这样想着,自己的心就不会。”
“那,第二道防线是什么?”
“不能让男人搂男人抱。如果小手让人拉住了,你又没挣,男人顺手一牵,你就会倒进男人怀里,被他搂住抱住了。”
乔果设想着那种情景,然后认真地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就使劲儿推他。要是不能推,我就闭上眼睛想:讨厌死了讨厌死了,抱住我的是个面口袋,是个米口袋!……”
“嗯,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让人家搂住抱住的。有的男人就是这样,你要是板起脸生气了,他就会说,开个玩笑嘛,然后松开你。如果你的态度不坚决呢,他就向第三道防线进攻了。”
“第三道防线是什么?”
“是亲呐,是吻呐。”
“哼,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偏过头,闭上嘴,让他亲不着。”乔果歪着脑袋乐,“我心里就想:那是个脏抹布,想蹭我的嘴呢。”
阮伟雄不出声地看了看乔果,然后开口说,“不说了,睡吧,不早了。”
乔果说,“哎,还没有讲第四道防线呢。”
“不用讲了。”
“为什么?”
“要是由着人家一道一道攻进来,最后就该摸上身和摸下身。那这第四道防线,只怕是守不住,也不想再守了。”
听了这话,乔果忽然沉默起来。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着,向丈夫的怀里偎。
“其实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阮伟雄说的这句话,乔果此时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
乔果在心里还真的有点儿怕她自己了。
第二天,公司的富康车准时来接乔果。司机开车上了高速路,乔果就坐在后座上不住地发呆。她心里又是硝烟又是炮火的,预演着一场一场攻防战。第一不能让刘仁杰拉她的手,拉住手了该怎么办;第二不能让他搂住了,搂住了该怎么办;第三不能让他亲,硬要亲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乔果将那些可能出现的情景全都调至眼前看了又看,看得喉咙发干,手心乎乎地直冒汗。
正午时分,乔果赶到了燕丘宾馆。接待人员告诉她,刘市长被乡政府留住在下面吃饭了,不能回来。按他的吩咐,宾馆已经给乔果安排了休息的房间,请乔果房间里等。乔果想,乡政府留领导吃饭,也就是吃到二三点钟吧,下午总该回来的。于是,乔果就和司机用过午餐,然后在燕丘宾馆休息了。
可是整整一下午过去了,刘仁杰并没有面。黄昏时分,来了一辆桑塔纳,说是刘市长已经去了金蝉山庄,这车是派来接乔果的。
乔果一打听,金蝉山庄离这里有七八十公里,她的心思就起来。刘仁杰一变再变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套儿?想了又想,乔果还是坐刘仁杰的车走了,公司的这辆富康车也没让回去,就在燕丘宾馆等着乔果。
桑塔纳载着乔果走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了下来。黑黝黝的山影象一个无从辨认的怪兽,让人难以捉摸。四周都是深幽幽的黑暗,唯有汽车的大灯亮着,那束灯光在黑暗的挤下,仿佛在可怜巴巴地伸长脖子,吃力地
息。
汽车上到半山的时候,终于看到灯光了,那些灯光星星点点地散落着,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等到汽车开近了,才觉出它们的明亮,它们的辉煌。金蝉山庄是由几处不算大的建筑组成,做为主建筑的小楼由一串串彩灯勾出了轮廓,犹如一个登台的演员佩了许多亮光闪闪的饰物。
桑塔纳刚停稳,就有人出来,说是刘市长在餐厅等着,客人来了请直接上餐厅。
乔果被人领着,沿着楼梯往上走。那是木楼梯,铺了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就觉得自己变成了猫,脚下无声无息轻轻软软。二楼的餐厅客人不多,乔果被领进一个包间,那人就退了出去。
“哦,小乔,又见到你了——”
没容乔果反映过来,乔果那只手就被刘仁杰握进了掌心。握过了,晃过了,应该松开,可是那只小手仍旧被刘仁杰攥着,他就那样拉着乔果,让她坐在了身边。乔果心里糟糟的,完了完了,一上来就被抓住手,破了第一道防线,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包间里只有刘仁杰和乔果两个人,凉菜和酒水都摆在桌上,却没有动,只是烟灰缸里有几个新烟蒂。刘仁杰显然心诚,真的在等。
“清闲是福,人生难得偷闲啊,”刘仁杰叹着,“小乔,今晚你来了,咱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既然说话,乔果就把话题往来意上引,“刘市长,我们公司派我来——”
“不急不急,你们公司的事,咱们吃完饭再说。”刘仁杰摆摆手。
乔果只得由着他,听他絮絮地讲那些劳累,讲那些争斗,讲那些苦恼孤独之类的话。乔果的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挣那只手。乔果想,反正是要吃饭的,要拿筷子要拿酒杯,你还能老是占领着我的这只手么?
“小乔,来,咱们俩干一杯。”刘仁杰的那只手果然松掉了,他给乔果斟上了果汁。
乔果长长地松口气,笑着将面前的果汁端起来,深深地啜了一口。
“你瞧你瞧,你喝果汁我喝酒,咱们不平等哦。可这是我情愿的,什么事情都要两厢情愿才好,你说对不对呀?”
“对,对。”乔果点头的时候,看到刘仁杰的手又大模大样地开过来,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后,他就那样说着、拍着、攥着,乔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唉,总不能把手放在桌子下面吧?乔果无奈地想,第一道防线对于刘仁杰已经不复存在了,仿佛乔果的手是他的海外领地,他可以可以随时停靠,随时锚泊。
乔果索横下心来想:好呀,你就来吧,你就拍吧,你就摸吧,你不就是一只猪蹄子嘛!这样想着,手里的
觉就变得脏、变得腻,胃和喉咙那里就想翻着打嗝。乔果在心里恶意地笑着,猪蹄子,猪蹄子,猪蹄子——可是刘仁杰的神态是温情的是真执的,乔果又有些过意不去了。不管怎么说,是人家帮你把项目搞成了,办了那么大的事,不就是摸了摸手么?
……
乔果心不在焉,吃得也就无滋无味。
刘仁杰觉到了,他关切地问,“怎么了小乔,不舒服。”
“累了。不想吃。”
“那咱们就不吃了吧?我在控制饮食,也不能吃多。”
乔果望望对方又高又胖的身体,舒了口气说:“刘市长,安总让我给你带了一件东西——”
“等一会儿,咱们有时间。”刘仁杰截断了乔果的话,他似乎猜出了乔果的心思:想找个机会把礼品给他,然后就走人。
“小乔,这个山庄的饭菜一般,可是这里的温泉泳池很不错。你不是累了么,咱们去泡一泡,最解乏。”
乔果的心往下一沉,赶快说,“对不起,刘市长,我怕没时间游泳了。公司的事儿忙,今晚我还得赶回去。”
“没关系,公司那边嘛,我给小安打个电话。你在这儿住一夜,休息休息,明天咱们一起回。”
果然不错,这就是刘仁杰做的套了!想想等一会儿要穿着泳衣陪刘仁杰嬉水,想想夜深人静之时孤零零地宿在这个陌生的山庄,隔壁房间(或许是套间,或许就是同一个单间呢!)里躺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乔果就不住心
如麻。可是,乔果无法拒绝,她只能先听从刘仁杰的安排,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泉泳池是全封闭式的,屋顶呈圆穹形,泳池也是圆的,全然不同于那种竞赛用的长方池。庆幸的是池中还有些泳客,倘若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就象是守着家中的大浴缸在泡澡了。更衣室里摆放着一排排带锁的铁皮柜,乔果进门时领到了一个带钥匙的号牌。挨着铁皮柜摆放了一排连椅,供更衣者落座。
刘仁杰已经为乔果备好了泳衣,是那种红的颜
,犹如跳
的火。乔果
出来看的时候,象是被火烫了一下。三点式!——上面那件比她的
罩还要紧瘦,下面那件比她的内
还要窄小。穿上这样的泳衣,刘仁杰想看些什么,想摸些什么,也实在是太方便了。
没办法,乔果咬咬嘴,只好穿上。
换上泳装的乔果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泳池中高高地举着一只手,那是刘仁杰在招呼她过去。乔果慌慌张张地来到池边坐下,正想往里水里跳,刘仁杰就游了过来。他那魁伟的身体将水搅得哗哗作响,犹如一只猛不可挡的长吻鳄,要来啃咬乔果的脚趾。乔果叫了一声,一头扎进水里,急急忙忙地向前游。
游了几下,乔果回头看,刘仁杰的大脑袋就在水面上浮着,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好哇,你游,你游。我追你,咱们比赛。”刘仁杰兴致地说。
乔果本能地想要摆他,乔果用足力气,拼命向前。然而那响亮的水声始终不即不离地跟随着她。乔果很快就明白,在游泳上她
本不是刘仁杰的对手。没过多久,乔果就觉得累了。
被人追逐是一件足以让人疲力尽的事。身后有物的念头沉甸甸地
着乔果,这种
神上的负重让乔果不堪,于是乔果只好试图用体力的挣扎来摆
。这样,乔果就无可避免地付出了
神和体力的双重代价。
而那个追逐者呢,他是悠游自在的。他并不企图超越,他只是不慌不忙地跟在乔果的后面,看着乔果紧张地挣扎,看着乔果徒劳地努力。他时而游到左边来了,他的头潜在水里,从左边那个方向看着乔果,乔果觉得她的左、左
和左边的大腿都有一种异样的触
。时而,他又游到了右边,让乔果的右
右
和右边的大腿隐隐地觉得剌热。
让乔果最恐慌的还是刘仁杰跟在她的后面。乔果游的是蛙式,在蹬夹水的一瞬间,她的双腿必然张开,这样一来,潜在水里的刘仁杰就能直直地看进去,象在看着一扇开启的窗户,一扇开启的门。
一种委屈,一种愤慨渐渐地在乔果的心底升起。自己这个样子象什么?象一条困在玻璃缸中,任人观赏的金鱼!
想到这儿,乔果坚决地停了下来。
“怎么不游,累了?”刘仁杰在乔果的身后停住,惯使他靠上来,嘴里
出的水珠几乎溅在乔果的脸上。
乔果躲闪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池边。乔果靠在池边上,想口气儿。刘仁杰也过来了,肩膀挨近她,身子也靠在池壁上。这样,他们俩看上去就象公园里背倚大树的一对情侣。
乔果觉到她的手又被刘仁杰紧紧抓住了。
“不舒服吗?上去坐坐,喝杯饮料。”刘仁杰说。
乔果摇摇头,她不想坐到那些白的沙滩椅上,在水中可以多一些安全
。乔果下意识地望望池水,旁边那个
鼓鼓的
体是刘仁杰的。池水似乎将它放大了,望上去就象是一个泡发了的鱿鱼。
乔果想,她自己的身体一定也是这个样子。于是,乔果就希望泳池中的水能变得浑浊一些,变得不那么透明就好了。
“哟,你这儿是什么?——”刘仁杰口到手到,嘴里说着,手已经落到了乔果的右背上,“这是颗黑痣呀,象只大眼睛。”
象一只虫子掉下来,在乔果的皮肤上搔爬。异乎寻常的和莫名的紧张一起剌
着乔果,她差一点儿就要叫出声。
那是刘仁杰的右手臂,它从乔果的后背环围过来。这样,乔果事实上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乔果晃晃身子做出暗示,想请背上的这只手离开。这只手会意了,它在那黑痣上著力地抚了一下做为告别,然后顺势滑下来,牢牢地停在了乔果的右髋上。
乔果心里一阵阵发虚,是的,被抱住了,被搂住了,这是第二道防线了。第三道是亲,是吻。他会做吗?——乔果环视了一下周围,池畔和池中都有拥吻的男女。会的,刘仁杰也会这样吻她,她听到了刘仁杰重的呼
声,那声音就在耳畔响着。乔果下意识地偏过脸看,于是就遭遇到了刘仁杰的目光,那目光是热烈的,而且——,很温柔。
乔果由他这样虚虚地搂着,乔果没有挣扎,这种场合挣扎不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时间、地点,按部就班。一个副市长,这点儿工作还能安排不好?下一步,就是在山庄住下来……
乔果望望墙上的电子钟,将近十点了。此时不离开,今晚就走不成。
逃!——这个字一出来,就象吐出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在乔果的脑袋里,再也抠不掉。找个借口,从池子里出来,然后更衣,然后……。可是,安少甫要送的礼品怎么办?
可以把东西留下来,请人转。对,可以托服务台转
嘛!
不再细想,顾不了那么多了。乔果转过身,双手一撑,身体就离开了泳池。
“小乔,你到哪儿去?”刘仁杰在水里望着她。
乔果笑着,用手指竖起个“1”,表示要去卫生间。刘仁杰扬扬手,目送着她离开。乔果不慌不忙地走,从从容容地走,等她一走进更衣室,立刻飞快地打开存衣柜上的锁。来不及冲洗了,乔果擦干身子,三下两下就穿好了衣服。该拿提包了,她的手往里伸,里边却是空的。
咦,提包哪儿去了?
乔果把手更深地探进去摸,摸到了尽头处的隔板。乔果不相信,勾下脑袋往里看。
空的!
乔果的心顿时悬起来。不对呀,柜子上了锁,衣服都在,提包不可能被人拿走呀。莫非没有放进去?
这样想了,乔果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连椅。似乎想起来了,换泳衣的时候,她在这里坐过,黑提包可能放在了连椅上。她被那三点式泳衣吓住了,战战兢兢地往外走,没顾上再察看一眼连椅。
“小姐,你看到这里有黑提包吗?是一个这样的黑提包——”乔果向服务小姐比划着。
小姐摇摇头。
“放在这儿了,我记得。会不会,被什么人收起来。”乔果有些语无伦次。
“顾客的衣物,都应该在衣柜里锁好。贵重物品,可以给我们保存。”小姐宛转地表达着要乔果自己负责的意思。
没什么希望,如果皮包真是被人拿走,那人是不会送回来的。既然丢了,又有什么办法,不就是那么一块石头么。管它呢,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
乔果从温泉泳池的更衣室跑出来,来到山庄的总服务台。
“小姐,请问山庄有出租车吗?”
“山庄的下山班车每天早晨七点半从这里发第一趟,第二趟是晚上六点半。要坐班车,只能明天走。不过,停车场上经常有来往山庄的个体出租车,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
乔果来到主楼外面的停车场,看到车场里大大小小的也停着十几辆车。然而乔果找了又找,却没有发现一辆是出租。守车场的老人告诉她,刚刚开走了一辆旅行车,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捎她走。
乔果沮丧地坐在了水池畔的石护圈上。灰
的大理石毫无同情之心,径直将寒意顺着脊骨送上来,一直爬上肩胛骨。乔果打个噤,把身子缩拢成一团,呆呆地望着那条下山的路。几盏白炽灯将路面照亮了短短的一截,望上去就象是一个跳板。跳下去就是漆黑幽深的大山,它会一口
没你,将你淹得无影无踪。
怎么办?返回更衣室重新换上泳衣,然后再回到泳池里,对刘仁杰说,对不起,我耽搁的时间长了一点儿……,这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汽车驶过的声响。是那种送食品的专用冷藏车,前面是宽大的车头,后面是四四方方的密封货柜。那辆车犹如一座小房子,正从主楼的背后慢慢地开过来。
“喂,师傅师傅,请停一停。”乔果挥着手,拦在车前。
车停住了,司机探出脑袋问,“什么事儿?”
乔果看清楚了,驾驶室里除了司机之外,还坐着一个大胖子。虽然有些失望,但乔果还是要试一试。“能捎上我走吗?我想搭搭你们的车。”
“不行不行。”司机摇摇头,用调侃的口气说,“你瞧,是让你坐后面,还是让他坐后面?”
汽车没有熄火,只要一加油,就可以甩下她径自开走。司机身边的大胖子没有说话,只顾用胖起来的眼睛睃着乔果。
乔果咬咬嘴,“可以挤一挤嘛。”
胖子的目光亮了亮,乔果连忙着那目光笑。她要尽力显得妩媚一点儿。
“带我到燕丘,我按出租车的双倍价给你们付钱。”
“让她上来吧。”胖子说。
车门开了,乔果钻进了驾驶室。
第三章昆吾刀斑沁玉
如果不将节假计算在内的话,每天下午的六点钟左右,都是潢
大道两侧的商家们做生意的最佳时间。下班的人们从潢
大道路过,每每被那些亮起来的玻璃门和橱窗所
引,就会顺便走进去看看。处在潢
大道黄金地段的“奇玉轩”当然也不例外,六点以后,店里就会熙来攘往,客进客出,正是赚钱的好时候。
“奇玉轩”的老板卢连璧低头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他该换换衣服,到网球馆去。卢连璧喜打网球,相识的几个球友都是在下班之后才到网球馆活动,卢连璧也就选定了这个时间。
卢连璧穿上运动衣,正准备换那件运动,
子罗金凤推门走了进来。
子说,“连璧,今天你就不能不去?等一会儿店里就该忙了,松鹤宾馆的人还要来看货谈价,三四万块钱的生意,你就不放到心上呀。”
卢连璧说,“店里由你当家,由你做主,我最放心了。”
罗金凤生气地皱着眉说,“好,你不在乎店,你总在乎你女儿吧。我守在店里招乎生意,丹琴谁去接?”
“小赵呗,让小赵去就行了。”卢连璧一边说着,一边将西下,把运动
套在了腿上。
“噢,派个小伙计去,你就不能去接接女儿呀?”罗金凤恼了,一只手扯住运动脚,一只手扯住那件换下的西
脚,拖着就走,“玩儿,玩儿,你光着
股去玩儿吧!”
“当”的一声,西带上挂的那柄昆吾刀在地上碰响了,卢连璧心疼得连声嚷,“瞧你瞧你,把爸留下的宝贝儿给碰坏了!”
听丈夫提起老人,罗金凤眼圈红了。“连壁,要是爸还活着,能让你这样吗?”
“奇玉轩”这个店,原本是开在老家水目镇的。水目镇旁边有一架水目山,水目山出产一种水目玉。此玉晶莹如水,取一块玉料剔净了,对着光
去,就会看到那玉中水动波
,亮闪辉映,一如女子的俏眼。水目山不大,水目玉不多,此玉也就以稀为贵了。卢家祖祖辈辈都是玉匠,在卢连璧儿时的记忆里,家中曾经有过两架木制的玉料加工机。它们象老式织布机一样,是用脚来踏的。一架用来解料,可以拉大型。另一架可以研可以磨可以钻,用来做细加工。等卢连璧稍大一点儿,这些旧物都淘汰了,换了电动的珠宝玉石雕刻磨
,各式的金钢砂夹具一应齐备,没有什么活儿不能做,没有什么玉料不能对付的。
要说祖传的玉加工器具,留给卢连璧的只有这把昆吾刀了。
这刀长及一掌,宽仅二指。在黑暗中是白的,在白里却又泛着幽蓝。父亲用它来雕玉时,必先打开一个翠玉小瓶,从里边挑出一点蛤蟆肪,薄薄地涂在玉料上,然后才下刀。蛤蟆肪由蛤蟆身上熬制,许多的蛤蟆才能熬出很少的一点肪脂,此物也就十分珍贵。玉料上涂了蛤蟆肪,下刀时就有一种别样的润泽,不滞不涩,游刃自如。祖辈的这种手艺,费时费力,外人早已弃用。父亲也只是逢到局部的
细加工,才偶而一试。卢连璧儿时觉得这刀这油好玩,时常拿来
涂
刻,不知不觉中,也就养成了习惯。碰到玉器细部的活儿,常常
用此刀。及至父亲过世,昆吾刀成了家传之物,卢连璧就让人做了一个皮鞘挂在
间,就象如今世人吊在皮带上的BP机一般,须臾也不离身了。
当年卢连璧的父亲在世时,并不愿意将“奇玉轩”从老家水目镇迁至潢。老人曾经私下对儿媳说过,“连壁这孩子不是
玉,,他是玩玉。我算把这孩子看透了,他骨子里只有一个字,玩儿。”
卢连璧到了潢,果然将玩儿
显
。先是保龄球、后是卡丁车,接下来
上了网球。虽然他
玩儿,凭心而论,生意做得也还不错。但是要让
子讲,他如果把玩儿心收一收,“奇玉轩”完全可以做得更大。
卢连璧表面上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女的。老婆眼圈一红,卢连璧就软,连连说:“好啦好啦,丹琴我去接,我去学校接丹琴还不行?”
丹琴在市一小上四年级,卢连璧开着自家的三星车在校门口等了不一会儿,校门就打开了,孩子们排着队往外走。卢连璧不住眼地盯着看,望见女儿盘在头顶的小发髻和那个玉步摇了(那是别的孩子都不会有的),卢连璧捺了一声喇叭,喊道,“丹琴——”。
丹琴闻声跑过来,象只猫一样捷地钻进车里,兴冲冲地说:“爸,你来接我回家呀?”
卢连璧说,“先不回家,跟我去网球馆。”
“噢,打网球喽!”丹琴拍着小手呼。
卢连璧故意板下脸,“爸爸打网球,你在旁边写作业。”
体育场的网球馆原本是用来训练专业运动员的,体育场为了广开财路,在训练之余,也对外界的网球好者限时开放。卢连璧带着丹琴走进网球馆,球友们就纷纷和他打着招呼。三号场上那个穿黑阿迪达斯的是邓飞河,蜂
宽背,长胳膊长腿,望上去格外矫健。与邓飞河对阵的是一个窈窕女子,等待接球时一蹦一跳的,桃红
的网球裙就一开一合,犹如长腿鸵鸟用短翅拍打着
股。那女人脸盘的轮廓看上去极好,待走到近前,才发现已经让岁月憔悴了,面部显得太白了一点儿,缺少血
。
卢连璧站在那里,叫了一声,“嗨,弟弟——”,然后望望那女人,又向邓飞河挤挤眼。
邓飞河会意地笑了,那笑里有一种何足挂齿的自得与自。
邓飞河算得上是卢连璧的密友,两人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邓飞河二十八九岁了,仍旧是单身贵族,活得无牵无挂,潇潇洒洒。他身边女人不断,有意思的是,那些女人总是比他大,而且差不多都是结了婚的。这些女人每每亲昵地称他小弟,于是他就有了一个“弟弟”的绰号。
球场的边上有一些长椅,卢连璧安顿了丹琴在那儿写作业,然后他就站在场边看邓飞河与那女人打球。女人显然只是初学,需用双手抱着球拍,仿佛不堪其重。击球时双臂使足了劲儿抡,俨如铁匠使着大锤。有了卢连璧这个可疑的观众,那女人越打越不自在,最后终于停住手说,“邓老师,你们打吧,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于是,卢连璧上了场。你吊我拍,你扣我杀,来往几个回合,都是邓飞河占着上风。卢连璧就逗他,远远地站在底线上喊,“哎,弟弟,有了观众你就来情绪呀。”
邓飞河怕那女人难堪,讨饶似的说,“别喊别喊,快打快打。”
女人看在眼里,索鲜明出立场来,只要邓飞河得球,必定拍手掌喊加油,那声音既脆且甜,让卢连璧听着心
心焦。于是,卢连璧就鼓起孤胆英雄心,每球必扣,
要煞住对方,怎奈那些球不是出界,就是触网,直输得邓飞河都替他不好意思了。
卢连璧又一个狠,将球打在网上,然后滴溜溜地在网下滚。邓飞河好心去捡,正巧卢连璧自己也到了网前。两人凑近时,卢连璧悄悄说,“弟弟,在哪儿又找了个姐姐?”邓飞河嘘着说,“别
讲,小夏是让我教她打球的。”
爸爸孤军作战,丹琴当然要来支前。她扔下作业本,先当啦啦队。看到爸爸老是捡球,就猫下,冒着来来去去的飞弹,钻在网下捡球。捡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伸出小手嚷嚷,“爸,把球拍给我,我打——”
小夏这女人见了,笑着对邓飞河说:“邓老师,看你那身汗,快歇歇吧。”嘴里叫的是老师,口气却象个大姐姐。
邓飞河真象个听话的小弟弟,立刻收了拍子,对小姑娘说,“丹琴,拿着,接叔叔的班。”
邓飞河把球拍给丹琴,然后退到场边。小夏
过来。先递上的是
巾,让邓飞河擦了汗,然后又“哧”地一声打开可乐罐,送到他的手里。卢连璧眼巴巴地望着那份体贴,心里竟隐隐地生出妒意来。
邓飞河有小夏在场外陪着,卢连璧也有了女儿在场内相陪。小女儿哪里会打什么网球,她胡划拉着,
得卢连璧四下跑动着去捡那些
跳
滚的球。球划拉得越远,爸爸跑得越是
气,小女儿就笑得越开心。
邓飞河说,“卢大哥,你可是累坏了!”
卢连璧却说,“累坏了好啊,当爸爸的情愿。这个世界上谁能累着我呢?还不是我闰女!”
玩了一会儿,小夏要走,邓飞河也就呆不住。和卢连璧道了“再见”,两人就相携而去。卢连璧以目相送,只见小夏走起来娉娉婷婷,风度极好。看着看着,卢连璧眼前就变得恍惚了,先是有了那面题了诗的墙,接着就有了“最相思”三个字下面的脸庞,弯眉细眼,颈粉腮,犹如仕女画一般。
卢连璧记得那名字:乔果。
乔果早上起了,就想给刘仁杰打电话。
打不打电话给刘仁杰,乔果和丈夫阮伟雄反复商量了又商量。乔果说,“不打不行啊。说是给人家送礼品呢,结果没有给人家,总得有个说头吧。”
阮伟雄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乔乔,那就打。”
乔果手摸住话机,想了想又说,“还是不打好,反正明天就要找那个卢老板,再买一个送过去。这时候打电话,我得解释呀抱歉呀,他呢,也少不了罗索。烦。”
阮伟雄又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乔乔,那就不打吧。”
乔果把电话机推到一边。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不行,还是得打,东西没送到,安少甫要是向刘仁杰问起来,就糟了。”
乔果拨通刘仁杰的手机,说出自己是谁,听筒里忽然没了声音。乔果“喂喂”了几声,对方依然沉默。乔果心里想,得,人家是个副市长呢。什么也不说就不辞而别,人家能不生气嘛。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口说道,“生气了?对不起——”
听筒里即刻传出了那个浑厚的声音,“我不是生气,我是高兴,‘漫卷诗书喜狂’啊。平常,都是我给你打电话,今天呢,你给我打电话了。”
乔果舒口气,接着说:“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机——,对,忽然接到家里电话,是那个,孩子病了,我得赶回去——”
话说出来,乔果自己都觉得太勉强。
“小乔,你不用说这些,我都明白。其实,你对我明说了,我会派车送你的。我一夜都没有睡好,很担心你的安全,怕你出问题。”
那语调很诚恳,没有一丝抱怨的意思。乔果反而生出歉意了,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对不住他。
“刘市长,很对不起。因为走得仓促,那件礼品忘了给你。改
,我再登门给你送去。”
对方的声音又显得动了,“礼品不礼品的,算不了什么。倒是很想,能再见到你……”
那动使得乔果恢复了警觉,接下来乔果说的那句话就很实际。“刘市长,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帮帮忙。”
“说吧,什么事儿。”
“我们公司安总如果向你问起礼品,拜托你告诉他,说已经收到了。”
“嗬嗬嗬,要我瞒着呀。”刘仁杰笑起来,“行,还有什么要我瞒的,都告诉我好啦。”
乔果惶惶地回答,“就这件事,谢谢你了。”
至此,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乔果正准备放下话机,那边忽然又说,“小乔,电话旁边就你自己吗?”声音怪怪的,很低。
乔果望望身旁的丈夫,回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深切很真挚,“小乔,你走了之后,我一直睡不着。你从温泉池里出水时的情景,老是在我眼前晃。半夜里,我起来在窗前独坐,只见风清月白,不知今夕何夕呀。我忽然想写点儿什么了,铺纸蘸墨,一挥而就,‘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写这幅字的时候,
觉特别好。这
觉,是从你那儿得来的啊……”
对方娓娓的诉说宛如风入幽谷,呜呜地回旋不已。乔果听着,不知不觉地闭了眼,那一瞬间,仿佛跌进了幻觉里。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果说,“好,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要上班了。”
放下电话,丈夫问,“他又说什么呢?”
“也没说什么。”
“我好象听他在念诗嘛。”
“对,说他念诗的事儿,说他写字的事儿。”
“神经病。”
“嘻嘻,是有一点。”
“还是当心点儿,闹不好,这也是一种惑方式呢。”
“嗯。”乔果应着,随即又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刘仁杰正独坐窗前,守着一弯明月。
天时房地产公司离乔果的家不算太远,骑自行车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在中山路和正义道岔口的附近,有一个汤姆快餐厅。那是潢
市领风气之先的第一家西式快餐,卖的是牛
咖啡热狗可乐汉堡包炸薯条之类的新
食品。店面的装修也是新
的,临街的半边装了玻璃幕墙,一眼就能望到店内那些红红绿绿的塑料椅塑料桌。
乔果从那儿经过时,偏过脑袋向店里望。果然,在紧靠玻璃幕墙的第三张台子前,坐着女友戴云虹。乔果推车来到玻璃幕墙前,向里边喊了一声,戴云虹却浑然不觉,只顾垂着脑袋,呆呆地噙着管
那个早已经空了的牛
杯。乔果用手敲敲玻璃,提高嗓门又喊一声,“戴云虹——”,女友这才恍然地抬起头。她苦着脸向乔果笑了笑,然后慢
地离了座。
两个女人并排骑着车,缓缓地往前走。
乔果说,“傻不傻呀,又坐到那儿了。”
戴云虹说,“唉,你不知道那天早上,就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正啃着蛋糕着热
呢,他来了。他站在我旁边说,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我知道,你让他坐下了。你们一起吃的早餐。”
“你不知道,他后来问我,今天是周末,你打算干什么——”
“我知道,你说,周末就喜睡懒觉,睡醒了没有什么事儿可干。他就带你上了公园。”
“你不知道,我们在公园划船了。我们俩坐在一条小船上,他划右桨,我划左桨。”
“我知道,划着划着,他就亲你了。你没处躲,差点儿把船翻了。”
“你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晚上和他一起吃了饭,就把他带到我住的那个地方,和他上了
。你不知道,他多
,他让我多快乐——”
乔果同情地望望女友,“云虹,别再说了。这些事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什么都知道。云虹,你就忘了这个男人吧。”
“忘了?唉,没那么容易呀,”戴云虹长长地叹口气,“这个男人大概和我前世是冤家吧,今生今世就这样着我,一辈子也摆不掉。”
乔果说,“什么冤家不冤家的,还不是自己做了套子自己解不开。”
戴云虹自怨自艾地说,“对对对,是自己做的套儿,其实都怪我自己。那时候吧,老觉得路还长着呢,前面的人还多着呢,对他没有太在意。我没问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就这样,人来了,人走了。唉,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哪儿?他在干些什么呢?”
“你不知道我知道,”乔果故意冷着脸儿说:“这会儿啊,他正在另外一家饭馆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吃饭呢。吃完饭呐,他打算带那个女孩子上公园去划船。然后呢,嘻嘻,就在船上亲亲她。”
“讨厌呀讨厌,”戴云虹故意板起脸,“从现在起,再不跟你说话了。”
讲是这么讲,不一会儿,两个女友就又说起了悄悄话。乔果和戴云虹都在公司的业务部,坐的又是脸对脸,说悄悄话最方便。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上了电梯,到了公司的十八楼,刚出电梯间,乔果一眼看到安少甫正从对面走过来。乔果说了句“挡挡我”,就往戴云虹的身后躲。安少甫一边走一边和两个客人说话,来到跟前时,戴云虹说句“安总早,”安少甫回了句“早”,也就过去了,似乎并没有留意戴云虹身后有没有人。
走进写字间,戴云虹问乔果,“乔姐,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害怕安少甫?”
乔果说:“他安排我给刘仁杰送个东西,我还没有办好,怕他问。”
戴云虹宽她说,“别担心,你没看到刚才安总跟着客人一起出去了,我想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说是不担心,在心里总是个事儿。乔果一坐下来,就给卢连璧挂电话。那边得知是乔果,话音里显得高兴。乔果半捂着话筒,
着声音说,“喂,我想见见你。”对方问,“有什么事儿?”乔果说,“见面再谈吧。”对方就问,“什么时候?”乔果说,“越快越好。”对方很
快地回答,“我就在店里等着,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乔果放下电话,戴云虹在旁边挤挤眼儿说,“有相好的了?”
乔果摇头笑,“什么呀。”
“我还能听不出来,‘想见见你’呀,‘越快越好’呀……”
“哎哟,你错了,不是那回事。”
戴云虹撇撇嘴,“好啊,我什么事儿都告诉你,你什么事儿都瞒着我。”
“得得得,我得赶快去,回头再给你解释好不好?”乔果拿起包,叮嘱戴云虹,“拜托拜托,如果安总问,你就说我不舒服,到医院看病去了。”
戴云虹故意逗她,“才不呢,安总要是问,我就说你会男朋友去了。”
乔果笑着扬起手,,正要向对方的胳肢窝儿搔一把,忽然房门一响,进来的正是乔果最怕见到的安少甫。原来,安少甫方才只是到楼外送送客,并没有随客人一起走。
“哎哎,当心当心,可别打着我啦。”安少甫用手护着脑袋,装出个怕挨揍的样子,“我说只有公斗架,原来母
也好斗啊!”
乔果脸尴尬,这一下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安少甫不会不向她问起送礼的情况。乔果脑袋里正飞快地转着圈儿,琢磨着应对之词,安少甫又开口了。
“小乔,辛苦了。刘市长那边的事儿,你办得很漂亮嘛。”
“唔。”乔果含糊地应了一声,猜不透安少甫是什么意思。
“你到的那天晚上,我跟刘市长通了电话。他对礼物很意,对你也很
意呀。”
乔果心里腾地跳了一下,当天晚上安少甫就和刘仁杰通话了!那时候她在哪里?她恐怕正坐在下山的那辆冷藏车上呢。
很显然,刘仁杰在护着她。
——而且,是在今天早上乔果打电话给刘仁杰请他帮忙瞒着这件事之前,刘仁杰就已经做了。不管怎么说,乔果此时不能不心生。
安少甫到这边来,就是给乔果打个招呼,祝贺她马到成功。乔果心神不定地应酬着,等安少甫刚一离开,乔果就匆匆地赶往“奇玉轩”去了。
接到乔果的电话,卢连璧有点喜出望外。在此之前,卢连璧也费过心思,想找个什么由头,再见见乔果。要说卢连璧也是见多识广的男人,而且在他看来乔果很明显的是“安少甫的人”,非份之想本不该有。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人,却时时心头眉头的,让他难以释怀。
卢连璧平时并不站柜台,接了乔果的电话,他却站到了靠近大门的那个柜台后面。只要门一响,卢连璧就立刻摆出笑脸相。一连
了几个不相干的顾客,有点儿懈怠了,刚刚转过脑袋要打哈欠,忽然听到一声“卢经理——”。声音是丁丁琅琅的,犹如落珠碰玉。卢连璧抬眼去望,正和乔果的目光相遇。瞬间的一
一汇,便旋即跳开。仿佛仅此一触,就有了不敢扪及的灼伤。
这刹那间的觉显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因此乔果刻意提高了的声调就带有了一种要掩饰什么的意味。“哇,卢经理,你这儿可真是个藏宝
啊!”
卢连璧是经不起夸奖的,尤其是夸奖他的“奇玉轩”。听了乔果这句话,卢连璧踌蹰自得地说:“宝不宝的不敢说,值得看的东西嘛,也还有几件。”
乔果并非是来参观的,但也懂得求人不能直奔主题。于是就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随着卢连璧在那些玻璃柜台前仔细地观看。
“哇,这石里的乌
真妙哎!它是怎么雕成的呀?”乔果先是被一只藏在
里的玉
引住了。外层的石
是那种明亮的黄
,酷肖水畔的黄泥壳,里边的
呢,是黑褐
的,伸着脖子探着脑袋,仿佛想要往外钻。
“这用的是透雕法。这块玉料外表看上去是黄土,里边呢,是铁褐
。玉工依料设计,匠心独运。想到就不容易,要做到,就更得花一点儿工夫喽。”
乔果看看标价,两千五百元。她摇摇头问:“这么贵的玉,有人买吗?”
“神天年嘛,这是贺寿用的吉祥之物。有时候,要想讨一个人喜
,可以先讨那人的老爷子老太太喜
。两千五百块讨一个喜
,不算贵。”
“那这个呢,这两只鸟,卧在草里干什么?”
“唔,你来仔细瞧瞧两只鸟的脖子。看清楚了吧?它们是合着的。下面的草呢,是同心草。这叫做鸳鸯同心。”
做什么用,用不着卢连璧解释,乔果自然心知。她把目光投向旁边另一座玉雕说,“这个不用讲了,这是雄。雄
报晓,对不对?”
“完了完了,你这样一讲,我这座玉就别想卖出去了。”卢连璧打趣地说,“你先瞧瞧下面这是什么,这是冠花呀;再瞧瞧上面,公
的脑袋上是不是有一个大
冠?哎,对了,这叫冠上加冠。隐含的意思就是‘官上加官’。你想想,当官的听了,哪个不喜
。”
“噢,原来是这种说道啊。”乔果恍然大悟。
循着这种思路,乔果很快就看出了门道。几匹马昂首扬蹄,一往无前地跑着,那叫“仕途千里”;一只玉哈蟆,背上驮着个方盒子,那叫“金蟾送财”;几竹节分明的绿竹子,上面低低高高地登着几只偏脑袋翘尾巴的喜鹊,那叫“步步高升”……
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另一个柜台前,只见玻璃柜中陈列的玉石器物一个个斑驳陆离,全都显得陈旧不堪。乔果口说道:“哟,什么东西,这都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呀?”
“哎,你可别小看它们,”卢连璧轻轻点着柜台玻璃说,“这一个柜台里的东西,可是要比所有柜台里的东西加起来,都要值钱呢。”
乔果笑了,“真的?至于嘛。”
“看你不相信了吧,”卢连璧很认真地乔果指点着,“瞧这个,这个圆圆的扁扁的平平的,中间有个孔的东西。这就是‘璧’,它是古人用来佩在绅带上的饰品。”
乔果说,“我知道,就是你名字里边的那个‘璧’。”
卢连璧说,“这个‘璧’呀,可是比我那个‘璧’贵重得多。中国的古玉,以周、汉、宋、清四个朝代之物最为妙,这块璧,正是汉代的器物。你再看这个,这是玉轸,是古琴上用来系紧琴弦的东西,这可是宋朝的。这个长条形的——,这叫做勒,勒马嘴用的,是前清的东西。这是玉搔头,这是玉荷、这是玉导、这是玉拨……”
正讲得津津有味,卢连璧忽然停住了。
乔果说,“哎,讲啊讲啊。”
“我想,你不是来参观的吧?”卢连璧笑望着乔果。
乔果四下看了看,没有说话。
“唔,咱们是不是到里边喝口茶,慢慢地谈?”卢连璧会意地向经理室那边指了指。
乔果跟着卢连璧走进经理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热带鱼缸上的那只硕大的猫。那猫不是寻常的黑白,而是那种如铜如金的灿黄。在灿烂的黄
里,嵌着如铅如铁般凝重的黑
,再加上它抬头时那副威猛的神态,就使得它看上去有些如豹如虎了。
乔果他们进屋时,那只猫正趴在鱼缸上要捞那些彩
丽的热带鱼。它斜着半边身子,
爪子犹如船桨一般,搅动了玻璃鱼缸中的水。卢连璧喝一声,“去——”,那猫才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主人,然后悻悻而去,只将一串
漉漉的爪子印,留在了宽大的老板台上。
乔果说,“卢经理,你的店和别人的不一样,你的猫也和别人的不一样。”
卢连璧说,“猫是从老家带来的,店也是从老家迁来的,都带着土味罢了。”
“带着土味的东西,往往很特别,很人。”乔果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比如上次我们安总从你这儿得到的那个怪怪的玉笋吧,你看能不能——,我出钱,再买一个?”
听完乔果的话,卢连璧慢慢敛起了笑容。他审视般地望望乔果,然后很认真地冒出一句话,“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把它丢了。”乔果以实相告。
“你可真行啊!”卢连璧嘲讽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你丢的是一件什么东西吗?”
乔果摇摇头。
“听说过明朝的大太监魏忠贤吧,他在明熹宗的时候,几乎专权独揽了朝政。魏忠贤手下有个得力的帮手魏大良,做官儿做到了吏部右侍郎。混到这个份儿上,地位有了,钱也有了,可是地位和金钱对于他又有什么用?这个魏侍郎是个宦官,他没有具。做为一个人,最贵重的是生命,是生命本身带来的快乐。没有了这个,他就是一个大穷大贫的人!”
听了卢连璧后面的那句话,乔果似乎受到了震动。
卢连璧好象没有注意到乔果的神情,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魏侍郎活着的时候想要快乐,哪怕吃不到快乐,能看到女人快乐,也算闻到了味儿。所以,他才让人做了个玉具。可怜呐,死的时候,玉
具跟着他一块落葬了,想着到
间也要闻味儿的。这玉
具和尸体挨在一起,久而久之,尸体之血就一点一点地沁入了玉石之中。这就是世人所贵的斑沁玉。安少甫买下来,要你送给刘仁杰的,就是这样一件出土宝物。在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找到相同的第二件。你就是有再多的钱,又到哪儿去买呢!”
听了卢连璧这番话,乔果顿觉如雷轰顶。她心急火燎地求道,“卢大哥,怎么办怎么办,你可得帮帮我!”
“别急别急。瞧你,一口一个大哥,我还能不帮你。”
乔果只怕不牢靠,又说道,“卢大哥,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
话一说出来,乔果觉得不妥了,脸刹时变得绯红。
“叫个大哥就成,别说谢的话。”卢连璧仗义地摆摆手说,“你要再说‘谢’字,我可就不管了。”
乔果连连点点头,“行行行,卢大哥,全都听你的。”
卢连璧这才问乔果,“丢失玉笋的事,你给别人说了没有。”
“除了你,还有我丈夫。”
“那好,到此为止了。这事儿有办法。”
“这么说,还能到玉笋了!”
“真的不可能有,只能造假。”
乔果正想问,假的怎么造,会不会和真的一样,经理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卢连璧的太太罗金凤走了进来。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看乔果,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说:“哟,我说老板怎么不出来照顾生意,原来关着门儿在这里聊天儿呢。”
“太太,我们就是在聊生意呀”卢连璧说:“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天时公司的业务部经理小乔,这位是我太太。”
乔果和罗金凤寒喧了两句,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卢连璧,显然希望能够和他接着谈。卢连璧却说:“乔经理,我看,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
乔果只好点点头。
于是,两口子客客气气地将乔果送出了门。
望着乔果远去的背影,罗金凤笑嘻嘻地对丈夫说:“唔哟,我说今天奇怪了,怎么一大清早你就到前面站柜台呢?原来是要这么个画儿似的女人呐!”
第四章的长吻
卢连璧开的那辆三星旅行车车内很宽敞。车的后排座椅经过调整之后,就变成了一张,可以躺下来休息。长时间的坐车,乔果虽然很累,但是她没好意思躺下来。到水目山去的公路路况不好,颠颠簸簸,车速不快,直到下午太
偏斜了,才在地平线上看到了水目山的影子。
跟着卢连璧到水目山来,是乔果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比照原品做出一个赝品,并非难事,难的是“做旧”。而这种“做旧”,最适宜的玉料就是水目玉了。
要想让新玉笋显得象一件出土的东西,首先必须做“土锈”。通常的做法,需要将玉器埋到土里,让黄土咬它。咬的时间越久,玉面上的土锈斑就越多——可是,乔果等不得。
作伪的旧玉笋上面还必须有“血沁斑”,通常的做法是用血竭、紫草、透骨草煮水,将玉笋放进去,象炖一样,放在火边慢慢地煨。煨至七
,取出用川白蜡外涂,然后再用手细细把玩,直至川白蜡磨消即成——这样的作法,乔果也等不得。
作伪的旧玉笋上还少不了黑斑。做黑斑的时候需要将旧棉花用水泡,然后把玉笋包裹在里面,放到柴草的余烬里慢慢地怄。等到这一团
棉花怄完了,再换上另一团。如此这般怄上三天,然后取出来洗去浮灰,玉上的黑斑就算是做成了——这样的事,乔果也等不得。
乔果要的是在一两天之内拿到一个能够以假真的旧玉笋。卢连璧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有用水目玉来制做才行。水目玉
子柔顺,随和易驯,做旧的那些工序在短时间之内即可告成。乔果想问清楚,这样快速的做旧,用的究竟是什么办法。卢连璧却讳莫如深,笑而不答。
乔果自然放心不下,便提出要跟随卢连璧一起去水目山。如此一来,乔果就坐上了卢连璧的三星车。
汽车驶近水目山的时候,乔果被眼前出现的景象住了。此时的夕
正半挑半掩在山尖上,被挑起的那半边夕
是橙红
的,而掩住半边夕
的山尖却朦朦胧胧地泛着白,仿佛那整个山尖就是一朵似亮非亮的云,似透非透的玉。
乔果惊奇地叫着,“你瞧你瞧,那山尖,它是透明的吗?”
“透。”卢连璧说。
“要是透明,应该看到山尖背后的那半边太呀。”
“不透。”卢连璧又说。
“瞧你,到底透还是不透嘛。”
“透,不透。透又不透,不透却透。”卢连璧象是开玩笑,又分明认真。
乔果沉默了。她在心里琢磨着,透又不透,不透却透——或许这就是水目山,这就是水目玉吧。
仿佛要证实她的想法,汽车一进山,车内便刹时黯淡下来。那觉,好象是被掩在了幽暗的灰烬里,而远处的山脊却分明红亮着,仿佛有炽燃的火在蜿蜒地游走。一种无名的怯惧忽然从乔果的心底生出,她下意识地在车内缩紧了身体。
手提电话很及时地响起来,让乔果到她不是孤零零的。乔果把手提电话放在耳边,丈夫那
悉的声音立刻出现了。乔果不
微微一笑,她
悉的那个世界并不遥远。不是吗?仅仅抬手一提,它就从眼前的这片陌生里浮升而出了。
“你到了吗?”丈夫关切地问。
“快了,已经进山了。”
“唔,太好了。来,宁宁,跟妈妈说句话。”
“妈妈,我今天算术得了一百,写字九十分。”儿子说。
“好,下一次得双百。”
“妈妈,你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你。”
……
乔果刚刚挂断电话,在前面驾车的卢连璧就笑着打趣说:“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什么意思嘛。”
“老猫?哦,那是孩子小时候,我吓唬他的话。怕他跑远了,跑丢了。”
乔果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想:哟,这人真是猫耳朵哎,隔那么老远,什么都听到了。
三星车摇摇晃晃地驶近卢庙村。这是个依山而筑的大村子,远远地看到村里的那座庙了,黄的瓦顶上散布着黑斑,四面的墙上有许多土锈,还有血沁!——夕
将晚霞映在窗子上,那些窗子就显出朦胧的通透。在那通透中,有殷殷的红
若挂若滴,若游若浮,望上去宛如凝血。
恍惚间,乔果觉得那整座庙就是一件出土的古玉,它在地下闷得久了,此刻正站在山包上透风。
三星车从庙前拐过去,沿着崎岖的沙石小路驶向一片森郁的竹园。汽车一开过去,那些
竹就在两旁分列开来,探头探脑,伸手伸脚,好奇地向车内张望。
竹们被不久前的
雨润过,一个个水灵灵的犹如刚刚出浴。乔果深深地嗅闻着,她嗅到
竹们的体息,嗅到
竹们的鼻息了。它们既含着
洁的清新,又带着粘滞的败腐,这些混杂的气息很快就注
了乔果的身体,使她膨
起来,让她
到她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
竹园的深处就是卢家的那座老屋,黑黢黢的,犹如一大块风干的腊,向人展示着一种执拗的坚韧。在这里看守老屋的,是卢连璧的老姑。那是个终身未嫁的女人,干瘪得犹如晾在檐下的一束豇豆角。卢连璧和老姑在堂屋里喝着茶水拉闲话,乔果坐不住,便独自出来,踱入了
竹园。
在冥暗的暮中,那些高大的
竹们就象一群笨拙的动物,摩肩接踵地向乔果身边围挤。竹叶飒飒作响,用它们那不可破解的语言,向乔果诉说着神秘。
走着走着,乔果陡然停步。她踩住了一个活物!它顶着乔果的脚板,不停地摇摇颤颤。那觉从脚底升起,一直传至乔果的心区,让乔果的心抖动不已。乔果低下头,于是她看到了那活物紫褐
的脑袋,它正活力盎然地向上耸顶,使松软的泥土绽开了花。
那是个竹笋。
乔果腿一软,身不由已地坐在了地上。她觉得下体忽然被顶住了,顶得有些生疼。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更大更的
竹笋。那竹笋
然地向上
翘,升腾着一种蓬蓬
的生命。笋头四周的叶片是黑褐
的,似乎有许多茂密的绒
——哦,这就是
竹硕大的
具吧!
乔果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她急促地息着,几乎透不过气。片刻之后,乔果象受了惊吓似的掉头跑回了老屋。
老姑正在灶间烧饭,卢连璧在内屋忙着准备玉料。乔果挑开门帘,一头撞进来,卢连璧望望她,诧异地说:“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怕——”,乔果口说出这个字来。
“怕什么?”
“不,不是”,乔果摸着发烫的脸,“我刚才爬了爬屋后的山包包。”
“天黑了,一个人别跑。想上山,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走走。”
“嗯,”乔果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就是,怕——乔果把目光投在了卢连璧的手上。那是一个已经看得出形状的玉笋,尺寸大小与乔果丢失的那个相仿。借着油灯的光亮,卢连璧用那把昆吾刀划划点点地在玉笋上雕琢着。
一晃一闪的,那玉活着,那玉在动!
吱吱吱吱,那玉有知觉,那玉在叫呢!
那个故事又活了,那个太监的故事,那个吏部右侍郎。没了男,没了男人与生俱来的极乐,那是大穷和大贫……乔果思绪纷
地想着,直想得浑身发热,直想得手心里汗津津的。
后来,卢连璧他们一起在堂屋里用饭。
卢连璧、老姑和乔果坐在白木桌前,脚下是、是鸭、是猪、是狗,它们在脚上在腿上拱着、啄着、衔着、
着。倏然间,一个黑影窜上了桌,它搅起一阵风,惊得油灯怦怦
跳。
那是一只大得出奇的猫。
猫的皮是那种如金如铜的灿黄,间或夹杂着如铁如铅般凝重的黑
。它仿佛是直奔乔果而来,一窜上桌,就踞伏在乔果的面前,用一双灼灼的亮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果。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是那种夙常盯着乔果看的男人们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火!
这猫让乔果觉得似曾相识。
乔果在恍惚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儿子不久前在电话中讲的那句话悠悠远远地冒出来,俨如一句意味深长的谶语:“别跑远了,别让老猫咬着——”
“猫,下去。”卢连璧伸手一拂,将猫拂下桌去。
乔果注意到卢连璧方才叫的不是“猫咪”,而是一个“猫”字。那个字从齿间雄健地叫出来,犹如叫着豹,叫着虎。
乔果想起来了,她在“奇玉轩”见过这只猫。
“这是你店里的那只猫?”
“不,它们是一窝兄弟。”
乔果明白了。卢连璧曾经说过,“奇玉轩”的那只猫,是从老家带去的。乔果再想看时,那猫却象方才倏然而来一样,此刻已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木桌上摆了碗盘,老姑显然是想尽量把饭菜做得丰盛,做得令人
意。摆在乔果面前的那盘菜尤其可口,乔果随口夸赞道,“真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腊炒笋丝。”
笋——,乔果不悄然一笑。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顶着她脚板的活物,那个向上翘着向上耸着的
竹的
具。这样想着,口里的笋丝就有了特别的味道,很
,很韧,有一种异样的弹
。笑过了,又觉得自己很“坏”,竭力不去想。可是不成,眼前那
翘着的
竹笋总是挥之不去。
乔果发现,她来到水目山之后,心神似乎有些异常。这山、这老屋、这猫、这竹笋……,仿佛都带有几分巫气。
乔果用完饭,正要起身离开,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是刘仁杰打来的。
“喂,你在哪里?”
“在——,饭店。正和人谈生意。”
“哦,我只和你聊几句行吧?不知道怎么搞的,如果不跟你聊聊,我会憋得很难受。”刘仁杰急切地说着,听上去有点儿可怜兮兮。
“好的,你说。”
乔果向卢连璧那边扫了一眼,那人正低着头,吃得很专心。虽然如此,乔果还是把手机向耳轮上了
。
刘仁杰的声音嗡嗡地响着,“小乔,你不是说,你还要把那个礼品送给我吗?你什么时候能来呀?”
“最近吧,很快。去之前我会和你联系。”
“小乔,你不知道,你的声音多好听。小乔,不知道,你的脖子多白多细。它象水仙,又白又又细又长的水仙花,你知道吗?”
“嗯。”
“我真想掐住它,就那么轻轻地掐,使劲儿地掐……”
那是上齿和下齿在亲昵,乔果能够想象出对方绷拉着双,舌头在后面暗暗使劲儿的样子。
奇怪,刘仁杰的声音就象是一只手。那些话一说出来,乔果的颈脖处就觉得发紧,仿佛真的被掐住了。那是一种情意绵绵的掐捏。乔果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乔?——”
“嗯。”
“其实,我已经知道你送的是什么礼品了,是你们安总告诉我的。是玉笋,对不对。‘箨落千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更容一夜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你想想郁郁葱葱的竹园吧,那笋子从
茸茸的叶子里钻出来了,大呀,那个大呀!
意盎然,
意盎然。一晚上
千尺,哈哈,
千尺,
千尺!再也不窝窝囊囊地缩在泥巴里头啦……”
刘仁杰的声音以一种盎然的魅力,惑着乔果的想象,使它犹如雾一般弥漫着展开:幽深隐秘的竹园,葱郁的
情,在
动的暗夜里,它不可遏止地
起来了——那是男
!
挂断电话,刘仁杰的声音仿佛仍在亢奋地翘着。乔果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有几分
动,又有几分害怕。对,是害怕。此刻,乔果终于明白,她原来是怕自己呀。
“这是谁,谁给你打电话?”卢连璧问。
“朋友,谈业务。”
“是要礼品吗?”卢连璧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乔果沉默了。她想到卢连璧是猫耳朵,或许他什么都听到了。
忽然间,猫的叫声从老屋的外面传来。那是许许多多的猫们发出的声音,它们是一群孩子,玩闹着玩闹着,就会哭。那哭声哀哀的,让人听了不由得心里发紧。
“走,我们出去看看。”卢连璧推开门往外走,乔果紧紧地跟在后面。
圆月悬在水目山顶,犹如另一轮太。那光亮别具一种
柔的
情,在那光亮下,静静的山石、树丛、木桥、屋宇仿佛都隐含着一种神秘的
动。“啊噢——”,一只猫在什么地方领唱了。“啊噢”“啊噢”……,四下里有数不清的猫凑进来,表演着它们的二重唱、小组唱、大合唱。这是猫们盛大的聚会,它们怀着同一颗
心,共唱着
的
狂。
这声势让乔果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这是掩着帷幕的演出,只能听到声音,却无法看到演员。乔果环顾着四周,“奇怪,它们这是在哪儿叫啊?”
“快来,你到这儿来——”卢连璧站在檐下,向乔果招手。
乔果挨过去,顺着卢连璧指的方向往上看。屋脊上有许多玉石塑雕的角兽,它们象锅灶一样又暗又黑。在那些暗的和黑的之间,踞着一个泛白的影子,那是一只白猫。
乔果悄声问,“它上那么高做什么?”
卢连璧说,“抛绣球。”
仿佛是对这句解释的首肯,那白猫向下叫了一声,还歪了歪脑袋。
那抛下来的叫声,被情郎接住了。随着“啊噢”的一声应和,一个硕大的影子窜上了屋脊。金铜般的灿黄,间杂着如铁如铅般凝重的黑纹——在明亮的月光下,乔果看得很清楚,这是卢连璧家那只雄健的大猫。
那是么?尖利的牙齿犹如相向的刀剑,在月下闪着白光。咆哮是从喉底挤
出来的,听上去让人心寒。然后是腾跃跌扑的
斗,抓扯撕咬,凶暴恶残,在赴死般的巅峰中,雌猫和雄猫完成了它们的
合。
乔果看得心跳耳热,双脚发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偎靠在了卢连璧身上。那模样,看上去很弱,很乖。
“猫,下来!——”卢连璧向屋脊上喊。
听到主人的召唤,那只威武的雄猫沿着屋墙蜿蜒而下,偎在主人的怀里,“喵唔喵唔”地唱着凯旋。卢连璧伸出左手,缓缓地抚摸着它。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从猫头抚到猫尾。雄猫心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幸福地体味着主人的这份赞许和奖赏。
卢连璧的那只手又抚向猫头了,然而这一次它并没有抚向猫尾。它忽然重重地向下一,猫的下巴就陡地被
翘起来。
这是什么奖赏?——就在猫和乔果全都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有白光一闪,卢连璧右手中的昆吾刀已然划向了雄猫的软腹!活泼泼的血迸涌而出,夜
动的空气里刹那间溢
了腥热。
“啊!——”乔果大吃一惊,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卢连璧。
卢连璧去堵那涌血的切口,他用的是那个新成的玉笋。玉笋在触到粘血的瞬间,犹如活了一般,摇摇摆摆地游入了腥热的。
“这,这是做什么?——”乔果汗津津的脸儿仰起来,望着卢连璧。
“血沁玉,你要的。”
那只猫哀叫着,怀着那件玉,辗转而死。
乔果忽然到有一股热血在她的小腹中撞跳,仿佛那玉笋就钻在她的肚腹里。乔果呆着,乔果傻着,乔果那副呆傻的神情显得尤为动人。
这张动人的脸就摆在卢连璧的面前,翕张的口宛如绽开的花。卢连璧情不自
地俯下身,吻住了她。
当乔果觉得呼变得困难和急促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双臂仍旧紧紧地搂着对方,一种深切的
仿佛
将她的心魄摄走,于是她也下意识地用狂烈的
做着回应。
那是一个的长吻。
卢连璧终于抬起头,他看到乔果的眼睛里溢了泪水。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卢连璧说。
乔果什么也不说,只是哭。泪水不停地涌出,将夜全都濡
了。
第五章少妇的初情
乔果清晨醒来,睁开眼看到了熏得黢黑的木梁。她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睡在卢连璧家的老屋里。大木的半边空着,老姑早已起来,在灶间备着早饭。
昨天晚上,乔果曾经打算当离开水目山。在卢连璧亲吻她之后,她觉得她再也无法和这个男人相对。乔果独自回到屋里收拾东西,卢连璧就默默地来到院子里,准备那辆三星车。乔果拿着提袋往屋外走,老姑立在门边说,不是不走吗?都铺好喽。乔果这才抬头望了望卢连璧。
自从卢连璧亲吻过乔果之后,乔果就再也没有正视过这个男人。卢连璧呢,也很知趣地尽量避开她。此时,二人终于四目相对。仿佛有什么东西忽地一闪,使乔果又到了昏眩。于是她回转身子,对老姑说,好吧,那就明天走。
躺在木上,乔果久久不能入睡。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给卢连璧一个耳光。乔果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回想着这样的事情是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想着想着,乔果的眼前就出现了卢连璧的面孔,这个男人的下巴和嘴是有棱有角的,犹如劈凿过的黑岩。岩石是冰冷
砺的,可是乔果的口
与那黑岩相触的时候,却
到了一种温暖和光润。由于它的坚硬,使乔果生出了软弱,由于软弱而无力,由于无力而沉沦……,于是,乔果终于陷入那种溺毙般的
,而
中又溢
了极度欣快的亢奋!
在乔果的记忆中,还不曾有过如此妙不可言的亲吻。或许当初丈夫给她的吻曾经让她如痴如醉过,可是记忆本身就是一块喜新厌旧的橡皮,总是要擦掉旧的,然后再把新的写上去。如今,丈夫的吻已经成了就餐前的巾,每次做
之前总要例行公事地在嘴上抹一抹,然后再开始行动。留在
上的是一种
漉漉的
觉,还有的就是夹杂着可疑的食物残渣的唾
味儿。
乔果知道她很丈夫,乔果明白她应该
丈夫,可是当她领略到与卢连璧的那种亲吻之后,她不得不暗自承认旧吻的相形失
。
除了丈夫之外,卢连璧是吻过她的第二个男人。乔果曾经发誓,此生只能有一个“唯一”。她必须守住誓言,必须守住自己。乔果决定,将礼品送给刘仁杰之后,再不与卢连璧见面。
清晨,乔果起了,草草地洗漱,然后坐在木桌前用早饭。老姑喊了又喊,卢连璧只是在偏屋里应着声,却迟迟不见上桌。乔果想,或许他仍窘于昨夜的那番唐突吧?白木桌下面,猪拱狗
啄鸭衔,只是不见了那只猫。想想卢连璧为了帮助她,将那样一只大猫舍弃了,乔果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亲吻这件事呢,是两个人四片嘴
,少了自己的两片,人家也做不成。
自我检查一番之后,乔果倒变得坦然了。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向偏屋里喊:“卢大哥,饭菜凉了,你快来吧。”
乔果这一喊,卢连璧果真了面。他在桌子对面坐下,目光却始终低垂着,象是在研究桌面上那条裂开的
。
老姑心疼地说:“看你累的,昨晚黑一夜没睡觉。”
乔果听了,疑问地望望卢连璧。卢连璧仍旧是一副负罪的样子,就那么垂着眼睛对着木桌子说,“昨晚赶着做了做。知道你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走的,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带上它。”
乔果连忙问,“做好了?”
“差不多。正浸在白蜡罐里,吃完饭就能拿着走。”
乔果高兴了,她一高兴话就多,不停地问这个问那个,想知道昨夜卢连璧是怎么加工那玉笋的。卢连璧这才微微抬起头说,那玉笋在雄猫的肚子里捂到半夜,就取了出来。叫的雄猫血旺,所以斑块很快就沁到了玉笋里。有了血沁斑之后,又在玉笋上涂了皮胶,然后将醋调和的黄泥抹上去,胶和醋都咬玉,有两个小时土锈痕就做上了。天快亮的时候,动手做的旧黑斑。把玉笋放在油锅里炸了,然后用松
熏,黑斑就牢在了玉笋上。这三种斑块呢,还必须汇融自然,这就要用川白蜡来调和……
卢连璧讲述的时候,乔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了男人那黑岩般的口上。于是,温暖光润的
觉再度悄然而至,让乔果的体内忽地腾起一种莫名的欣快
。乔果立刻垂下眼睛,不敢再看这男人。
卢连璧没有食言,上路之前,乔果真的拿到了玉笋。那仿制的古玩形态真,血沁斑黑斑黄土锈一应俱全。只是新浸的白腊太过光鲜,看上去象
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
“能刮掉它吗?”乔果用指甲去抠。
“别抠别抠,”卢连璧连忙阻止,“一刮,就显出痕迹了。你想想,既然是一件旧物,必然会被物主多年把玩,旧玉表面的光洁,应该是很自然的。这层白腊,必须用手掉才行。”
“得多长时间?”
“那得看下不下工夫。不下工夫,停停,得要两三天吧。”
“下工夫呢?”
“真下工夫,半天也就差不多。”
乔果听了,不喜出望外。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今天就可以把玉笋
给刘仁杰,从此再也不用牵挂这桩心事。
卢连璧开车上路,乔果坐在后面,双手就不停地忙。那玉笋合在掌心里,被两面挤着,左转右转地打着滚儿。这动作返来复去的,
单调,
泛味,乔果的脑子里就有意识无意识地遐想起来。这样的动作,象什么呢?象包饺子的时候和好了面,用双手团着
面
。面
是越
越细的,可是这玉笋却越
越
了。乔果的手渐渐发热,那玉笋也热了,仿佛就在掌心里蓬蓬
地
大——这,这是什么呢?这是男
呀!
想到这里,乔果心一慌,手一松,那玉笋就滚落下来。
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怎么能七八糟地想?
然而要完成的事情,又必须完成它。乔果弯下,在车座下找到那只玉笋,再接再励地继续做。
着
着,男
的联想和
觉再度翩然而至,任凭乔果如何努力地驱赶,它却始终固守不退。停下手不做吧,却又不行,真是无奈得很。
如此这般地持续做下来,乔果就发现了自已的身体在变化。一种紧张的觉先是占据了下体,继而又漫延至全身。于是,她的整个身体都变得
鼓鼓的,仿佛轮胎充了太多的气,随时都会爆裂开。
然而,她还是得不停手地。
将近中午时分,玉笋上的蜡终于净了。
乔果毫不迟疑地立刻拨打刘仁杰的手机。电话一接通,刘仁杰就在那边说,“好啊,你来。今晚正巧没安排什么事儿,咱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聊聊天。”
“你在哪儿?”
“我在双峰山风景区检查工作呀。”
一听双峰山,乔果愣住了,那个风景区可是够远的。乔果捂住话筒,对卢连璧说:“卢大哥,你能不能辛苦辛苦,送我到双峰山?”
语调和神情,都带着求助的味道。
卢连璧点点头。
乔果就告诉刘仁杰,她大概黄昏之前能够赶到那儿。刘仁杰开心地笑着说,那好,我等着你一起吃晚饭。
打完这个电话,乔果沉默了好一会儿。想想入夜之后要独自面对刘仁杰,心里不免生出怯意来。目光茫然地往前看着,就看到了卢连璧宽宽的肩膀结实的后背,乔果口说道:“卢大哥,见刘仁杰的时候,你能不能陪陪我?”
说完这句话,乔果就觉得自己有点儿得寸进尺了,既不知足亦不知趣。人家卢老板和你有什么情有什么关系,要这样为你尽心尽力?你丢了礼品,人家答应帮助你。人家带你到山里,辛苦了一夜,替你
成了,还得送你回去。送你回去还不算完,又说要到双峰山。到双峰山也罢了,还要人家陪着去送礼……
那惊心动魄的一吻之后,两人相处时已经有些尴尬,如果这个请求再遭拒绝——。乔果担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她目光定定地望着车内的后视镜,卢连璧那张黑中透紫的脸就映在后视镜里。乔果知道,从卢连璧那个角度看,她自己也是这样映在镜子里的。
镜子里的卢连璧会意地笑了笑,很义气地说:“没问题。这车这人,都听你调遣。”
乔果舒口气,心里顿时充了
。
三星车赶到双峰山风景区的时候,果真天近黄昏了。双峰宾馆建在主峰的观景台上,是一座仿古式的的小楼。卢连璧陪着乔果,找到了二楼刘仁杰的房间。房间的门关着,乔果迟迟疑疑地站在那儿,卢连璧就伸出手,按了一下门铃。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过之后,门开了,卢连璧在乔果的身后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那男人在见到乔果的一刹那,欣喜得犹如跳窗而出的孩子。及至看到后面的卢连璧,那神情便迅即消失,换上了威严和持重。
卢连璧明白,他就是刘仁杰。
随便地和卢连璧握了手,随便地向乔果问了句,“带司机来的?”
“他是我哥哥。”乔果说。
刘仁杰将目光又投向卢连璧,认真地看了看。“嗯,小乔,大乔。你们俩不象,一个白,一个黑。”
乔果和卢连璧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
“可是你们俩,毕竟还是有相象的地方嘛。喏,眼睛。还有,眼睛里出来的眼神。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神似吧?”
乔果和卢连璧再度相视,彼此深深地望着。这一回,他俩都没有笑。
对于乔果来说,那件礼品就象一个盘带过久的球,乔果急巴巴地想把它传出去。所以,刚刚寒喧了几句,乔果就说:“刘市长,礼品我带来了,你瞧瞧怎么样?”
乔果想起身去拿礼盒,刘仁杰却看看表,摆摆手说:“饿了吧?咱们先吃饭。还有的是时间嘛,吃完饭再说。”
乔果心里格登了一下,看起来刘仁杰又要故技重演,想把她拖在这儿。乔果用目光看看卢连璧,想让他说出不在这儿吃饭的话。可是,卢连璧却偏偏说:“哟,开车颠了一路,肚子还真叫唤了。”
吃钣就吃饭吧,乔果心里想,吃完饭就把东西送出手,然后呢,拜拜走人。
餐厅的包间里,只安排了刘仁杰乔果和卢连璧三个人。与上次在金蝉饭庄吃的那餐饭比起来,这顿晚餐的气氛显然要客气得多,拘谨得多。席间,刘仁杰不咸不淡地谈着时政、谈着工作,合乎身份地扮着市长的角。卢连璧则安安分分地做着默不出声的听众,他很清楚,这个包间里原本只应该有两个人,他是多余的。乔果呢,虽然脸上兴致很高,胃口却完全没有什么兴致。她早早地就放下筷子,只等着离开。
刘仁杰似乎也无心在这个包间多呆,他和卢连璧碰了几杯之后,就开始吃饭。乔果眼巴巴地盯着刘仁杰的碗,渐渐的那碗底终于变空了,乔果如释重负地舒口气,身子晃了晃,想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仁杰用餐巾纸揩揩嘴,不紧不慢地说:“都吃好了吧?走,咱们去望月阁。”
乔果慌了,“唉呀,这么晚了,哪儿也不想去了。”
刘仁杰说,“小乔呀,到了双峰山,不看看望月阁还行?现在去正好嘛,清风明月,苍松劲石,那里才是人间仙境呢。”
乔果听了,用目光望望卢连璧,想着他能帮自己说几句,就便身。
谁知道卢连璧却说,“刘市长说得对,既然来了,还不看看去?我得检查检查车,就不过去了。”
刘仁杰抚掌笑道:“好啦好啦,你看,大乔已经发了话。”
离开餐厅包间向外走的时候,乔果靠过去低声对卢连璧说,“卢大哥,你怎么不帮我说说话?”
卢连璧说:“我是在帮你呀。你还看不出来?他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
“可我不想,我害怕。”
“怕什么,没那么严重吧。送礼还不就是为了讨他个好嘛,既然送了礼,又何必得罪他。”
乔果摇摇头,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望月阁建在双峰山西面的一处峭壁上,那是一个仿古式的建筑,碧瓦红梁,挑角飞檐,檐角还悬着铜铃。峭壁象一个伸向夜空的跳板,那望月阁就立在跳板的端缘,仿佛要向夜空的深处起跳。
不知道是不是刘仁杰刻意做了安排,乔果发现他们去的时候望月阁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身边万籁俱寂,只有空谷中的松涛阵阵作响。头顶悬着的皓月是那么的清亮那么的切近,让人在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经离了凡尘。
乔果和刘仁杰坐在隔间里,朝向峭壁的那一边是护栏和回廊。乔果揣着心事,刚一落座,就把礼品盒拿出来,放到了刘仁杰的手边。
“刘市长,这就是带给你的那件东西。”
“唔,唔。”刘仁杰望着空朦的月,对乔果的话似乎听而不闻。
“刘市长,你不看看吗?”
“哦,对对,看看,看看。”刘仁杰仿佛从梦中游回,他笑着把手伸向那个装着玉笋的锦盒。
卧于软缎衬垫上的玉笋在月下闪着幽秘的辉光,乔果看到刘仁杰的手在触及玉笋的刹那间,抖颤着回缩了一下。仿佛那是红红的炭火,将他烫灼了。
“哦,‘君看母笋是龙材’,是龙材!‘更容一夜千尺’,呵呵,
千尺!……”刘仁杰喃喃不休,他的眉眼间透着欣喜,然而嘴角却挂着痛楚。那也是笑吗?那种笑里似乎含着苦。
乔果正疑惑之时,刘仁杰的大手忽然从玉笋上滑开,将乔果的手紧紧地攥进掌心。
“小乔,我们不看它了。来,我们看月亮——”
那只手拉着乔果,来到了护栏旁。护栏是探向深谷的,乔果恍如被一个巨人的指尖托着,立在天与地相接的极处。整个身心都沐在皎洁的月里,深谷中幽幽的长风拂面而来,让人顿觉飘飘
仙。
“小乔,你看你看,月亮来了——”
刘仁杰的声音就在耳畔,是那种极富磁的浑厚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引力。乔果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着月亮,月亮是在走着,月亮走过来要跟她拉手。
“小乔,你听你听,那些松树都在说话——”
乔果听见了,松树们的嗓音很低沉很亲近,松树们谈得很知心。
“哦,‘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小乔啊,若能长有此夜,若能长拥此月,人生足矣!”
在那叹声里,乔果发现刘仁杰的另一只手臂已经环围过来——,乔果被他轻轻拥在了怀里。
乔果正在思索她该如何行动的时候,刘仁杰的手已经抚在了她的头顶。一股温热从那大手的掌心里泻而下,让乔果从头到脚生出一种触电般的酥麻
。继而,那只手在乔果的发际轻轻地抚着,从上至下,来而复去,宛如一柄神奇的梳子不停地梳理着她。乔果就在那梳理中生出一种温馨的软弱,渐渐变得柔顺而熨贴。
乔果的理智还在挣扎,乔果想从那温馨中滑出去。
“别动别动,小乔。这样,就很好……”刘仁杰喃喃着。
“哎呀,不行,请不要——”乔果说。
“嘘,别说话,别说话。这样,就很好……”
他们都不再动了,也不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那是一种久久的依偎,那是一种久久的觉。正象刘仁杰说的,“这样,就很好”。乔果似乎有点儿明白刘仁杰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了,长有此夜,长拥此月,拥有的是一种意境吧。
乔果身边的移动电话就是在这种意境里响起来的。接通电话,是卢连璧的声音。
“喂,小乔?我是你哥。”
“嗯。”
“请告诉刘市长,我们得走了,必须马上走。刚才公司的人告诉我,明天一个大客户从海外来,要跟我谈一笔大生意。”
“知道了。”
乔果收起电话,还未开口,刘仁杰就说,“是大乔打的?要谈生意?要走吗?”
乔果点点头,心里暗暗地想,怪了,男人都是猫耳朵么?电话里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得到啊。
“好吧小乔,你就走吧。”刘仁杰的语调里充了惆怅,“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会的。”
如释重负地重新坐进卢连璧的那辆三星车里,乔果抱歉地说:“卢大哥,让你等了那么久。咱们快走,别耽误你明天跟外宾谈生意。”
卢连璧说:“哪有什么外宾?你都看到了,我不就是开那么个店卖几件玉器嘛。”
乔果听了,地说:“卢大哥,谢谢你,你的电话真及时。”
卢连璧说,“你觉得及时就好。我那是算好的,给他一个小时。不能让他不意,也不能让他太
意。”
这话说得有趣,说这话的人也显得格外有趣。乔果开心地笑起来,心里暗暗地想,这人可是真用心,考虑得那么周到那么仔细。
还有周到和仔细的地方,在乔果上车之前,卢连璧又将三星车的后排座调整成了一张睡,上面还放了一件他的外衣。卢连璧一边用手转动车内的后视镜,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小乔你瞧瞧,你大哥把后视镜转过去了,你就安心地睡吧,没人偷看你。等你再睁开眼睛,咱们就到家了。”
看到“”,又说到睡觉,乔果顿时
觉到了困乏。她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也随口开了句玩笑说,“卢大哥,随你往哪儿看了,只要你不怕把车开到路沟里。”
单调的黑暗单调的行车声,再加上摇摇晃晃的颠簸,乔果糊糊地睡着了。
当乔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卢连璧的怀里!
卢连璧的面孔离她很近很近的,她却无法看清楚卢连璧的眉眼。摇摇晃晃的颠簸更加剧烈了,但是却听不到单调的行车声。耳朵里闷鼓鼓的,仿佛灌进了许多水。
乔果想从卢连璧的怀里挣扎出来,身体一动,她的脑袋就疼起来,耳朵里的水忽地走了,于是她似乎听到卢连璧在喊,“小乔,小乔!你睁睁眼睛啊——”
乔果听清楚了,那是卢连璧在叫着她的名字,拼命地摇晃着她。乔果看清楚了,卢连璧的额头划破了一个大口子,细长的血蜿蜒地着,犹如一条灵动的蛇。
原来,他们的车子出事了。
就在几分钟之前,卢连璧开车通过前面的弯道。那是个急转弯,三星车已经减速了,看着车速缓慢下来,卢连璧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缓。他实在是太困了,前一天晚上熬了个通宵,现在又开夜车。他可能是闭了闭眼,仅仅是闭了一小会儿。等他再度睁开的时候,他看到眼前有两个巨大的光团。那光团以惊人的速度面扑来,在相撞的刹那间,卢连璧下意识地狠打了一下方向盘。一辆夜行的货柜车呼啸而去,三星车却跌跌晃晃地斜向路旁的树丛里。狂
地碾过那些想要拉住它的荒草和树丛,然后狠狠地撞在一棵大树上,三星车这才停止了
息。
卢连璧从昏中醒来,立刻在车座下面找到了乔果。他见乔果双目紧闭,毫无知觉,便惊慌失措地将她抱起来。拼命地叫,拼命地摇,乔果终于睁开了眼——卢连璧和乔果相互拉扯着从车内爬出来,他们在清冷的空气中
了
气,定了定神,然后又去察看车子的情况。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已经完全撞碎,水箱象吓出了
一般,哗哗地淌着水。前面那棵大树呢,那棵大树偏着身子,被撞的地方
着白花花的骨茬。再往大树的前面看一看,哎哟,那是立在悬崖边的一棵老树,老树的身后就是黑幽幽的万丈深谷!
看到这副景象,他们俩腿脚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相视苦笑着,他们彼此说着庆幸的话。
乔果有点宿命地说,“我知道,都怪我。不该说那句玩笑话。”
“哪一句?”
“就是那句,‘随你往哪儿看了,只要你不怕摔到路沟里。’”
卢连璧笑,“唔,你别说,我还真是偷看你了。要不然,怎么会把车子撂到这儿。”
乔果嗔道,“好了吧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话是皱着眉头说的,心里却热热的。两人共同赴了一回死,又共同转了一回生,心和心之间,也就生出一种无以言说的亲近。
车是开不走了,他们就到路边去拦车。乔果浑身发软,脚上也有伤,只得让卢连璧半搀半背着,往公路那边挪。看看手表,正是凌晨两点多钟,两人坐在路边上,眼巴巴地向路上望。他们望到的只是无头无尾的黑暗,看不到一丝车灯的亮光,也听不到一点车轮的震动声。山夜的寒意象水一样不慌不忙地浸渗着,从皮一直渗到了骨头里。
“唔,我要冻死了!”乔果哆嗦着。
卢连璧下外衣,披在乔果的身上,随即决然地搀起了乔果,“我们得回到车里去,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乔果的心里还留着大难不死的余悸,她一挨在卢连璧的身上,整个人就瘫软了,仿佛所有的意志和所有的力气都已丧失殆尽。乔果全身心地依偎着这个男人,依偎着温暖、坚强和亲近。
打开后车门,卢连璧将乔果送到拉成睡铺的后排座上。在乔果躺下去的一瞬间,失去重心的卢连璧歪斜了一下,乔果就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是的,是乔果抱住了他。他们俩双双抱拥着,双双挤着,横在了后排座上。热吻就象突如其来的闪电一样降临,他们彼此
着,
和舌在运动中都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活力。如果说水目镇那一夜两人的初吻只是火山冒了冒烟的话,那么这一次则是真正的
发。在那种
发中,乔果的手摸摸索索地解开对方的扣子,顺着衣服和肌肤间的
隙滑了进去。她触到了温暖光润而又坚硬的石头,她用手慢慢地抚着,那种把玩玉笋的
觉悄悄地又回到了手上。先是小腹继而,漫至全身,乔果被一种紧张
所充
,似乎就要
裂开来——乔果听到了金属轻微的呻
声,那是她
子上的皮带卡。
“别,别——”乔果死死地用手按住那道金属的关卡。
卢连璧迟疑了片刻,守卡的那只手是坚决的,可是仍在进行的亲吻却是明白无误的,焦渴的颤抖也同样的明白无误。卢连璧猜测不出怀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心思,卢连璧此时也无心猜测了。攻势不可抑止地向守卡者发动了,几番搏战,那关卡终于失守,可是攻卡者也已气吁吁,心脏怦怦地撞跳,象经历了长途跋涉一般疲累不堪。
甩开那条剥的外
,卢连璧再次俯下身。
“啊,别——”乔果的手又紧紧地按在长衬的
际,要守住新的关卡。
……
每一层关卡都遇到了更哀切的乞求和更坚决的守卫,但是在那同时也伴随着更强烈的颤抖和更狂热的拥吻。
乔果终于无关可守,她紧紧地闭着眼睛,那扭动的身体,不知在诉说着还是抵抗。
将军要入城了。
卢连璧大汗淋漓,因为过度亢奋而变得虚弱,几乎不过气来。
“要——”乔果睁开眼,喃喃着。
将军孤注一掷地向城门进发。那也能算做胜利么?徒有声势,一触即溃,卢连璧疲软地伏在乔果的身上,犹如谢罪之人伏地不起。
“对不起。”卢连璧无奈地说。
“它在,它在就好。”乔果将他抱得更紧。
渐复松弛,渐复平静,卢连璧恍然地忆起新婚的初夜。也是这般冲动,也是这般无奈。他也说过“对不起”之类的话,说完之后,子好象没有表示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就转过身,很快地睡着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转身,仍旧乖乖地躺在他的身下。
在灵与的静寂中,卢连璧
觉着他与这女人的联通。他
觉到女人在体会着“它在”,那体会是和风般的呵护,是细雨般的关
。
在乔果的泥土里,它又渐渐成长起来。
“更容一夜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
“啊!——”乔果痉孪似的尖叫了一声。乔果有点儿昏眩了,乔果看到一个硕大的猫影窜上屋脊,向着雌猫扑了过去。它们利齿相向,抓扯撕咬。
卢连璧的肩膀一阵剌痛,乔果巧的牙齿剌进了他的皮
。他没有留意皮肤上渗出的血迹,他在自我观察,自我陶醉。他惊奇于自己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实现力的复苏和信心的膨
。
叫声和撕咬声在夜的领地上无拘无束地回
,发出这声响的两个生物仿佛在竭尽全力,要将他们的生命挥洒一空。在
息的间隙里,卢连璧
觉到对方似乎有点儿心神恍惚,于是问道,“哎,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这是在悬崖上做,我们要死了。”
听了这话,卢连璧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着白花花骨茬的老树,老树的身后是黑幽幽的万丈悬崖。是的,他们大难不死,他们是侥幸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他们带着劫后逢生的余悸和欣喜做
,那种
合就有了一种濒死般的疯狂。
终于风平静。
乔果惘地说,“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
觉。”
“我也是。”
“你信不信,和另外的男人这样做是第一次。除了丈夫,你是第一个。”语气是那种带点儿傻气的认真。
卢连璧点点头。他没有说出来,他原本以为乔果是“安少甫的人”,他原本以为乔果是不少男人的人。而乔果的身体反驳了他,他因此而惭愧,而动。
“我和你一样,”卢连璧说,“你让我好象又结了一次婚,好象又当了一次新郎。”
“真的吗?”
“真的。我们都是初——”卢连璧斟酌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说法才好。当然,不能说初婚,那么应该是初……
“是初情吧,初次的情人。”乔果的嘴角挂出痛切的自嘲。
卢连璧沉默了。不懂男人为何物的少女,很容易成为男人的俘虏。已经懂得男人为何物的少妇,要使她成为俘虏殊为不易。由此看来,少妇的初情比起少女的初恋更为难得,也更弥足珍贵。
这样想了,卢连璧又仔细地端详身边的乔果。只见这纤细的女人疲力尽地瘫软着,目光显得有些茫然失神。卢连璧侧过身子,将女人那瘦削的肩膀紧紧地拥住,心底升起了无尽的怜意。
第六章茸茸的想象
女人的直觉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常常能直截地触到那些掩藏得很深的秘密。卢连璧这一趟水目山之行,就让子罗金凤很不安,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问题。
问题是从那天在店里见到乔果开始的。说实话,平时到“奇玉轩”来找卢连璧的女顾客并不算少,可是乔果那天在店里一出现,罗金凤的觉就有些异样。那一天,卢连璧很不寻常地在最靠近大门的地方站了柜台,等乔果来了之后,两人又是说又是笑,然后钻进经理室关着房门呆了老半天。行,就算这女人是个顾客,那就到店里来吧,还用得着当老板的亲自陪着去水目山么?行,就算这是一笔大生意,不去水目山不行,那也用不着理发修面换衣服扎领带
得那么光光鲜鲜的去钻山窝窝啊!……
卢连璧临走时留下话,只在那边呆一个晚上。可是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还没见到他的人影子。丹琴从学校回来,就说嗓子疼,罗金凤想让孩子早吃饭早休息,于是就给卢连璧打电话。挂通了手机,说是正在路上呢,还要去什么双峰山风景区,晚上回不回来说不准。罗金凤心里窝窝憋憋的,先和丹琴一起吃了饭,然后又早早地上了。
丹琴吃了药,一上就睡着了。罗金凤却翻来复去,怎么也合不上眼。卢连璧说是在路上,可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他就是跑到北京拿着那手机对你说他在上海,你又怎么
得清楚?搞不好,他
本就没走,还呆在潢
呢。要不然就是已经从水目山回来了,可是没回家。不回家和谁在一起?当然是那个叫乔果的女人。那女人细皮细
细眉细眼长得跟画儿似的,男人们十个见了十个都会动
心。卢连璧不回家,带着那女人睡哪儿?睡宾馆,不方便,不安全——,对,他会带着那狐狸
睡到西花园!
西花园那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是卢连璧和罗金凤初到潢安家时购置的。这些年来,生意渐渐做大,丹琴渐渐长大,那套小房子就显得局促了。举家迁住新居之后,西花园的小房子仍旧留了下来。卢连璧说那是不动产,留着就增值,再说老家常来个人,也有个地方住。这一下好,老家人没怎么方便过,可方便了他和那个狐狸
!
想到这儿,罗金凤仿佛看到丈夫和狐狸此刻正搂抱着睡在西花园的那张大
上。罗金凤的脑袋里顿时起火冒烟,鼻子和嘴也象被谁捂住似的,透不过气。看看身边的丹琴,小脸儿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罗金凤就慢慢地起了
。
出门叫上出租车,直奔西花园。赶到那儿的时候,罗金凤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抬眼望望,西花园那些楼房几乎家家的窗户都黑着灯。再仔细瞧瞧尽西头一楼自己家那套房子的两个窗户,也都黑糊糊的。罗金凤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丈夫不会在这儿吧?自己半夜三更地跑来瞎折腾,发什么神经病。可是,既然来了,还是要看看,总不能刚下出租车又上出租车,转身就回去。
罗金凤来到自己家门前,掏出钥匙先开那道安全门。钥匙进去,拧了几下,却拧不动。莫非拿错钥匙了?借着灯光,将钥匙拔出来仔细看,没错呀,就是它。再
进去,还是拧不动!罗金凤就慌了,罗金凤就急了,卢连璧果然在里边!
罗金凤不用钥匙了,罗金凤用上了手。“砰,砰,砰——”,那大铁门犹如铁鼓似的,在静夜里惊心动魄地响。
这么大的响声,除非聋子才会听不到。
罗金凤把手拍疼了,里边仍然没有动静。罗金凤恼了,装赖不开门,对不起,别怪我不给面子了。罗金凤这回不用手,用嗓子。
“卢连璧你开不开门?”
“卢连璧你给我出来!”
……
一声连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楼上的灯亮了,左右邻居的灯也亮了,有一些脑袋探了出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的,就是要让他们听的,有了观众和听众,罗金凤叫得更起劲儿,“姓卢的,我知道你在里边,快开门!——”
那铁门却装聋做哑,不理不睬。
罗金凤忽然拍了拍头,昏了昏了,一楼的这套房子,后面还有一个门!
罗金凤绕到后门,用钥匙一扭,门开了。罗金凤轻车路地往卧室奔,伸手就拉亮了灯。只见大
上
是仓皇撤退的痕迹,踏花被半卷半掩着,枕头和枕巾零
不堪,
单皱得象擦过嘴的餐巾纸。罗金凤把手伸进被子,觉得里边热乎乎的。这对狗男女,他们刚刚才溜走!
罗金凤愤怒地把手一甩,被卷就求饶似的趴在了地上。接下来狠狠地一拽,单滑
了,两个枕头
滚
地往大衣柜下面躲。“噔”的一声响,很轻很轻,罗金凤还是听到了。循声望过去,在地上看到了一个红头绳似的东西。捡起来仔细瞧,原来是一条红玛瑙项链。一粒一粒的玛瑙珠,犹如晶莹透明的石榴籽。
好嘛,虽然没能抓到贼,总算拿住了赃。罗金凤将那红玛瑙项链狠狠地攥在手心里,收兵回了营。
没料到大营里早已了套,女儿丹琴披着被子坐在大门口,
脸抹得都是鼻涕和眼泪。看到罗金凤回家,丹琴扑上来哭喊着,“妈妈,妈妈,你跑到哪儿去了?”
丹琴的小脸儿一挨上来,罗金凤就觉得不对劲儿。那脸蛋儿滚烫滚烫的,象块火炭。罗金凤没敢耽搁,立刻带着丹琴去医院。孩子的体温过了四十度,急诊医生说是急化脓
扁桃体炎,当即安排丹琴住了院。
卢连璧回到潢后得知这个消息,急忙赶到医院去探望。他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丹琴躺在一片白
里,小脸儿白刷刷的,平时的那种红润的血
全都没有了。卢连璧揪着心,蹑着手脚走过去,悄声问守在
边的罗金凤,“孩子怎么样?”“烧退了,刚睡着。”罗金凤摆摆手,站起身往外走,卢连璧就跟着
子来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卢连璧问。
“昨天半夜两点钟。”
卢连璧心里“格登”了一下,这么巧!那个时候,他正在汽车里跟乔果做呢。
罗金凤盯着他的眼睛,声调怪怪地说,“瞧你,累得很呐。”
卢连璧尽力神情自若地说,“累,没休息。”
罗金凤尖刻地说,“四处野睡的,能休息好嘛。”
卢连璧怔了一下。怎么,她什么都知道了?不可能啊。
“瞎说什么,什么野睡不野睡的。”
罗金凤有成竹地把那串项链拿在手心里,“你看,这是什么?”
卢连璧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这是红玛瑙的,成还不错。”
“呸,别装蒜了,”罗金凤啐了一口,“你们锁住前面的安全门,我还不会从后门进去呀?你们人跑了,我这儿有物证!”
没等卢连璧回过神儿,罗金凤早将那串项链一收,径自回了病房,只把卢连璧一个人撂在了过道里。
卢连璧跟过来想问个明白,罗金凤把脑袋伏在女儿病上就是不抬头。罗金凤头天晚上到西花园捉
,回来之后又慌慌张张地把丹琴往医院送,折腾得实在是太累了。看着
子那副可怜相,卢连璧只好说,“凤儿,你先回家睡睡吧,我在这儿替替你。”罗金凤心里想想,算是罚也好,算是补过也好,他这个当爹的也该这种时候出出力。于是这才抬起头,就没好气地说,“你在这儿照顾女儿也可以,我告诉你,你可得
心点儿。别只顾把心思都用到坏女人身了。”
卢连璧连连点着头,把子送走了。
守在女儿的病前,望着孩子的脸,卢连璧心里很难受。丹琴发了一夜的高烧,小脸儿顿时瘦了一圈儿,小眼窝瘪塌塌的,下巴也尖了。看着看着,卢连璧心里就内疚起来,好象丹琴这次病,真是因为他做了孽。
卢连璧正在胡思想着,丹琴忽然睁开了眼。孩子看到爸爸守在
前,就懂事地说:“爸,你累了吧?你也躺在这儿睡睡觉。”说着,还把小身子往
边儿上挪,想给卢连璧挪出个位置来。
卢连璧说,“别动别动,孩子,爸一点儿也不累。”
说不累是假的,这两天开车带着乔果四处跑,头天晚上出了车祸还和乔果在车里疯了那么一回,此时真恨不能倒身躺下去,昏天黑地睡个够。可是,越累他越觉得应该受受罚,应该多为女儿做做事。
“丹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爸爸给你买。”
丹琴眨眨眼睛说,“爸,我什么也不想吃。我指甲长了,想让你给我剪剪手指甲。”
丹琴喜偎爸爸,从小就是让爸爸给她剪指甲。女儿这么一说,卢连璧赶忙拿出钥匙串上的指甲剪,然后托起了女儿的手。卡嚓卡嚓,指甲剪轻轻地响着,细碎的指甲茬纷纷地掉落着,卢连璧竟细细碎碎纷纷
地想起了乔果……
“哎哟——”女儿忽然叫了一声,卢连璧这才回过神。原来他把女儿的指甲盖剪深了,新出的那点细
的皮
红殷殷的,似乎要沁出血。
“疼死了,疼死了——”女儿的手指打着颤。
“怪爸爸,怪爸爸!”卢连璧赶忙将那指头含进了嘴里。
病房的门忽然打开,卢连璧真怕是子又回来了。转过身,看到进来的原来是好友邓飞河。
“卢哥,听说孩子病了,你守在医院里,我就顺路过来看看。”邓飞河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来的东西往头柜上放。水果、巧克力、饼干、还有酸
。
卢连璧想转移一下孩子的注意力,让她别哭,于是就兴高采烈地说,“哦,太好了,这么多好吃的。丹琴,你要吃什么?”
“酸。”丹琴果然暂时忘了手指疼。
丹琴含着管,专心地
着酸
,两个男人就在稍远些的地方悄声说话。
“卢哥,给你惹祸了。嫂子对你说了没有,她半夜里到西花园去了?”
“唔,怪不得她发脾气,”卢连璧笑笑说,“你嫂子认定了,是我在屋里躲着,不给她开门。”
“唉呀,太糟糕了,”邓飞河抱歉地说,“当时那一位被吓住了,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我说开门吧,她死活不同意。其实开开门,编个话也就过去了。这下可好,摊到你头上去了。”
“小老弟别担心,别想那么多,”卢连璧拍拍邓飞河,反而安起对方来,“你大哥然能把那边钥匙给你,就能挑得起这些事儿。”
“唉,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给你惹出个大麻烦。”邓飞河心里依旧过不去。
卢连璧有意转了话题,笑嘻嘻地说,“行了行了,你让大哥猜猜,这回跟你在一起的‘那位’是谁。是,小夏吧?”
邓飞河点点头。
“这个小夏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她只给了我一个手机号,她说,知道她姓夏,叫她夏姐就就够了。”
卢连璧说,“我看你啊,这一回是有点儿住她了。”
邓飞河说,“可能吧,她是有点儿与众不同。”
“什么不同?”
“气质。觉。嗬嗬,说不来。”
“没错,你是让她住了。你能
多久呢?”
邓飞河坦白地回答,“不知道。”
“哎哟,瞧你这事做的,”卢连璧叹道,“人都睡了,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等你将来老了,一个一个地想想,竟然连名字都留不下来,你不觉得遗憾么?”
邓飞河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好遗憾的。人生嘛,不过是一个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本身是真实的。那些女人呢,她们在这个过程中什么时候伴着你,什么时候她们才是真实的。什么时候她们离开了你,她们对你就毫无意义。我只注重她们存在时的真实就行了,记住那些空名字,又有什么用?”
说这番话的是一个青发的雄
哺
动物,他此刻置身在以病和死为标志的病房中,愈发衬托出他光彩四溢的健康与活力。他是那么洒
那么轻松,那么无忧无虑。属于他的仿佛只是生,只是快乐,而
暗的死亡在他的光亮下隐匿得无影无踪。
卢连璧不由得想,为什么他和乔果在一起享受那种极点的快乐时,总是不开沉重的忧郁和惨烈的绝望呢?
两人分手的时候,邓飞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卢哥,怎么办,有件事情还非你帮忙不可。”
“讲。咱哥儿俩还有什么说的。”
“我和夏姐有了第一次之后,给她送了一条项链。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普普通通的红玛瑙。可是,女人很看重它。”
“嗯。”卢连璧会意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慌慌张张的,小夏把它丢在西花园的枕头下面了——”
“哦,我知道了。放心,我会把它给你的。”卢连璧一口应承下来。
邓飞河离开之后,卢连璧忽然想给乔果打电话。这个念头一动,就让人忍不住。卢连璧拿出手机正要拨号,丹琴忽然又在病上“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说是手指尖又疼了。
卢连璧赶忙收起手机,把女儿的指头又含进了嘴里。女儿的眼睛很近很近地看着他,目光很浅很浅却又很深很深,在清澈的透明中似乎隐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诡谲。
卢连璧竟然生出了怯懦。
在预中,女儿的病似乎与他的“造孽”有某种联系。女儿病着,而且又是在她的病房里,绝对不能给乔果打电话,就成了卢连璧自定的
忌。
被忌所缚的卢连璧却无法缚住他的想象,乔果的
体随着想象一点一点地显现在他的眼前:纤软的四肢,柔若无骨的
腹,皮肤是凝脂般的白腻且有着丝绸般的质
,看上去宛如来自深海的软体动物……
就象嗅到了剌气息的狗,卢连璧发现他的身体正在警觉般地兴奋起来。他不
暗暗吃惊,他和乔果之间,应该说还谈不上
情,甚至也谈不上了解,然而两个
体却有了异乎寻常的亲近
。仿佛两个
体早已离开了统辖它们的各自的主人,彼此私定了一种亲密的默契。它们只要在一起——,不,甚至只要彼此想一想,就有了互相占有的
求……
这个女人,这个可的软体动物,她此刻在干什么?
乔果家的晚饭是丈夫阮伟雄做的。阮伟雄一边在水池旁洗排骨,一边说,乔乔,你累了吧,你搬个椅子,在这儿坐着。
乔果把椅子搬到水池边,一边择菜,一边和丈夫说话。他们夫俩习惯了,一个人要是干什么活儿,另一个人就在旁边帮上帮不上的打个下手,为的是做个伴儿说个话。
水目山怎么样啊?
水目山漂亮着呢,有老庙,有竹园。老大老大的
竹长得象树,象树林子。老大老大的
竹笋长得象——。乔果不说竹笋了,乔果说山。那整座山就是一块玉哎,太
一照,山尖都透亮了。朦朦胧胧的,说不透又透,说透又不透。
阮伟雄笑,乔乔,你学会说绕口令了。
乔果就不再说山,接着说猫。山里的猫啊,都是土黄的,身上长着黑斑条,那个大呀,不象猫,象野兽。那天晚上猫叫
,整个村子,整座山上都是猫在大合唱——怎么不说了?
乔果愣着,乔果想起了卢连璧在房檐下亲吻她的情景。乔果把那一幕跳过去,接着演出下一幕。我在双峰山风景区,在望月阁,把礼品给刘仁杰了。在望月阁上一站呀,就象被什么人托在手指尖上,把你往月亮上送。月光多白呀,身边的风把你吹起来了,你觉得你要成仙了。
你们是几个人成仙的?刘仁杰那家伙又拉住你的手了吧?
他去摸礼品,摸着摸着就摸到你手上了。怎么办,总不能太让人下不来台吧。后来就看月亮嘛,就听他背诗。好晚好晚了,多亏卢老板打来电话,我才找个借口走掉了。
卢老板这人怎么样?
生意人呗。人家跟咱来往是做生意。当然,这人还义气……
乔果忽然没了谈话的兴致,她讨厌自己这样说话。她从来没有这么遮遮掩掩过,她从来不曾对丈夫撒过谎。
这些“从来”都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就象摘下的苹果再不能长回树枝上,生了孩子的女人再不可能成为姑娘一样。想到这些,乔果的心中生出许多惋惜,还有隐隐的怨恨。恨自己,也恨那个让她如此的男人。
丈夫把饭做好了。
丈夫把儿子哄睡了。
丈夫悄悄地凑到乔果的耳边说,“我想要你!——”
乔果无可推托。乔果很愉快地答应,很积极地洗澡,仿佛想以此来赎回些什么。乔果是穿着外衣进浴室的,洗完澡之后,又站在浴室里将下来的衣服一层一层地重新穿上,然后才趿着拖鞋向卧室走去。
阮伟雄那时正躺在上,用薄被掩着赤
的身体。看到乔果那样披挂整齐地进来,就取笑道,“说你多少回了,洗完澡穿上睡衣不就行了。又不是去公司开会,穿那么整齐。”
乔果挨上,阮伟雄就伸手来剥她。乔果刚说出个“别——”字,外衣已经被剥掉了。乔果躲到
角,双手抱着肩,卫护着身体,阮伟雄早伸手扯住了她的
腿。就这样,乔果不停地求着“别——”,阮伟雄只管不停地剥着她。等到只剩下
罩和底
了,乔果就象受惊的兔子一样钻进了被筒里。
这不是作态,这是当初乔果养成的习惯。乔果和阮伟雄拍拖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乔果常到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家里去玩,这样就常常见到这位女同学的哥哥阮伟雄。就象自然而然隆起的部自然而然圆起来的
髋一样,乔果也自然而然地恋上了阮伟雄。乔果更频繁地出入女同学的家,为的是更频繁地看到阮伟雄。和阮伟雄相处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让乔果心醉神
,和阮伟雄分别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使乔果寂寞难耐。就象离不开瓜子话梅巧克力一样,乔果也离不开思念了。思念使乔果平淡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充
了苦涩和酸甜。
乔果想,这就是了,她需要它。
的
觉似乎用言语无法诉尽,于是就开始用笔。写在纸上的话仿佛比舌头说出的话更为隽永、更耐咀嚼、更具诗情画意。终于有一天,乔果在阮伟雄写给她的信的末尾看到了“吻你”这两个字。它们宛如皎洁的蛋壳,妙不可言地缓缓绽开,于是一个活泼泼的鸟雏跳了出来——那就是
茸茸的想象。
“吻”在乔果的想象里是那种甜丝丝的节节草的气息,“吻”是水晶器皿上的折光,星星点点,闪烁着人的变幻。“吻”是一种清洌,一种甘甜。“吻”是神秘的焦渴,是
醉的陷落……对于吻的想象,使乔果沉溺在无以名状的享受和
足之中。
想象的破碎恰恰是阮伟雄带给他的那个真切的吻。暮降临时分,他们俩在展览馆旁侧的石台阶上幽会。他们坐了很久很久说了很多很多,当他们起身离去的时候,乔果的脚在台阶上滑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斜向旁边的阮伟雄。阮伟雄连忙去扶,就势将乔果拥进了怀中。随后,乔果的鼻子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碰撞,双
被猛地
在牙齿上,舌尖生出了淡淡的甜腥味儿。快乐的
觉是有的,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紧张……
这就是“吻”了,乔果切切实实地拥有了它。可是在这拥有中,那些美妙的想象却离她而去,就象渐渐疏远的朋友,不再与她往来。
不久,已经明白吻是什么的乔果有了与阮伟雄独处一室的机会。那是向朋友借来的房子,可以由他们俩支配的时间大约是三四个小时。由吻做先导,接着来了山盟海誓,阮伟雄发了誓要娶她,乔果发了誓要嫁他。那些誓言是入场券,拿到它们之后,阮伟雄就动手来剥她。乔果模模糊糊地想,这是要做
了吧。对于乔果来说,做
是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地方,那里神秘而
人,让人向往而又让人恐惧。
一层一层地坚守,一层层地剥,最后是致命一击般的进入。猝不及防的剌痛使乔果全身抖颤起来,似乎有一把利剪咔嚓咔嚓地响着,要将她的身体裁开。阮伟雄的身体在抖颤,甚至喉咙发出来的声音也是抖颤的。
“你,好,吗?”阮伟雄兴奋而悦地问。
“好——”
乔果忍着痛,尽力做出笑脸来。既然他她,既然她也
他,那么就应该做这件事,那么就应该对这件事做出这样的回答。
多年相沿,这一切已经成了习惯,只要丈夫意了,乔果也就觉得
意。她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还会别有
天。
是卢连璧给乔果打开了另一扇门,使她惊异地发现了别一番天地。乔果是深丈夫的,她想,即便算做是赎罪吧,她也应该将那另一种天地的大愉悦,带给她深
的这个男人。
怀着这种心情,乔果决心要在此番与丈夫做时,达到那种新境界。
乔果在被筒中紧紧地拥着丈夫,渴望着那种让人昏眩的觉。在双臂尽力的环围中,乔果两手的指尖未能相接。臂弯中夹抱的是那种
悉的圆软,那圆那软都显得过于庞大了。虽然乔果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但是卢连璧那种如石如玉般的瘦硬和光润仍旧顽强地涌入她的脑际,无论如何也驱不尽赶不散。乔果恨恨地想:也好,那就借着他的
觉,与丈夫好好地做一回!
当丈夫进入乔果身体的时候,乔果试着尖叫了一下。她很想痉孪地叫,无拘无束地叫,就象上次与卢连璧做时那样。可是,她只叫了一声,就闭上了嘴。她觉得那尖叫声无
无底无缘无由,显得做作了。
“叫什么,你怎么了?”丈夫在上边奇怪地望着她。
“没什么,就是想,叫。”乔果掩饰着。她想,她应该咬住丈夫的肩膀,象上次和卢连璧做时那样,将牙齿深深地咬进对方的皮
里。可是,乔果的上下牙
只是无趣地碰了碰,就松弛下来。乔果无法让体内生出啮咬丈夫肩头的那种冲动。
那是早已练的运动,丈夫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跑起来。乔果
合着,乔果期待着,她期待那种丧失意识般的昏眩,那种挥洒生命般的颤抖。丈夫加速了,丈夫冲剌了,那冲剌是平稳而均匀的,很快便走向了结束。
“哦,真好——”丈夫呓语般地喃喃着,心意足地滑落下来。
乔果沉默着。没有颤抖,没有昏眩……,有的只是怅惘,有的只是抑。
丈夫象往常一样,很快就打着轻轻的鼻鼾,沉沉睡去。乔果却再不能象往常那样,无思无虑地进入梦乡。她翻来复去地想,她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是怎么了?她是丈夫的,可是她的
体却背叛了她。她的
体不
她的丈夫,她的
体不守那些道德。
乔果懊恼至极,乔果愤恨至极。她恨她自己,她恨卢连璧。她暗暗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见卢连璧。
翌,乔果到公司去。她走进业务部的写字间,惊奇地看到对面写字台前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染了金黄
的散发,一条黑亮的短皮裙,紧紧地裹出一个鼓鼓的圆
来。连
袜是
油
的,衬得双腿宛如
酪般细
。上身套着一件带斑马线的
脐装,肚皮正中的那只眼小巧而又诡谲。乔果看呆了,那女人忽然开口说,“哎哟,老看什么,不认得啦?——”
乔果这才认出是戴云虹,她诧异地叫起来,“呀,你变得这么靓哎。”。
小戴说,“变什么呀,不就是换了一身衣服嘛,还是朋友送的。”
原来昨天戴云虹参加了中学时代的女朋友的婚礼,给那老同学当伴娘。那女友和戴云虹一样,也是深闺长养,久无人识。据说就是因为后来穿了这样一套衣服,又做了这样的打扮,所以半年不到,就有一个男人向她求婚了。
乔果听了笑着说,“你这么漂亮,我都要娶你了。”
戴云虹说,“哼,要是再找不到一个我的男人让我
,我就闭着眼睛随便摸一个男人嫁一嫁算了。”
乔果顺着她的话说,“那好哇,保不准能摸个头彩呢。”
戴云虹自嘲地挤挤眼睛,“就是不知道,和一个不的男人做
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
乔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丈夫和卢连璧,便口说,“和不
的男人不一定做不好,和
的男人不一定做得好……”
戴云虹听了,惊奇地盯着乔果的眼睛说,“好深刻哎!乔姐,你是不是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啊?”
乔果顿时红了脸,“哪有的事儿!你不是在研究男人和女人嘛,我这是帮你研讨研讨,你真不识好人心——”
说着,伸手就要打。两人笑闹着,安少甫推门走了进来。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在写字楼里练武呀。”
戴云虹说,“我们这是在练文,在争论问题呢。”
安少甫说,“哦,你们女人争论问题都是用手啊。”
乔果说,“戴云虹,这不是男人来了,你快问他吧。”
“好啊,说吧。小戴,想问什呢?”安少甫的股在皮转椅上重重地一落,眼睛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戴云虹。那样子,好象是头一回见到她。
一时间,戴云虹竟被盯得说不出话来。
乔果就抖出戴云虹的话,“安总,小戴问,和不的男人做
会不会很难受。”
“唔,女人那方面我说不来,我只能说说男人们。男人不一定要跟的女人才做
呀,洗个桑那做个按摩,找个妞儿泡上了,谈不上
情不
情的,只要年轻漂亮就行了。”
戴云虹不示弱,当然也要把乔果抖一抖,“乔果告诉我,和不的男人不一定做不好,和
的男人不一定做得好,安总,你说是不是这样呀。”
“是吗?我可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呐。”安少甫把目光又转向乔果说,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今天中午我请客,还要好好向小乔拜拜师呀。”
乔果说,“安总是大师,还是改我和小戴请安总喝拜师酒吧。”
安少甫说,“玩笑是玩笑,今天中午这个客,我可是正经来请小乔的。”
戴云虹撇撇嘴说,“安总,你请我们小乔,也得有个由头呀。”
安少甫说,“小乔马到成功,刘市长给规划局打了招呼,那边同意咱们象征地
一笔罚款,天时苑就可以继续施工了。”
乔果舒口气,心里暗暗想,这个刘仁杰,还真是帮忙啊。
“小乔,你看这个客我该请吧,”安少甫嘴里夸着乔果,眼睛却盯在戴云虹的脐装上,“哎哎哎小戴,中午你也去呀。这庆功酒是给你们业务部摆的,也有你一份。”
安少甫一离开,两个女友又开起了玩笑。
戴云虹说,“哎,乔姐,你看安总对你多器重呀。”
乔果说,“我可是看出来了,他是在打你的主意呢。”
戴云虹撇撇嘴,发着狠说,“瞧安总那副牙口吧,我怕跟他亲一回嘴儿就得刷十天牙。”
两人逗着嘴,乔果带在身上的移动电话响了。乔果把手摸在移动电话上,心里下意识地想,是卢连璧打的吧?他该打电话来了。
这样想了,乔果才明白,虽然下了再不见他的决心,心里却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自己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乔果气恼得很,于是毅然地将放在移动电话上的手又拿了下来。
“哎,你怎么不接电话呀。”戴云虹觉得奇怪。
让戴云虹在旁边这样一说,乔果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是呀是呀,不见是不见,电话还是要接的嘛。按了通话钮,传来的声音却是刘仁杰。
“喂,小乔,我给你打个电话,你不讨厌吧?”
“怎么会,”乔果语调轻快地回答,刘仁杰毕竟刚刚帮了大忙嘛。“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是那种大提琴一样浑厚的音,让人的每
骨骼都
不住要随之谐振。
是啊,对方的声音也让人很想听呢。
戴云虹笑嘻嘻地把耳朵凑上来,乔果连忙摆摆手。戴云虹就挤挤眉眼出个怪象,然后很识趣地离开了。
“小乔?你在听着吗?”刘仁杰在电话里说。
“嗯。”
“昨天晚上,我心情很不好。”
“怎么会?——”
“会的,小乔。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寂寞,很孤独。‘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风刮着,雨打着,在小桥的旁边,无主的梅花寂寞地开着,唉,黄昏来了,自己在那儿呆呆地发愁啊……”
乔果的心沉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寒风冷雨中独立的梅枝。乔果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嫂子呢,你不会让她陪着你?”
“她,”电话那边是笑的声音,“她看电影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
“没兴趣。我在家看看书,练练字。”
“那多好啊。”乔果干巴巴地说。
“你在才好,红袖添香夜读书啊——”对方忽然来了情绪,“小乔,如果你就坐在我的身边,端溪青花砚里,黑亮的墨汁透着墨香,景德紫釉盏里,碧绿的新茶飘着茶香,清夜寂寂,你我相守……”
在那人的声音里,乔果恍恍惚惚地好象看到那个书房了,看到了青花端砚景德紫盏。袅袅的水气在眼前漫散,肺腑里沁
了芬芳的墨香和茶香。
“小乔,耽误你的时间了,咱们就说到这儿吧。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说说,给你说说就很愉快。你是我的知已,红颜知已啊。”
讲完收线,那种情绪那种意境却一时收不回来,仿佛整个人还在里面浸着。
乔果想想,又觉得奇怪。怎么那人在电话那边一说,她就被摄住了,她就在无形之中顺从了。什么“添香夜读书”呀,什么“红颜知已”呀,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是他的知已呢?可是听他一说呢,就仿佛果然是他的知已了。静静地听他讲,静静地听他聊,还真是心甘情愿的。
这里面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呢。
第七章她觉得自己很坏很坏
卢连璧和子商量了,丹琴出院以后身体弱,得让孩子休息几天再去上学。
出院那天下午,卢连璧开车将丹琴和罗金凤送回了岳母家。罗金凤是个识大体的女人,虽然西花园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堵在心里,但是脸上却一点儿痕迹也不。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和老人一起吃完饭,罗金凤对丈夫说,“连璧,我今天晚上在这儿陪陪丹琴。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子这份儿体贴,让卢连璧有些
动。于是他也体贴地说,“金凤,你比我还累。丹琴没什么事儿了,你也松松快快地睡个好觉。”
说这些话的时候,卢连璧很真诚。
一出门,开上车,卢连璧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乔果挂电话。丹琴好了,出院了,忌不存在了,他又想念乔果了。
这份想念,同样也很真诚。
拨通对方的手机,听到一声柔美的“喂,哪位?”,卢连璧的心跳就骤然加快起来。结结巴巴地回一句“是我——”。
在觉中,仿佛隔着不可及的空间,两个人一下子就联通了。继而是空
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空
给人的
觉是不稳定的、短暂的,宛如风中飘忽的游丝,随时都可能断折。
卢连璧预到那断折了,他迫不及待地接着喊了一句“喂——”。
对方就在那一瞬间挂断了。卢连璧连忙再打,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句电子合成的毫无情彩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用户现在关机,请用其它方法联系……”。卢连璧气急败坏地一连拨了十几次,每次听到的都是这句不动声
的回答。
卢连璧这才相信是乔果不想接他的电话。想想不久前两人做时的情景,仿佛又看到乔果在他的身体下面狂喜地扭动。女人是那么投入那么忘我地挥洒着生命,然后又那么宁静那么信赖地睡在他的臂弯里……
可是现在呢,却如此冷漠、如此决绝!
这是同一个女人么?——真令人匪夷所思。
卢连璧沮丧地回了家,他无打采地倒在
上躺了好久,心情才渐渐地平静。忽然想起好友邓飞河的那番话:人生只是个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本身是真实的。那些女人在这个过程中什么时候伴着你,什么时候她们才是真实的,她们对你才有意义……
乔果既然要离开,那就让她毫无意义去吧。
这样想了,心里仿佛得了莫大的安。他打起
神,强迫自己去做些事儿。他已经答应了邓飞河,要把那条红玛瑙项链还给他。罗金凤不可能将那项链随身带着,那东西一定藏在家里。趁着罗金凤今晚不在家,正好翻找翻找。
卢连璧先翻的是罗金凤的梳妆台。伸手拉开梳妆台的屉,浅浅的搁物架上那些常用的首饰一览无余,没有看到那条红玛瑙链。卢连璧的目光又落在了梳妆镜前面摆放的首饰盒上,那是个家传的老式首饰盒,红木盒身,黄铜做的包角黄铜做的锁。卢连璧找不到钥匙,就用一
卡子去拨,三下两下,铜锁弹开了。金的、银的、玉的,全都是些陈年的老首饰。
放首饰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翻箱子。把几个皮箱子逐一打开,把箱盖的夹套搜了一回。遍寻不着,心里开始焦燥起来,就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的抖落着拷问,然后随手扔在大上。这样翻找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这才
到累,这才有了罢休的意思。翻身倒在衣堆里,想着就这样睡了,明天再收拾。翻个身儿,目光顺着鼻子尖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壁柜。忽然想起壁柜里有一个密码箱,那是朋友送的礼物,卢连璧想讨讨太太的
心,就送给了罗金凤。
卢连璧跳起身,从壁柜里把密码箱掂了出来。望着那几个转码字,卢连璧发愣了。咦,太太会设个什么码呢?523——,这是太太的生。不对,打不开。912,女儿的生
,还不行。636,家里电话号码的后三个数,还是打不开。鬼使神差,卢连璧拨出个128,一
锁簧,箱盖腾地一声弹开了。
128——,十二月十八,这是他们夫
结婚的
子啊!想一想太太用这个子
子做密码时的那份心思,卢连璧不由得生出了
动,生出了愧意。
动归
动,惭愧归惭愧,东西还是要找的。卢连璧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金凤,对不起了,然后便伸手在密码箱里翻。三翻两翻,就翻出个崭新的牛皮纸信封来。他将折迭的封口打开,往手心里一倒,那条红玛瑙项链就哗啦啦地滑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卢连璧忽然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响。能用钥匙开门的只有罗金凤,她不是睡在岳母家嘛,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卢连璧未及多想,赶忙把项链往袋里一装,然后将密码箱放回了壁柜里。
刚刚从壁柜前转过身,子就走了进来。她扫一眼
糟糟的房间,然后狐疑地盯着丈夫说:“这么晚了还不睡,搞什么鬼,把家里翻得
七八糟的!”
卢连璧没有回答,反而以攻为守地说:“你不是在老妈那儿睡嘛,怎么回来了?”
罗金凤没好气地说:“噢,你在西花园出那么一档事儿,你想我能睡得着啊?在我老妈那儿没找你的事儿,那是怕气着我老妈了。告诉你,今天晚上不说清楚,咱俩都别睡。”
罗金凤说完,一股坐在大
上,摆出一副不审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的架势。
出卖朋友解自己的事,卢连璧不会做,何况将房子
给朋友去会情人,这罪行并不比他自己在那里会情人更轻。太太一定会这样想:噢,既然你能借给狐朋狗友去会情人,那你自己更能在这里会情人啦!……
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抵赖。
卢连璧装出懵懵懂懂的样子说:“你没错吧?西花园那套房子一直没住人,谁会到哪儿去——”
“哎哎哎,你想抵赖呀,”罗金凤指着卢连璧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说,“我告诉你,我当时进屋去了,我告诉你,我拿的有物证。你说清楚,那东西是哪个女人的?”
罗金凤一边说着,一边从壁柜里掂出密码箱,她将密码箱打开,匆匆地翻找着。
“哎,那个玛瑙项链哪儿去了?”罗金凤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会儿,忽有所悟地嚷起来,“好啊,你把它拿走了!”
“唉唉唉,别冤枉人啊。我到哪儿去拿嘛,我怎么知道你放到哪儿了?”
“你没拿才出鬼呢,”罗金凤指着上那些翻得
糟糟的衣物说,“瞧,你这还不是挖地三尺呀?项链准是你刚才翻走的!”
卢连璧竭力做出无辜的样子说:“冤枉啊冤枉,刚才是找衣服呢。你想想,我就是知道你放到了密码箱里,我也打不开密码锁呀。”
一句话,倒把罗金凤说住了。她咬咬嘴,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你没拿,你让我搜——”
卢连璧捷地向后躲了躲。那项链就在右边的
口袋里,让她搜出来还得了。
“你干什么?我不会让人搜身的!”
面孔严肃起来,声调也透着自尊。
罗金凤就站在对面,仍旧伸着手,“你出来,你自己
。”
卢连璧掂量了一番形势,决定一走了之。于是,他就板着脸,拿起外套说,“好好好,你胡闹吧,你就自己在家胡闹吧——”
卢连璧撇下太太,独自出了家门。低头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寂寥的长街路灯昏黄,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那些川不息的汽车就象被大笤帚扫过似的,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条平时看惯了的拥挤而局促的长街,此时显得异乎寻常的空
。
卢连璧的心里也是空的,他茫然地开着车,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后半夜了,再折腾折腾很快就该天亮,不好去朋友家叨扰,找家宾馆开个房间也没什么意思。想来想去,索
到自家的“奇玉轩”去,经理室的皮转椅又大又软,大班台旁边的长沙发,躺下来就是一张
。
听到老板的叫门声,在“奇玉轩”守店的员工很快开了门。卢连璧刚走进去,店里的那只猫就亲热地窜过来,跳上了卢连璧的臂弯。它乖乖地让卢连璧抱着,一同进了经理室。当卢连璧在长沙发上躺下的时候,那猫就缩成一团,偎着卢连璧。受着那猫温乎乎的鼻息,卢连璧的心里就热起来。他想起了在水目山的那天夜晚,乔果偎在他身边的情形。当乔果看到那猫怀玉而死的时候,她呆着,她傻着,她那副呆傻的神情格外动人。她的口
翕张着,犹如梨花初绽,卢连璧就是在那时候情不自
地吻住了她。
此时,卢连璧又体味到了那种深切的,他
到呼
变得困难而又急促。在那
中,他的心神仿佛都已被人摄取……
半睡半醒,沉溺在又甜又涩的混中。终于熬到天亮,卢连璧从沙发上爬起来,发现整个脑袋就象倒了瓤的西瓜,内里咣咣当当,晃悠个不停,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进去。卢连璧自嘲地笑笑,这样
好,倒少了那些烦恼。
“奇玉轩”开门客之前,罗金凤也到了店里。她来的时间与往常一样,脸上的神情也平静如常。夫
俩打了照面,罗金凤没问对方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卢连璧也没问对方休息得怎么。彼此只是淡淡地说出个“早”,回了个“早”,互相客客气气,象是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那一整天的时间里,卢连璧时不时地会悄悄观察一下对方脸上的天气。还好,都是晴天,卢连璧也就慢慢地松弛下来。心想两人毕竟是多年夫,天大的事只要拖一拖,也就拖了过去。
黄昏时分,卢连璧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差不多五点半了,该换换衣服去打网球。卢连璧往经理室走,罗金凤了上来。
“去打网球?”子的神
平静如常。
卢连璧脸上带着笑说,“对,打网球去。”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从今天起,我和丹琴就住到我老妈那儿去了。你自己呢,随便。”子客客气气地说完,转身走了。
卢连璧顿时变得心灰意冷,他明白子为什么那样平静如常,那样的客气了。如果说
烈的愤怒是夫
之
的另一种方式的话,那么夫
间的客气其实是一种极度的冷淡。
换好网球服,卢连璧去发动汽车。那辆三星车在西下的夕里闪着光,车头左侧的保险杠附近,有一块稍显不同的暗影,望上去犹如漂亮女人面颊上的黄褐斑。那就是在双峰山遇险时碰撞过的地方,虽然经过修整,仍旧看得出痕迹。卢连璧意识到,双峰山他与乔果的那一夜,是一块无可挽回的硬伤。从此之后,他和罗金凤夫
之间受了伤的关系即使
心地修补了,却再也不是从前。
卢连璧进了网球馆,一眼就望见邓飞河和小夏正在三号球场上打球。邓飞河穿的是白的阿迪达斯,小夏的网球衫和网球裙也是白
的,两人蹦蹦跳跳,犹如河畔的两只白
的鹭鸶鸟。邓飞河看到卢连璧,即刻收了球拍,向卢连璧
来。小夏则站在那儿,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向卢连璧笑。
“卢哥,来了?”
“嗯。”
两个朋友面对面的时候,卢连璧将那串红玛瑙项链送到了邓飞河手里。邓飞河喜出望外地说,“大哥,好本事。怎么从嫂子那儿要回来的?”
卢连璧自嘲地说,“你嫂子可没那么好说话,你大哥当了一回贼。”
卢连璧前前后后地讲了一遍,邓飞河又是抱歉又是安地说,“卢哥受委屈了,真过意不去。不过嘛,嫂子走几天也好。大哥,难得自由啊。”
卢连璧笑了,“行啊,你大哥就向你学学,尝尝单身贵族的滋味儿。”
拿着那串项链,邓飞河回到小夏身边。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小夏一边听,一边不时地向卢连璧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邓飞河和小夏一起走过来。邓飞河说,“小夏,你陪卢大哥打两盘。”
卢连璧连连摆手,“别别别,你们玩儿你们的。等一会儿,我再跟弟弟打。”
小夏说,“卢大哥,你就来教教我吧,弟弟的腿疼,你没注意他有点儿瘸?”
卢连璧说,“真的,怎么回事?”
邓飞河说,“可能什么时候碰住了,左腿膝盖下面老是钝钝的。”说着,弯下
,拍着
着那个地方,坐到了场外。
这样,卢连璧就和小夏对上了阵。
和小夏这样的女人打对手,与其说是打球,毋宁说是游戏。小夏将球打过来,卢连璧只是用球拍向上挑着把球再挡过去,对手就很紧张了。小夏蹦蹦跳跳的,用生硬的动作去接每一个来球。那情形很象一个电动靶牌,在做着机械运动。
打着打着,眼前这个晃动的人影就变成了乔果。乔果比小夏显得年轻,动作起来肢体也更轻盈,但是反应似乎不及小夏捷快速,因而会显出一些笨态……
这样半玩半打的结束了两局,邓飞河就在场外喊,“别打了,今天早点儿吃晚饭。”
卢连璧还没有打出汗来,就说,“你们吃饭去,我再玩玩儿。”
邓飞河说,“卢大哥,你不去还行?今天就是要请你的。”
卢连璧明白了一起吃饭的意思,于是说道,“行啊,我请你们。大哥在,怎么能让弟弟破费。”
小夏说,“都别说了,今天我做东。”
邓飞河向卢连璧眨眨眼儿,卢连璧会意,于是笑道,“行啊,今天就让半边天夺一夺权。”
既然由小夏当家,吃什么在什么地方吃,就由小夏安排。卢连璧听着指挥,开车往北郊走,眼看到了新辟的开发区,车子向右一拐,忽然看到街旁出现了一座大和式建筑。炫目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着,“北海道”三个字蓝莹莹的,颇有几分海的韵味。
上面是宿客的宾馆,一层是餐屋。宾小姐引着,过了门厅,忽然出现了原木
的门框和原木
的吊灯。脚下厚实的木地板也是原木
,去了鞋走在上面,脚掌能
到原木特有的弹
和温暖。沿着通道向前走了一段,
宾小姐伸手打开旁边一扇木制的拉门,于是,一个“塌塌米”式的包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小木桌前盘腿坐下,服务小姐趋前进茶。她行的是式的茶道,一招一式都有讲究。小夏拿着菜谱,和服务小姐商量着点菜,两个男人就把脑袋凑在一起,低低地耳语。
卢连璧说,“我还真不知道,咱们潢有这么个地方。”
邓飞河说,“这个地方好啊,闹中取静,客人不多。”
卢连璧指指楼上,“那上面,是客房吧?”
“对,清静得很。带个人来开房间,再没那么合适。唉,可惜小夏不行,只要是宾馆她都不愿意住。要不然,怎么会去借你的那套房子。”
卢连璧“哦哦”地应着,邓飞河后面说了些什么,全都没有听进去。卢连璧心里想着乔果,要是能领着乔果到这儿来……
阮伟雄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看电视,儿子宁宁紧挨爸爸坐着,将作业本摊在茶几上写生字。
阮伟雄说,乔乔,你干什么呢?来看电视啊。
乔果在书房里答话,别管我,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书房没有开灯,浓重的夜从窗外淹过来,将乔果淹得几乎要窒息。你就憋死我吧,憋吧,乔果恨恨地想,这样想了,就有一种自
般的快乐。
乔果是要忘掉卢连璧的,一定忘掉,永远地忘掉。可是,卢连璧怎么能这样就消失了,怎么能这样就再不面呢?他怎么能忘了,他们有了那一夜,他们有过那一夜呀!哦,不接你的电话,你就可以不打电话来啦!——乔果等着卢连璧的出现,已经等得心烦意
,忍无可忍。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很旧很旧的故事。一个魔鬼犯了天条被装在了魔瓶里,第一年的时候,魔鬼暗暗地发誓,谁救我出去,我将好好地报答他。可是,魔鬼的愿望落空了。第二年的时候,魔鬼又暗暗地发誓,现在谁救我出去,我会重重地报答他。然而,魔鬼的愿望仍旧落了空。第三年的时候,魔鬼恨恨地在心底发誓,如果谁现在来救我,我一定要吃了他!……
乔果睁大眼睛,望着四周挤过来的黑暗。此时,她与魔鬼心灵相通,她就坐在魔瓶里,做着无望的守候。如果卢连璧这个时候出现,她会吃了他,一定会!
犹如要萌出新牙一般,乔果的牙槽骨那里的。
可是,那天晚上卢连璧一直没有出现。没有!
第二天下午,乔果按计划原本要到市房地产管理局,联系办理楼房预售许可证,然而鬼使神差,在出门的那一刻,乔果却去了天时公司。坐在写字间里,准备楼房销售的宣传预案,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拿起草拟的几句话,径直去了安少甫的总经理室。敲敲门,里边回一句“请进”,乔果就推开了门。安少甫的大班台正朝着门口,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的轮廓悉得让人生疼。
那男人回转头,定定地望着乔果。乔果僵住了,手里的文件夹差点儿掉在地上。
安少甫说:“小乔,还认识嘛,这是卢老板。”
乔果说,“怎么不认识,帮了咱们公司那么大的忙。”
安少甫说,“小乔,你进来呀。有什么事儿?”
“你们先谈,你们先谈吧……”乔果说着,想转身走掉。
卢连璧说话了,“小乔,等一会儿我去你那儿。”语调轻松而随意。
“好啊,。”乔果笑着回答。
乔果慌慌张张地回到写字间,傻傻地站着,竟然想不到要坐下。戴云虹觉得奇怪,就问道,“乔姐,你怎么了?”
乔果这才回过神儿。“云虹,你帮个忙。等一会儿有个男的来,你就说我有事儿出去了。”
“那是个什么人?”
“别管什么人,打发他走就是了,我不想见。”
“唔,知道了。”戴云虹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就在隔壁工程部,等那人走了,你再来告诉我。”
“好的,放心。”戴云虹笑答着。
乔果离开不一会儿,卢连璧果真到业务部来了。他推开门,看到写字间里只有戴云虹坐着,便彬彬有礼地问,“乔经理在吗?”
“不在,她出去了。”
戴云虹仔细地打量着对方:黑中透紫的脸膛,棱角分明的下巴,给人一种通体刚硬的觉。这就是乔果说的那个男人吧?
“乔经理什么时候回来?我能在这儿等等吗?”卢连璧望着身边的椅子。
戴云虹明白他的意思,戴云虹就是不说“请坐”。戴云虹冷冰冰地说:“有事儿明白再说吧。乔经理有很多事情要办,今天下午不会回来了。”
“可她告诉我,她在这儿等我的——”
“她又有事情了,她待说她今天下午不会回来。”戴云虹的回答毫无余地。
“对不起,打扰了。”卢连璧只得离去。
看着这人离去之后,戴云虹象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兴致地来到工程部。乔果那时正缩在靠近墙角的沙发上,似看非看地翻着报纸。
“乔姐,我替你打发走了。”戴云虹说。
“唔,走了?”乔果下意识地立刻站起身,向窗子那边走去。
“那家伙还想赖在办公室等你,我说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哦,你说,什么——”乔果似乎有些失神,她透过窗子,向楼下张望。
戴云虹看在眼里,忽然抿着嘴笑了。“他刚刚走,还来得及。”
乔果没有说话,她急匆匆地走出去。一到走廊,乔果就跑起来,远远地看到电梯间的门还开着,乔果招着手喊,“等等——”。那一声喊叫仿佛就是关门的讯号,亮晶晶的不锈钢门应声而合。等到乔果吁吁地跑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
的显示灯一闪一闪地跳出下降的数字了。
只好等了。等电梯再上来。
那时候,卢连璧其实还呆在一楼的大厅里。他乘电梯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一楼的大厅里踌蹰不定地踱着步。一会儿,他向大门那边望望,一会再向电梯这边瞧瞧。就在这时候,电梯间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接踵而出。片刻后,等候的人开始进入电梯。
卢连璧叹口气,终于转身向大门那边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只见最后一个人已经进了电梯,正要伸出指头,揿动关门的按钮。卢连璧蓦地转过身,豹子一般捷地冲了过去。在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他钻进了电梯里。
乔果在十八楼看到指示灯显示电梯已经上来了。当电梯的不锈钢门对着她打开,她惊讶地看到卢连璧就在她的鼻子尖儿前站立着。
……
后来,他们俩就靠在走廊尽头的安全梯旁边说话。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乔果说出来的这句话象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还冒着冷气。
卢连璧的嘴巴张了张,再合上,张了张,再合上。脖颈下大的喉结艰难地运作着,竭力要把这块冷冻食品咽下去。
“如果,打打电话呢?”他想寻找一种加热的方式。
“电话也不必打,没什么意思。”
卢连璧痛切地咽了一下,忽然变得平静了。
“既然这样,好吧。”
结束了?乔果望着不再动的喉结不再
动的嘴,心里升起了怅惘。这也太简单,太容易了吧!
要转身离去的卢连璧很认真很细致地看着乔果,很耐心很深入地
着鼻子。那情形仿佛是一条离家的狗,要把家人的样子和家的气息全都记下来。
乔果觉得有什么地方在疼,那是心。
“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喝个告别酒。从此之后,你东我西,永不谋面。”卢连璧沉重地提议。
“好吧。”乔果很快地答应着,仿佛担心回答得慢了,那提议就会被收回。
乔果曾经发誓再也不坐卢连璧的三星车,再也不见这辆车的主人。可是,当夜降临的时候,她已经坐进了这辆三星车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乔果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她的目光向前直视着,车窗前光溢彩,斑驳陆离,仿佛前面有无尽的希望,无穷的空间。人是要向前看的,目不旁视心不旁骛。此时,旁边驾驶座上的卢连璧只是容留在乔果的余光里。卢连璧沉静得犹如死寂的火山,让乔果几乎难以相信他曾经有过飞烟腾火的
发。
新辟的开发区,闪烁的霓虹灯,“北海道”三个字涌着深海蓝幽幽的水。
了鞋,走在厚实而温暖的木地板上,推开木拉门,乔果和卢连璧一起在“塌塌米”式的房间里坐下了。
乔果听不到卢连璧说些什么,她呆呆地望着壁上被原木吊灯映亮的北海道的风景画。画旁挂着两幅字,都是本江户时代著名诗人松尾芭蕉的俳句。一幅是“奈良秋菊溢香馨,古佛
堂寺庙深”,另一幅是“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跳水声”。字体是那种朴拙的隶书,意境是那种独到的幽雅和静适。恍惚之间,乔果觉得她仿佛跟着卢连璧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陌生的天地。他们这是旅游,他们这是私奔——,对,是私奔!
乔果动起来。没来由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卢连璧问。
“我在想,你今天来我们公司干什么。”
“说是推销礼品,其实,不过是想见见你。”卢连璧实实在在地回答。
乔果心里生出了动,生出了
足。嘴里却说,“好了,今天咱们把要见的面全都见完,以后可就再也没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会做到的。”卢连璧苦笑着点头。
随后,他们俩就一起商量着点菜。卢连璧问乔果,“给你来点儿什么饮料?”
乔果说,“酒,干红。”
卢连璧知道乔果平时是不喝酒的,听到乔果要酒,卢连璧就说,“我也喝干红,陪陪你。”
酒上来了,菜上来了,卢连璧对服务小姐说,“你不必在这儿忙了,我们自己会照料自己。”
服务小姐退身而去时,轻轻地合紧了木拉门。
小包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两人竟默然无语。扑扑沸响的火锅隔在他们两人之间,袅袅的蒸气将他们俩笼在一团挥不去的云雾里。他们隔着这厚厚的云雾彼此搜寻着,蒸腾的雾气时而化开,时而又变得浓重,于是他们就时而仿佛离得很近很近,时而又似乎隔得很远很远。
他们用大杯子喝红酒,喝下一杯之后,卢连璧说,“乔果,你能告诉我,你在心里将我叫做什么吗?”
“嘟嘟。”乔果望望对方的样子,很快地回答。
“嘟嘟——”卢连璧奇怪地瞪大眼,“为什么?”
“你照照镜子看。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嘟着嘴。象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儿,怪老师分糖果的时候少给了他一粒。”
“哦,”卢连璧笑了,“很难看吧。”
“不,很可。你嘟着嘴,昂着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哦,我是这个样子啊。”卢连璧故意嘟起嘴,想象着自己的那副模样。
乔果说,“哎,我问你,那你叫我什么呀?”
“果果。”
“果果——,什么意思?”
“呗,又是汁儿又是水儿的,就象一个
水果。”
“哎哟,多烦人,给人家起这么个名字。”乔果娇嗔地说。
卢连璧叹了一声,“唉,烦不了多久了,反正以后不再见面。”
“对。”
说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难受,以后再见不到嘟嘟了。乔果觉得嗓子眼儿那里有些干,有些,她端起装
干红的大杯子,喝水似的灌了一大口。
卢连璧也把面前的杯子端给乔果看,然后一饮而尽。乔果拿过酒瓶,正要斟酒时,身边的手机响了。乔果就把身子向后靠了靠,接通了电话。
“喂,小乔,你在那儿?”是刘仁杰的声音。
“我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饭。”
“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说吧。”
“小乔,我自己在书房里,我一个人。面前一杯茶,一本书,很清静,很寂寞。”
乔果仿佛看到那个书房了,两面墙壁都是又大又高的书柜,从木地板一直接到天花板上。瓷盏里的清茶澄碧如玉,袅袅的烟气宛如焚燃的线香。在字画的环围里,那人守着清灯读书。有古筝么?有箫么?——唔,那还真有些让人神住呢。
“小乔你看,这首诗写得多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小乔,我们每个人都是匆匆的过客罢了,在人生的旅途上留下那么一点无人凭吊的痕迹。就象飞鸟一样,在雪上在泥上偶然地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爪子印。后人去哪儿找那些鸟呢?他们找不到的。”
……
通完话,乔果有些发呆。她久久地盯着卢连璧,心里竟有一种凄绝的味道。
“怎么了,你?”
“没人找得到你,也没人找得到我,没人。”乔果伤地说。
“你说什么,没头没脑的。”
“没什么。来,喝!”乔果把瓶子里剩下的干红全倒进大杯子,端起来就往嘴里灌。
卢连璧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喝了,你不能再喝。”
“别管我——”
乔果仰着绯红的脸儿,口翕合,娇弱地
息着,那神态有些象离了水的鱼,显得楚楚可怜。卢连璧顿觉情难自抑,他猛地俯下身,紧紧地吻住了她。
不能不能不能……乔果混地想,可是她却象快要窒息的人面对一扇开启的窗户一样,拼命地呼
着。她是那么的贪婪,仿佛要用那甘冽的
惑来充
她的每一
血管、每一束肌腱。
在这的
中,乔果的身体膨
着,觉醒着,终于走向了叛逆和独立。乔果无力主宰它,乔果无法驾驭它,那情形就象一个船长拼命地打着舵轮,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船兴高采烈地驶向要劫持它的海盗……
对方的身体在呼唤着乔果的身体,乔果的身体在应答着它的伙伴。那是两个身体的盛大的节,那是两个身体的恣意的狂
。它们紧紧相拥,渴望着相互的融合。乔果在意识沉溺的最后一刻,忽然
觉到对方的
间有一个硬东西硌了她,是那柄琢玉用的昆吾刀!她一伸手,将它拔了出来。
“别碰我!”乔果绝望地叫着。
“你杀吧。”卢连璧闭上了眼。
当啷一声响,乔果丢下了刀。她含着泪,求饶似的颤抖着,“抱抱我吧,抱抱我——”
……
“北海道”宾馆客房部的那张双人很大很软,
头柜上的台灯用的是木灯罩,使得房间内的光线有了一种桔子般温馨的气息。靠窗子的那边立着一个可
的小圆桌,与它做伴的是两把同样可
的圈椅和茶瓶茶杯什么的。于是,乔果恍然间觉得这里很象一个家。然而四下环顾,却发现它缺少了居家的琐碎和繁杂,它过于实用,过于简洁和明快了,除了写字台和电视机外,几乎再无他物。这里没有家的那些累赘,因而也就缺失了家的那份让人牵挂的份量。
“我要,去洗洗。”乔果懒慵慵地从被子里探伸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你去呀。”卢连璧在被子下面环抱着她的,脸贴在她的
沟间。
“求求你了,让我去。”
“好吧。”卢连璧亲热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乔果认真地说,“不许看。”她将被单拉起来,遮盖在双上,然后才坐了起来。
“好,我不看。”卢连璧闭上了眼睛。他又好笑又奇怪,女人呐女人,给都给过了,难道还怕看么?
浴室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剌着卢连璧的听觉。继而,视觉也饥渴起来,他情不自
地溜下
,蹑手蹑脚地走向浴室。转一下门把柄,将门开出窄窄的一条
,恰好容得下一只眼。莲蓬
头下面的女人毫无察觉,水淋淋的白晰就亭亭地立在那儿,犹如一株水仙。
看着看着,门渐渐大起来,卢连璧忽然走了过去。
“你坏,你快出去。”乔果求告着,她的双臂夹紧了,用浴巾掩在前。
卢连璧没有说话,他象只猎豹一样捷而凶猛地扑了上去。猎物本能地反抗着,猎豹因那反抗而倍加亢奋。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场强暴,无论是乔果还是卢连璧,那都是不曾有过的经历。新鲜的剌
使他们耗尽了
力,他们几乎要衰竭而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连璧才站起身。他抱起赤的乔果,慢慢地往外走。乔果闭着眼,四肢软软地松垂下来。那情景,就象走向祭坛的人虔诚地捧着他的牺牲。
在被子里躺了好一会儿,意识才象轻风一样,慢慢地吹回乔果的躯壳里。乔果泪了,泪水是意识带来的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
“你怎么哭了,为什么?我希望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快乐——”
卢连璧心疼地吻着她的眼窝,将那些泪水一点一滴地啜干。
乔果沉默着,她想回家。然而,她的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怯意,她怕面对夫君,她怕面对儿子。她看看表,已经将近午夜了。
“对不起,我想打个电话。”
“打吧。”
那边的振铃信号刚刚一响,立刻有人拿起了话筒。是丈夫的声音,显然,他一直在话机边守着。
“喂,是我呀。”乔果的声音低低的。
“你在哪儿?你怎么还不回家?”
声音飘飘缈缈的,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恍然间,乔果觉得自己原本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遥远。
“临时出差,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出什么差,去哪儿了?安排的住处还好吗?”丈夫的语调很关切。
“回去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累了。”
“好吧,你早点休息。对,儿子等着你,也没睡,他要跟你说句话。”
“妈妈,爸爸会照顾我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是那种稚的童音,听上去可
极了。
乔果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很坏很坏。
第八章用做证明丈夫的权力
嗓子又又干,还有一些灼痛,乔果想,喝点儿水润一润大概会好,于是就拿起杯子,到热水器那边接了水。往写字台上放杯子的时候,手一抖,杯子竟然翻倒了,乔果糊里糊涂地用手去抹水,被狠狠地烫了。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甩着手,把水珠甩到了对面戴云虹的脸上。
“云虹,对不起,对不起——”乔果连连道歉。
“没关系,你没烫着吧?”戴云虹拿出手绢,为乔果擦手。“乔姐,你是怎么了,脸不大好哎。”
乔果掩饰着说,“是吗?我觉得好的呀。”
戴云虹说,“是不是没睡好觉,瞧你眼圈都黑了。”
乔果心里一惊,连忙笑着打哈欠,“可不是,在家里看影碟,都快看到天亮了。”
“哟,什么好碟子,借给我看看呐。”
“行啊,”乔果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说道,“云虹,有件事你得帮忙。今天的电话都请你接。不管谁找我,都说我不在,到外地出差去了。”
“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戴云虹想听到乔果的解释。
乔果避而不答,只说了一句,“求你了。”
“好呀,跟我还保密。”戴云虹半嗔半笑地说,“要是你家老公打电话问呢?”
“也这么说。”
“噢——”戴云虹诡谲地伸着手指头,点点女友的鼻子说,“连老公也得瞒着,是不是有相好了?”
“别瞎说。”乔果顿时觉得脸上热起来,嘴里没有承认,心里却清楚,这样做其实真是为了对付老公的。想到不得不用谎言处处设防,欺骗丈夫,乔果就觉得自己很卑劣。唯一能让乔果聊以自的是,这欺骗是为了
情。
是情吗?
是的,在每分每秒没有卢连璧的时光里,乔果都会思念他。既带着兴奋和甜,又带着涩涩的苦意。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每次分手的时候,都在心里
着泪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不,这不是情。乔果能够品味出来,在这种思念里蕴含的与其说是幸福,毋宁说是
抑和忧郁。
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乔果坐在那里呆呆地胡思想。戴云虹看着她那副模样,不
深深地叹口气说,“唉,乔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我都替你难受呢。”
乔果掩饰着说,“是难受,浑身都难受。你听听,我嗓子都哑了。”
戴云虹走过去说,“张大嘴,啊,啊——”
乔果就把嘴张开让她看。
“哟,你喉咙那儿红得很哩。可别发烧呀。”
让人一说,乔果到身上是有些发冷。与其这样尴尬地坐着,让女友盘问,倒不如干脆到医院去。
“好吧,我去看看医生。云虹,那就麻烦你守摊儿了。”
戴云虹很姐们儿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放心,我记着呢,不管谁问我都说,你出差去了。”
乔果坐上出租车,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下车后正要往里走,远远地看到主楼前面的水池边上,有个
悉的人影。仔细瞧,是刘仁杰。
旁边是他的女儿吧?长裙摇曳,娉娉婷婷,苗条的个头将及刘仁杰的耳畔。她挽着刘仁杰的胳膊,正向一辆黑轿车那边走。乔果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躲开还是上去好。刘仁杰却已看到了她,远远地招着手喊,“小乔——”
乔果也就应答着,“哎,刘市长,跟女儿来看病呀。”
刘仁杰沉稳地笑了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天时公司的小乔,这是我人,康媛。”
乔果听了,脸顿时红起来。她匆匆地向康媛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眉和嘴角已经不那么光展,脸上也少了些血的润泽。
康媛泰然自若地伸出手,与乔果的指尖碰了碰,说道:“噢,小乔。听仁杰说过,你象画上的人。我看,应该说画上的人象你呀。”
乔果的脸又热了一下。
“有空到家里玩儿。”康媛客气地说。
刘仁杰立刻接道,“听到没有,女主人发邀请了,你可别让人失望啊。”
乔果喏喏地应着,笑着。等那夫俩坐上车离去,乔果的笑才慢慢地敛起来。一种恨意油然而生,这个男人,身边守着如此年轻漂亮的女人,干嘛还要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打过来,诉的什么苦闷呀,表的什么情意呀……
乔果心绪不佳地挂了个专家号,那专家看了,说是扁桃体有些红肿,是不是累住了,凉住了。乔果想想,可不是嘛,是累住了,是凉住了。
医生开了药,待了注意事项,乔果就拿着处方到大厅里去
款。排队
钱的人
多,乔果刚刚站到队尾,忽然听到队前面有个女人说,“哎,这不是小乔吗?你也来看病呀。”
乔果看清楚那女人是住在自家楼下的赵秀梅,心里就格登了一下,语气却尽量自然地说,“是呀,看病。”“来,我帮你吧。”
赵秀梅热心地伸出手,乔果就把处方和钱递了过去,心里却嘀咕着,真是不巧,碰上这么个人。
赵秀梅就在乔果家的楼下住,他丈夫和阮伟雄在同一个单位。她男人出国后,就和赵秀梅分了手。一个女人单独过子,免不了家里会碰上些做不了的事。遇到修个电灯换个水龙头什么的,乔果就常请阮伟雄去帮忙。赵秀梅虽然不是个
翻嘴的女人,但是万一和阮伟雄聊起上午在医院碰到了乔果,那可不就出了岔子?
从医院回公司之后,乔果心里一直存着这份担心。就象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想尽力拖延执行一样,乔果也想尽可能地延迟必不可免的回家面对夫君的那个时刻。黄昏终于来临了,公司的员工们纷纷下班离去。戴云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乔果说:“走吧,乔姐,你的出差任务可以完成了吧?”
乔果尽力着轻松的语调说,“可不是,我已经出差回来了。我想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戴云虹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公司租用的那层楼面变得空空,寂静无声。乔果独自倚在窗前,向外面的世界张望。这十八层楼犹如十八重天,从十八重天上看人间,人行如蚁车行如蚁,那些高高低低或大或小的房屋呢,不过是些蚁窝罢了。蚁们有着各自的喜怒和忧惧,有着各自的心事和秘密。蚁们或许会因之不堪其负,辗转
死,然而,在十八重天上看来,那不过是在缈小的身体里藏着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什么东西罢了……
想到这儿,乔果的心境渐渐变得松弛了,变得平静了。她这才离开写字楼,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站到家门前,乔果又生出了怯意,好象犯人来到法院审判厅门口,一迈步就要进去受审了。预想着见了丈夫的情景,预想着应对讯问时的答辨词,手掌心忽然变得乎乎的。她站在门前,把可能发生的一切在心里预演了一番,然后才掏出钥匙去开门。
“伟雄,我回来了。”声音尽量的自然,尽量的明快。
“妈妈!——”
没有丈夫的回应,叫着跑过来的是儿子宁宁。
乔果俯下身,抱起了儿子。“你爸爸呢?”
“爸爸让我在家写作业,他到楼下帮助赵阿姨干活去了。”
乔果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声。
“妈妈,你等着,我去叫爸爸。”宁宁一边往楼下跑着,一边喊,“爸爸,妈妈回来了——”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脚步声,接着走进来了三个人:宁宁、阮伟雄和楼下的赵秀梅。宁宁的嘴里嚼着油乎乎的水煎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阮伟雄一身旧衣服,手里掂的是管钳和扳手。赵秀梅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了热腾腾的水煎包。
“小乔,你看看,我家那个太能热水器,上水阀门坏了。我又换不成,只好麻烦你们家老阮。”赵秀梅好象要急于解释什么,脸上挂
了歉意。
“没什么,谁家能没点儿难事儿,还能不帮帮忙。”乔果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想着赵秀梅会不会对丈夫讲,上午在医院碰上了她。
赵秀梅显然无意多呆,她把大盘子往桌上一放,就说道,“你看看,也没什么可谢的。做了点水煎包,你们尝尝。”
阮伟雄说,“宁宁,还不谢谢赵阿姨。”
宁宁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咕咕哝哝地说,“谢谢赵阿姨。”
乔果客套地说,“赵姐,别走了,一块吃吧。”
赵秀梅连连摆手,走得更快了。“不不不,家里的火上还有一锅呢,我走了我走了。”
客人一离开,家里顿时安静了。安静仿佛是一个威严的强者,它用缄默不语对乔果施行着威胁。乔果无法抵挡,乔果急于逃遁。
“好,我去做饭了。”乔果说着,想往厨房里钻。
“你累了,歇着吧。”阮伟雄说,“这儿有现成的热锅贴,我去做个蛋汤。”
丈夫的语调没有放盐,淡得毫无味道。按照他们夫平常的习惯,一天上班回来两个人应该是有说有笑的,——更何况她是刚刚“出差”归家。
阮伟雄独自到厨房去了,把乔果晾在了起居室。恍惚中,乔果觉得丈夫的离去含有某种抛弃的味道。乔果紧张着,惶惑着,很快也跟到了厨房里。
乔果进去的时候,阮伟雄只是略微偏转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下。乔果也就沉默着站在水池边,动手洗着泡在盆里的西红柿、青菜叶和小葱。那也是他们夫间的习惯,如果一个人在厨房里干些什么,另一个就在旁边帮上帮不上地搭个手,为的是做个伴儿说说话。
然而此刻,他们夫无话可说。
乔果耐不住了,丈夫为什么不问问呢?为什么不问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跟谁去的,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样,至少还给了乔果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撒谎的机会。可是现在呢——再不开口,就要憋死了。
“昨天,我们公司派我去项州市——”乔果终于起了个头,她想说公司派她去那儿,是想请城建专家做小区绿地的设计,那设计很重要……
乔果说这句话的时候,丈夫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躲闪着,移开了。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乔果却在丈夫的目光中看到了怯懦。乔果豁然明白了,丈夫其实是害怕审她,害怕面对审判的结局啊。因此,他宁愿自欺,宁愿相信乔果那天晚上说的她是出差去了的话。
乔果到了丈夫的可怜,她的心里软软地酸酸地动了动,下面那些已经编好的故事也就没有讲出来。那一刻,乔果拿定了主意,只要丈夫追问,她就坦白。要打要杀,任凭发落吧。
阮伟雄也缄默着,他很快做好了一锅西红柿蛋汤,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那顿晚饭。宁宁吃得最开心,他大口大口地嚼着,喝着,快乐地
出许多声响。对坐的夫
却吃得无声无息,阮伟雄的目光时而象无
打采的窗帷一样拖垂着,时而如胆怯的飞蝇一般游移不定。他自始至终不曾正视乔果。丈夫的沉默,丈夫的无视,形成了一种无形的
迫,使乔果几乎透不过气。
宁宁很快吃了,离开饭桌去看电视。
阮伟雄忽然开了口,“乔乔,别光吃煎包啊,太干。来,喝点儿汤。”
象往常一样,目光是温和体贴的。细瓷碗儿叮叮地响着,金黄的蛋花儿和紫红
的番茄块儿都端到了乔果的面前。
乔果愣了一下,她搞不清楚丈夫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发生变化。
“谢谢。”乔果嗓子发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就寝前,阮伟雄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听到那边水声哗哗地响,乔果顿时生出莫名的紧张。阮伟雄并不是天天晚上洗澡的,他通常是在周末的晚上洗一次。如果哪一天晚上他例外地进了浴室,那就是说,他要行夫之事了。
果然,阮伟雄赤条条地上了。象泥泞中的蹄印一样,
单上留下了几个
脚丫的印迹。被子犹如包装封袋一样被掀开,随后
乎乎的水唧唧的身体就钻了进来。两个
壮的臂膀犹如巨蟒,将乔果牢牢地箍住。
“我想要你。”丈夫在耳边宣布。
心理上与体上俱
疲惫的乔果毫无做
的
望,然而她却笑着回答,“好啊,我也想。”
那是一次艰难的运转,格格吱吱的,机件生着锈,又涩又紧,仿佛摇杆呀齿轮呀镙丝呀镙母呀,所有的这些机件全都不相适配。它们切磋着,争吵着,进行着生硬的讨论。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承受,那是一种赎赔质的给付。当丈夫就要攀向顶点的时候,乔果痛楚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丈夫的腮帮处有两个强健的肌块在痉孪地鼓跳,眉皱挤着,牙齿咬啮着,仿佛一个拳手正在拳台上与人赌斗。从那神情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愉悦,有的只是一种力量的发
,似乎要以此表达着什么,以此证明着什么……
当丈夫沉沉睡去的时候,乔果还在苦思。最后,她终于找出了一个能够让自己通过的解释,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丈夫这是在证明他的权力——他用做证明,她是他的。
罗金凤最怕女儿丹琴问这个问题,“妈妈,我们为什么住在姥姥家?”
问到这个问题,罗金凤就只好搪说,“你爸爸病了,得好好休息。”
丹琴疑惑地说,“爸爸病了,咱们怎么能把他自己扔在那儿,不去照顾他?”
罗金凤就不耐烦,“他那病是安静病,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养。”
丹琴就闹,“不嘛,我想爸爸。”
罗金凤只好叹气。
孩子的姥姥也叹气,私下里悄悄劝自家闺女,“凤儿,不是娘嫌你们,要是你们娘俩跟着卢连璧在这儿,住多久都成。象这样两边扯着,可不是长事儿呀。”
听老母亲这样说,罗金凤就气恼。男人的心真叫狠的,平时老婆孩子恩恩恩的,这说抛下就抛下了!人家不去,你就不知道来看看?人家不回,你就不会来叫一叫?再说啦,平时老婆孩子在跟前,他还兴风作
呢,这回由着他一个人放羊,那还不知道咋作
!
便宜他了,太便宜他和他的那个野女人。
可是,当初硬硬气气走的,总不能就那样软软瘪瘪地自己溜回去吧?
罗金凤正躺在上生闷气,老母亲忽然在门厅那边喊,“凤儿,你的电话——”罗金凤一边起身过去,一边问,“谁呀?”母亲回答说,“没问。听声儿,是个女的。”
罗金凤接过话筒,问一句,“哪一位?”
对方回答说,“我是卢连璧的朋友。”
果然是个女的,还自称是卢连璧的朋友,罗金凤一下子紧张起来,别是那个卢连璧的相好女人打的电话吧!那女的会不会象人家讲的那样,厚着脸皮要和做太太的谈判,要做太太的出让丈夫呀?
“什么事儿?”罗金凤尽量控制着自己。
“明天晚上七点钟,想请你在羊城假酒店吃顿饭。”
罗金凤沉默了,她觉到这顿饭的后面藏着什么,可一时又摸不着。
“是卢连璧让你打来的吧,是卢连璧的意思吗?”罗金凤问。
“别误会,是我的意思。”
“你想给我说什么吧?”罗金凤索开诚布公地问。
“你来了,就知道。”
“卢连璧去吗?”
“当然,我也请他了。”
罗金凤想想,这女人或许是卢连璧请的和事佬儿吧?管她呢,坐坐就坐坐。夫能见见面,总比不见好。
想到这儿,罗金凤就快地回答,“好呀,我一定去。”
“那我就恭侯了,羊城假酒店木棉园3号厅。”
惴惴不安的,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的黄昏,罗金凤准时赶到了羊城假酒店。服务小姐推开3号厅的门,只见偌大的包间里一边摆着就餐的圆桌,另一边摆了沙发和茶几。看到罗金凤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客气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上前说,“是罗女士吧?”
罗金凤点点头。
面前这女人分明是陌生的,可是罗金凤似乎觉得有点儿。
在哪里,罗金凤自己也
不清楚女人说,“我姓夏,请坐请坐。”
罗金凤环视了一下,说道:“怎么没人来?”
女人嫣然一笑,“事先约好的时间,大家都会来。”
正说着,走廊里就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笑声。罗金凤一听,就辨出其中的一个嗓音是卢连璧。罗金凤喉咙口忽然有点儿发紧,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两个男人就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儿?”看到罗金凤,卢连璧怔住了罗金凤不屑地偏过脑袋,没理他。心里想,装什么洋蒜,不知道我来呀。
其实,卢连璧还真不知道太太也会在这儿。邓飞河告诉他的时候,只说是小夏觉得给他惹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摆摆酒席表表歉意。小夏见卢连璧觉得意外,就笑着说,“卢经理,你不必奇怪,罗女士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
卢连璧就打着哈哈说,“哦,明白明白,今天太太是主客,我呢,是做陪的。”
罗金凤瞪了丈夫一眼,还是没理他。
一张大圆桌,就餐的只有他们四个人。落座的时候,卢连璧径直走过去,拉开了太太旁边的那把椅子。罗金凤见状,立刻起身,转到了小夏的另一侧。小夏就笑着挨近卢连璧身边坐下来,说道:“好,我就坐到这儿,好好陪卢经理喝几杯。”
酒和菜上来,小夏端起杯子起身说道,“好了,今天要请的贵客已经来齐。开始之前,我自已先罚三杯。”
说完,一连喝下了三杯酒。
罗金凤看看小夏面前的三个空杯子,说道,“哎哟,夏女士,你这酒喝得让人心里不安呐。你就是自罚,也得有个罪名呀。”
邓飞河在旁边说,“嫂子,小夏是在说,我们俩给你找麻烦了,想请你原谅。”
罗金凤说,“咦,这就更不搭界了,你们给我找的什么麻烦呐。”
邓飞河说,“那天晚上,是我们俩住在西花园。半夜里听到你来,怕惹你生气,就避开了。”
罗金凤听了,不觉一愣。她的目光扫了扫邓飞河,然后落在了小夏的脸上。“是吗?”
小夏毫不含糊地说,“是的,这事儿怪我,都是我的主意。”
卢连璧看了这场面,不觉对小夏生出赞叹来。当时听说小夏和邓飞河躲开的时候,卢连璧心里还真有点不以为然。来人就来人嘛,躲个什么劲儿的?如果当时讲一下,也不至于出这个局面。唉,女人到底是女人呐,
个情人,不敢
真姓名;碰上个风吹草动,躲得比谁都快……可是这事儿真出来之后,小夏却俨然换了个人。又是出面请客,又是揽起罪名,做得还真有几分丈夫气。
罗金凤反反复复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忽然笑了。“行啊,我看你们都够讲情,都够讲义气的。”
邓飞河陪着笑说,“嫂子,你说什么?”
“男人们做了坏事,互相包庇互相打掩护,这情况我见多了。”
小夏连忙说,“罗女士,你误会了。”
“误会了?那我问问你们俩,西花园那房子里,茶几是什么颜?”
邓飞河当即回答说:“白茶几,白圆桌,白书柜,白写字台……,那套家具是白颜的。卧室摆的是印着蓝花的席梦思
,
头柜上的台灯是黄灯罩。”
话说到这儿,罗金凤已经相信、也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她嘴里却说,“要是后来卢连璧请你们进去看了呢?你们看过了,当然就能讲出来。”
卢连璧耐不住了,“好了好了,金凤,你看看小夏的脖子吧。你看那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听丈夫这样一说,罗金凤就仔细地往小夏的脖子上看。看了之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一见面,就觉得小夏什么地方有些,原来是
在小夏戴的这条红玛瑙项链上。
“好啊,卢连璧,我说这条玛瑙项链是你偷出来的吧,你还不承认!”
卢连璧说,“哎,太太,有没有搞错,这项链本来就是小夏的。我不过是拿来物归原主嘛。”
小夏端起酒杯说,“一条项链,害得卢经理担了罪名,惹得太太不高兴。看来这酒,还是要罚我了。”
……
那餐饭,吃得皆大喜。出门的时候,小夏问罗金凤,“怎么来的?”
“打的。”
小夏就客气地说,“那咱们一起走吧。”
“谢谢,不用了。”说话间,罗金凤自己就坐上了卢连璧开来的那辆三星车。
车开上大道,罗金凤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小夏,风度很好。”
“嗯。”
“她比小邓大吧?”
“大。”
“她不是小邓的老婆吧?”
“不是。”
“小夏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知道。”
“骗人,邓飞河还能不告诉你。”
“邓飞河也不清楚。”
罗金凤忽然提高了声音,认真地说,“连璧,以后你别跟他们来往了。都是啥人呐!”
第九章陶醉在人类的游戏里
乔果睡觉从来不做梦,可是这天清晨,她却是在一个梦的尾声中醒来的。乔果梦到她在自己家的车棚里推自行车,当她推起车子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脖梗里,
得她
的。乔果慌慌张张地用手一抚,那东西就掉在了地上。是条
虫!浑身
烘烘的,一拱一拱地往乔果的脚边爬,看上去还想顺着脚腿再爬到乔果的脖子上去……
乔果惊叫一声,醒了。
旁边的丈夫问她,乔乔,你怎么了?
乔果就把那个梦讲给丈夫听,想知道是什么意思。丈夫说,那是你平时胆小呗,梦都是瞎做的。
然而,乔果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的意思藏在里边。
乔果带着那个梦到公司去,本想讲给女友戴云虹听。可是一见面,戴云虹就兴冲冲地拉住她说,“乔姐,你穿穿,我这件衣服你准合适。”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装袋里拿出一件果绿的体恤衫,两手抖开,让乔果看。那体恤衫是
纺的纯棉织品,做工很
细,
前有几个英文字,GIORDANO,也算得上一个名牌。
乔果说,“干什么呀,你自己穿呗。”
戴云虹无奈地摇摇脑袋说,“穿不成啦,去年刚好合适,今年就紧了。说不敢吃不敢吃的,看来还是吃胖了。”
乔果一边接过那衣服看着,一边说,“不会吧,我没看出来。”
“你别安我,”戴云虹忙着去锁门,“我知道,都胖在肩膀上,胖在
脯上。”
门锁上了,乔果就放心地去衬衣,身上只留着文
。文
是深灰
的,愈发衬出肌肤的白腻。
“哇,你的波好靓哎!”戴云虹惊叹着,“你瞧,小小巧巧,又紧又实。你看我的,实在太大了。”
乔果说,“大波好啊,男人喜。”
“真的?”
“那当然。要不,市场上丰霜会卖得那么俏。”
两人说着话,乔果已经将那件体恤衫套在了身上。这是件脐装,肩背和
身都缩合得恰到好处,软腹那一带
出一截白晰的肚皮,正当中画龙点睛地
着圆圆柔柔的脐。
“哇,你肚皮上的眼睛好漂亮!”
戴云虹笑着要来摸,乔果赶忙缩下身子,连声喊,“别捣,别捣
。”两人正在笑闹着,门响了,是公司老总安少甫的声音。“在里边干什么呢,你们?还锁着个门!”。
乔果对戴云虹摆摆手说,“别开门,别开门,等我把衣服换下来!”
话没落音,戴云虹已经开了门,安少甫做出探头探脑的样子,笑嘻嘻地走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安总,你瞧瞧乔姐这件体恤漂亮不漂亮?”
安少甫盯着乔果的肚脐说,“哇,太光辉了!”
戴云虹逗趣说,“安总,是体恤光辉还是人光辉呀?”
“人和体恤衫都光辉,”安少甫说,“小乔,前天晚上要是你穿着这件脐衫,那两个兰州客恐怕要昏倒喽。”
乔果说,“什么兰州客不兰州客的呀?”
安少甫说,“前天晚上,兰州那边来了两个生意上的朋友,想让你陪着一起吃饭,然后嘭嚓嘭嚓OKOK。可惜,打电话怎么也找不着你。”
“前天晚上?”乔果心里格登了一下,“你给我打电话了?”
“打了,手机,传呼,还有你家。”
“家里!”“是呀,你先生接的电话。”
“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是你们公司派她出差,到项州去了么?”
安少甫话一落音,乔果就呆住了。
戴云虹看看乔果那样子,再看看安少甫,皱着眉说道,“安总,你是怎么给她先生说的?”
“我能说什么。我说,去项州,我怎么不知道啊。”
望望愣在那里的乔果,戴云虹叹了口气。然后使劲儿瞪了安少甫一眼。
安少甫说:“哎哎,小戴,你瞪我干什么?我捅什么漏子,惹什么祸了。”
“瞧你们,说什么呀,”乔果脸上强做着笑容,竭力轻描淡写地说,“那天晚上,是两个老同学拉着我打麻将,玩了个通宵。”
“咦,小乔,你也喜打麻将呀,”安少甫说,“什么时候再玩,也拉着我。”
“好啊,”乔果随口应着,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便问道,“安总,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们俩了,过来瞧瞧。”安少甫半真半假地笑着,伸出左手在戴云虹的肩膀上搭了一把,等他再把右手伸向乔果时,乔果假装去拿茶杯,让他摸了个空。
“好,你们忙吧,忙吧。我再到别的部门看看去。”
安少甫一走,乔果就说,“老板是在当监工呢,怕咱们偷懒。”
戴云虹撇撇嘴,“什么呀,男人都象苍蝇,嗡嗡地围着你,总想在你身上爬一爬。”
乔果故意说,“安总还不至于吧。”
“哼,一个样。刚才两个指头在我这儿捏了一下,现在还疼呢。”戴云虹比划着,说是控诉,却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边。
乔果点破了说,“我看,安总是喜你了。”
“谁让他喜呐,”戴云虹有些
足地笑笑说,“乔姐,这体恤你穿着好看得很。就送给你了。”
“好,我留着。多少钱?”
“咱俩还说钱的事儿?”戴云虹拍拍屉子说,“这儿还装着上回你送给我的两条袜,我给你钱吧?”
“算了算了。”乔果连连摇手。
接下来,两人就各做各的事,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乔果焦虑地想,那天晚上直觉没有欺骗她,丈夫果然知道她并没有去什么项州。丈夫为什么当时不揭穿他?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还是留待稍后再找她算账呢?……
这样想了,乔果的心就象平底锅里的荷包蛋,被热油滋滋地煎着。
对面的戴云虹无聊地翻翻这个,动动那个,随手拿起报纸溜了一眼,忽然高兴地说,“乔姐,咱们俩晚上去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
“外国片,《绝》。”
看电影倒是个好主意,用不着下班之后,就得面对丈夫。看完电影再回家,就说累了,就说困了,上就闭起眼睛睡觉,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了。
然而,这场电影乔果却想跟卢连璧一起看。这种时候,这种心境之下,她在心理上有些离不开卢连璧。她觉得卢连璧那坚实的躯体就象是一个掩体,可以让她躲一躲藏一藏。
“这片子在什么地方演?”乔果问。
“独家上演,大中华。”
“哎哟,太远了。我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听乔果这么一说,戴云虹立时变得无打采,“唉,你不看,我自己去还有什么意思。”
戴云虹说不去,乔果心中就暗自窃喜。瞅个空子,乔果悄悄给卢连璧挂了电话。听到远远地传来对方的声音,乔果情不自地说了一句,“嘟嘟,我好想你——”
这句话诉得好沉好重,话一出口,仿佛把自己整个诉了出去,躯壳就变得又空又轻。说来也怪,原本未见得怎么十分地想,可是此时将那个“想”字一提,“想”就变得如煎如熬,如炙如焚。那情形有点儿象没吃东西的人不能提“饿”,一提,“饿”就会跑出来做怪,让人抓心搔肺。
大概对方也在应那个“想”字,听筒里沉默着,没有传出回话。乔果迫不及待,又吐出一句,“我要见你!”
那边卢连璧说,“我也想你,果果,我也要见你。”
“咱们晚上一起看电影吧,七点钟,在大中华影剧院。”话一出口,乔果又把心提起来,怕对方说“不”。
那边果然说,“看电影合适不合适?会不会碰上人?”
“没关系,六点五十分,咱们在影剧院对面的科技书屋碰头,然后再分开走进去。”
“好吧。”对方答应了。
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乔果本该踏实了,没想到反而愈加忐忑,愈加焦灼。那情形,就象又回到了初恋时节,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每一次约会。
临近下班的时候,乔果对戴云虹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得去办点儿事儿,便拿起手袋,匆匆地离开了写字间。
蹬上自行车,径直往大中华影剧院的方向奔。远远地看见了那幢几何形的建筑,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于是跳下自行车慢慢地推着走。影剧院对面的科技书屋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乔果在门前锁车,一抬头,看到了卢连璧的那辆三星车。车前的保险杠象是憨憨傻傻的厚嘴,两只大灯聪聪明明地对着她笑。乔果顿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道不明的
动。
用目光与三星车道了别,乔果进了书屋。十几个竖在那儿的书架,七八个晃晃悠悠的人影,乔果在门前一出现,就发现了卢连璧上来的目光。乔果会意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向卢连璧那边靠过去。
“嘟嘟,你来得真早。”乔果快乐地眨眨眼。对方来得比她还早,可见对方也是很想见她的。明白了这一点,乔果的神情很足。
卢连璧含笑不语,只将右手微微地抬起来。乔果看到了,在卢连璧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两张电影票。
乔果伸过手去,拿到票的时候,手也被卢连璧拿在了掌心里。摩挲了又摩挲,乔果觉得心陡然跳得急了,这才将自己的手回来。
“嘟嘟,你先去,”乔果说,“我随后就到。”
卢连璧点了点头。
乔果是在开演铃响起之后才入场的,那时候,影院里的大灯已经熄灰,只有引座灯昏昏黄黄地亮着。这个片子虽然做了许多宣传,影院的生意仍旧清淡,上座率超不过三成,打眼望去,有脑袋的座位并不多。
乔果低头瞧瞧手中的影票,二十排8号,然后又抬头向那个大致的方位看过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悉的后脑勺。乔果正要走过去,直觉忽然告诉她,有人在向她注视。乔果偏了偏身子,让自己靠在墙壁上,然后警觉地四下观察。谁会注意她呢?是认识她的人吗?在此之前,乔果一直躲在影剧院旁边的小卖部里边,远远地盯着入场口,并没有看到什么
人呀……
直觉没有骗她,仔细地搜索之后,乔果终于发现了一个悉的面孔,那是戴云虹!
戴云虹在大约二十五六排以后的位置上坐着,并没有向乔果这边张望,她手里拿着一包小食品,看上去吃得很专心。
乔果顿时紧张起来,她当然不能走过去与戴云虹打招呼。放弃这次和卢连璧一起看电影的机会吧?她又不甘心。乔果飞快地思索了一下对策,于是掉转头,从入口处退出,回到了大厅里。
听到剧中人物的对话声,听到影片的配乐声,乔果这才悄悄地潜回场内。这时候,场内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只有银幕上的回光时明时暗,闪闪烁烁。乔果就象夜战的潜伏者进入阵地一样,摸摸索索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果果,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在黑暗中,卢连璧的脸靠过来,乔果觉到了对方温乎乎的鼻息。
“我刚才,看到人了。”乔果说。
“他(她)看到你了吗?”
“不知道。”
带着一种类似历险后的兴奋、胜利
,乔果
吁吁地把头靠上卢连璧的肩窝。这样软软地靠着,就靠出了许多昔
的回忆。当初乔果与丈夫阮伟雄拍拖的时候,也经常约会,也经常看电影。两人拉着手依偎在一起,
觉到的是一种平稳的温存和幸福,那情形就象在风平
静的内河里行船,心情恬淡而舒适。与卢连璧的约会则风光迥异,不但有初涉情场的新鲜
,还有一种隐秘的偷偷摸摸的剌
。那种心情就象在弯弯拐拐的山道上飙车,颠颠
跌跌撞撞张张狂狂……
乔果觉得自己这样“很坏”,可是,她又无法控制自己,让自己从那飙飞的车子里出来。
此刻,乔果的手被卢连璧紧紧地握着。自从握住乔果之后,卢连璧的手就没有拿开,乔果也没有摆它的意思。乔果闭上眼,就看到那只手的样子,刚强的骨节,热情鼓涨的静脉血管。那是一个
的动物,它会乖乖地摩挲着你,把你的
觉,你的心思都
而去。而在这同时,你也接收到了它的
觉,它的心思。
这一会儿,乔果接收到的是温情,是关切,还有稍许的亢奋。乔果发送给它的是软弱,是依赖,还有一点点娇羞。
乔果沉溺在与这小动物的亲昵之中,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一边手,一边悄悄在卢连璧的耳畔说,“好好看电影吧。”
“好。”卢连璧回答道。然而小动物却依依不舍,小动物仍旧紧紧地衔着它的猎物。
虽然眼睛在望着银幕,也能看到人影在晃,也能听到声音在响,可是乔果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的整个身心都融注在与那小动物的之中。那小动物松开她的手了,它温顺地伏在了乔果的膝盖上。乔果的膝盖
起来,乔果的膝盖热起来,那里的肌肤,那里的血
都欣快地
合着、舞动着,继而便妙不可言地酥软了。那情形,有些象饮多了酒,进入了醺醺的酣态。
小动物又爬到了大腿上。
乔果的耳轮处被卢连璧口鼻的气息吹拂着,“我想吻你。”他说。
“不行。”
语气是坚决的,就在那同时,耳轮被坚决地咬住了。那种咬啮既凶狠又温软,既钢猛,又柔韧。乔果情不自地蜷缩起来,快乐得浑身颤栗。银幕上的光变幻不定地闪着,邻座上的那些脸也时明时暗。乔果知道,周围的人也同样能够看到他们俩在做着什么。虽然算不上大厅广众,虽然算不上众目睽睽,但是那
觉已足够剌
。
“别,别这样。”乔果偏偏头,将耳轮松出来,但接着却被吻住了口
。乔果没有躲避,她以同样的亲吻做着回应。
那的小动物呢?那小动物爬向了小腹,然后顺势滑落下去,踞伏在了隐秘的丛林和
处。丛林中起风了,
里另一只小动物醒来了,它抬起头,回答着外面的呼唤。它蹦着,它跳着,象是要冲出来……
这是游戏么?人类这种动物天生是离不开游戏的,清醒的乔果在注视着一个痴的乔果,痴
的乔果正陶醉在人类的游戏里。那情形有些象在游乐园里坐过山车,跌落时的虚空,飞升时的眩晕,急转时的
惘,一时间纷至沓来,让乔果
死
仙。清醒的乔果不明白痴
的乔果怎么会如此地投入,如此的不理智,竟然分辨不出这游戏是那么短暂虚无,是那样的毫无意义。
然而,无可救药的乔果依然痴。
那场电影乔果完全没有看进去,当银幕上出现一长串字幕时,乔果才意识到电影已经结束了。
“你先走。”乔果对卢连璧说。
“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去。”
当剧场里亮起来的时候,座位上只剩下了乔果一个人。乔果没有回头,乔果用后脑勺觉到二十五六排之后的那个方向上,戴云虹正在向她张望。乔果静静地等着,犹如一只被瞄准了的兔子等待着猎人开
。然而,
声并没有响起,乔果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站起来,沿着座椅间狭窄的通道往外走。偌大的剧场里几乎已经空了,乔果欣喜地看到这里没有戴云虹的影子。
站在马路这边,可以望见对面科技书屋旁边泊着的那辆三星车。那里没有卢连璧的影子,他此刻一准是坐在驾驶座上,正隔着挡风玻璃向这边张望。一想到他在那里等着自己,乔果的心里就融融地暖了一下,立刻加快了步子过马路。就在这时候,乔果忽然到旁边的冷饮店前似乎有什么人的目光在追随着她。乔果蓦地偏转头,冷饮店前却是空的。唉,自己也太疑神疑鬼了,乔果自嘲地叹了口气。
三星车象个漂亮的大甲壳虫,象个不怕风雨不惧气的坚固的太空梭。乔果刚挨到车边,车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乔果一缩身,钻了进去。
乔果的手立刻被卢连璧捉住,肩膀也被环在怀里。
“哦,果果,你的小手这么凉!”
那份怜香惜玉的情让乔果
动,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
“嘟嘟,我的心情很不好,我的觉,很不好。我象个,象个怕人跟踪的特务……”乔果的眼圈红了。
“别,别这样。我希望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很快乐。我希望每时每刻,你都是一个快乐的小果果。
快乐?乔果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晚做时丈夫挤紧的眉
和咬啮着的牙齿,心里
了莫名其妙的委屈。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了出来。
“果果,你怎么了?怎么了!——”
卢连璧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就那样无知无识地哭。并不怎么特别地悲伤,反而越哭越到畅快。卢连璧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窝,将那些泪水细细地啜干。
当泪水干了的时候,乔果也变得安静了。
“真对不起,”乔果说,“嘟嘟,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哭,就是想哭罢了。”
卢连璧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就是女人,女人的哭有时候并不表示什么。
“原来看过《红楼梦》,讨厌林黛玉的,那么
哭。现在,好象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乔果自嘲地望着卢连璧说,“嘟嘟,你烦我了吧?”
“不,”卢连璧啧啧嘴说,“你的眼泪味道好的。”
乔果笑了,她环顾着贴了防晒膜的车窗和心装饰过的车内壁,忽然
慨地说:“如果这真的是一间房子,那该多好啊!”
卢连璧被深深地打动了,他盟誓般地说,“果果,如果这世界上有一间属于你和我的房子,我会每时每刻都守着你!”
“我也会,每时每刻!”
说完,他们便被自己的誓言所动,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人类情的誓言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妄的。在双方盟誓的那一刻,那些话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然而,转瞬即逝,那些盟誓又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虚妄。
瞬间的真实;永远的虚妄。
当真实还被他们两人共同知的时候,卢连璧拿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条手链,晶莹剔透的翡翠一片一片地串缀起来,尽头处是两颗圆润的祖母绿。它们带着生机盎然的绿意,圈围在乔果白晰的手腕上。
“喜吗?”
“喜。”
乔果没有将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她喜的是手链所隐含的喻意,链,连,它仿佛是两人维系的一种象征。
翌,乔果到公司上班。见到戴云虹时,两人又说又笑,都显得格外亲切。本是相
的女友,这一“格外”,就显得有些张扬,有些做作了。两个女人谁都不提昨晚看电影的事,仿佛那是一个捂久了的
蛋,一打开,就会发散出让人尴尬的气味儿来。
女人的友情是建筑在换彼此的秘密、
换小吃、
换衣饰、
换各种各样的传闻之上的。乔果和戴云虹不着边际地扯了一阵闲话,戴云虹就毫无保留地将她自己最新的秘密和盘托出,与乔果共享。
“乔姐,秦家门那儿有位星云大师,特别会算命。”
乔果说,“又是个骗人的吧。”
戴云虹说,“不不不,星云大师是真有本事。知道双雄集团吧?集团聂老总炒期货,请星云大师给算算。星云大师在院子里抓了把碎石子儿往天上一扔,然后在地上抓了把细砂往衣袋里一装,转身就回屋了。聂总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碎石子儿是啥呀,是绿豆呀。往天上扔,那是抛哩。细砂是啥呀,是小米。拿着走,是买进哩。聂总照着星云大师的指点,一抛一进,一下子就赚了七百万!星云大师现在住的三室两厅,就是聂总送的。”
乔果说,“都是听说的吧,你自己也没见过。”
戴云虹说,“好,好,别人的事儿是听说的,我自己的事儿总是真的吧?前两天有人带我去拜访星云大师了,一见面,大师就说,你现在是单身。你过去喜过一个男人,那男人离开你了,你一直忘不了他,所以你很难再
上别人,到现在连个对象也没有。你听听,准不准!”
乔果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好是带你去的那个人事先告诉他了。”
“行行行,就算有人告诉他了。大师后来又说,你们家姊妹三个,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你是最小的。”
乔果拍拍手,笑着说,“看看,看看,错了吧,你们家不就是两朵金花嘛。”
戴云虹说,“我妈给我讲过,在我上面还真有个哥哥,活了一岁多,得病死了。这事儿可没人能告诉他,你说大师神不神!”
乔果将信将疑地说,“他是蒙的,正巧叫他蒙对了。”
戴云虹脸上出不悦的神情,“你别不信,现在人类解释不了的宇宙秘密多得很。”
乔果见女友不高兴,连声说,“好,好,我信,我信。”
戴云虹这才笑着说,“就是嘛,我带你去看看。算不算,
信不信,就当开开眼。”
下午,两个人说是出外办事,骑上自行车,直奔秦家门。寻常的住宅区,寻常的住宅楼,直到走进星云大师的起居室,才发现一些不寻常之处。在平常人家放电视机的那个位置上,立着三个泥胎小人儿。泥人面前的三个牌位上分别写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旁侧的墙上挂着一柄铁剑,望上去未见得十分出奇,也就是人们晨练时经常拿着舞三四的那种铁皮剑罢了。
星云大师还是有些奇相的,胡、髭、鬓三处的须全都长长地留着,脑袋有些秃顶了。没秃的周边生着繁茂的黑发,被一条布带子拢做一束,垂在后脖梗上。那做派望上去颇象时下的画家、摄影家和摇滚歌星。
落座之后,乔果刚想发问,那大师将手一抬,抢先说道:“女士不必开言,容我先讲讲你的来意。说得对,尽可多坐。说得不对,就不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
乔果点了点头。
那大师闭目静心,许许纳气。随后忽然把眼一睁,说道,“女士是为了一个‘情’字而来。”
乔果听了,不觉一怔。来之前,乔果的确在心里想过,要问问她和卢连璧的事儿。此时被对方道破,乔果点点头说,“嗯,就算是吧。”
大师接下来又说,“女士已经结过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是个男孩儿。”
旁边的戴云虹情不自地把手一拍,嚷道,“我说神吧?大师讲的一点儿也不错!”
乔果暗暗吃惊,猜中有孩子,又猜中了孩子的年龄,再猜中是个男孩儿,也真有几分神了。
大师再接再励,“你人年龄比你大,个子比你高,身体比你壮,喜
把你当小孩子哄,你们夫
情很好。”
乔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番话可没什么稀奇,动动脑子谁都能想出来。
似乎察了乔果的心思,大师接着又来了一句,“虽然你很
你的丈夫,很
你的儿子,但是,也有别的男人
你。”
猝不及防地被人说中,乔果的脸腾地红了。
“那怎么办?”这句话口而出,无疑是默认了对方的推断。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哎哟,这是什么意思呀?”戴云虹言道,“请大师还是明示吧。”
那大师波诡云谲地笑一笑,并不答话。
乔果还是能够听明白的,这种事情,点到为止,不宜说得太深太白。于是,乔果就转了话题说,“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想请大师解一解。”
乔果便把推车时有虫掉在脖子里的那个梦境,讲给大师听。那大师听了,说道:“虫是
物,虫身上遍生剌
,那就是
上加
。只怕是有什么不该做的事,你做了,所以怯由心生。才做了这样的梦。”
听大师这样一讲,乔果不由得联想起她和卢连璧做下的那些事,心里就有些怯。嘴里却掩饰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大师的嘴角挂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戴云虹瞧瞧大师再看看乔果,在旁边一了句,“大师,如果有
的话,那可怎么避呀?”
大师说,“去买一只大公,不放作料不放盐,用清水炖了,分三天吃。另外,还得记着,这三天之内,不能吃带叶子的青菜。”
“为什么?”
“虫子这物
吃青菜,咱不能给它吃。公
呢,
气最盛,
叨虫子,最能祛
。”
离去时,乔果留了钱,然后和戴云虹一起出来。
戴云虹说,“怎么样,大师是真本事吧?”
乔果叹地说,“哇,以后我可不敢算命了。”
“瞧瞧,都给你算出来了吧?说你为情而来,另有所。”戴云虹拍拍手又说,“乔姐,不瞒你说,那天你和那个男的一起看电影,我都瞧见了。”
戴云虹这样一讲,乔果又想起了那天自己进出影院的情形。直觉果然没有骗她,的确有人在悄悄盯着她。乔果赶紧叮嘱道,“云虹,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呀。”
“放心吧,”戴云虹说,“其实呀,我一眼就看认出来了。那个男的,还到咱们公司来过。”“鬼!”乔果伸手捶在在女友的肩上。
戴云虹哎哎哟哟地笑着,“乔姐,你好让人羡慕呀。家里的那个,好帅。外面的这个呢,好酷。”
两个女人骑上车,一路说说笑笑。等到分手之后,乔果特意又转到菜市场,挑了一只个头最高,冠最亮最红,翅膀和尾巴上的羽
最有光泽的大公
。
乔果掂着那只宰好褪净的公进了家门,看到丈夫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乔果就走过去说,“来,让我做吧。”
阮伟雄正在水池前洗菠菜,见乔果掂着公过来,就把洗净的菠菜捞起来,让乔果用水池。乔果弯下
,挽起衣袖,去洗那只
,这一来,那条手链就滑挂在腕上,碧莹莹的,衬着白晰的肌肤,望上去格外惹眼。
阮伟雄盯了一眼,问道:“乔乔,你从哪儿了条手链?”
乔果怔了怔说:“买的呗。”
阮伟雄说,“哟,是什么货?贵得很吧。”
乔果想了想说,“谁知道,地摊上买的,十五块钱。”
阮伟雄就不再说话。
等到乔果把洗好了,阮伟雄说,“冰箱里还有板栗,做个板栗
?”
乔果说,“别别,我来做,这只要清炖。”
阮伟雄觉得奇怪,“乔乔,母才炖着吃,哪有炖公
的。”
“这回就是特别一点嘛,公就是要炖汤吃。不放作料不放盐。”乔果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菠菜收起来,“还有,三天之内,不能吃带叶子的青菜。”
听乔果这样一说,阮伟雄觉得越发奇怪。乔果于是就讲了她到星云大师那儿算命的事。当然,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一点儿也没往外。
阮伟雄静静地听完,很认真地说,“乔乔,你知道什么人才去算命吗?”
乔果摇摇头。
“对自己的现在和将来都缺乏自信的人,才去算命。”
“唔。”乔果不能不承认,这正是她眼下的神状态。
“你知道女人为什么去算命吗?”
乔果又摇摇头。
“女人去算命,多半是情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乔果吃了一惊,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热。
“乔乔,告诉我,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儿?”
“没,没什么呀。”乔果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丈夫的眼睛。
她心里想,真要命,怎么搞的阮伟雄也突然成了大师,仿佛能悉一切呢!
第十章浓郁而茂密的生命
卢连璧正在经理室翻看近几天的出货单,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子那著意提高了的嗓门,“哎,小夏,你来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卢连璧正要起身出去看看,
子已经推开了门。
“连璧,你瞧瞧,这是谁——”
子
脸带笑,那股高兴劲儿,仿佛是大老远的来了娘家的至亲。说完,一只手亲热地扯着,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来。
“卢经理。”小夏站在罗金凤的旁边,向卢连璧微微颔首。
卢连璧说,“稀客稀客,你怎么会到小店儿来?”
小夏说,“想你们了呗,就来看看。”
“我们也想你了呀,”罗金凤象亲姐妹一样拍着小夏的肩膀说,“别走啊,今晚到家,尝尝我烧的菜。”
罗金凤说完,忙着回柜台那边应付生意,把小夏移给了卢连璧。
望着子的背景,卢连璧忽然想起那天小夏在羊城假
酒店请客,出门之后
子对他
待的那句话:“以后别跟他们来往,都是啥人呐”。可是今天小夏来了,
子又那么热情。卢连璧相信,如果能留着小夏到家里去,
子也真的会好好款待她。狭隘却又宽容,尖刻却又善良,这,就是女人吧。
想到这些,卢连璧不住笑了。
小夏说,“卢经理,你笑什么?”
“嘿嘿,就是想笑笑,”卢连璧说,“小夏,你特意到我这儿,不是来参观的吧。”
“想办一件事,只有向你咨询。”
“什么事儿?”
“那条红玛瑙项链,是我过生时小邓送的。过几天,是小邓的生
了,你是小邓的朋友,又是个男人,请你帮忙想想,男人们喜
女人给他送什么生
礼物呢?”
卢连璧说,“送生礼物?这可没准儿。送块蛋糕是送,送座金山也是送,就看彼此的用心了。”
小夏说,“卢经理,我是这样想的。送实用的东西,当然很实惠,可是因为能用,所以就有用坏的那一天。送金送银吧,当然贵重,可是因为贵重,就好象要花钱买下什么似的。所以我想,要送就送一件能时时伴着他,让他能时时觉到我在他身边的东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送礼,是送情份。”卢连璧说着,用手在脖子那儿比划了一下,“那就也送个这玩艺儿好不好?”
小夏微微颔首,“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是想送个东西,给他挂在那儿。”
在潢市,“奇玉轩”在同行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店,货
也最齐全。卢连璧将小夏径直领到大门右侧的那排柜台前,指着一个卧在软缎中的龙凤玉佩说,“你看这个挂件怎么样?黑和黄都是这块玉料的本
,相互晕染,浑然天成。依据玉料的本
雕做墨龙金凤,构思不错,做工也
细。”
小夏微微摇头,“我不是凤,他也算不得什么龙,还是再看看别的吧。”
两人又转到旁边的柜台,卢连璧指着一个红丝带串挂的玉观音说:“这是用和田玉雕的观音菩萨。送个玉观音也好。观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能给人带来吉祥。”
小夏摇摇头说,“我从来不信这些。观音如果能救人,怎么不救出自己?还会被丝绳拴了,吊在脖子上替人打工。”
两个人再往前走,就看到了玉雕的十二属相:玉鼠、玉牛、玉虎、玉兔、玉蛇、玉猴、玉猪、玉马、玉羊……。看着看着,小夏“哧”地笑了,“小邓是属猴的,脖子上吊个小猴,倒有意思。”
听了这话,卢连璧伸手从柜台里拿出那个小玉猴,递给小夏说,“瞧瞧怎么样,用的是缅甸翠玉……”
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小夏没拿住,那玉猴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小夏连连道歉。
卢连璧俯身拾起,再递给小夏的时候,忽然留意到小夏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缩拢着,神情也有些惶然。仿佛卢连璧要递给她的是壁虎、是蜥蜴。
卢连璧讶然地问:“怎么,你对这玉器——?”
“我对玉,哦,对不起,我不太喜。”小夏显出了几分尴尬。
这尴尬给卢连璧留下了印象。
片刻的失态之后,小夏又复平静地说,“我想,你这里应该还有别的质地的挂件。比如说,木雕?——”
“当然,请到这边来。”
卢连璧带着小夏来到另一排柜台,那里陈列的都是一些木雕、牙雕、骨雕之类的工艺品。
小夏挑了又挑,最后选中了一个骨雕的小猴。那只小猴雕得活灵活现,望上去矫健而又机。制作者的刀法颇为细腻,那凸突的脑门,凹陷的眼窝,耸起的颧骨,撮合的两腮,全都刻得维妙难肖。
小夏非常喜,当即付钱买下。卢连璧用一个
致的木盒将那骨猴装进去的时候,小夏
脸得意的说,“怎么样,我挑得这件礼物好吧?”
出于礼貌,卢连璧点了点头。不过内心里,他并不喜。这猴子太过
真,骨相毕
,有点儿象出土的骷髅……
卢连璧看看表,已经到了每天打网球的时间,于是,他竭力打消掉这不祥的念头,向小夏提议和他一起坐车到网球馆去练球。
小夏和卢连璧来到网球馆,看到邓飞河已经先到了。小夏在一旁换着运动装,邓飞河走过来说,“卢哥,你今天你和小夏打吧,我在场外当教练。”
卢连璧说,“怎么回事儿?”
邓飞河说,“这几天我恐怕都打不成了,左边这条腿不太听使唤。”
“看医生了吗?”
小夏在旁边话说,“昨天挂的专家号,专家讲,可能是劳损,让他注意休息。”
邓飞河把长运动的
腿
起来,膝盖下
面骨那个位置上果然贴了膏药。卢连璧伸出手摸了摸,
觉有点儿怪怪的。仿佛那是一张被剥下来的猪皮,分明是死的,却还残存着几分活气。
卢连璧迅即回手说,“你就休息吧,好好休息。”
邓飞河微瘸着腿向场边的一把木椅走去,他一坐下就扬起手喊,“赛五局,我当裁判。好,开始——”
卢连璧向邓飞河那边望了望。恍然间,竟看到对方是坐在轮椅上,前还挂着那个小木猴。
——那是个出土的骷髅。
乔果把热沸的公汤装进钵子里,然后往饭桌上端。在整个
作过程中,乔果竭力控制着自己,她屏息闭气,丝毫不敢放松。那情形颇象是在游泳池里潜水,似乎只要一张口,就会被水呛住似的。
公汤喝到第三天,乔果真有点
不住了。不放葱姜花椒之类的作料,再不放盐,那公
汤简直腥不堪闻。第一天喝的时候,还能凑合,腥是腥了,淡是淡了,也不过就象是锅没刷净混进了一两
罢了。第二天再喝,就喝出了
屎味儿。那味道由远渐近,由淡渐浓,最后成了大特写,牢牢地定格在那里,让人刻骨铭心。这第三天,汤在灶上煮开,乔果一揭锅盖,
味儿和
屎味儿联手袭来,几乎让乔果窒息。
阮伟雄在饭桌前坐着,见乔果端着汤钵过来,连忙用手指在自己的面前点着说,“乔乔,来,放这儿,放这儿。”
于是,那汤钵就放在了阮伟雄的鼻子底下。
“今天是第三天了吧?这应该是最后一盆——”瓷勺在瓷钵上“当”地响了一声,阮伟雄汤汤水水地盛起一大勺来。
“对,分了三份,这是最后一份了。”乔果望着丈夫嘴边的瓷汤勺。
阮伟雄轻轻嘘了嘘,先是咂尽了汤,又再接再厉地含住了勺里的
。
乔果凝视着丈夫的两腮,那块就在两腮间活着,翻着身儿打着滚儿。丈夫的喉结开始
动,缓缓的,极有韧
。那情形犹如一条蛇,在慢慢地对付
进腹中的活蛙。
看着看着,乔果的咽喉也不由自主地动起来。糟糕,那是咽喉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
乔果使劲儿下一口唾沫,往下
着,然后问丈夫,“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阮伟雄很快很快地嚼着一口馒头,然而面部的表情却平静如常。
于是,乔果也起汤勺,吃了一口。不得了,呕吐的
觉涛翻
涌,不可遏止。忍了几忍,还是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乔乔,你就别吃了。你看看,不就剩下这么一点儿吗?”阮伟雄按部就班,不慌不忙地吃着。在汤钵的旁边,有一个装着辣椒酱的小碗儿。每捞出一个
块,阮伟雄就在小碗里蘸一蘸,然后才慢慢地下咽。
“伟雄,不行就倒掉吧。”乔果于心不忍地说。
阮伟雄笑笑,仍旧锲而不舍地吃。
除了公汤和辣椒酱,桌上还有一盘炒洋葱。洋葱是淡白
的,间或带出一点棕红。乔果知道,丈夫平时最喜
吃的,是带绿叶子的菜。眼下这种吃法,真是让他受苦了。
“伟雄,大师说不能吃绿菜叶,绿菜杆还是可以的吧。干嘛不炒个芹菜?”
阮伟雄说,“还是洋葱保险,你几时见过虫吃洋葱的?”
听了这话,乔果有些兴奋地说:“伟雄,你也信星云大师的话了吧!”
阮伟雄端起面前的瓷钵,将钵底的汤汤水水一扫而空,这才抹抹嘴说,“乔乔,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对那个什么大师,你也并不是顶礼膜拜的。既然让人家算了命,只好宁可信其有,提防个万一罢了。这个万一,就是个神负担。好了,这三天之内,带叶子的青菜,咱们没有吃;不放作料不放盐的炖老公
,咱们也消灭完了。乔乔,你的
神负担,也可以放下了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阮伟雄的神态和语调都很平和。那情形就象有一个孩子任地要他趴在地上当马,他就在地上爬了一回,让那孩子在背上骑了一回。
乔果看着丈夫,心里暖暖地一融,泪水忽地涌了眼眶。在这个世界上,谁能这样宽容他,谁能这样迁就她?唯有丈夫才能做到!这就是夫
情份,这就是
啊……
晚上,静静地躺在丈夫身边,乔果毫无睡意。卧室掩着厚重的窗帘,然而室外的灯光和月光犹如细小的蠓虫,还是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世间没有掩不住的私情,与卢连璧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的吧?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以其所好,反自为祸。”那位星云大师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与其将来为祸,不如此时就把这所好断了。
决心下了,乔果首先想到的就是要退还卢连璧赠送的手链。左手下意识地搭在右手腕上,轻轻地拈着。翠玉片在指肚的摩挲下缓缓地游移滑动,它们光洁而又坚硬,在沁凉中又透着温润……乔果的身心蓦地一颤,于是神志就在那神秘的震颤中变得恍惚起来。她觉得此刻指下拈动的不是什么翠玉,而是卢连璧的肌骨!
这种觉是刻骨铭心的呀,乔果实在不忍轻弃。想了又想,她决定还是把这手链留在身边做个纪念,且算做分手时的赠物吧。
有了对方的赠物,也该给对方留点儿什么。乔果琢磨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给卢连璧买一件羊绒衫。羊绒的细软和温柔会使那人觉到自己的存在吧,让温馨和柔情时时偎贴着他,就那样说着永别,道着伤
……
夜深了,谁家还在放送着卡拉OK。“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脸上没有泪滴——”听着听着,乔果脸上淌下了泪水。这歌词写得实在是太轻松了,乔果怀疑这作词的人是否真的过,他肯定没有体味过这淡淡而去的沉重。乔果做不到淡淡而去,同样也做不到没有泪滴。
乔果觉得自己真是可恶,一面要斩断情丝,一面却伤在这无言的结局里,一颗心呢,也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乔果再深入地想一想,
不住有些骇异。她和卢连璧其实谈不上什么两心相知,谈不上什么志趣相投
格相合,甚而至于还谈不上相互了解!但是他们之间却分明有着一种刻骨的依恋,有着一种难分难舍的
引。
这是吗?这是一种什么
?——这是她的身体在
着!她的身体悍然离开她的思想,离开她的意识,在独立自主地
着。这是一个
体对另一个
体的
,一个
体对另一个
体的依恋,这种
体的
里也有温柔。也有体贴,也有痛苦,也有疯狂!
的疯狂,可怕的疯狂。好在从今以后,她要斩断这
体的疯狂的
了。
第二天,乔果到公司上班。那天没什么事儿,乔果就和戴云虹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卢连璧身上。乔果聊卢连璧,是因为女人的心事、女人的秘密必须与女友分享。那情形就象打乒乓球,没有另一个人的参与,就不可能玩起来一样。戴云虹聊卢连壁,则是因为自身在情上一无所有,于是女友的收获就成了她的收获,女友的财富俨然成了她的财富。那情形就象无蛋可孵的母
,在替下了蛋的鸭子抱窝一样。
“我觉得,女人是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的礼品的,尤其是贵重的礼品。”乔果很认真地说,“即便那是来自所的情人,也不应该。那就象油里不能兑水,一兑,就变质了。”
戴云虹赞同地附和道:“是呀,那好象是在付钱呢。喝了一杯牛,吃了一块蛋糕,要付多少多少钱。他用钱,把你买了。”
乔果摸摸腕上的那条手链说,“这东西是他送给我的,我也想回送他一件东西。这样,就不欠他的情。”
神情和语气都很知心,似乎是在把最深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与女友讨论,然而更深的意思,回赠礼品是为了分手,却小心地隐藏着。
“对,对,咱们不欠男人的情。”戴云虹很投入地参与着,仿佛是她自己在做一件不向男人欠情的事。
“可是,送什么东西好呢?”虽然早已想好了送件羊绒衫,乔果却仍旧这样问。
“送一双皮鞋吧,”戴云虹热烈地提议,“皮鞋最能体现男人的风度,我在雅宝商厦见过一双方头的富贵鸟,帅得很!”
“新皮鞋帅,穿旧了呢?”
“那就送块手表,手表也是男人的装饰品。”
“他现在的手表就很好,谁知道他会不会换下来。”
“送领带。系在他的脖子上,就好象你的手臂在搂着他,这意思多好啊!”
“意思好是好,可是眼下领带送来送去的,已经送俗了。”
仿佛受了什么打击,戴云虹变得有些丧气。
乔果这才说:“我想给他送件羊绒衫,你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戴云虹拍拍手,“你把他约出来,咱们一块儿到商场给他挑一件合适的。”
戴云虹兴奋起来,她自己没有约会,能参与女友的秘密约会,也能让她到一种充实。
听戴云虹一说,乔果这才想到,是应该约着卢连璧一起去商场。式样颜还好说,尺寸大小可是凑合不得。约会的念头一起,就再也约束不住。乔果急不可耐地拿起电话,挂通了卢连璧的手机。
“果果,是你呀!”对方喜悦地说。
“嘟嘟,我想见见你。”乔果说。
“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以后,我在雅宝商厦的大厅里等你。”
“哎哟,怎么到雅宝。人那么多,万一碰到人——”对方犹豫着,“再说,现在店里正忙,我离不开。”
莫名其妙的,乔果就恼起来,石头一般抛出一句话,“你到底来不来吧!”
“好好好,来来来。你等着,我就去。”
挂了电话,乔果看到身边的戴云虹在笑,乔果自己也笑了。
两个女人借口说要外出办什么事,于是离开公司,蹬上自行车去了雅宝商厦。她们赶到那儿只不过用了五分钟,再往后的十分钟她俩全用在了从大厅到大门外的反复走动中。眼睛和腿脚都累了,戴云虹就提议到大厅一隅的咖啡座去坐坐,在那边也能盯住进入大门的人。
两杯热两块蛋糕,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守望。两块蛋糕慢慢地吃完了,两杯热
也渐渐
了底,然而卢连璧却仍旧没有
面。
戴云虹忍不住说,“乔姐,你们俩约会,他都是这样吗?”
“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恐怕临时有事,耽搁住了。”
戴云虹于是提议,“嗨,乔姐,咱们这样干坐着怪难受的,干脆到卖羊绒衫的柜台先看看货。他要是来了,准会在这儿等,让他也着着急。”
乔果想了想,这样也好。卢连璧来不来,来了以后等不等,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吧。
两个女人踏上升降梯,来到商厦三楼,找到了出售羊绒衫的柜台。她们俩的本意是等人,挑挑看看只当是消磨时间。左一件,右一件,偌大一个柜台里的羊绒衫几乎全都看遍了,她俩仍旧意犹未尽,又指着一个盒子说,“喂,麻烦你把这一个拿出来看看。”
售货小姐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到底买不买?”
戴云虹当即反击,“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知道不买?”
乔果红着脸说,“看看合适了,就买嘛。”
售货小姐白着眼,将那包装盒甩在柜台上。乔果打开包装盒,目光顿时被引住了。那件羊绒衫质地格外的平滑细腻,望上去犹如一块光洁无比的汉白玉。
这件玉一般的羊绒衫,倒是配那个玉一般的男人的。乔果想。
“你喜它?”戴云虹低声问女友。
“喜。就是不知道,他穿着合适不适合。”
戴云虹看看标签,XL号,便有成竹地说,“行,他穿得上。”
乔果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知道?”
戴云虹说,“我见过他嘛,个头有一米八吧?跟我原来那个朋友差不多。身材好的,不胖也不瘦。”
戴云虹这样一说,乔果当下就付钱买下了。心想万一不合适,一周之内反正还可以来调换。
东西买到手里,见人的望就变得愈发不可遏止。急匆匆地回到大厅,却仍旧看不到卢连璧的影子。拿出手机再给卢连璧挂电话,对方听到乔果的声音,张口就说,“果果,你的手机刚才没开?怎么也给你打不进去!”
乔果没好气地说,“开不开又怎么了,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来?”
对方将声音低了,象是地下工作者。“我在火车站,罗金凤也在这儿。罗金凤的大姨来了,本来想接了她就赶过去,最多迟个十几分钟吧。谁知道那趟车晚点了。”
“那你到底还来不来?”虽然竭力控制着,声音中还是透着一种绝望。
“这趟车马上就进站。你把手机开着,过五分钟,我再给你打过去。”
那边显然不便多讲话,简短的说完,即刻挂断了。
乔果慢地收起电话,戴云虹望望她,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临时被耽搁了,说是过五分钟,再给我打电话。”
戴云虹看到女友脸不悦的样子,便安
说,“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咱们既然来了,就是再等五分钟又有什么了不起。”
两个人再次回到大厅的咖啡座那儿,又要了两杯热和两块蛋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热
消磨下去一半的时候,戴云虹看看表,已经过了五分钟,可是,并没有什么电话打来。
“这家伙,今天也太不象话了。”乔果自我解嘲地说。
“没关系,再等等。”
剩下的半杯喝得格外慢,终于
底的时候,乔果扫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走,咱们走。”乔果站起身。
就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乔果急忙拿起来,放在耳边。
“喂,果果,真对不起,我实在去不成了。我本来想把她大姨接到她母亲家就完事儿,可是罗金凤要我中午拉着她们一家到仙人居去吃饭……”
乔果没听完就关了机,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伤。他和他的太太在一起,他是受他太太支配的,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属于那个女人的呀——“他不来了?”戴云虹的声音仿佛很远很远。
向着那个很远,乔果苦涩地笑了笑。
“唉,乔姐,我都替你累了!”戴云虹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公司,将那台“冷静王”空调机打开,乔果也渐渐地冷静下来。买那件羊绒衫,原本就是为了要和卢连璧分手的,他来不来应该无所谓,干嘛还要那么在乎他?
这样想了,心里就有些坦然。
坦然地拿起报纸来看,刚刚看完半张,坦然的心境就开始打起皱褶。卢连璧此时在干什么,是在仙人居的包间里和太太一起喝酒吧?他是一个很体贴很周到的男人,此时一定在很体贴很周到地为太太斟着饮料布着菜。如果卢连璧如约去了雅宝商厦,那么现在应该是乔果和他在一起试穿羊绒衫的……
仿佛浑身都被绳索缚住了,乔果抑得几乎透不过气。她要挣
,她要反抗,她下意识地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唔,小乔,是你呀!”刘仁杰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喜,“我刚刚还在心里想,我的小乔在干什么呢——,你就来电话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呀?”
“我也在想着你。”乔果说。这不是在撒谎,她现在的确在想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刚才还在自嘲,我是单相思呢。‘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被恼。’你在墙里着秋千,那笑声把我
住了。可是,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在墙外想着你,自己只管乐乐地玩够了,拔腿就走。你说,我恼不恼?”
“我不知道。”乔果笑了,她觉得刘仁杰讲得有意思。
“我刚才是有那么一点点恼。不过,现在不恼了,一点儿也不恼,我很快活。因为我这个墙外的行人正站在那里,听着墙内那个俏佳人的笑声,那个俏佳人居然觉到了。她把秋千
得老高老高,结果呢,她能看到我,我也看到她了!”
声音低得出奇,听得见出气声,象在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乔果着魔般地闭上了眼睛。这样,乔果就看到一架系在绿树上的秋千正飞鸟般地俯冲下去,然后又高高地飞起来。缕着花孔的红墙在她的脚下了,她看到了墙外的行人。那行人呢,也正会意朝她笑着……
乔果惬意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我在开会。我这会儿正坐在会议桌前,听汇报。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看样子得到一点多钟才能去填肚子了。”
乔果就想象出刘仁杰一边开会,一边在电话里谈情说的情景。他把手机贴在嘴边,声音
得低低的,面部的表情
严肃。会议桌前的那些同事和下级们,一准觉得他是在和什么人商谈一件重要的工作吧。
乔果觉得这情形真是太有趣了。
“我想晚上和你一起吃饭。”乔果说。
“真的!那好,今天晚上不管什么饭局,我都推掉。等我的电话,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咱们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打完这个电话,乔果觉得浑身轻松而畅快。她好开心,原来自己也能从卢连璧带来的困扰中解出来呀。
快下班的时候,乔果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仔细地补着妆。眉眼和睫都是认真做过的,只需要再扫一点腮红补一点
膏。淡雅的白西服套裙配着一双白皮鞋,乔果晓得她这副样子很出彩。这样去赴刘仁杰的晚宴,还不知道那人会说出什么可笑又可
的话。乔果心里正想乐,忽然又想到自己这副打扮原本是要和卢连璧在雅宝商厦约会的,心里不觉又黯然起来。
刚刚收拾停当,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就响了。乔果想,这个刘仁杰可真守时。拿起电话,乔果口就说,“喂,刘市长——”。听筒里却传来卢连璧的声音,“果果,是我呀。”乔果愣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淹过来,她的眼眶顿时濡
了。
“你有什么事儿?”乔果说,声调是冷冷的。
“罗金凤带着丹琴和她大姨到她二舅家去吃饭,完了还要到剧院去看演出。我有时间见你了。”卢连璧在那边兴冲冲地说。
“对不起,我晚上另有安排。”
“果果,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到雅宝商厦的,你知道,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不开身。其实,我也特别想见你——”卢连璧急切地解释着。
对方这样一说,那种特别想见的觉又痛彻心脾地回到乔果的身上,可是她仍旧淡淡地回复道,“我没有生气,今天晚上确实有事儿。”
“果果!——”那边失声喊起来,“我求求你了,你看,我站在这儿,向你三鞠躬,道歉了……”
乔果的眼前隐约地晃动着卢连璧的身影,她看到他深深地弯着,勾下了头。他那近乎绝望的语气让乔果打起了颤。
乔果觉得心疼了。
“好吧,你等着电话。看我能不能把那边的事情推掉。”
刘仁杰在电话里听说乔果晚上不能来了,就问了句怎么回事。乔果未加思索,顺口说孩子病了,要去医院。刘仁杰少不了又说了几句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帮忙之类的客气话。
放下话机,乔果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怎么能咒儿子宁宁害病呢?
接着再给卢连璧挂电话,心情就和刚才迥然不同。
“喂,那边已经推掉了。”乔果简单地说。
“真好,真好,谢谢你。”卢连璧用一种死而复生般的喜悦呼着。
“你说,到哪儿去吧。”语调是生硬的,因为对方的如愿,因为对方的得逞,而生出了无由的怨恨,无名的刻毒。
“我想要你。咱们到宾馆开个房间吧?”沉浸在喜悦中的卢连璧体会不到乔果的心情,他继续做着乐的诉求。
“不去。”
“那,去西花园吧?”
“不去。”
“你说上哪儿?”
“我要去你家。”
“果果,你怎么了?”卢连璧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你说去不去吧!”象是在下着最后通牒。
“好吧,十分钟之后,在你们公司对面的工商银行门前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起居室的皮沙发、茶几、电视柜和小方桌上全都搭着手工钩织的饰物。这些早已过时的家庭装饰与那些新式的家具和家电配伍,就显得有些可笑。然而,它们却专横地无微不至地罩盖着这些器物,显示着女主人无处不在的影响。乔果站在它们中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被包围的觉。
乔果与这种包围对抗着,她用一种进攻般的口吻说:“哦,你们家的客厅很有特点嘛。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卧室啊?”
卢连璧点点头说,“当然——”
卧室里也就是那种常见的布置,一张席梦思软,一个梳妆台,一排靠墙打制的衣物柜,再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
头柜了。引起乔果注意的是梳妆台上摆着的镜框,与常见的那种木质的或者塑料制作的镜框不同,这个镜框用的是玉料。四条翠玉围圈的边框犹如坚固的工事,女主人就在那工事里不可动摇地向着乔果微笑。
想起在雅宝商厦那些煎熬般的等待,乔果身上的每一神经都生出了挑战的亢奋。
“嘟嘟,我给你买了件东西。”乔果把手里的提袋递给了卢连璧。
打开提袋,出了
美的包装盒。卢连璧看了一眼,便
动地将乔果拥在了怀里。“果果,谢谢你——”
“今天上午在雅宝商厦买的,”乔果说,“约你去,是怕不合适。”
“哦,对不起,我没去。”卢连璧再次道歉。
“看看颜,试试大小吧。”乔果打开了包装盒。
抖开的羊绒衫犹如汉白玉一般光洁而细腻,卢连璧忍不住赞道,“唔,太了!”
“把衣服下来,试一试。”乔果说着,动手去解对方外衣的钮扣。
卢连璧顺从地半闭着眼,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惬意。一层一层地剥下去,只剩下一件内衣的时候,卢连璧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内衣上。
“嘟嘟,内行的人告诉我,羊绒衫是贴着身子穿的。”乔果说。
内衣也掉了,男人的
廓
了出来。那是一块坚实温润的墨玉,乔果的手颤抖着抚了上去,那种把玩玉笋的
觉从指肚上星星点点地浸润开来,不可抵御地将她整个地濡
。
——那是玉的惑。
乔果连带着卢连璧一起倒向那张大,那张卢连璧与罗金凤行夫
之事的大
。在仰面仆倒的瞬间,乔果看到卢连璧伸长了胳膊,悄悄地扣倒了旁边梳妆台上那个女人的玉照……
乔果很得意,她把那个女人打倒了!
席梦思垫异乎寻常的松软,当乔果陷落进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了行了,到此为止,不能做,一定不再做了!然而,她的身体却自做主张,犹如藤蔓一样紧紧地攀
在那块坚硬的崖壁上。几乎所有善于攀
的藤蔓植物都是顽强而执拗的,乔果的身体就在那柔韧的攀
中贪婪地张开了嘴,嚅动着,
着,
咽着,野
地张扬着浓郁而茂密的生命,源源地生发出蓬蓬
的愉悦。
身体的这种似乎永无餍足的情形,让人沉。
就在乔果看着她的身体耽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一堆动作的时候,乔果的神却恍惚地游离而起,“墙里秋千墙外道”——,她看到生
芳草繁花的院落了,她看到系在绿树间的秋千犹如浮云一样在风中飘
了,笑声象梦一样若有若无。在红墙之外呢,有人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他顷听着、向往着,沉醉着。那人的身影有些象刘仁杰,面孔呢,却朦胧不清,捉摸不定……
神的这种向往,使乔果飘升,让乔果
离。这种向往是缥缈的,因其缥缈而愈显美好。
充涨的真实的身体,空灵的虚幻的神,它们带来了两种迥然不同的境遇和
受。而这两种境遇和
受,又全都如此
人。
汗津津的身体终于安静,然后各自翻躺开。
乔果用平静的语调说:“嘟嘟,我想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开什么玩笑?”
“不,这是真的。”
“你好残忍!你怎么能在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卢连璧再次搂住了乔果,他竭尽全力地搂着,竭尽全力地吻着。这情形有些象恐惧寒秋将临的飞蚊,在狂恋着嘴边的那口血腥。
乔果的身体苏醒着,合着,乔果看到那藤蔓又紧紧地攀附了上去。乔果无法遏止自己,她明白,她是离不开卢连璧了。
于是,乔果哭了。
第十一章快乐的过山车
阮宁宁八岁了,八岁的男孩子再也不会象幼小的婴儿一样睡起来深深沉沉,犹如冬眠一样无知无觉。宁宁的起居作息几乎与父母完全合拍,晚上十点多钟就寝,早上六七点钟起。夜里有点儿什么动静,宁宁也会醒来,睁着大眼睛在他的小房间里发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呐?——”
所以,阮伟雄和乔果很自然地选择了宁宁每次去爷爷家的时候,再行夫之事。
黄昏时分,乔果一进家门,阮伟雄就告诉她,“爷爷打电话来,说是想宁宁。我把孩子送过去了。”
“唔。”乔果会意地点点头。
饭菜阮伟雄都已经做好,不用乔果劳神费事。夫俩亲亲热热地吃完饭,乔果要洗碗,阮伟雄却伸手拦住她说,“你别沾手了,我来。”
乔果不争执,只是笑笑说,“那你就辛苦了。”
这已经成了惯例,每逢这样的晚上,阮伟雄总是不辞辛苦地将服务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他似乎是要以自己服务的殷勤,来换取子的殷勤服务。
厨房的水龙头开得很响,阮伟雄就在那响声里很快地洗完了碗筷,然后就进了浴室。阮伟雄平常很喜看那些电视剧,看那些足球或者是篮球赛,他总是躺在长沙发上,脑袋下面垫上一个软垫,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那些节目。可是遇到今晚这样的
子,阮伟雄就会舍弃此种享受,早早地钻进浴室去洗澡。而这时坐在起居室看电视的,倒成了乔果。
乔果坐在沙发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她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只有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水声很急促很迫切地响着,乔果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些怯意……
“乔乔,还不快去洗澡?”
乔果还在愣着的时候,阮伟雄已经上了,他把
漉漉的头发靠在软软的
头上,拿起一张报纸,一边随意地翻看,一边喊着乔果。
“哎,就去。”乔果应答着。她心里有点儿虚,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整个身子都空了。
乔果率先清理的是她的牙齿,乔果的那些牙齿小巧而细密,阮伟雄曾经开玩笑说,人瞧上去已经是大人了,牙齿却还是小朋友。乔果喜用儿童牙刷,这种牙刷的前端小,刷
软,对齿冠和齿龈的每个细节都能照顾得很周到很体贴。乔果挤了双倍的牙膏,用了双倍的时间在口腔里不停
拉着。卢连璧的舌头曾经进入过这个区域,在乔果的
觉里,似乎总有什么地方还留着可疑的痕迹。
洗澡的时候,乔果也用了双倍的时间和双倍的努力。乔果特意把淋浴头取下来,拿在手里。
淋头犹如长手柄,一束束水
就象细密的刷
,乔果就拿着这把大刷子反复地洗刷着她自己。耳轮、脖颈、
、股沟……凡是卢连璧光顾过的地方,她都洗刷得格外仔细。那情形就象饭店里的杂工在兢兢业业地洗涤顾客使用过的碗碟,这些东西必须洗净了,才能再次端上去。
乔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端在丈夫的面前。她带着歉疚,带着诚意,打算加倍努力地侍奉丈夫。
阮伟雄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工作。
他要翻阅文件了,他的手刚刚触及到文件夹,那文件竟然自动打开了。
“嗯?——”他觉得有些异样。
“噢。”着丈夫的目光,乔果笑了笑。
深入地阅览下去,乔果忽然响亮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丈夫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乔果掩饰着。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胡嚷嚷过。
应该小心,小心。乔果想。
丈夫很投入地在文件上圈圈点点,乔果的眼睫颤颤地跳合着,然后就不由自主地闭紧了。
“喂,你看着我呀,你闭上眼睛干什么?”
她又错了,她这样做,不合习惯。乔果赶忙睁开了眼。
接下来,乔果变得谨慎多了。她控制着自己,审查着自己,再不敢有不合规范的声音和动作。
丈夫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他果断而又干练地完成了任务,然后自信而又自足地用一句“好了”,做为整个工作的总结。
乔果循着习惯躺进了丈夫的臂弯里。她的身体向左侧偏转过去,右手从丈夫的腋下穿过,轻轻地延伸至丈夫的左肩胛骨尖上……这些动作,都做得很规范。
丈夫的大腿也合乎规范地搭了上来,很沉很沉。
这份沉重挤着乔果的心,乔果的心抗拒着,挣扎着,然而这沉重却毫不放松。乔果觉得她的心就象一粒浆果,在这挤
下就要迸裂,必
一
,方得解
。
在这神的窘迫中,乔果的身体却显得格外清醒。那身体在回忆着,在渴望着,它回忆着与另一个身体在一起时的快乐,它渴望着与另一个身体重逢。
可惜,在常生活中,当乔果的身体渴望卢连璧的身体时,它常常并不能得到与它亲近的机会。这种时候,乔果就会烦躁和苦闷。乔果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来消解这种情绪。到游乐园坐过山车,就是其中的一种。
游乐园座落在潢市的北郊,因为安装了一套进口的大型过山车和其它几种时兴的游乐设备,而成为潢
人闲暇时的一个新去处。乔果那天去游乐园的时候,适逢周一,游人不多。乔果买了门票,独自沿着那条灰
的水泥道向园内走。那条道不算太宽,在乔果前面的一男一女悠然地走在水泥道的正中,乔果出于客气和礼貌,不愿急匆匆地地超过去,于是就慢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乔果的目光随意地投在了前面那个女人的脚踝上,那脚踝是细纺锤形的,笼着半透明的丝袜,显得细腻而柔美。柔美的脚踝配着软羊皮鞋巧的半高跟,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
觉。与软羊皮鞋相伴的是一双
犷的运动鞋,它们犹如登陆艇一样,望上去既宽大又平稳。
乔果的目光向上移,她看到的是男人强健的倒三角形的脊背和女人那也还差强人意的肢。乔果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些耐不住。乔果加快脚步,想要超过去。乔果是从女人那一边超过去的,当她与那女人差不多并排的时候,那女人下意识地偏转了头,于是乔果就看到了一张戴着大墨镜的脸。
从这张脸迅即转回的动作上来看,那人似乎认识乔果。然而,乔果却未能回忆起这张脸(尤其是它还掩着那样一副大墨镜)。乔果终于超过去,走到了这两个人的前面。这时候,乔果才隐隐约约地到这个戴墨镜的女人好象是在哪里看见过……
最好的节目总是放在最后轴,过山车这个项目也被安排在游乐园的最深处。面对着这一片钢铁的构建,乔果很难一下子说清自己的
觉。过山车的轨道时而笔直地延伸,时而陡峭地升起,时而蜿蜒如蛇,时而盘飞如鹰,时而跌撞如瀑,时而回旋如虹……人生有千种体验万种
受,仿佛尽被缩微在此了。
乔果购了票,被人引导着,坐进了车座。她扣上安全带,然后尝试着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余光里闪动了一下。她偏转身体,于是她刚好看到了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和她的男伴相拥着坐进过山车,然后是一个长长的热吻。
“请各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扩音嚣里播放着注意事项,在那嘈杂的声响里,乔果静静地想着这对男女。他们会是一对夫吗?不错,他们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显得那样亲密,然而正是这种亲密,却暴
了他们并非夫
。夫
不会再有这种兴致,在周一相偕闲逛游乐园。夫
不会再有这种举止,在公众场合眉目传情。夫
也不会再有这种冲动,时不时地要给对方一个颤抖的拥吻……
夫会是什么样子?夫
会象两个绑在一起的木排,在平静的河道里安安稳稳,不紧不慢,随波逐
地漂完属于它们的全程。
由此,乔果想到了她和她的丈夫,以及她和卢连璧。
过山车在乔果联翩而至的浮想中启动。它起初是缓慢的,小心翼翼,体贴备至。它在观察着你的举动,它在调动着你的情绪,它在寻找着、适应着你的反应能力。不知不觉中,它悄然地加速,它沿着一个坡道提升着,渐高渐快,渐强渐猛……于是你的心跳、你的血也渐疾渐速,
般地随着它涌升而起。
它升到了一个高峰,你的心被高高地提在峰顶。那峰顶是一枚针尖,你的心是被顶在针尖上的光溜溜的蛋。你就要掉下来,你害怕掉下来,于是你被剌
得头晕目眩。它向下俯冲了,那不只是
体的俯冲,那是
神的俯冲,那是灵魂的俯冲,这一刻,你觉得在人世上拖累你的
体忽然之间消失了,你变成了一
轻飘飘的羽
——你兴奋得惊叫起来!
它懂得一张一弛,它懂得如何使快乐延续得更长,保持得更久。于是,它再次变得平稳,再次显得从容不迫。它回旋着,变换着角度,更改着方向,迂回曲折地重新积聚力量,重新酝酿快乐。
好了,它再次带着你腾升,比上一次更快更猛。
在到达新的峰顶时,你再次兴奋得尖叫。比上一次更强烈,更恣肆。
就这样,它带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平飞、攀升、滑翔、俯冲。你一次又一次地缓和一次又一次地绷紧一次又一次地在晕眩中化羽化风。
最终的高毫无疑问地留在最后的高度上。你从那高度冲决而下,一
如注,如狂如梦,
仙
死。
……
涌动的岩浆静止了,慢慢地凝固了。扩音器再次响起来,告诉人们这轮游戏已经结束。乔果静静地瘫在座位上,她觉得疲力尽,心
意足。她忽然发现,这过程这
觉都有点儿象是在做
。
乔果偏转身体,这时她又看到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和她的伙伴正抱在一起,犹如一对情侣刚刚做完毕,温柔地依偎着、回味着,慢慢地平息着那份
情。
在以后的子里,乔果无数次回忆起这快乐的过山车,回忆起这游戏中无比的快乐。这种时候,她就会默默地陷入沉思。游戏是人类的天
,寻求快乐是人类的天
。当人类的
剔除了生育目的之后,
也就成了一种快乐的游戏。人类的天
,人类本真的可
和顽皮,都在这快乐的游戏中显
无遗。
这快乐是与生俱来的;那么,每个人也就与生俱来地拥有这种快乐的权力。
这种快乐,属于她和卢连璧。只有当他们俩在一起齐心协力,他们才能共同营造出这种快乐。那无疑是让人销魂的时刻,在那一刻,乔果清楚地看到了赤的本真的自己。有时,她会痛斥自己太“
”,并且提醒自己要克制、克制、克制。但是,有时她又想,如果一种冲动是必须用强力才能克制的话,那就是说,她是生就的如此。假如剔除了“
”这个词所包含的道德的褒贬,那么这个词所表述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事实,一种本质罢了。
毫无疑问,乔果在体上已经无可逃避地被卢连璧所
引。那么,刘仁杰对于乔果,则是一种
神上的
引。乔果已经渐渐习惯了刘仁杰在电话里的那种诉说,对方那种风入幽谷般的声音,犹如无形的翅翼,带着她从汗津津的
中升起,飘向那些如画如诗般的意境里。那些意境是缥缈的,不可触不可及,然而唯其如此,才显得那么空灵那么丰富那么美妙。
如果谈及和
情,在这三个男人中,乔果对丈夫阮伟雄无疑是最有
情的,丈夫对她的
情也是过之而无不及。乔果
丈夫、
孩子、
这个家,相濡以沫的依恋,割舍不断的亲情,无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紧紧地维系着他们。
然而,乔果却无法从丈夫那里得到的快乐。乔果拥有快乐的权力,这种权力,即便是丈夫阮伟雄,也不应该对她剥夺吧?
是的,快乐无罪,快乐是天,快乐是权力。但是,面对着社会的
忌,面对着家庭、孩子、丈夫、责任、义务……,她还有这个权力吗?
乔果深深地困惑着,她无法解。
理智告诉她,不能为。本能却控制着她,驱使她奔向人类那无可替代的最本真的快乐。
于是,卢连璧和她的幽会,就成了不可抗拒的魔鬼的召唤。
“喂,果果,我想运动运动。”卢连璧在电话中对乔果说。
“运动”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暗语,乔果听了,立刻问道,“什么时候啊?”
“现在。”
“你疯了,现在怎么行。”
“那就明天。明天我安排好了地方,再告诉你。”
“好吧。”乔果答应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阮伟雄在台上给那些新做的家具刷油漆。阮伟雄是个很顾家的男人,因为顾家而格外喜
收拾家,摆
家。那情形就象恋窝的鸟喜
衔草做窝,
巢的蚂蚁要不停地把巢做来做去一样。他改装过起居室吊顶上的
灯,他更换过浴室里的浴盆,他增设了厨房里的电子排风扇……,这几件新家具是照着家具杂志上的英式家具做的,再刷刷漆,就大功告成。阮伟雄怕油漆味儿熏着乔果,一大清早就把那几件家具
到了
台上。
乔果呢,头天晚上就给丈夫打了招呼,说是公司明天上午要加班。第二天早上起来,乔果先把儿子宁宁吃的带鱼收拾好用作料喂上,然后去浴室洗澡。她趿着拖鞋往浴室走,忽然注意到
台上传来刷刷拉拉的响声。过去看时,见丈夫浑身汗津津地半蹲在那里,脑袋半勾着,正用砂纸使劲儿打磨着家具。乔果心中一动,身子就蹲了下来。她也拿起一张砂纸,和丈夫干。
阮伟雄用胳膊在脸上蹭了蹭汗说,“果果,你就别干了。我知道,你不喜做这些事。”
乔果不说话,砂纸在手下刷刷地响。
阮伟雄又说,“果果,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去公司加班嘛。”
望着丈夫那张脸,乔果很想说,“我不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站了起来。
乔果去搬来一个小凳子,在丈夫的
股下面,然后又找到一个口罩,把它套在丈夫的脖子上。她关切地叮嘱道,“等一会儿刷漆的时候戴上它,别让油漆熏住了。”
做完这些事情,乔果似乎安心了许多。她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又坐在化妆台前,把自己的门面装修了一番,这才出门去赴约。
卢连璧将幽会的地点选在南方假酒店,是用了些心思的。南方假
酒店远离市区,远了就与这个城市中
悉他们的人们远一些,在
觉上安全系数就要大得多。
乔果不能不认同选用宾馆是明智的决策。那一次她执意要去卢连璧家,在他们夫的大
上颠倒了一番,事后
得卢连璧差点儿在太太面前过不了关。那天晚上罗金凤和她大姨在二舅家吃完饭,就到剧院去看戏。卢连璧和乔果推算过,那戏七点半开演,两个小时结束,再加上路上的时间,罗金凤应该是十点钟左右才到家。乔果是九点半钟离开卢连璧家的,还留了一点儿提前量。结果,她前脚走,后脚罗金凤就带着大姨和丹琴进了门,那情况真是惊险得很。原来丹琴不喜
看戏,戏还没有演到一半儿,孩子就嚷嚷着要回家。罗金凤坚持了又坚持,还是提前退了场。如果当时丹琴在剧院里闹得狠一点儿呢?那家里的这出戏可就热闹了。
虽然没能堵门抓住贼,贼味儿还是被人抓到了。上躺下,脑袋刚刚挨上枕头,罗金凤忽然坐起来,不停地
着鼻子说:“不对呀,什么味儿?谁来过——”
卢连璧说,“嚷嚷什么呀,谁会来。”
罗金凤摇摇头躺下去,偏了偏身子,忽然抓住枕巾说,“你来闻闻,来闻闻,这摩丝味儿冲得很!”
卢连璧不动声地抵赖着,“谁用摩丝呀,还不是你自己。”
罗金凤不依不饶,问了又问,审了又审,最后只得做为无头案暂且搁下了。
事后,卢连璧将这些情况讲给乔果听,乔果只是笑了笑。其实呢,想想也有点儿后怕。真让乔果时常上门到人家的鹊巢去,只怕乔果还做不了那只鸠。
说狡兔三窟也好,说打一换一个地方也行,乔果跟着卢连璧,已经换过好几个宾馆了。乔果在心里自嘲:瞧这样子吧,真成了地下游击队。
南方假酒店在潢
市称得上是独具特
的宾馆,小桥回廊,
水假山,颇有南国园林的韵味。几座仿古的楼房在掩隐的绿树中散落着,更平添了几分幽秘。卢连璧慎而又慎,先一步赶来订好了房间,此时就在那套房间里等着他的情人。
乔果是独自坐出租车来的,她上了小桥,望得见二号楼的檐角了,腔里忽然跳得快起来,脚步也有些不稳。那桥是拱形的,往下走时,二号楼的檐角就淹在了绿
里,乔果收束不住,几乎要往下跑。忽然,对面的绿荫中传出谈笑声,旋即闪出四五个男人来。
面走来的这些人也是要过桥的,桥上有人,而且是一位养眼的女人,他们便情不自
地驻足,将目光一齐投向乔果。
“小乔!——”
那是刘仁杰,他的脸上出意外相逢的惊喜,眸子也炽热地亮了一亮。
“刘市长,你也在这儿。”乔果的面颊腾地红了。
“来了客人,来看客人。”刘仁杰拖着惯常的声调,沉稳地问,“你也在这儿住吗?”
“嗯。”乔果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几号楼几号房?等一会儿,我看你去。”
“二号楼二零八……”乔果慌地应着,竟随口说出了那房间号。
“好的好的,一会儿见,一会儿见。”
刘仁杰笑着,和跟随他的那些人一起让开,目送着乔果走过去。
一离开这些人,乔果就放慢了脚步。她心里说不出的沮丧,糟糕透了,真是鬼使神差,她怎么会说出那个房间号,怎么会!——楼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乔果无声无息地踩着它,一步一个陷落,犹如踩在泥泞中一样滞重。二零四,二零六,二零八……,那扇门虚掩着,出一道狭窄的
隙,显然,卢连璧就在那道
隙后面等着她。
乔果上前,手指刚刚触及门边,那扇门仿佛有知觉似的,即刻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乔果诧异地往里边走,房间里是空的,沙发上和上都没有人。乔果正要转身,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果果,让我等死了。你怎么才来?”
乔果偏转头,想说话,卢连璧却用嘴巴将她封住了。吻了很久很久,卢连璧才将她松开。乔果着气,卢连璧的手指伸过来,拈着她的衣扣,想要解开。
“别——”乔果阻挡着,眼睛不住地向房门那边看。
“用不着看,我已经把门锁上了。来,咱们先洗个鸳鸯澡。”卢连璧轻松地笑着,一把将乔果抱起来。
乔果挣扎着说,“不行不行,快放下!”
女人的这种挣扎,愈发使男人兴奋了。卢连璧抱着乔果噔噔几步进了浴室,回脚便踢上了门。
“别呀,”乔果求着,“马上有人来,有人来!”
看看乔果的神情,不象是在开玩笑,卢连璧这才把她放到了地上。
乔果往浴室外面走,卢连璧跟在后面问,“怎么回事,谁要到这儿来?”
乔果说,“刚才我来的时候,在拱桥那边碰到了一个人。慌里慌张的,
口就把这房间号说给了他。”
卢连璧听了,哭笑不得地说,“你你你,你怎么回事嘛!”
“对不起,对不起,”乔果连连说,“你想想,我会是故意的吗?”
卢连璧叹口气,心存侥幸地说,“他说来看你,不过是客气话吧。听一遍房间号,不一定能记得住。”
乔果想起刘仁杰当时的神情,于是毫不含糊地说,“不,他能记住号码,他一定会来的。”
“那好,我们等。”卢连璧沮丧地问,“他如果来了,我需要回避吗?”
“没关系,咱们就这样坐着。即使他来了,也不会多呆。他看我在和别人谈生意,至多说几句话,就会走。”乔果尽力安着卢连璧。
于是,他们俩就那样等着了。
这种等待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折磨,那情形就象焦渴的人手里抓着水杯却不能送到嘴边,就象饥肠辘辘的人嗅着面前的饭食却不能动手一样。
由自制力维持的安静至多坚持了三五分钟,然后一些不安份的动作就渐渐多起来。先是彼此的半边脸挨在了一起,它们轻轻地摩挲,象是野豚用圆圆的部靠在树上蹭着
。那
是越蹭越想蹭,越蹭越难耐的,渐渐的两张脸就偏转过来,嘴角对合,慢慢地吻起来。
舌忙着,手脚也要参与。手臂是那种摸摸探探的动作,犹如墨鱼的触须。脚呢,下意识地勾来勾去,犹如泊岸的小艇抛拉着船锚。
乔果觉到对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后仰,要把她带倒在那张大
上。
“别,别的我的头发和衣服。”乔果说。
卢连璧停住了。他能体谅乔果,他明白她的处境。他们两人既要亲热,又要时刻防备那人来访。这就有一个度的问题,必须小心在意地把握。
在那个度的范围里,他们俩扩展着、生发着。那个度留给他们的空间太小,他们渐渐地到了
抑,渐渐变得烦躁。那情形就象一株蓬蓬
的树,被
迫在小小的花盆里,不得不扭曲自己一样。
乔果看了看表。卢连璧也看了看。
“他不来了吧?”卢连璧说。
乔果沉默着。
于是,他们仍旧在那个度里挣扎。
他们在时间里煎来煎去,终于把自己煎糊了。
卢连璧再次看看表,忽然说,“其实,我们也有办法做的。”
说完这句话,乔果就被推了起来。她弯着,双手撑着对面的写字台。卡啦一声响,乔果知道,那是她的皮带扣被解开了,随后她
到整个
部和大腿都有点儿凉。她的头是勾垂的,如此一来,她就从下方看到卢连璧的手正在那里忙
地
持着。
“如果他来了,你只需要直起,伸手提一下——”卢连璧在乔果的身后讲解着,那语调有些象厂家在向客户讲解如何使用他们的产品。
乔果点点头,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她觉得她这个架势就象一辆手推车,身不由已地被人推着向前走。推车的人似乎有兴致,然而乔果却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正在做的这件事情上。
不一会儿,推车的人开始起来。
“你,觉得好吗?”后面的人问。
乔果回头看了看,强迫着自己做出高兴的样子说,“好。”
又过了一会,推车人的脚步加快了,气声也更重。乔果知道,那是他推着小车在爬坡,他想上到山顶上去——“的铃铃……”电话在写字台上叫起来。
推车的人停下了。“谁会打电话?”
乔果说,“可能是那个人。”
“不接。”
“不接?”乔果犹豫着,“他要是过来呢——”
“唉,那就接吧。”
乔果仍旧保持着手推车的姿势,伸手拿起了电话。
“喂,找谁”
“小乔,是我呀。”
果然是刘仁杰的声音,乔果的心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搡了搡身后的卢连璧,可是他并没有退去,依旧慢慢地推着车走。
“今天能在小桥水边和你相逢,真让人喜出望外。”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昨天晚上,我在书房里练字,‘桃花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写完这几句,把笔放下来,就想起了你。心想,唉,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你吧。可是,这样一想,你好象就知道了,你果然就出现了。小乔,你看看我今天遇到你的这个地方,和昨晚写的那几句多相似啊。有红花吧,有绿水吧,有小桥吧,水里虽然没有成对的鸳鸯在洗浴,可是有成对的游鱼呀。正想着你会不会晓得我在念你呢,你可就忽然出现在桥上了!……”
乔果听了,心里不免有些动。她回答说,“是啊是啊,你怎么就忽然出现在桥下了!”
身后的卢连璧有些着急了,他附在乔果耳朵边低声说,“问问他,到底还来不来。”
乔果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唉,身不由已呀,”对方长长地慨叹,“刚才接了个电话,得去参加个紧急会。今天不能看你了,只好改吧。”
挂断电话,乔果和卢连璧都松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一点。乔果说好了要在十二点钟以前回家,给儿子和丈夫烧带鱼。卢连璧呢,也得在十二点钟左右回店里。两人看完表,对视着笑了笑。那笑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们很默契地重新开始,但是他们不一会儿就发现,他们又都很默契地松懈着。不是那种懒洋洋的松懈,而是急切中的松懈,是努力中的松懈。那是力不从心,那是速则不达,那情形就象在滑溜溜的冰坡上开车,尽管你尽力踩下油门,车子却提不上速,仍旧慢慢地往下滑。
他们再也打不起兴致。
“对不起,”卢连璧汗津津地说,“这次就算了。”
“对不起。”乔果也表示着歉意,她真的很抱歉。
他们本来可以很快乐的,他们本来——,可是这一切,全都被莫名其妙地破坏了。
他们俩默默地坐着,一种无从言说的抑
在体内膨
着、涌动着,它四下寻着出口,却不得其门。那情形就象高温和
在空中不停地发酵,却怎么也酿不出雨来,直让人闷得透不过气。
“讨厌死了,在这个城市里,走到哪儿都是人。”乔果皱着眉头,沮丧地说。
卢连璧深深地舒口气,说道:“找个机会,咱们俩一起去外地。”
听了这句话,乔果不由得出了笑意。
第十二章天算
凡是称得上会打网球的人,都少不了一套行头。球拍球衣和球鞋,应该算是这套行头里最重要的组件了。有朋友给卢连璧送了一双网球鞋,名牌货,真正的阿迪达斯。卢连璧穿在脚上试了试,松松垮垮的,跑起来有点儿拖沓。卢连璧就想到转送给邓飞河,印象中对方的脚要比他的大一些。
卢连璧象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来到网球馆,远远地看到小夏在三号场上挥着球拍,与她对打的人不是邓飞河,是个面孔看上去陌生的人。小夏看见卢连璧,就垂下球拍,与对打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来到了卢连璧面前。
“小夏,弟弟怎么没来?”
“病了,今天上午住了医院。”
“住院了,什么病?”
“还是腿。”
卢连璧不以为然地松口气,“没什么吧。”
“确诊了,是骨癌。”
“啊!”卢连璧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医生说,发展得很快,已经是晚期,只有高位截肢了。唉,即使那样,也不过是再拖延一段时间吧。”
卢连璧顿时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自己知道吗?”
小夏摇摇头。
“他在哪个医院住?”
“一附院。”
想想邓飞河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卢连璧不叹地说,“唉,谁陪他住院呢,谁在照顾他?”
“今天上午是我在那儿,现在是他老母亲在那儿守着,过两天,他姐姐也会来。”
得知这样的消息,卢连璧也就无心打球了,他说,“我想去看看小邓,现在就去。”
“我就是在这儿等你来的,”小夏说,“走吧,我陪你。”
在卢连璧的记忆里,他似乎还不曾特别地怕过什么,可是这次一进医院的大门,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怕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着鼻子,他闻到了死的气味儿,死就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向他窥视。
越往里边走,死的气味儿越浓,卢连璧的脚下竟然不由自主地软起来。等到病房的门打开,一眼看到邓飞河坐在病上,卢连璧忽然想退缩回去——那就是死啊,死就坐在那里!
它那么切近,那么真实地笑着。
“哎,卢大哥,你怎么来了?”邓飞河笑地张开双臂,想从
上下来。
“别动,别动呀——”守在边的老妇慌手慌脚地上前,要来扶卢连璧。
一看就知道,这老人就是邓飞河的母亲了。一样的宽额头,一样的高鼻骨,一样的大耳轮……原来生命就是如此,它是早已设计好的,它是早已程序过的。一切都会按此展开,一切都将循此结束,别想有什么侥幸,别想有什么例外。
卢连璧握住了对方的手,那只手是温暖坚实的,但是想到不久它就会变成又冷又硬的嶙嶙白骨,卢连璧心里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惧。
小夏将一袋水果放在头柜上说,“这是卢大哥给你买的。”
“客气客气,谢谢谢谢,”邓飞河笑嘻嘻地拍了拍卢连璧手中提的鞋盒子,“咦,这是什么?”
“网球鞋,送,给你的。”
那话应该是“本来想送给你的”,说的时候,去掉了“本来想”三个字。
“哎,阿迪达斯!”邓飞河顺手拿出一只鞋子来,兴致地往脚上套。
“谢谢,谢谢。你们瞧,正合适。”那条腿,那只脚,那只鞋,就在卢连璧的眼前晃着,活泼泼的,犹如一只灵巧的兽。
正是这条腿,正是那只脚——,很快就要高位截肢!
卢连璧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旁边的小夏,小夏也正望着他。那目光中,充了无言的悲悯。卢连璧的心神就在那悲悯中变得恍惚起来,他看到那条
腿是空的,那只鞋是空的,空的
腿空的鞋竟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晃着……
这种觉在离开医院,离开邓飞河之后,仍然冲击着他,
迫着他。忽然有那么一刻,他竟然
到他自己的衣服也不过是穿在一个并不存在的空虚上罢了。是啊,这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这种事终究要发生的。
于是,卢连璧马上想到要给乔果打电话。拿起话筒,他的心里充了苍凉的紧迫
。
“果果,你不是说你讨厌这个城市,它到处都是人吗?你不是说,你想找个机会,和我一起到外地去吗?”
“你不会去的,你不过是骗骗我。”乔果的话里有一种哀怨的味道。
“咱们走,明天就走。”
“真的?你说吧,到哪儿去。”
“这次,先去玉屏山吧?”
玉屏山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那里山高林密,云雾缭绕。绿树掩映的山坡和峰谷之中,散布着一座座别墅式的小楼。眼下不是避暑的季节,游客想必不多。
何况,走高速路,不过半天的行程。晚上住一宿,第二天就能赶回来。
“行啊。”乔果兴奋地同意了。
乔果是第二天下午和卢连璧乘坐那辆三星车去玉屏山的,上午她陪着好友戴云虹空去拜访了星云大师。
两个女人找个借口溜出公司,乔果去推自行车,戴云虹却说,“哎乔姐,别了,坐我的摩托去。”
那口气里不无自得。
戴云虹的摩托是一辆本产的女式TOYORT,石榴红
的小车身,望上去犹如一只火狐。乔果坐上后座,刚刚搂住戴云虹的
,只听“轰”的一声响,那火狐便窜了出去。
乔果赞道,“哇,好漂亮的车!多少钱买的?”
戴云虹没有回答。
乔果就猜到了,“是男人送的吧?”
戴云虹披散的长发象柳枝似的摆了摆。
乔果就不再问了。她知道戴云虹平时吃
穿
玩儿,手里攒不下什么钱。买这种档次的奢华物,不是她能办到的。
两个女人见了星云大师,寒喧几句,便切入正题。戴云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男人的照片,拿给大师看。说是照片上的男人是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想请大师给相一相。
大师端详片刻,开口说道:“嗯,天庭宽大如宇,鼻骨直如椽,双目明亮似窗——,这个嘴呢,你看象不象一扇大门。哈哈,门高门宽,进粮进款啊!”
一句话,把两个女人逗乐了。
大师又接着批讲,“这个男人,骨相不错。他是一所牢固可靠的房屋,可以给女人遮风避雨。嫁给他,这一辈子生活有靠,衣食不愁啊。”
乔果打趣说,“哇,云虹!还问什么,那就嫁呀,快嫁吧。”
戴云虹却没有说话。
大师看在眼里,略一沉,接着说道:“
逐鹿者,必不能顾兔。如果又想捉兔子,又想逮鹿,结果呢,会落得两手空空了。”
听了这话,戴云虹的脸腾地红起来。
乔果将两手一拍,笑道,“好你个戴云虹,真有本事呀。什么时候,牵住两个男人了?”
戴云虹并不辩解,只是认真地向大师发问说,“要是真的既有鹿又有兔子,我该怎么办呐?”
“我看了,你是既舍不得鹿,又舍不得兔子。”大师笑笑说,“菟丝无而生,蛇无足而行,鱼无耳而听,蝉无耳而鸣——”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呀?”
“万物都是自然天成的,万事呢,也就听其自然而行吧。”
戴云虹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乔果在一旁想,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顺便问问去玉屏山的事呢。于是,她就恭敬地说,“大师,我想问问出门的事。”
“问出行——”大师将目光转向乔果,“是独行,还是成双啊?”
乔果说,“两个人。”
“那一位,是个什么人?”
“……”乔果一时语。
戴云虹拍拍手说,“好啊好啊,我知道是谁了。”
乔果瞪了她一眼。
那大师瞧瞧这个女人,再看看那个女人,忽然笑了。“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不算的好啊。”
乔果想请那大师细解,那人却挥挥手,“随便讲讲,随便讲讲。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说完,起身送客了。
两个女人出了门,乔果对戴云虹说,“待
待!是哪个男人给你买的摩托车?”
“唉呀,别问了,都烦死我了。”戴云虹顿时挂上了愁容。
“烦?那就讲出来,让我帮你出出主意嘛。”
戴云虹并不待,反而以攻为守地说,“乔姐,你快坦白吧,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卢先生一起秘密出游啊?”
乔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我下午走。如果有人问,替我遮一遮。”
戴云虹口应承,“放心吧,没问题。”
在公司吃完午饭,乔果给丈夫挂了个电话,说是要到外地办一桩业务,马上就动身。晚上如果赶得回来就回来,如果赶不回来呢,那就明天才回了。丈夫关切地问,是到什么地方,跟谁一起去。乔果却回了句,对不起,这就上车了,等我回来再说吧。讲完,就挂断了电话。
乔果从公司出来,一眼就看到卢连璧那辆三星车已经等在对面的银行门前了。乔果向那边走的时候,脚步飞快,还不住地左顾右盼着,似乎是在林弹雨中穿过一片无遮无掩的开阔地。拉开车门,钻进车内,这才长长地舒口气,好象终于躲进了安全的碉堡里。两边的车窗是贴了反光镆的,外面的人看不到车内,乔果缩在车角里,眼睛不住地望着外面那些游鱼般的车
和人
。
“请假了吗?”卢连璧轻松地笑着。
乔果点点头,问道,“你呢?”
“做了一个可行报告,经过太太论证,批准了一天一夜假期。”卢连璧开着玩笑。
乔果没有出声,她可以想见这玩笑的背后,卢家太太那副认真的样子。乔果并不觉得轻松,于是便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信不信算命的?”她说。
卢连璧不屑地摇摇头。
“我们找的是一个大师,神得很。一算就算出来,戴云虹脚踏两只船,有了两个男人。”
“那不是算的,那是戴云虹自己出来的。”
“我就在旁边呢,小戴可是什么也没说啊。”
“还用说?总有什么地方出了痕迹,这就叫察言观
。”
乔果想起丈夫说过的类似的话,男人都一样,在这些事情上真是冥顽不化得很。乔果不想和他争,只管又说道:“咱们出门的事,我也请大师给算了算。”
“嘿嘿,那家伙怎么说?”
“大师不愿点破。只说了这句话,‘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不算的好。’”
“瞧瞧,废话不是?谁还不知道,再平静的水也有起波澜的时候,再准的秤也会有误差。算命的都是这样,说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话。不管有事儿没事儿,他都对。”
“哎哟,当心点儿吧,天算呐——”
“嗨,天能算什么?我给气象台打过电话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天晴天,明天不就是转个嘛。”
卢连璧在不乎地笑,乔果也跟着笑,但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怯。
仿佛是在印证卢连璧的话,一路上天气格外晴好。太西斜的时候,车进入了山区,车窗外
眼浓翠,遮蔽得车内也黯淡了许多。金雀河绕着山脚奔腾着,喧闹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犹如一架螺旋状的天梯。
越往上行,盘山公路越显得窄狭,有些地方仅能容一辆汽车通过。乔果伸着脑袋往外看,只见路旁的陡壁如同切开的蛋糕,那些因为风化而显得臌松的沙石和岩里,生着许多
草和灌木,它们偏斜着身子,探出许多藤蔓和枝叶,仿佛是在伸手拦路。
“哇,太险了,你可要小心呐。”乔果说。
“没问题。我走过的山路,比这险得多。”卢连璧稳稳地开着车。
暮降临之前,他们俩已经坐到了别墅的
台上。那是他们俩着意挑选的一幢别墅式小楼,小楼是橙
的,只有矮矮的两层。虽然楼房旧了一点,望上去犹如一枚起了皱的干橙;虽然位置偏了一点,它远远地离开了附近的几幢楼群,孤零零地兀立在一处山崖的尽头,然而,正是这些使他们俩格外中意。他们寻的就是这种离群索居,他们要的就是这份清静。
不是避暑的季节,上山的客人不多,那一天这幢小楼里只住进了他们两个人。一棵棵枝叶葳蕤的大树在山风里摇曳着,仿佛在向他俩招手。弧形的台向外伸展着,好象要融进那片浓郁的绿意里。乔果依偎在卢连璧的身边,望着绿树山影,听着风声鸟声,恍然间似乎已将身外的世界遗忘,而身外的世界也遗忘了他们。
在极远极远的天边,在被群山顶起的云朵那里,出现了大片大片桔红和焦黑的斑块。那些云朵犹如劈柴一样燃烧着,它们冒着浓黑的烟雾,跳着透明的火舌,以一种疯狂的
情努力着,要将西边的那爿天烧塌下来。
乔果被那异样的燃烧所惊骇,心内升起一种不祥的预。
“我有点儿,怕——”乔果缩着肩膀说。
“怕什么?”卢连璧贴着脸问。
“你看你看,怎么是那种样子?好吓人。”乔果指着那处天上的火。
“有什么可怕的,那不是火烧云嘛。太就要落山了。”
“落”也不是一个好字眼儿,就是这个“落”字,又让乔果的心向下沉了沉。
天边的那些云朵渐渐地燃尽,先是化做了黑黝黝的炭,继而又变成了铅的灰。灰烬愈来愈显厚重,于是,远山、层林和错落的楼房都被它捂做了深黑
。岚气一束一束,一团一团,从那些黑
的
隙里冒出来,浮游在别墅的
台下。它们越聚越多,越聚越厚,恍然之中,乔果觉得
台被那些岚气托举了起来,摇摇晃晃,飘飘动动,要移向那深邃的黑暗,要升入那茫不可知的夜空……
这种如浮如飘的觉,直到躺在小楼的那张大
上,依旧没有消失。他们的卧室没有亮灯,窗帘是敞开的,然而却没有月光,窗外那些影影幢幢的东西分不清是树还是山。那张大
那座小楼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着飘着
着,仿佛是
了锚缆的船,无牵无羁,不知所向。
乔果在卢连璧的身下摇着、晃着;在乔果的身下摇着、晃着;小楼呢,小楼在
的身下摇晃……,于是,整个巨大无比的暗夜都摇起来,晃起来。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那是一种巨大无比的晕眩、巨大无比的快
。
敞开的窗子让人生出与暗夜融通一体的觉。鸟的叫声响起来了,那叫声在暗夜的衬底上格外地凸显,一声一声,犹如嵌在上面的树枝。兽的叫声响起来了,一声一声,好象滚落的山石。那是什么野兽呢?——乔果恍恍惚惚地想着。仿佛要做出应和,仿佛要做出认同,乔果蓦地听到了她自己的叫声。那叫声闪电一般明亮,虎牙一般尖利。
乔果不停地叫着,她和山谷融通了,她和丛林融通了,她是在山谷里叫,她是在丛林中叫,她是山谷和丛林中一只快乐的野兽。
在那叫声里,乔果又看到了火,看到了那些犹如劈柴一样燃烧着的云朵。那是他们的望在焚燃,跳
的火舌,疯狂的
情,忽啦啦的,西边的那爿天被烧得坍塌下来……
黑天黑地的平静中,男人慢慢地抚着她。“怎么回事,你叫得那么响?”
“我也不知道。”
“要不是在这种地方,我真得捂住你的嘴。”男人打着趣儿。
乔果自嘲地笑了,“你说,别人听着,会不会当成是野兽在叫啊。”
“小野兽,”男人轻轻地拍拍她的脸,“你以为你不是野兽哇?”
疲力尽的野兽蜷缩着身子睡着了。朦胧的睡梦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山倒了,天塌了,身子凉丹琴的,浸泡在粘稠的泥水中……
乔果吃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银白的闪电里,一个赤
的身体犹如壁画一样竖显着。那是卢连璧在关窗。
上
漉漉的,急骤的雨滴仍在斜打进来。厚重的窗帘在愤怒的风声里不停地
拍着卢连璧的肩背。一番搏争之后,那一切终于被关在了窗外。
乔果吃惊地说:“天啊!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预报不是说,天嘛。”
卢连璧揩着脸上的雨水,摇摇头说,“一架山,就是一片小天地。山外是天,山里的天气,难说。”
虽然关紧了窗子,屋外的暴雨仍旧不依不饶地敲打着耳鼓。闪电时时地倏然亮起,在一片惨白里,窗玻璃上那些扭曲的水迹望上去犹如一条条骇人的大爬虫。
看着乔果那呆呆的模样,卢连璧将手臂围上来,抚着她。“睡吧,才两点钟,还早得很。”
乔果躺下了,躺在对方的臂弯里,一副很乖的要睡觉的样子。然而,她的眼睛却大睁着,毫无睡意。
这么大的暴雨,该不会耽误明天回家吧?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纠不休,乔果便自嘲地想,人真是现实得很,没有幽会的时候,盼着幽会盼着
娱。刚刚将
娱享用完毕,立刻就想到收拾碗筷,收摊儿走人了。
虽然没有睡意,乔果却尽量控制着自己。她躺在卢连璧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做出安睡的样子。睡觉本来是一件轻松的事,可是假装睡觉却让人疲累不堪。
男人也纹丝不动地躺着,鼻息均匀而平静,似乎睡得很沉。可是直觉告诉乔果,对方也不过是在吃力地做着自我控制。两个自我控制,两个纹丝不动,那情形犹如两个较量的对手,在暗中比试。
右侧的髋骨那里酸疼至极,右臂也又又麻。更要命的是,鼻窝那里仿佛有虫子在爬,让乔果觉得奇
难耐。就在乔果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卢连璧的腿脚明显地动了动,乔果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会一直下雨吧?”乔果忽然开口说话。
“我想不会。”对方果然醒着。
“我真怕下大了。”
“没关系,就是下大了,开慢点儿,照样下山。”
乔果笑了笑。真是默契,彼此的心思原来是一样的。
有了这种默契,对于黎明的漫长的等待就变得宽松得多,随意得多。他们默契地各自翻着身儿,默契地听着风雨,却又默契地绝口不谈风雨。
天终于发白了,那是被一夜的大雨漂刷出来的颜
,犹如水洗的牛仔布。大雨仍在不懈地刷洗着,要将它洗得更白更亮。
他们俩就在那刷洗声中默默地起穿衣。乔果先去了卫生间,等她做完了晨间的那一套工作,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卢连璧的那个黑
的手提箱已经放在了电视机旁边的矮柜上。
等到卢连璧进了卫生间,乔果就动手收拾她的东西。睡衣、化妆盒、紧肤水、摩丝、睫夹……,那些女人的装备一一归拢起来,装进了乔果的花提箱。
卢连璧出来了,他仿佛不经意地向矮柜那边扫了一眼。花提箱、黑提箱,两个箱子志同道合地站在一起。
“咱们,吃饭去?”卢连璧看看手表,轻轻地询问着。
“嗯。”乔果点点头,虽然她觉得肚子着,丝毫没有饥饿的
觉。
楼下小小的餐厅里摆着四五张餐桌,它们全都空着,只有一位服务小姐坐在那儿打盹儿。听到脚步声,服务小姐站起身,恭敬地说:“早安,二位想用点儿什么?”
他们俩要了煎蛋、牛和面包。乔果坐在那里,有点儿艰难地吃着。几乎每完成一个下咽的动作,乔果都会看一眼窗外。当他们终于离开餐桌的时候,乔果似乎
到窗外的风雨小了一些。
携着简单的行装,两人到服务台前结账。服务小姐惊讶地望着他们说:“你们要走吗?听说路不通了,正在抢修。”
听了这话,两人不对视了一眼。乔果想说,不会吧?话没出口,卢连璧已经付了费用,拿起了手提箱。
三星车缓慢地驶离小楼,然后拐上了盘山公路。山雨的确不小,尽管前窗的雨刷不停地忙碌,然而车窗玻璃仍旧象是生了翳。时不时地揿响喇叭,不住地点踩刹车,三星车象一只笨拙的猪,摇摇拐拐磨磨蹭蹭地下着山。
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乔果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记得来时上山也就是半个小时吧,如果这样推算的话,他们很快就能下山了!
乔果的心情顿时亮起来。或许,山路本来就是畅通的,所谓路不通,只不过是讹传。
雨小了,挡风玻璃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车速明显地加快了,能觉到开车人明快起来的心情。
仿佛是埋伏好的突袭,路障忽然在正前方出现了!
那不是普通的路障,那是整个一座山丘平移过来,蛮横地挡在路上。山体是溃散的,犹如在潲水缸里泡久了的馒头,表皮崩裂了,内里的渣渣块块全都了出来。
三星车目瞪口呆地停下,乔果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在乔果的心目中,山是最稳固最牢靠的,不能想象山也会站不稳脚,山也会趔趄着摔倒。然而,乔果此刻却真实无疑地看到了山体滑跌在她的面前。
来到车外,乔果才发觉山雨实际上仍旧很大。就象立在卫生间的淋浴头下,水哗哗地从头顶下来,一下子就将她浇了个透
。
乔果打个寒噤。“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星云大师的那番话随着这寒噤进入了她的孔。于是,她的每
汗
都痉孪般地缩竖起来。
昨黄昏疯狂的火烧云,梦中的电闪雷鸣天塌山倒……,不祥的预兆果然应验了!
只住一晚,第二天赶回。神不知鬼不觉,不会造成任何麻烦。来此之前仔细地算计过,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唉,人算不如天算呐!
当乔果站在那儿发愣的时候,卢连璧却不停地走动着察看现场。山体滑坡之后,泥土沙石和树木之类的堆积量很大。现场有人在冒雨清除积石,抢修公路。卢连璧上前打问情况,那些人告诉他,工作量太大,今天绝不可能通车,即便是明天,也没有把握。
三星车只好掉头返回,车上的两个人都沮丧地说不出话。
重新回到那幢小楼入住,登记台的服务小姐很热情地说:“先生和太太回来,你们的房间已经清扫过了,刚刚换了新的卧具。”
听了这话,乔果和卢连璧相视苦笑了。
服务小姐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又说道:“先生和太太是因为道路不通才返回的吧?请先生和太太安心休息,有了新情况,会及时通知你们。”
二人提着行李,重新回到不久前离开的那个房间。舞台、布景和道具依然俱在,可是做为已经谢幕的演员,他们却无心重演旧剧了。
那个漫长的白天由时停时下的雨填
着,充实而又空虚。他们两人在房间里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却又完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黄昏降临了,暮犹如愈煲愈稠的粥,乔果就是浮在粥面上的一枚小枣。她坐在窗前,凝视着那片浓稠的暮
。丈夫的自行车就在那无边的浓稠中升起,那车子渐渐地驶近,看得到丈夫魁伟的身体和隐在身后的儿子那两条细细的腿。儿子脚踝上套着灰白
的足球袜,沾着灰土的小足球鞋一甩一甩地弹动着,仿佛仍在练习盘带和
门。
宁宁正在长身体,需要补钙。冰箱的冷冻室里有买好的排骨,炖的时候放一点儿醋,好让钙质溶在骨头汤里。阮伟雄能想起来给儿子做么?
……
“果果,你想家了?”卢连璧从身后靠上来,一只手温暖地抚着乔果圆圆的肩头。
乔果转过身子,额头、眉、鼻子……慢慢地,慢慢地和对方挨在了一起。那情形就象历经长途跋涉之后,两支疲惫的队伍终于会师。
乔果明白,卢连璧也在想家,此刻他们有着相同的心思。乔果的手也伸了过去,缓缓地抚向对方的额发。这是彼此会心的抚,这是两个叛徒的相濡以沫。
“给家里,打个电话?”卢连璧说。
乔果摇摇头,神情似乎有几分凄绝。
卢连璧猛地将她抱住,合拢的双臂硬实的腹紧紧地贴着她挤着她,仿佛要透过肌肤,向她传递力量。乔果
受到那力量了,那力量温润而坚强,带着血的酣畅血的搏动。
那是血沁玉——乔果的身体被唤醒了,它犹如水蛭一般附着对方,它愈益膨大,愈益柔软。乔果惊异地发现她的
体竟然如此地贪婪如此地凶狠,似乎要将那玉中的沁血一滴一滴一丝一丝全都
殆尽。
预到冬之将至时,蚊虫们都是这样享用它们最后的晚餐吧?那享用透着疯狂透着绝望,似乎永无餍足。夜和雨是两个相佐的调味品,给乔果和卢连璧的晚餐添滋加味。
手机在头柜上响起来的时候,乔果在卢连璧的身下停止了扭动。那是乔果的手机,卢连璧看看乔果,再瞧瞧
头柜,伸出胳膊将它拿了过来。
来电显示,是从乔果家里打来的。乔果愣了愣,随即将它放在了枕下。
枕着家人的思念,乔果在做时尽力地麻木,尽力地放纵,在麻木和放纵中尽力地忘却。人类要达到忘却可以循着这样的两极:一是极静,一是极动。方才那一堆混
到极致的动作,业已证明了它的效力。然而,那忘却极为短暂,差不多就在乔果安安静静躺下来的同时,对家人的思念又悄然而升了。
“的铃铃——”手机在枕下再次响起,乔果立刻伸手将它拿了出来。来电显示的号码不是家里,而是刘仁杰。乔果略为迟疑之后,便决定接通它。乔果此时已经觉得这个封闭的房间有些憋闷了,刘仁杰的电话就象是一个与外界相连的通气孔,可以让她透透气,松快松快。
“喂,小乔,可以和你聊一会儿吗?”
乔果看看身边的的卢连璧,将手机在耳朵上贴紧了一些,然后回答说:“行。”
听筒那边就传来了耳语般的声音,“人这东西啊,特别古怪。有时候吧,他会觉得活着有味道的,吃东西香,干什么都有劲儿。有时候呢,他又觉得活着
没意思,不就是吃吃睡睡嘛,到头还不是个死,什么都是空的。小乔,你有没有过这种
觉?”
“当然。”乔果说。
方才做时,有滋有味儿,劲头十足。此刻呢,心里空虚得很,无趣得很。
“人活着,正因为没什么意思,所以才要给自己找点意思。正因为到头来是空的,所以才要在没有到头的时候,把什么都填。”
乔果笑了,“唔,你是个哲学家。”
那边的声音也在笑,“我不喜哲学,我喜
艺术。是艺术,让没有光亮的东西有了光亮,让没有
彩的东西,有了
彩。你比如说吧,云是什么,云是一团水汽罢了。可是用艺术的眼光想象一下,云就成了在天上跑的羊群跑的马,成了鱼鳞成了波
成了楼阁成了
殿。”
乔果在心里赞同着。说得对,你瞧瞧男人和女人,不就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儿,就那个样子吗?可是因为你在心里想他(她),他(她)就被想得可了。男人想象着女人,女人想象着男人,这样他们才相
了。
乔果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话那边又说道,“小乔,我刚才坐在家里,忽然觉得情不可抑。于是,就画了一幅水墨画。是仕女图喽,当代仕女图,脸儿是照着你画的。画好了,又题了几句: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
卢连璧在枕边见乔果电话打得有滋有味儿,就把耳朵贴过来,想听。乔果轻轻推开他,顺手挂断了。
“谁打来的?”
“一个朋友。”
“是个男朋友吧?”卢连璧说,“他好象老是在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
“嗯,他晚上没事儿干,就喜这个时候聊天。”
卢连璧很知趣,再不说什么。
他们俩就再没有话说。
想君思我锦衾寒——,乔果独自想着刘仁杰的电话,心里温热热地,渐渐升起一种动。他会因为想我,而觉得被子格外地冷吗?乔果仿佛看到那人独自缩在被筒里的样子了,后脑勺靠在
帮上,被边拉在下巴颏儿那里,两个眼睛直愣愣地出着神……
一只胳膊伸过来,将乔果再次拢进怀中。亲吻,抚,两具
体犹如充了气的轮胎,缓缓地膨
起来。亢奋随之而来,它粘滞地、笨拙地推进着,犹如挟裹了太多杂物的泥石
。那是昏天黑地的淹没,那是让人窒息的做
。乔果伸长脖子,拼命地
着气。就在这时候,乔果的眼前居然清晰地出现了刘仁杰的面孔。那面孔犹如暗夜的烛照,伴着她度过了高
涌起,意识混
的那一刻。
怎么会有他?怎么会这样!乔果骇然了。
他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是翌上午的十一点钟。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给服务台挂电话,询问道路的情况。
电话打过去,他们被告之,眼下还没有消息。
一种难言的沮丧在他们的神经元与肌之间游走,他们被麻痹了,懒洋洋地躺在
上,既无所思,亦无所动,犹如两只中了毒的虫子。正中午的时候,卢连璧向乔果这边翻了翻身,想说什么。乔果猜到了,
口道:“不吃饭,不想吃。”
卢连璧伸过来一只手,用手掌和那些手指在乔果身上说话。乔果的眼睑那里,乔果的口两旁、乔果的耳轮、颈脖和
……本来都是反应十分
捷的,然而此时却显出从未有过的迟钝,麻木,如此一来,就使得身体的对话变成了一个颇为艰巨的工程。
原本以为是法力无边的卢连璧,在行动时竟也显得功力不足,出了窘相。两人只得面对面地坐起来,象对坐发功一般,彼此传送着外气和内气。
工程完工之时,快乐并没有如期而至,有的只是衰竭般的疲惫和隐隐的疼痛。男人和女人在那种可怕的衰竭中无知无觉半睡半醒地摊开肢体,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般。
乔果再次醒来时,在她的目光中出现的是窗外正在暗淡下来的天空。黄昏即将来临,她将滞留在此,面对一个无所事事的漫漫长夜。是的,无所事事。乔果已经清楚地看到,维系在她和卢连璧之间的,是各自的体,是两个
体难舍难分,难弃难离。两个
体在一起时,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
事;只有一类话可说,那就是与
有关的话语。如果今夜,他们面对
事无能为力,那么,两人呆在这个房间里,还能再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乔果不由得在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
“的铃铃——”头柜上的电话响了。两人茫然地盯着那血红
的话机,竟有些手足无措。
鬼,谁能打听到他们俩藏在这个房间?谁会把电话打进来?……
在铃声似乎就要消失的那一刻,卢连璧伸手拿起了话筒。
电话是服务台的小姐打来的,告诉他们,下山的路已经开通了。
第十三章未经审讯的判决
“哎哟,伟雄,我真累坏了。跟着我们安总出去,太受罪。从早到晚,忙得连个气的工夫都没有。谈条件、签合同,吃饭,跳舞,卡拉OK……头天晚上就说给你打电话呢,从夜总会回来洗洗澡,一看表,下一点了。第二天打呢,怎么也拨不出去,一看手机,没电了。用别人的电话吧,想想,算了,反正当天晚上要赶回来……”
乔果不停地说着,说得很泛滥,说得很惯,就象破堤的水
从决开的口子往外
。她不能停,她不敢停,仿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立刻被人堵住。
阮伟雄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垂着眼帘。他那魁伟的身体缩拢着,好象一只要冬眠的熊。
头顶的那盏大吊灯将起居室照得亮如白昼,乔果就在那明亮的灯光下编织着谎言,她觉得诚实离她越来越远。
阮伟雄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要说话了,他要发问了。乔果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审判。
丈夫摇摇晃晃地进了厨房。
水管哗哗啦啦地响着,丈夫洗着蕃茄,洗着青菜叶,乔果打开煤气灶,煮上了下面条的水。夫俩并肩劳作,情景一如往常。
“州市可比咱们这个地方热闹多了。那儿有一条翠花路,天一黑,路灯都昏了,街两边都是怪模怪样的霓虹灯:大脚丫子闪闪发光,那是洗头洗脚城。美人鱼的下半截身子在水里冲着,那是桑那浴按摩院……”
乔果讲着,丈夫把面条煮好了。
“安少甫他们每人找了一个按摩小姐,然后都走了。老板过来,对我说,太太,你要不要人陪,你可以到这边来挑一个。你说吓人不吓人,他们那儿除了,还有鸭子呀!——”
乔果讲着,丈夫把面条端到了餐桌上。他还特意拿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蒜泥香油和醋。
“谢谢。”乔果说。
丈夫好象笑了笑。
看样子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乔果这样想着,吃得就有些安心。肚子里垫进了一碗面条,乔果就起身去看儿子。轻手轻脚地打开小房间的门,只见桔黄的台灯光下,宁宁的小脸儿是金
的。一层柔软的细绒
密密地复盖在圆鼓鼓的脸蛋儿上,梦中的神情显得安静而无
。
乔果忽然有些惭愧。
身心俱疲,困意也袭了上来,乔果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草草地冲了个澡,她就上了。
乔果几乎是脑袋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天快亮的时候,乔果糊糊地醒了。她习惯地伸出手,向身边摸去。她什么也没有摸着,那半边
是空的。乔果翻身下
,悄悄来到起居室。她看到阮伟雄睡在长沙发上,那颗硕大的头颅委曲地歪在扶手和靠背相接的窝窝里,两条小腿和一双大脚从沙发的另一端可怜巴巴地伸出来,无依无靠地悬在半空中。
乔果顿时睡意全无。她慌了,她明白事情并非象她昨晚想的那样已经结束。她重新躲回卧室里,不无怯意地等待着丈夫早上醒来之后对她的审判。
闹铃响了,起居室那边有了动静,宁宁的小房间那边有了动静,厨房那边有了动静。乔果没有动,乔果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心灰意懒地躺在上。
那是漫长的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整套房子都静了下来,静得象是一条被人遗忘的山谷。乔果奇怪地起身察看,这才发现丈夫上班的黑提包不见了,儿子上学的书包不见了,他们都走了。
餐桌上给她留着早餐。牛、面包和煎蛋。
乔果吃不下那些东西,乔果洗漱完毕,径直去了公司。谢天谢地,公司里平静如常,似乎没有人发现她曾经外出。即便是知情的戴云虹,也一反常态地对她的玉屏山之行没有表出通常会有的好奇心。当乔果向她询问安少甫的情况时,她只是简短地回答了几个字,“听说到外地去了。”
不管怎么说,公司毕竟是个可以暂时小憩的避风港,能避一时,且避一时吧。乔果中午没有回家,在公司用了盒饭。黄昏下班的时候,乔果迟迟疑疑地拖延着,戴云虹说:“乔姐,一起走吧?”乔果说,“你先走,我还有点儿事。”
公司的人都走了,整个楼道里静得出奇。乔果没有开灯,暮淹过来,让乔果心里生出一种荒湖独舟般的孤寂。乔果忽然想给卢连璧打电话,非常非常地想,那心情就象孤独的地球人想在茫茫宇宙中找到自己的同类。
拨了一下号码,对方的手机就挂通了。
“嘟嘟,你在哪儿?”乔果急切地呼唤。
“我在路上,去网球馆。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
“果果,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乔果没说要他来,也没说不要他来,只是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呀,”对方轻快地说,“你呢?”
乔果沉默着。似乎是因为对方的轻快,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怨。
“果果,你怎么了?要不要让我陪陪你,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
“不用了,谢谢。”
忽然之间再没了打电话的兴趣,乔果将电话挂断了。
放下话筒,家就在眼前升起来。宁宁勾着小脑袋,在台灯下手
脚地写作业,阮伟雄在案子前切菜。他左手的几个指头老是硬撅撅地伸着,好象不会打弯儿。菜刀每次切下去,都让人提心吊胆。灶上扑扑扑地响着,那是高
锅的阀门在
气。八宝粥的甜香味儿在那声响里弥漫着,让整套房子都飘散着一种居家的温馨……
回家的念头很强烈,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儿。
打开门一进屋,乔果就闻到了红枣的香味儿。果然是八宝粥,宁宁和阮伟雄坐在餐桌旁,正在吃饭。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宁宁不意地撅了撅嘴。
“公司里有点事,拖住了。”乔果脸朝着宁宁,话却是对丈夫说的。
乔果扫了一眼餐桌,看到通常她坐的那个位置上摆好了一副碗筷,仿红木的靠背椅也已拉开。乔果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无地望了丈夫一眼。
阮伟雄平静如常地拿起勺子,替子盛好了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着。宁宁象往常一样很快地吃完,用袖子抹抹嘴,然后从椅子上撤下来。
“宁宁,别走,再吃一点儿。”乔果很想让儿子陪在这里。
“不嘛。”宁宁说着,已经进了他自己的小房间。
餐桌上象往常那样,只剩下了他们夫俩。乔果象往常那样一边吃饭一边讲着公司里的事儿,阮伟雄象往常那样一边吃一边听。餐后,两人同时站起身。阮伟雄向那些碗筷伸手的时候,乔果轻轻挡了挡。
“我来吧。”
阮伟雄顺从地离开了餐桌,回到起居室的长沙发上去看电视。
乔果勤快地忙碌起来,足和自信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是这家的主妇。涮洗锅碗盆勺,揩擦桌椅窗台,开
尘器清理地毯,用洗衣机洗衣。乔果手脚不停地干着,仿佛是在赎罪。
阮伟雄呢,一直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看电视,看着电视看报纸……
很晚很晚了,宁宁早已入睡。乔果洗过澡,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大上。起居室那边的灯光还亮着,不时地传来电视机的伴音声。他会来的,他看完电视就会来……乔果存着希望,凝神谛听着。沙发吱吱地响,那是他站起来了。嚓嚓的脚步声,是向卧室这边走来的。乔果的心怦怦地撞着
廓,她伸手熄掉了
头柜上的台灯。刹那间,她变做了黑暗——沉默着的悸跳着的黑暗。脚步声在卧室的门前停住,阮伟雄在那儿站着,打量着黑暗,思索着黑暗……
忽然,乔果的心沉了下去。脚步声移开了,他走了!
阮伟雄回到了起居室。光线没有了,声响没有了,整套房子里灌了死一般的寂静。乔果恐慌起来,没有审问,就做出了判决,甚至没有了答辩的机会。丈夫是在用沉默来对付她,那沉默是坚硬的,强大的,犹如不动声
的石崖。
乔果无力面对那份坚硬和强大,她绝望地想,要么就在这不可战胜的沉默前下跪,要么就仓皇出逃。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先到老妈那儿去避一避?
乔果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乔果装做睡不起,又等到丈夫和儿子都走了,她才无
打采地离开了家。
乔果到了公司,刚刚在桌前坐下,电话就响了。
“乔果,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下。”电话里安少甫的声音很大,坐在对面的戴云虹仿佛听到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乔果,立刻又低下去,继续做她的文案。
乔果预到有什么要发生,而且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其一是因为,乔果到公司这几年,安少甫总是甜着舌头“小乔小乔”地叫,从来不曾对她直呼其名。其二呢,安少甫有事没事,总
到乔果这里搭讪,从来不曾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让乔果到他的总经理室去。今天的情形,的确有些反常了。
乔果忐忑不安地推开总经理室的门,安少甫正板着脸坐在大板台的后面。见乔果进来,安少甫股动也没动,眼睛眯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这种眼形这种目光乔果太悉了,只要乔果出现在安少甫的视野里,他的目光就象邦迪牌创可贴一样牢牢地贴在乔果那生着细绒
的脖子上,贴在乔果那菠萝一样的
房上,贴在乔果那如丘如月的丰
上……是的,是创可贴。那些地方被看裂了口子看出了血。是的,是邦迪牌,伸缩自如,如影随形,牢不可
。
安少甫没有让乔果坐下来的意思,乔果只好站着。
“有件事,前几天就应该做,现在行动,已经有些晚了。”安少甫很不客气地用手指敲着大班台,仿佛那是乔果的脑门。
“嗯。”乔果不清他指的是什么事,只得含糊地应着。
“公司要在广告上投入多少钱?七十万!这么大的一笔钱,可不是打水漂玩儿。各个报纸的发行量是多少,都是什么人在读它;各个电视台电台的收视率收听率是多少,都是什么人在看它听它……,这些情况,必须清楚。”
原来是这件事,乔果舒了口气。“安总,这类事情,不归我们部管。”
“谁说过不归你们部管?公司各个部门的分工是你来规定的?”安少甫刻薄地说,“前两天,公司安排你们做这方面的情况调研,可是你呢,哪儿都找不着!”
“家里有点儿事,那两天……”乔果嗫嚅着。
“是家里有事吗?你家先生可是打电话到公司来了,问你去了什么地方。”
“……”
仿佛一群野蜂从巢里轰然涌出来,乔果的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完了,完了,怪不得阮伟雄什么也不说,原来他知道公司并没有安排自己外出啊!
“当然喽,员工个人的私生活,公司无权过问。可是,公司不能允许任何员工因为私生活,耽误了公司的工作。”安少甫说得很不客气。
乔果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它们淌下来。
“好了,你回去吧。三天之内,把那些媒体的情况做个报表送过来。”
安少甫留意到了乔果的神情,于是,两侧咬肌那里便意地堆出两块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在嘴角浮了起来。是的,是
意了,是笑了——是那种长久的
抑在得到某种发
之后,
出来的
足的笑。
乔果一回到业务部,就伏在桌子上哭出了声。
“怎么了,怎么了乔姐?——”戴云虹凑上来安她。
乔果已经承受不住了,她的心理力实在太大。只有把
在心头的东西吐出来,她才能变得轻松一些。
“安少甫这家伙,太坏了!”乔果泪眼朦胧地说,“我知道他一直怀着什么鬼心眼儿,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乔姐,他怎么你了?”
“他没事儿找事儿,他在报复我。他知道我干什么去了,知道我跟谁去的,他什么都知道——”
戴云虹愣了愣,然后问道:“不可能吧,他怎么对你说的?”
“还用他说,我的觉不会错。”
“哎哟,那是你多心了。”戴云虹舒了口气,“唉,我现在就是多心,我的心思又多又呐!”乔果显得有点歇斯底里,“我想离开公司,我想离开家——我现在,真是糟透了!”
“哎哟,乔姐,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云虹,还记是这次临行之前,咱们去找星云大师吗?”
“嗯。”
“大师说,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乔果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山里下大雨,山体滑坡,车走不成呢?”
“是啊,你没有按时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戴云虹关切而同情地地叹息着。
“云虹,我想把什么都告诉阮伟雄。要打要杀,随他处置吧。”
“哎哟乔姐,你千万别犯傻。”
“可是他天天晚上睡沙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真让人受不了!”乔果痛苦地用门齿咬了咬下,“今天晚上,我打算回老妈那儿住了。”
“住那儿容易,回去可就难了。迟早还不是一个摊牌。”
“那还有什么办法?”乔果苦着脸儿。
两个女人嘀咕来,嘀咕去,还真想出了一个对策。虽然很难说有什么把握,然而事已至此,只得一试了。
晚上下班之后,两个女人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几样卤菜,还有一瓶干红葡萄酒。乔果带着戴云虹来到家门口,她抬头看着楼上那几个亮着灯的窗户,忽然心生慨,觉得它们既切近又遥远,门是乔果用钥匙打开的,可是在走进去的一瞬间,乔果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戴云虹的身后。
“哎,阮大哥,我来啦,”戴云虹举着那瓶红葡萄酒,笑嘻嘻地说,“不速之客,不
啊?”
阮伟雄那张脸是朝着戴云虹笑的,目光却扫了一下乔果。岩石般坚实的下巴上,那些铁青的胡子茬儿犹如厚厚的青苔,望上去寒意凛凛。乔果无法与之对视,于是就怯怯地低下了头。
“请坐请坐,”阮伟雄彬彬有礼地将戴云虹让进屋内,他举手投足间神情自若,仿佛家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瞧你瞧你,来玩就来玩吧,还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是来谢乔姐的呀。”戴云虹煞有介事。
“谢她?谢她什么呀——”阮伟雄不解地说。
“哎哟,阮大哥,你还不知道啊,乔姐的功劳可大啦!”
“唔?”
“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外地的。这个男的呢,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对他印象好,看得出来,他也
热我。认识没两天,他就提出来要带我到云泽湖风景区玩。”
“那好哇。”阮伟雄并不十分在意地听着。
“好什么呀,我可没那个胆儿,跟个男的认识没两天,就让人带着世界跑。”
“那就不去吧。”阮伟雄随便地搭了一句。
“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只怕这事儿一下子就吹了。你们男人是最面子的,你说是不是?”
阮伟雄淡淡一笑,点点头。:“后来我就求乔姐喽,让她跟我一块儿去。”戴云虹说着,将坐在身边的乔果的一支胳膊抱在了怀里。
“噢。”阮伟雄将目光移到了乔果的脸上。这一次,乔果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硬着头皮顶住了。
“我对乔姐说,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讲。我们俩就跟我的男朋友一块儿到云泽湖风景区玩了,公司也不知道。”
“是嘛。”阮伟雄把后背往沙发上靠了靠,这样一来,就显出了一种远坐的姿态。
他远远地坐在看台上,他马上就要说,滚,我不想看你们两个女人在这儿演戏,你们演得太拙劣了!……乔果闭上了眼睛,她怕看到丈夫揭穿她们时的那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噢,乔果是跟你们去云泽湖了。”阮伟雄的话音里听不出任何情
彩。
“是啊,我那男朋友脸皮厚着呢。第二天从云泽湖回来,他就是不去住宾馆,说是宾馆没有我那套两居室住着方便。哎哟,虽然说两个人互相都有好吧,可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这样住着算什么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死求活赖地让乔姐留下来陪我了。当时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一看表啊,哎哟,下一点啦。想你早就睡了……”
盖弥彰,漏
百出!甚至连乔果自己听了,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戴云虹说完了要说的话,乔果偷眼向丈夫那边望了望,只见阮伟雄象猫似的眯起了双眼,铁青的下巴向前拱起,仿佛随时都会撞出去。
乔果掌心生汗,心里一阵阵发怵。
戴云虹却若无其事地打开手袋,取出一张照片。“阮大哥,你给相相面,瞧瞧我这男朋友怎么样啊?”
阮伟雄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然后象好奇的孩子一样急切地说,“拿来,拿来,我看看——”
两只手伸在空中,犹如落水的人扒扯着想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攀附之物,目光中闪动着要得救的急切和焦灼。
“哦,还真是有个男朋友啊!乔乔,你看,这男的是不是帅?”
这是几天来阮伟雄第一次正视乔果(虽然只是短暂的正视),第一次亲切如昔地与乔果说话。乔果心头融融地热了一下。
“唔,你和乔乔就是跟他去的云泽湖啊?你们俩谈成了吧?哎呀,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来来来,我来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说完,阮伟雄便起身进了厨房。阮伟雄表现出来的热情让乔果和戴云虹都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两个女人会意地对视了一眼,也随后跟了过去。
乔果动手用电饭煲蒸米,戴云虹就挨在阮伟雄身边帮着洗菜。阮伟雄说,“小戴,不用你动手了。”戴云虹说,“那还能行,大家吃,大家做嘛。”阮伟雄说,“哦,乔乔是跟你们一起去的云泽湖啊。”戴云虹说,“可不是,三个人一起玩儿,热闹。”阮伟雄又说,“哦,你们是偷偷外出的,没有向公司请假呀。”戴云虹说,“你想想,这种事不保点儿密那还不得
城风雨呀。”阮伟雄又说,“你们回来那天晚上,你把乔乔又留在你那儿了。”戴云虹说,“我那套房子里还没有住过男人呢,要不是乔姐留下来陪我,我还不吓死啦!”……
阮伟雄平时言语不多,此时却一反常态,变得絮絮叨叨罗罗嗦嗦。他不停地说话,不停地重复着戴云虹编造的那些谎言。似乎这样不停地复述,就可以使那些话成为真实。阮伟雄太需要一个说法了,太需要一个差强人意的自圆其说,以使他在自欺中得到自。
乔果望着丈夫,望着他那水迹一般闪烁不定的目光和痉孪般翕动的嘴,忽然
觉到了丈夫的虚弱。坚硬的下巴铁青
的胡子茬儿威猛的身架——那只不过是外表的强悍罢了,男人骨子里是胆怯的,他怯于面对
子出墙的现实。此前他表现出的那种坚硬的沉默不过是个外壳,内里充斥的是彷徨犹豫和不知所措。那情形就象一个脆弱的
蛋,只要轻轻一碰,它就会碎裂,让那些汤汤水水全都不可收拾地
淌而出。
乔果忽然可怜起丈夫,并且因为丈夫的可怜而愈觉自已的可恶。
那餐晚饭吃得很热闹,频频地碰杯,频频地祝愿,频频地出现刻意造势而形成的快乐的小高。戴云虹不知不觉地成了主角,她谈着云泽湖多情的湖水,谈着湖边相亲相
的灌木丛和温柔的绿草地,谈着她那新结识的可
的大胆的狂放的男朋友……她谈得如此绘声绘
,甚至连乔果都恍恍惚惚地觉得那是实有其事,实有其人。
阮伟雄似乎被打动了,在晚餐结束之前,阮伟雄再次举杯,慨地对戴云虹说,“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到一个朋友!小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顷心,你对他也很顷心。”
“是的。”
“茫茫人世,要找到一个如意的郎君并不容易,相信你会好好待他。来,祝你们幸福!——”
乔果送戴云虹出门,两个女人站在楼口互相望了好久。
乔果将对方的手拉了又拉,嘴里却只出来三个字,“谢谢了。”
戴云虹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戴云虹已经跨上摩托车了,乔果忍不住问,“你和那男的,谈成了?”
戴云虹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小巧的TOYORT,火红的TOYORT,戴云虹将车发动起来,然后眉眼一弯,出了笑。那笑态带着狐气,有一点诡,有一点媚。
那一夜,乔果和丈夫又头挨头睡在了卧室的大上。他们做
了,仿佛那做
是防伪商标,只要贴上去,就能证明夫
关系的货真价实。贴商标的时候,他们各自都很
心都很在意。乔果一躺下来就成了一所宅院,铺陈在平坦的软
上,层迭的阶台,匀称的构架,通幽的曲径,迂折的回廊……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着、等待着,以随时侍奉它的主人。
阮伟雄走进来了,他显得焦灼而又急切。那情形就象一条离颠沛的家犬,终于回到了它的老宅。它用抖颤的爪子搔扒着,它用
的鼻子嗅闻着,它亲近着这里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每一片瓦、每一块石……。带着些踌躇,带着些迟疑,它寻觅着异样,寻觅着
悉。它低低地叫着,在它深深的喉管里呜咽着冲动,呜咽着
伤——乔果是诚心诚意
候丈夫的,然而,当两个身体对接的时候,她却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困惑。那是经过无数次磨合,早已轻松顺畅的匹配,可是忽然之间,彼此部件的规格和尺寸仿佛都发生了变化。乔果自己的部件变小了,而且生了锈。对方部件的直径和体积却出乎意料之外的
大。
唔,那真是艰难的对接,乔果的身体好象变成了一堵呆板的没有任何的水泥墙,
暴的钻头锐利地拧转着,不管不顾地挤
着,本无
隙的墙体破着、碎着、粉着……,于是那孔
出现了,那是灼热的残破的孔
——乔果忍耐着,直到那钻头退出时,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乔果睁开眼睛看丈夫,她看到男人勾着脑袋,在观察着他的钻头,那神情好象有些异样。
稍顷,工匠检查完了它的器具。当它再次进入时,乔果觉得那已经不是钻头,而是膨锣栓。那锣栓在节奏分明的律动中慢慢地鼓
着,鼓
着,让乔果
受着
,
受着充实。
忽然,那锣栓变软了变小了,犹如鼓鼓的轮胎煞了气。
“……”乔果疑惑地望着丈夫。
阮伟雄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阮伟雄视觉却更加清晰,他看到了子那赤
的
体之上,骑着另一个男人。那男人壮硕的
股不停地扭转着,象是盗车贼在得意洋洋地骑着别人家的自行车。
那车已经被外人的股磨脏了。
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些脏东西留在了车子里。
……
“伟雄,你累了?”乔果关切地询问。
阮伟雄没有回答。有些情景有些想法,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懂得做丈夫的干这种事应该有头有尾,况且还事关男人的自尊和自信。于是,他闭起眼睛恪尽职守地努力着。然而,那不过是徒劳罢了,他终于一蹶不振。
那一夜,是他们夫体关系的转折。
第十四章芳心寂寞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蔡太太免不了生出最难将息的觉。偌大的一套房子,终
只有狗儿贝贝与她相守,唯一可以提及的人气挂在墙上——那是女儿女婿和外孙子的照片,一家人远远地从加拿大向她笑。
蔡太太这一辈子过得不容易,女儿生下来不久,男人就新枝另栖。从此,蔡太太只能夜夜与女儿相儇了。偎大了女儿,又偎大了外孙,如今儇的只是一空被。女儿上次回来,在安雅小区给蔡太太买了这套二楼的房子,说是以后会常常陪她住住的。可是,蔡太太明白,女儿的孝心已经由这套房子给付足了。
台是全封闭的,银
的铝合金窗子对着小区的大门,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绿草坪和如雾如云的
泉。那把永远摆在窗下的深棕
的皮摇椅上,寂寂地坐着蔡太太,她的膝上搭着一条披巾,下巴颏懒懒地搁在窗台上,目光琥珀似的凝固着。和她贴着脸儿的是哈叭狗贝贝,这小姐两条后腿蹬在蔡太太的小腹上,两个前爪在窗台上搭着,那神态有些象要在绣楼上向郎君抛掷彩球的俏佳人。
此刻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钟,蔡太太已经苦苦地坐了很久很久。这真是“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啊!
一楼下面,传来嘈杂的响声。贝贝偏转脑袋,低低地吠了一声。蔡太太也不由自主地偏偏头向下看。一层的两套房子,原本空着一套,前不久忽然装修了,想来是要搬进新人。
蓦然间,贝贝犹如小马似的打了个响鼻,随后便响亮地尖叫着,脸儿向着前方高高地仰起来,目光中透着晶亮的喜悦。循着贝贝的视线,蔡太太看到了那条体形雄健的沙皮狗。那狗犹如褐的石块,正向绿云般的草坪那边移动着。蔡太太的心忽然悸跳了一下,目光即刻投向沙皮狗的身后。果然,她看到了沙皮狗的主人,那位肩宽背阔的吴老师!
蔡太太腾地站了起来,她只顾急急地往外走,竟然没有留意到从膝上滑落的那条披巾。五短身材的贝贝频率极快地倒腾着四条短腿,跌跌撞撞地绊在蔡太太的脚下。匆匆的狗匆匆的人,下了楼梯要往外走,楼道口却被一面墙似的双人软
垫堵着。
“喂喂喂,你们快点儿呀!”蔡太太尖声嚷。
两个搬运工汗津津的脏脸从花垫后边探出来,没好气地冲着蔡太太说,“喂,胖太太,你先让让吧——”
说着,那面花墙就冲着蔡太太撞过来,蔡太太只得退回到了梯阶上。
楼道对面的那扇铁门开着,看得到雪白的墙体橙黄的木地板和斜出的半支吊灯。里边有个男人在指挥搬运工,一晃间,蔡太太看到了男人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脸盘和眉眼都有些。
蔡太太未及多想,花垫已经颤颤微微地进了铁门,蔡太太即刻移步,和贝贝一起向楼
口奔去。
“哎哎哎,让开让开——”又是两个搬运工,抬着一个崭新的梳妆台。
蔡太太和贝贝只得再让。
等到出了楼口,才看到外面停着一辆运货车。车上的一些家具,还没有卸下来。蔡太太无心多究,绕过货车,沿着楼下的甬道向小区的草坪那边奔去。贝贝
跳着跑在前面,颈间的铜铃摇出一串急促的脆响,蔡太太口里气
着,脚下咚咚着,与那铜铃声做着呼应。
转过楼角,毫无遮拦地望到草坪和泉了,蔡太太的动作即刻慢下来。悠悠地踱步,缓缓地顾盼,显得从容不迫,神清气闲。贝贝小姐把个扁圆的
鼻头仰到天上,周身的软
都在风中雍容着,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样儿,真是矜持得很。
泉那边的沙皮狗走不动了,先是
兮兮地叫出几声,继而竟不管不顾地一路跳踉,奔了过来。
“沙皮——”吴老师只得驻足,用喊声表示着管束。
贝贝小姐是欣鼓舞地
上去的,蔡太太也就娉娉婷婷地跟着。到了近前,沙皮与贝贝雀跃着
绵着,乐在了一起。两位主人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文质彬彬地站住了。
“走走?”吴老师说。
“走走。”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吴老师礼貌地望着蔡太太,蔡太太也礼貌地望着对方。蔡太太的上头皮处暗暗地使着内劲儿,这样,眉就轩昂起来,眼眸显得格外的圆格外的亮。在这同时,两腮的肌
也运作起来,它们很技巧地拢缩着,将双
拉成“一”字,于是两颊就若隐若现出了一对酒涡。
这些动作,业经蔡太太无数次对镜演练,早已弓马娴。
吴老师一经对视,旋即垂首,显见他已然中箭。
蔡太太不慌不忙地带着贝贝走开,渐行渐远。吴老师也领着他的沙皮,相向而去。围绕绿草坪白泉的是一条水泥环行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只要不懈地走下去,总有碰面的时候。周而复始地相遇,得到的不过是周而复始地颔首相望,然而蔡太太已经
到了充实和富足。正所谓“金风玉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吴老师夫人的出现,使美好的循环戛然而止。那女人提着当当的菜篮子,一进小区的院门就远远地叫,“老吴,快来接接我呀——”
嗓门,还有一点哑。
吴老师被那哑干扰着,
离了轨道,
星一般,向那女人滑去。蔡太太站住了,呆呆地望着吴老师的背影。那背影是薄情的,就那么笔直地离开。多情还属沙皮,虽然尾随主人而去,然而却五步一徘徊,时不时地回头向贝贝留恋地张望。
吴老师一走,蔡太太自然无心再在绿草坪边溜狗,她黯然神伤地扯着贝贝归家。转过楼山墙,一眼就看到挡在她那个单元楼口的运货卡车已经不见了,一个男人正从那个楼
口出来,向停在旁边的一辆紫颜
的汽车走去。男人和汽车都是陌生的,吴老师就好奇地加快了脚步(蔡太太一向好奇,好奇能给她波澜不惊的生活添加一些有味儿的剌
)。遗憾的是蔡太太走过去的时候,那男人已经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里。蔡太太偏转头向车里望了望,那人的眼睛和额头都被遮着,看到的只是半边脸颊和下巴。仅此半边,已经唤起了蔡太太的记忆,毫无疑问,它们是
悉的。
是谁呢?蔡太太一时却想不起来。
那天是周末。爷爷循例将儿子宁宁接走了,丈夫阮伟雄出差还没有回来,乔果
到了一点孤单和寂寞。一整天时间里,乔果接了很多电话,然而所有的电话都不是乔果所期待的。从清晨起,乔果就等着那个电话,对于乔果来说,这个电话是不可或缺的。
黄昏之前,那个电话终于打来了。
“乔乔,你还好吗?”阮伟雄的声音在听筒里有些陌生。
“好。”乔果等着下面的话。
“今天是周末,爸爸他们把宁宁接走了吧。”
“嗯。”这话不是乔果要听的。
“我赶不回去了,还得两天。”
“哎。”这话也不相干。
“你一个人怎么吃饭呐?”
“随便吧。”乔果已经觉得委屈了。
“乔乔,今天是你的生,祝你生
快乐。”
这才是乔果期待的呀,丈夫记得这子!
“怎么办,我不能动手给你做了,自己下碗长寿面吧,别忘了打个荷包蛋。”丈夫的语调平淡而又真切。
“放心吧,我会做。”
“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保重。”
放下电话,乔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哼唱着进了厨房,在灶上煮水,准备下面条。锅里的水还没有响,起居室里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是卢连璧的声音。
“果果,你往窗外看,我在楼下。”
乔果靠近窗帘,果然看到了那辆紫的三星车。
“下来吧,我带你去吃饭。”
“什么理由呀?”
“今天是你的生嘛。”
乔果大大地动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曾经向他提起过自己的生
。
“你这个人,从那儿探听到的?”声音有些娇嗔。
“你下来,下来我告诉你。”
乔果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三星车里似乎有些异样,乔果仔细观察了一番,于是发现旁边的挡风玻璃上悬着一对可的小布人儿。男小布人捧着女小布人的头,女小布人搂着男小布人的
,鼻尖顶鼻尖,笨拙地亲吻着。
“哟,这是什么呀?”
“送给你的,一个叫嘟嘟,一个叫果果。”
乔果心里热乎乎地软了一下,她情不自地靠过去吻住了对方的脸。
“别别别,当心呐,你这样吻我,我会吻住前面的车股——”卢连璧快乐地叫着。
安静的饭店安静的包间,安安静静地坐着乔果和卢连璧。包间是特意布置过的,头顶垂着五颜六的彩带纸,有蛋糕有葡萄酒还有摇曳的生
蜡烛。在烛光里摇曳着心旌,在彩纸中缤纷着心情,在葡萄美酒中沉醉着心绪,在
油蛋糕中甜
着心境……
只有两个人的生晚宴让乔果心
意足。
要离开的时候,乔果捧着那对小布人儿说:“谢谢,谢谢你的生礼物!”
“果果,瞧这儿,送给你的生礼物在这儿呢。”卢连璧的手中晃着一串钥匙。
当乔果用那串钥匙打开安雅小区的那套公寓时,她觉得好象打开了一座辉煌的殿。其实,这套房子也就是刚刚装修过,摆了些刚刚拉回来的新家具,让人看上去
眼尽是簇新罢了。
乔果在动和惊喜中紧紧地拥住了卢连璧,他们久久地吻着,仿佛对方是一瓶可口的酸
,必得一口气
干净。
松开之后,乔果说道:“请原谅,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礼物。”
“为什么?”
“它是属于咱们两个人的,购房款中应该有我付的一半。”
卢连璧认真地望着乔果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一定要坚持这样么?会不会负担很重啊。”
“我可以分期付款嘛,总会付清我的那一半。”乔果笑着说,“这样,我就会觉得这房子是我的,我们的。”
“果果,你真可,真的。”卢连璧再次搂住了她。
这次拥抱之后,他们再没有分开。他们象一对连体人一样移移挪挪地进了卫生间。淋浴室是用透明的玻璃墙体隔成的,望上去犹如一架密封的航天器。是的,那是一架航天器,乔果和卢连璧象远行的宇航员一样钻了进去。
好奇的人类不是制做出了要足他们好奇心的航天器么?好奇的人类不是要试着在航天器里做
么?——乔果他们就在那里拿自己做着实验。
那受真是妙不可言,失却了重量失却了时间,飘飘浮浮悠悠
,他们成了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连璧终于抱着乔果从透明的航天器里钻了出来。是那种面对面的抱持,乔果的双腿环围在对方的间,两臂犹如藤蔓一般
在对方
壮的脖颈上。男人的手托在乔果的
下——是那种有却似无在如不在的托举,犹如蓝天托着鸟翅。
男人身体的那一部分还存留在乔果的体内,它倔强而坚实,温润而光滑,带着血脉的搏搏律动——它是玉,血沁玉,玉笋!
乔果就这样在体内含着玉笋,被男人端着向前挪动。每一步移动,都仿佛是那个东西在带着乔果走,它象一个顽皮的手指不住地敲敲点点,触发出一种舒适的软弱,一种无边的渴。
“放下我,放下我,你要带我到哪去呀?”神情恍惚而醉。
“走走,瞧瞧!”
是啊是啊,他们在另一个星球登陆了,当然要到处瞧瞧。
卢连璧端着乔果进了起居室。三只新沙发散发着强烈的皮子味儿,它们随意地横放着,犹如刚刚窜出的熊。乔果仰面朝天,被摆在了熊背上,眼前是天花板上新装的礼花般的吊灯和吊灯一样闪烁的卢连璧的眼睛。
那是夜空中零的碎星么?它们在黑
的屋脊上跳闪,幽冷而又灼热。“啊噢!啊噢!……”无数
的猫
越地号叫着,它们怀着同一颗
心,共唱着
的颠狂。
水目山之夜在乔果的身上复活了,一股不可抑止的气由小腹下腾起,从痉孪的喉底破决而出,如撕如扯般地迸响!
那是冲锋的号角,男人奋勇起来,着气,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完成了一番沙发上的拉锯战之后,他们又转移到了茶几上。条形的茶几象是一块宽度尚可,长度却差强人意的熨衣板,乔果被摊在上面,头部和身都有了着落,两条腿却只能折叠起来,搭在了男人的肩上。乔果不曾有过如此的经历,如此的
受,一遍遍地熨展,一次次地挤
,她变得愈来愈柔软,愈来愈熨贴。而这种变化,都是在一声一声的叫喊中完成的。
书房里有什么?新书架是空的,新写字台也是空的。乔果被男人端着,放在了写字台上。好了,写字台上有了奇特的摆设——一尊喜佛。端坐的
喜佛喜滋滋地叫着,一
玉指在不停地书写——在她的身体里书写,金横银竖,铁勾铜捺,一笔接着一笔,一划连着一划,书写不完那种至高至美的快乐。
还有新厨房,一排不锈钢面的木柜靠墙摆放着,不锈钢的灶台上还没有来得及安放煤气灶。男人端着乔果,将她放在了灶台上。火苗在体内慢慢地燃着,不慌不忙地加着温,乔果很快就沸腾了起来,她尖厉地喊着,犹如一架带着叫哨的开水壶。
还有台,还有过道……
最后,乔果被端进了卧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双人和一排立柜,新
也是
体的,还没有来得及铺上卧具。男人将乔果往
上一抛,乔果就翻滚过去,继而,男人雄风飒飒地跃扑而上,那情形,犹如饿虎在戏
它爪下的活食。
接下来是彼此的戏嬉,男人和女人互为玩具,忽发奇想地变换着各种花样。时而,男人贴着乔果的脊背,从身后袭击了她。时而,男人又蠢蠢动地举起她的腿,做了侧面的进攻。他们累了,在小憩的时候,他们各自相向,仰面躺下。这时候,乔果稍稍勾起了下巴,她的目光穿透蒿草的遮掩,看到那
独木桥仍旧横亘着,在两个独立的
体间做着生命的连接。
乔果也不清楚她是怎么起身的,片刻之后,她发现她已经占据了制高点。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身下的男人,那是她的土地,那是她的疆域。男人搏动的生命之是这片疆土的轴心,东、西、南、北——,乔果坐定了那个轴心,她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兴味盎然地将那片疆土巡视了一周又一周。
事后,乔果在各种不同的时间以各种不同的心情无数次回忆过这番情景,她惊叹人类的游戏本能和游戏天才,它们无疑是世间无与伦比的。当时乔果做出的那些动作那种姿态那种如痴如狂的醉,在她的人生中都是绝无仅有的,她无法相信她会有那样的举动那样的
受,那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想,这一切或许原本就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只是没有得到呈现的机遇罢了。那情形就象地火在平静的地壳下隐藏着,一旦有了突破口,就会不可地遏止地
发。
男人的发是在地板上进行的。
那前奏是男人的崛起,男人于一举之间颠覆了乔果高高在上的王位,乔果重新被在了男人的身下。地面在移动,
榻在移动……男人有节奏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乔果身不由已地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却。蓦然,她的头向后向下顷倒了,那是陡壁,那是
榻的边缘,她的后脑勺就贴在那陡璧上,无可挽回地向下坠落、坠落。对面立柜的穿衣镜中映出了一个倒置的世界,赤
的乔果犹如雪白的珊瑚,怒放在那片晶莹里。
那条拉得更长拉得更细拉得更韧的颈脖,那显得更开阔显得更拔的
脯和
房,将男人剌
到了巅峰。在一记无可比拟的冲撞之后,两人犹如滑坡的山体一样訇然颓滑下来。
快乐无比的颓滑,快乐无比的昏眩!在那一刹那,意识犹如轻捷的气球一般逸而去……
重新清醒的时候,乔果觉得很憋闷。原来,她的嘴被男人紧紧地捂住了。
乔果使劲偏偏头,摆了那个大手。
“闷死了,你捂我干什么?”乔果着气。
“你叫得实在太响了。”男人的笑里带着些调侃也带着些无奈。
“我没有叫,没有——”乔果泪面。
乔果第一次发出那种喊叫的时候,蔡太太就听到了。
多年来,蔡太太的觉都睡得很轻浅,睡得很虚幻。家中只有她和小猫贝贝,偌大的一套房子就显得格外地空落。蔡太太不大喜看电视,这样她每天早早地就上了
。躺在
上眯着眼儿,说是醒着吧,分明已经睡了;说是睡着了吧,却象是在醒着。蔡太太喜
独自沉溺于这种状态,那情形有些象酒鬼陶醉在微醺的境界里。
这种沉溺是伴着一些动作的。蔡太太习惯了侧着身子睡觉,早年侧着身子躺在丈夫的臂弯里,后来侧着身子抱过女儿,再后来又侧着身子抱过外孙。待外孙子大些,跟着女儿走了,蔡太太就侧着身子抱被子。怀里的被子会被她抱出些异样的觉来,那时候,她就会把一条腿搭上来,象是搭在了男人的髋骨上。半睡半醒之间,眼前就看到一些脸在晃,朦朦胧胧的,象是那个没良心的死男人、象是蔡老师、又象是别的什么人。
身体在被子上摩挲着,渐渐有了快意。蔡太太就会呻起来。那呻
舒缓而深切,犹如一把松散的琴弓在破旧的大提琴的锈弦上划动。自己给自己奏完一支抒情小调,蔡太太虽然觉得不能尽如人意,但毕竟还是得了几分
足。
这天晚上,蔡太太依照习惯早早地上了。很快,蔡太太就进入了那种轻浅而虚幻的状态。因为下午在草坪
泉那里见到了吴老师,所以那
漫的被子抱在怀里,便很有了几分现实
。浮起在眼前的人影是清晰的,铁围栏一般硬朗而
直的身躯,面孔却有些象那只大嘴大耳朵的沙皮。蔡太太忍俊不
地笑了,笑着笑着,隐约地听到了呻
声。
恍惚中,觉得那呻是她自己的。待到稍稍停下来,细细地听,才
清楚声响是从外面传来的。
蔡太太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这呻是怎么回事。这闯入者有一种无形的
惑力引导力,它
惑着引导着蔡太太做着无意识地追随。外来的呻
和主人的呻
和谐融洽并行不悖,蔡太太倒也觉得惬意。很快,那和谐就被打破了,仿佛是有意炫耀赌斗,外来的声音渐次高涨,渐次尖厉,很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蔡太太无以抗衡,也无以忍耐,她终于推开怀抱着的被卷,
身燥热地起身,走出了卧室。
台是与夜
连通着的,站在
台上,蔡太太就生出了与长夜相接的
觉。褐
的夜象蔡太太的身体一样,是膨
的、松软的,犹如一块硕大的巧克力蛋糕。蓦然间,女人的尖叫声蜿蜒地响起来,犹如巧克力蛋糕上的一条可口的
油忌司。那叫声如此这般地辉耀着
惑,如此这般地恣肆着芬芳,竟使得蔡太太心神不稳,周身颤栗不止。
旧如梦,相绝音尘,那是蔡太太久违了的
情啊。
蔡太太就那样站在夜里,静静地谛听着。先是一种惊羡,惊奇于那叫声的狂野,羡慕那叫声的恣肆。继而,生出嫉妒了。那嫉妒是苦的,涩的,犹如蛇胆一般带着些毒意。随后,恨就在那苦涩的毒意中酿出来了,既
粹,又浓烈。
蔡太太把身子向台下面俯了俯,她听出来了,那个
仙
死的女人的叫声是从下面发出来的。那应该是一楼的卧室,对,就是那套刚刚搬进了新家具的单元房。
那一夜,蔡太太完全失去了惯常的状态,她再也不能进入那种轻浅虚幻的睡眠,她通宵睁着眼,让自己在嫉恨中浸泡。天刚蒙蒙亮,蔡太太就穿衣起,带着贝贝出了门。蔡太太拿定了主意,必得要亲眼看看发出那种叫声的女人和让女人发出那种叫声的男人。
黎明时的埋伏是一件代价颇大的苦差事。水很重空气很凉,蔡太太和贝贝不远不近地傍着楼
口散步,四只眼时时地瞟着那辆紫
的汽车。贝贝的长
被
水和雾气濡
了,还接连打了几个
嚏,蔡太太呢,脚脖走酸了,肩膀也隐隐地
到了风
痛。
将近七点一刻的时候,紫汽车的主人终于出现了。一楼那个门
内传出安全铁门的碰撞声,旋即闪出一个
瘦高大的男人,快步向那辆紫
汽车走去。从蔡太太那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少半边脸,等他钻进汽车,可就前功尽弃了。蔡太太有些着慌,她一边加快脚步靠过去,一边急中生智地“哎——”出一声来。
蔡太太拿出的样子是在唤狗,那男人却下意识地偏过了脑袋。如此一来,蔡太太终于看了个一清二楚:怪不得眼,这不是奇玉轩的卢老板嘛!
蔡太太喜金喜
玉的,少不了到潢
大道上的那几家玉器首饰店去转悠。店老板记不住来来往往的顾客,顾客可就认准了店老板。
偷摸狗的贼子出来了,
和狗呢?
大约一分钟之后,门里的铁安全门又响了一下,稍顷,闪出一个低眉敛眼的女人。
呀,娉娉婷婷,妖妖娆娆,真是一个小货啊!
第十五章扮新娘
乔果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特别想和卢连璧一起逛街。其实,她并不想买什么东西,其实两个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乔果就是抑制不住那个要和卢连璧肩挨着肩手拉着手一起走在大街上的念头。
那念头和做的
望一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摆
。于是,乔果给卢连璧挂通了电话。
“嘟嘟,我想逛街买东西。”乔果说。
“你想买什么?”
“安雅那边的墙上光秃秃的,应该挂几幅画。”
“好,我去买。”
“你买的我要是看不中呢?”
“那就你去买吧。”
“我想和你一块去。”
卢连璧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用委婉的语气劝道,“果果,别任。”
乔果不依不饶,“不行,我就是要跟你一块儿去。”
卢连璧还想耐心开导她,“果果,你自己不是说,这个城市太小,大街都是
人嘛。”
“我不怕。”
“果果——”
“你去不去吧!”
语气象是通牒。
卢连璧在那边叹口气,答应了。
文心街可以算得上是一条文化街,那里有专卖文具用品的“新文化”,有展销油画的“觉画廊”和挂卖名人字画的“藏宝斋”,有“开卷书城”,有“跨世纪影都”……听上去都带着些文化
彩。
卢连璧本来打算驱车直奔“觉画廊”的,没想到车开至文心街口,乔果就连连点着指头说,“停这儿停这儿,就停这儿。”卢连璧按照她的意思,在街口泊了车。
看来乔果真是要将那条街从头逛起的,她挽起卢连璧,一脚就跨进了街口的“新文化”。卢连璧踌蹰着说,“来这儿干什么,你买作业本啊?”
乔果扯着卢连璧的胳膊只管往里进,“不买作业本就不能看看呐。”
卢连璧虽然随着她,手却摆了出来,低声说道:“别扯着,让人瞧着不好看。”
说着,一双眼不住地到处瞧,象是老鼠四下张望着在躲猫。
“瞧你吓的。”
乔果抿嘴儿笑着凑过去,卢连璧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乔果也就不再勉强,由着他若即若离地一起走。
从“新文化”出来,又挨着店门进了“开卷书城”。说是书城,也就是几十平方的营业店面,几十个书台书架罢了。在书架上的书只能看到窄窄的一条书脊,摆在书台上的望上去就缤纷多了。乔果一本本地看,一本本地翻,卢连璧自然着急,在旁边不停地叨叨,“走吧走吧”。男人的思维是直线
的,既然买画,去画店就是了。就象做
,一上手,就直奔主题。女人不同,寻的就是那份迂回曲折,要的就是那个去往目标的过程。
好不容易从书城出来,接连又进了几个不相干的小店,终于来到“觉画廊”。画廊给人的
觉
油
咖啡的,木画框都是那种刻意的雕凿,涂饰成辉煌的金
,犹如西人的
殿廊柱一般华美。画面上的人多是高鼻隆颧金发碧眼,景物建筑或斯拉夫式或哥特式,不一而足。科技手段高了,仿制出的西人名画几可
真。乔果浏览了一番法兰西意大利俄罗斯,脸上的表情似乎很
足。但问起想买哪张画,却轻轻摇摇头,并没有要将哪个异邦买回去挂在墙上的意思。
“觉画廊”的隔壁是“藏宝斋”,卖的是名人以及尚不够名人级别的山水人物啊,翎
花卉啊什么什么的。乔果饶有兴致地看着,卢连璧在旁边凑趣说,“来这幅山水吧?”
乔果撇撇嘴。
“瞧这幅钟馗——,哎,还有那幅仕女,都还有点儿意思。”卢连璧又说。
乔果笑了,“嘻,挂他们?还不如挂咱们自己呢。”
这是一句说笑的话。可是到了隔壁,就成了现实。
“藏宝斋”的旁边是“扮新娘婚纱摄影服务部”,这是潢市最大也最有名气的婚纱摄影店,潢
市的新娘差不多都由他们装点过。摄影部的店面鲜亮而气派,临街的一面全部装修了落地式玻璃橱窗,里边摆放着一排拿姿作态,身着各式婚纱裙装的模特儿。乔果走过去,手指轻抚着橱窗,将那些云霓般的婚纱一一看过,然后一闪身,迈步进了摄影店。
服务小姐热情地上来,“太太,先生,要照象吗?”
乔果未及答言,卢连璧在旁边先说了句,“用不着了吧。”
乔果挑挑眉说,“怎么用不着?”
卢连璧噎了一下,再不说话。
服务小姐将他们俩略一打量,即刻乖巧地说,“其实,现在来补拍婚纱照的夫也很多。”
一句话,把乔果逗乐了。她斜了一眼卢连璧,说道:“就是嘛,我就是想拍拍婚纱照。”
“我们店员里提供的服务有套餐甲,套餐乙,还有套餐丙。太太想拍哪一种?”
乔果饶有兴致地说:“你们的套餐都是什么内容,先介绍介绍吧。”
服务小姐说,“套餐丙是小套餐,两张婚纱照,一张站姿,一张坐姿,就在店里拍,价目是两百八十元。套餐乙是中套餐,两张室内婚纱照,四张室外婚纱照,价目是一千八百元。套餐甲是大套餐,四张室内婚纱照,十二张室外婚纱照,价目是两千陆百元。”
乔果听了,偏过脸望着卢连璧说:“嘟嘟,你看拍哪种啊?”
题目出来了,卢连璧不敢怠慢,即刻拿出答案说,“当然是大套餐啦。”说着,就打开包付钞,让服务小姐去开票。
“扮新娘”,扮新娘,原本就是要细细打扮新娘的。乔果由两个化妆师伺候着,先去洗头洗脸,然后又坐下来做头发画眉眼儿。虽然男人也是这道工序,工艺却简单得多。不一会儿,就把卢连璧完工了。对着镜子照一照,那套拍照用的西装,那张拍照用的脸,全都陌生得很。然而正是由于陌生,又让人生出一些新奇来。
对自己新奇着的卢连璧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乔果一点一点变得新奇起来。乔果的头发盘起来了,是那种耸如螺壳般的发式。乔果顿时觉得她的脸儿长了一些,身材也更高了更了。婚纱裙服是那种低开
肩背的式样,化妆师在那些
的部位处下着工夫,于是,乔果的前
和肩背就变得格外粉
起来,望上去犹如细腻的白藕。换穿上的纱裙在
肢那里可可地束紧了,然后又轻盈地撒开,让穿裙人的心情也象花一样地开张着。
乔果久久地望着镜子,心好新奇地欣赏着镜子里这个鲜
滴的女人。她简直不能相信,那个女人竟然就是她!
“你瞧瞧,怎么样嘛?”乔果转过身来,带着几分羞涩地望着卢连璧。
卢连璧一时无语,他情不自地将乔果延揽入怀。
觉里,象是拥着一个光
夺目的新人。
有了这份觉,当镜头对准他俩的时候,两人就有了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耳鬓相触,情融意合,不用摄影师摆布,就天作地合般地拍完了。
乔果仍旧痴痴地呆在那儿。
“果果——”卢连璧轻唤着。
“噢,完了吗?”
恍若重生,乔果这才从陶醉的意境里却而出。
外景的拍摄共有两处,一处选在开发区的万国公寓,另一处是在花湖公园。万国公寓景点由各式各样的建筑别致着,照片拍出来,或欧陆风情,或大洋特
,看上去俨然新郎新娘出了一趟国。乔果和卢连璧相携而往,由着摄影师在那些罗马式雕塑西班牙式小楼英吉利式咖啡屋前搔了几下首
了几回姿,然后又驱车去了
花湖。
花湖公园的景致是国粹味的,苏州园林式的假山,山上有亭台楼阁,雕着花栏,挑着飞檐。当然少不得小桥
水,桥是那种用石块砌的圆拱形,桥下半个月亮,桥上半个月亮。栏干上还有狮首,一个个雕得古朴雅拙。水是
动的,浮着水草,显出一种盈盈晃晃的幽绿。四围的岸边生着婆娑的柳树,树影荫在水里,有水禽在那里悠然地凫着,惬意地拍打着翅膀。
假山前拍了,水榭处拍了,然后上了小桥。乔果偎着石栏,凝望着幽静的湖水和水面上的禽鸟,在这片仿古的景里,她的心中蓦地涌起了一点仿古的诗意。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还真有点儿
辨已忘言呢。
卢连璧也靠过来了。镜头对准了他们。
“喂,再近点儿——”摄影师摆摆手。
乔果向男人怀里偎了偎。
摄影师挤着一只眼朝镜头里望了望,然后又摆了摆手。“嘿,能不能再亲热点儿?”
“行啊。”卢连璧应着,面颊贴了过来。
乔果觉到那种肌肤相亲的温热了,她的身体里沁出了一种冲动。卢连璧想必也是同样吧,因为他忽然响亮地吻了乔果。
“呀!——”乔果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身前身后的水鸟受了惊一般,扑扑拉拉地拍打着翅膀飞起来。晴空的那片湛蓝衬着翩然的白羽,美得让人心颤。
卢连璧看到摄影师接连按下了快门。“照下来了?”他向摄影师发问。
“当然。”摄影师点着头。
“你觉得,照得好吗?”乔果问。
“你们都很自然,自然的最好。”摄影师回答。
穿着婚纱拍摄那些结婚照的觉妙得简直无以言说,它使得乔果时常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好象自己真的是在做着新娘。当所有的拍摄都已结束的时候,乔果却不想结束了。
“喂,这样就算把你的新娘娶到手了?”乔果娇嗔地向卢连璧耳语着。
“还有什么要求啊?”
“喜宴呢?还有杯酒——”
于是,他们俩又去了一家酒店。
他们去得太早,酒店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他俩要了一个雅致的小包间,偌大的一张圆桌旁只坐了他们两个人。美的凉菜摆齐了,琥珀
的葡萄酒在晶莹的高脚杯里凝固着。
卢连璧将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做出了一个弯臂的动作。“来——”
乔果说,“做什么?”
“喝杯酒呀。”
“唉,算了算了。”乔果忽然没了兴致。
酒杯停在空中,卢连璧的嘴角浮起了苦笑。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乔果想试着解释。
“我明白。”
乔果不清楚对方明白了什么,但是乔果明白她自己是从换下婚纱的那一刻,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的。唔,原来让她生出兴致的不过是那身婚纱,不过是穿着婚纱扮新娘的那番行动罢了。从下婚纱的那一刻,她就走出了布景,走下了舞台。她不再是她演出的那个角
,她仍旧是生活中那个穿着铅灰
西服套裙,在公司的写字间里整
忙碌的白领女人。
哦,“扮新娘”!这个名字起得可真有意思。
女人怎么会是这样——,乔果自嘲地想。
卢连璧不会想到,就在他和乔果扮着新郎新娘拍照的时候,有位不速之客去了“奇玉轩”。
那是一个矮矮的胖太太,身着一袭黑的薄料风衣,走起来脚掌
髋肩膀全都一甩一晃的,犹如一只匆匆登岸的肥企鹅。胖太太进了玉器店,就四下里张望,营业小姐见了,笑
道,“太太,请问你想买什么?”
“看看,随便看看。”
营业小姐就陪着她在柜台边上转。
说是看玉器,胖太太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走着走着,忽然对营业小姐说,“你们卢老板呢?”
“没在店里,有事出去了。”
“老板娘呢?”
“她在经理室。”营业小姐再次打量了一下胖太太,然后说道,“太太和我们卢老板吗?”
“。”
“要不要叫卢老板的太太来?”
“对,对,你去请请她。”
营业小姐不敢怠慢,赶忙去了经理室。
罗金凤听说外面有客找她,即刻走了出来。远远地看到一个穿黑风衣的胖女人向她笑
地打招呼,“哎,忙着呐!”,罗金凤也就笑
地答道,“哎,不忙不忙。”
走到近前仔细看,来客却并不认得。
“卢老板没在,啊?”对方仍旧是很份的口吻。
客人可以不认识老板,老板是绝不可以不认识客人的。罗金凤也就很份地答道,“说是有事,出去了。有什么要办,尽管说。”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挑件合适的玉件送人呗。”
“送什么样的人?送多少钱的吧。”
胖太太略做沉,回道,“送,一位年龄大些的老同志。人家也不稀罕钱物,是个意思吧,三四百块钱的就行。”
报出这价钱,罗金凤先就了,然而脸上并不带出来,仍旧热情地附和着,“可不是,送礼就是送个情嘛,只要情意到了。”
先让胖太太看的,是个玉桃。桃形丰肥盈,圆嘟嘟地托在一个栗
的木盘中,玉料是白的,也还通透。桃尖处有些粉
,望上去却不大自然。胖太太拿在手里,转着看了又看,然后说道:“桃尖的这点儿红,不是玉的本
吧?”
罗金凤回道,“老人了,能瞒你嘛。要是本
玉料,就不是这个价啦。”
再看的,是个玉。土黄
的玉料,杂着些斑驳的褐
。那些斑驳的
块工巧地配成了
壳的纹路,望上去也还算得上浑然天成。胖太太沉
良久,只是不吐口。
罗金凤在一旁说,“不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同志吗?送个玉给他,
合适的。”
桃和,都是给上年纪的人贺寿用的,胖太太自然懂得。只见她将脑袋微微一摇,说道,“是老同志,可也没老成那个样子。”
“噢——”罗金凤笑了,她转身拿起一匹玉马,“那就送马吧,送马最合适。”
那是一匹雪青马,虽然了些,笨了些,但是昂着头扬着蹄,很有些
气神儿。木座上题着词,“志在千里”。没有伏枥的老骥之态,却昂扬着心志,还真是件好东西。
“多少钱?”胖太太问。
“四百二。”
“四百吧。”
“行啊,老顾客了。以后常来吧。”罗金凤笑着接受了。
“拿好了,四百块。不用开票了。”胖太太一边收起包装好的玉马,一边将钱递到了罗金凤的手里。
四张百元面值的钞票紧紧地卷在一起。罗金凤拿在手里,隐约地到那种卷和那种紧,好象有些过于刻意、过于经心。
抬头看,扭动的胖脚扭动的肥居然快要消失在店门口了。
莫非是假钞吗?
罗金凤顿觉不妙,赶忙将那钱卷打开。一张纸条赫然呈现在她的眼前。
可怜人:你想知道你的丈夫背着你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吗?你到安雅小区九号楼三单元一号去看看就清楚了。
那几行字犹如强光一般,眩得罗金凤睁不开眼。一颗心虚弱得颤跳不已,口也闷得透不过气。稍稍稳住神,罗金凤才急急忙忙追出店门。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车
和人
,哪里还能看到哪个穿黑风衣的胖女人。
罗金凤呆呆地站在街头,心中恼怒万分地想:好你个卢连璧!怪不得你整天要出去办事,你办得是什、么、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罗金凤才重新回到店里。见女主人进来,营业小姐们立刻围上来不住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没事,”罗金凤竭力掩饰着。她能想到,她脸上的神想必很难看。
“是假钱吧?”
“那个人偷走东西了?”
……
“好了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罗金凤用这句话打发着众人。
罗金凤本来是想做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她应该一如既往,以女主人的身份沉稳地坐镇店堂。然而,此刻她却无法控制她自己,一种比她自身更强大的力量占领了她,她已经沦为那力量的奴隶。那力量驱使她在想象中驰骋,于是,她便天马行空似的俯瞰到了那个小区那幢公寓楼。小区的楼体是白颜的,犹如藏在绿草丛中的蛇卵。三单元一号!——黑乎乎的,就是这个
窟。
窟里的妖
走出来了,细溜溜的水蛇
,还扭啊扭的。脸呢?要看她的脸。
看,不,清!——“砰。”柜台被罗金凤撞歪了。
推,推,推,店门却推不开。
“罗姨,让我来。”一个营业小姐跑过来,在贴着“推”字的那扇玻璃门前替她拉开了门。
出现在罗金凤眼前的真实的安雅小区比她想象中的小区更妖娆更,
泉池是这
妇张大的嘴,是的,是嘴,口涎涌溅,等着人去亲。小广场是这
妇的肚皮,是的,是肚皮,无遮无掩,袒
在那里,等着人去趴。楼房之间的甬道就是这
妇的×道了,是的,是×道,等着人去×!……罗金凤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恶,如此狠。她一边翻腾着那些恶毒的念头,一边用脚狠狠地踩着那条甬道,径直走向三单元一号。
厚实的防盗门涂着绿漆,就象墓道的石门生着绿苔。是镇墓怪兽么?铁门环上一个狰狞的狮头就悬在罗金凤的头顶上,似乎要一口咬开她的脑壳。罗金凤一往无前地抓住了狮口里的铁环,用力地拍动着。
“乒乒兵!——”
声音惊心动魄地响着,墓里的鬼们不怕么?
敲了又敲,里边却寂寂的,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狗男女恐怕不在里边吧,罗金凤想。于是,她离开铁门,绕到了窗下。所有的窗子都关着,并且掩着厚厚的窗帘,让人无从窥探。
罗金凤稍稍迟疑,旋即退往甬道的外面,她选了一处不远不近的石阶,舒舒服服地坐下。她拿定了主意,今天就要守着树,等那两只兔子来。
情绪略微平稳了一些,罗金凤忽然又想:那个到店里送纸条的胖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在哪儿?——做出此等嫉恶如仇举动的女人自然是蔡太太。蔡太太其实这会儿就带着小狗贝贝在草坪边的环行水泥道上溜弯儿。却了穿在外边的那件黑风衣,蔡太太变得花团锦簇。她的手里提着那个“志在千里”的玉马,行行复行行,已经与吴老师三次擦肩而过了。蔡太太心里不
生出了千里跋涉的疲惫
,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向对方展示她携来的这件礼物。如果总是这样在碰面的时候彼此点点脑袋,只怕玉马是再无出头的机会了。
在焦灼之中熬煎的蔡太太,很快就要面对轨道上的第四次相逢。也是情急智生吧,当吴老师又一次与她笑脸相向擦肩而过时,她把手提了提,于是那盒子就碰在了吴老师的身上。
“哟——”吴老师担心地站住了。
“对不起,把你碰疼了吧?”蔡太太说。
“没关系,没把你的东西碰坏吧。”
坏没坏,当然要看看。于是,那礼品终于有了见天的机会。
“唔,是匹玉马。”吴老师说。
“好看不好看?”
“好看。”
“……”
蔡太太接下来打算说,“好看,就送给你”,可是这句关键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吴老师的夫人远远地在大门口那儿喊他的夫君了,“老吴啊,快来帮我拿拿菜——”
“唔,抱歉抱歉,你瞧我得走了。”吴老师对蔡太太说。
吴老师的夫人总是在黄昏之前买菜的,这个时候的菜价最便宜。这样,吴老师就很便宜地被他的老婆从蔡太太身边唤走了。
夕的余辉悲伤地笼在蔡太太的后背上,垂着脑袋的蔡太太在颓光的投照下显得更驼显得更圆。她仍旧牵着贝贝,茫然地在环行道上漫步,那情形就象一颗失去了动力的航天器,依据着惯
在轨道上做着坠落前最后的运转。
天是陡然间黑下来的,和人的心情一样,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就完成了由晴到的变换。蔡太太终于滑落出冷寂的轨道,心情苍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同样沮丧地浸在黑暗中,那就是罗金凤。罗金凤在那个石阶上坐得太久,以至于她觉得股骨和脊骨都已经变成了冰凉的石头。在这段时间里,她一再地在心里问过自己:我正常吗?我在这里坐着干什么?我还是走吧。然而,她却仍旧象石头一样呆在那儿。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几扇窗户,她的视觉不可思议地穿透了那些厚实的窗帘,看到了室内纷繁的景象:那是什么?那是罩着钢化玻璃的淋浴间,一个粉
的
柱竖在那儿,无数条滑落的水迹将它扭曲着、变形着,那是一个
恶而
的怪物!那是什么?那是起居室的沙发,沙发上有两个赤
的
体在
动,象是洗菜盆里
滚
翻的两条开了膛的大鲇鱼。那又是什么?那是卧室的软
,那上面的男女颠簸着颤抖着,还恬不知
地大呼小叫着!……
罗金凤听得清清楚,那是她的男人在喊。喊叫声可怕地膨着、扩大着,几乎要撕裂她的耳鼓!
她用双手拼命地捂紧了耳朵。
等她松开手,她发现她的两个手心汗津津的,血在头顶上砰砰砰地冲撞着,胃和肠子全都痛苦地翻腾不休。她急促地
着气,整个人都变得虚弱不堪。
她骇然地想,怎么会这样?如果再这样呆下去,她会死的。
这样想着,心情就变得悲凉起来。悲凉使她渐渐地趋于平静,在平静中她忽然想起了女儿丹琴。糟糕,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忘了去学校接孩子!
丹琴会在学校门口等啊等啊,等得痛哭涕吧。或许,这孩子会自己走回家。她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走回家也就是十几分钟吧——。罗金凤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机往家里拨电话。
通了,有人接。
“喂,谁呀?”清亮亮的小嗓门,是丹琴!
“丹琴!你是怎么回家的?”罗金凤惊喜地叫着。
“是爸爸接的呀。”
罗金凤顿了一下,然后才问道,“爸爸在干什么?”
“爸爸在做饭。要不要他来接电话?”
“算了,妈妈马上就回家。”
打完这个电话,罗金凤心里忽然愧疚起来。想起上一回去西花园那套小房子抓,就错怪了丈夫。这一回,想必是又冤枉了他。人在买卖圈子里混,说不定就得罪了谁,使个坏招,让那胖女人出来当
使。
不能随便就上当啊。
自己让自己想通了,顿时归心似箭。拍拍股站起身,兴冲冲地转回家。走到楼角的时候,罗金凤和蔡太太不期而遇。罗金凤急于归去,也就未曾留心对面的来人。蔡太太则不同,慢慢悠悠百无聊赖地牵着狗向那空巢寻着归程,闲人闲心闲眼睛,自然就注意到了罗金凤。
本来是灰溜溜的,本来是无打采的,腾地一下子就
灵起来,哈,这不是“奇玉轩”的老板娘么?她真的寻到这儿来了!蔡太太心中涌起了一种
足
,涌起了一种成就
,她本想站下来,和对方好好聊聊的。可惜的是对方已经走过去了。喊她吧,又觉得唐突了一点儿。于是蔡太太就那么站着,望着对方渐去渐远的背影,将自己辉煌的战绩回味了又回味。
罗金凤自然无从得知与她擦肩而过的另一个女人的别样心情,罗金凤象奔向节一样,奔回了她的家。房门
开,桔黄
的灯光发送着温馨,亲切的桌椅亲切的碗筷亲切的丈夫和女儿,一股
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妈妈回来了!”丹琴在餐桌前拍着手。
刹那间,罗金凤几乎要落泪。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丈夫盯着她问。
“没有,没什么。”罗金凤哽着,幸福地摇摇头。
罗金凤到卧室更衣,丈夫跟了过去。
“你把丹琴接回来的。”罗金凤说。
“嗯,”卢连璧点点头,“你到哪儿去了?”
有那么一刻,罗金凤几乎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但是她终于言又止,只是沉默地笑了笑。
其实,罗金凤本来是很有可能在安雅小区碰到卢连璧和乔果的。拍完照片去吃饭,吃完饭然后开车到安雅小区,这是卢连璧计划中的事。没想到,下婚纱的乔果居然连喝
杯酒这样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下一个程序显然难以进行了。两人无滋无味地吃着饭,卢连璧的手机响了。那是丹琴从学校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说是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却没有人来学校接她。
卢连璧坐不住了,他为难地向乔果解释着,要即刻开车去接丹琴。不料乔果竟兴冲冲地说,她也要去。乔果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跟着卢连璧一起去了丹琴的学校。在丹琴的眼里,这个送给她好多好多礼物的漂亮阿姨很亲切很和蔼,一路上她们俩玩得高兴。
总之,一切都很侥幸,一切都很圆。在圆
中,那餐饭全家人都吃得很高兴。
卢家的这套房子有三间卧室,他们夫和孩子分别拥有各自的天地,互不相扰。丹琴
常的生活习惯很好,她自觉地做完作业,在九点半钟左右就熄灯睡觉了。卢连璧累了一整天,草草地洗浴之后,也躺在了
上。他似睡非睡地打着盹儿,眼前还若隐若现地浮起白天和乔果一起逛街照相的的情景。女人的影子就象活着一样,在那里晃着动着。
忽然间,他觉得那影子有些异样。乔果的影子窈窕柔韧而颀长,象柳象白杨。可是这个影子却圆敦实而稳固,犹如一
撑持屋顶的石柱。
卢连璧睁开了眼睛。
子就站在他的
头,赤
的
体上仿佛还闪烁着水迹。微光里,那张脸和目光都分外地柔和,柔和得让人心碎。
卢连璧的身体向内让了让,
子就紧挨着他躺了下来。
“咱们家,真好。”是那种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声音,让人不能不在身体深处到震颤。
卢连璧伸出胳膊,揽住了子。
“咱们孩子,真好。”子把脑袋信赖地放在丈夫的肩窝里。
卢连璧伸出手,按按她的左头,再按按她的右
头,表示对两个“真好”的同意。
女人的头
地膨
起来,于是,卢连璧的下体也做出了膨
的回应。“要,要——”,
子喃喃地呻
着,整个
体都毫无保留地贴上来。
与其说是“要”,毋宁说是给予,那姿态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奉献。
女人的给予是真诚的,含着真诚的愧疚。仿佛只有这种给予,才能对她的错误做出补尝。
女人的这种体的语言使卢连璧
动了,他以紧紧的抱拥和
抚做为回报。那一刻,卢连璧心内同样含着真诚的愧疚。他想,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平等地将
情的能力给予怀里的这个女人。
不是那种杨柳般的细了,环围在手臂之间的
犹如麦捆一般丰腴而敦厚。不是那种腻如膏脂盈若
芹的红
了,接合中的两张
片菲薄而松弛……卢连璧竭力驱赶着那种混
的对比,尽心尽力地
劳着自己的那份工作。
女人热烈地涌动起来,一一
地扑打着堤岸。好了,好了,终于翻过岸顶了,那种翻越是热烈的,但是却远远未及那种如痴如醉的狂
,远远没有达到那种一
千里的溃决。
女人笨重而可怜地息着,象是犁完了最后一垅田的勤恳的老牛。
“你好吗?”女人心意足地问。
“好。”卢连璧平静地回答。
第十六章开光
北华寺是位于潢城郊的一座名寺,始建于南宋建炎年间,几百年来虽然历经战
,然而毁毁修修,竟完整地留存了下来。走进那座老旧的寺院,但见一棵棵古柏沧桑着,一座座殿堂久远着,让人不由得就觉出自己的矮小,自己的短暂。
眼下这个年代,许多人活得越来越有钱越来越出彩,然而却越来越不自信了。求签打卦,烧香拜佛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潢人都说,北华寺的佛最灵,于是,北华寺的香火也就格外地盛。
来北华寺烧香求佛是戴云虹的主意,在此之前,乔果和戴云虹曾经再次求访那位星云大师。一见两个女人来,大师就笑了。戴云虹说,“大师笑什么?”,那大师就说,“你们俩慌慌张张又往这儿跑,我已经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了。”
戴云虹说,“大师神明,那就请大师说说看。”
“我识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我点破了,你心里自然明白,”那大师用手指朝着戴云虹点了点说,“你是来问结果的。”
戴云虹一怔,微红了脸说,“大师说得不错。请大师告诉我结果如何?”
那大师不慌不忙地出两句话来,“
兰秋桂,为佳一时。”
戴云虹好似明白,又好似不解,乞着脸儿说,“大师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儿?”
那大师却置若罔闻,不再接话。
戴云虹只得做罢。
乔果在一边怯怯地笑了笑,正要张口说话,那大师忽然先开了腔说,“唔,你是要问长久不长久的吧?”
乔果将嘴边的话咽下去,然后点点头。
大师就虚虚玄玄地道:“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乔果听了,已隐约地触到了那话的意思,但仍心犹不甘地说,“大师能不能指点得再详细一点儿。”
那大师同样地装聋做哑,置若罔闻。
两个女人只得告辞离去。
离开是离开了,心里却窝着无名的怼怨,仿佛被谁做了对不起的事,必得回击了方能一为快。乔果望望戴云虹那张失意的的脸,忽然狠狠地说道,“云虹,你还不明白么?大师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和那男人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是吗?”戴云虹一脸可怜无助的神情。
乔果却不可遏止地向那无助冲决而去,“兰花是什么花?桂花是什么花?都是一时开得香,最后能结出什么果呀!”
话说出口,连乔果自己都觉得太过刻毒。
戴云虹的脸了一下,随即悻悻地说,“乔姐,大师指点你的那番话,我也听出是什么意思了。”
“哦?——”
“这世上的事情变得快着呢,什么天长啦地久啦,什么永远不变呐,都是做梦吧!”那语调象水果刀一样尖刻而锐利。
两人将这些话说出来,仿佛都有了渲泻后的快意。
然而,不久之后,歉意就渐渐地升起。它愈来愈浓厚,愈来愈暖。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哧——”地一声,彼此会心地笑起来。
“咱俩去北华寺吧?”戴云虹的手温乎乎地拉住了乔果。
“去那儿干什么?”
“去拜拜嘛,听说那儿的菩萨最灵。”戴云虹的的神情是认真的。
……
此刻,乔果在那蒲草垫上跪下了。她抬头望着高踞在莲花台座上的观音,那观音有成竹地墩着肥颐,黑
的鼻孔圆张着,仿佛正惬意地将香炉上袅袅升腾的烟雾
入肺腑。观音有数不清的手臂和手指,它们犹如剑麻一般撑持着,开张着。在手臂和手指上又有数不清的眼睛,东一个西一个,象是患了风
痛,随处粘贴的膏药。
当初乔果见到千手千眼菩萨,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什么都要一手,什么都要看在眼里,未免有些太多事。可是此刻,乔果却希望菩萨能够看到她正虔诚地在这里下跪。乔果是在向期望下跪,期望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诉求,要诉要求便不得不卑躬屈膝。
软垫前是一块青石板,想必是由于额发过多的触碰,它象涂了油似的光亮滑润。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外力在驱使,乔果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向着那片光滑撞去。咚,咚,咚——,心是一个巨大的空,那声音就在空
中訇然回响。
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乔果默默地祈愿着。
烧香磕头已毕,乔果离开那块软垫站起来,抬头再看看那观音,心里竟有些茫然:方才就是自己在这木泥偶前下跪的么?
天长地久,和谁天长地久呢?当然,是和丈夫,要和丈夫白头偕老的。当然,也是和卢连璧——在心灵的最隐秘之处,那种要和卢连璧天长地久的期冀,不是更为深切更为强烈么!
看清楚了这一点,乔果自嘲地想,这个女人,可真是坏透了。
那块腻滑的顽石前,此时正跪着戴云虹。她双目微合,两片薄薄的红微微翕动,显然在念叨着什么。在菩萨面前,她要许一个什么愿呢?
……
离开了大殿,两个女人显然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戴云虹打趣地说,“乔姐,你好诚心呀,刚才把脑袋碰得好响哎。”
乔果也不饶人,伸出手指在对方的肋旁捣着,“你没瞧瞧你的两片嘴呀,在菩萨面前巴唧巴唧的,说什么了,老实待!”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走着,全然没有了方才在殿内的那份持重。甬道旁的厢房那边,有些热闹,那是售卖佛物的小店。戴云虹拉着乔果的手说,“走啊,咱们去瞧瞧。”
进到店内,只看到两个光头小和尚,在三个玻璃柜台后边忙着。卖的佛物,也不过是些纸啊香啊经书啊小佛象啊什么的。戴云虹挤过去,趴在柜台玻璃上,勾着脑袋瞧。乔果靠上来,扫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说,“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戴云虹却用手指敲点着柜台玻璃,对小和尚说道,“把那个拿出来,我看看。”
小和尚拿在手心里的是一块翠玉挂件,细细的红丝绳,尽头处吊着一个小菩萨。玉料未见得特别晶莹,做工亦未见得特别致,而且玉
偏黄偏棕,有点儿象眼下时髦女孩儿染的头发。
乔果口说,“哟,怎么挑这种颜
?没见过。”
“要的就是跟别的不一样,”戴云虹将那小挂件拿在手心里掂着,问道,“多少钱?”
小和尚说:“一百五。”
乔果扯扯戴云虹说:“不要不要,哪儿没有卖这种东西的?在摊子上,也就是七八块钱一个罢了。”
小和尚听了,大不以为然地说:“寺里的可是不一样,师父念过经文,开过光,最灵验”
戴云虹一边付款,一边劝着乔果,“真是的,乔姐,你也买一个吧。”
老和尚念过经文开过光——,这一说还真把乔果打动了。终于挡不住那“开过光”的惑,乔果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三百元,买下两个来。
出了店门,戴云虹就取笑说,“乔姐,我知道你,不买就不买,要买就买两个。”
乔果反击道,“我也知道你,只会买一个。嘻嘻,别看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我知道你是要在那一棵树上吊死的!”
两个女人说笑着,一边走,一边又将买来的东西各自捧在手心里看。小菩萨似乎也笑着,很慈祥的样子。乔果用手指去摩挲,眼前就浮现出挂在男人脖子上的情景。那脖子大而壮硕,象麻石一般密布着许多颗粒。然而,抚上去的
觉,却是既温润,又光滑——那是卢连璧。
戴云虹对乔果说过,世间所有的男人都是苍蝇。如果这种结论能够成立的话,那么天时公司的老总安少甫就是一只大苍蝇。
乔果已经习惯了这只大苍蝇时常到写字间来嗡嗡一番。苍蝇不象蚊子,叮一口就要出血,苍蝇至多是来爬一爬罢了,爬得人有些,有些烦,但是也添了许多热闹——为
人的美丽做着热闹的广告。
这些子,大苍蝇来得似乎格外频繁了一些。
大苍蝇一进来,就营营嗡嗡地说,“哇,小乔,你今天好美丽哦!”
乔果抬起头,却发现安少甫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而是盯着旁边的戴云虹。戴云虹也就是穿着一套油
的西装套裙罢了,只不过上装的
口开得很低,
出了里边的一件柔软的真丝
衣,
衣上绣着
美的花,花丛里隐现着一条深深的
沟。
戴云虹应该能到对方的目光,戴云虹应该轻俏地和安总说几句玩笑话的,然而她却不动声
地做着案头的事,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沉稳,一种
有成竹的沉稳。
乔果只好自己来应付他,“安总,你这是在夸奖戴云虹吧。”
安少甫说,“都夸奖,都夸奖,你和小戴,是咱们天时公司的两朵花。天时公司的兴旺发达,全靠你们俩了。”
戴云虹这才略为抬抬头,用眼睛斜睨了一下安少甫说,“哼,光知道拿话甜人。”
戴云虹开了腔,安少甫就兴冲冲地说,“哎,小戴,你这话可就把你安大哥看扁了。我可是郑重宣布过,只要房子卖得好,第一线有功人员由公司出钱去游新马泰。”
乔果说,“安总说的话,都是网站上卖的鲜花吧?只能看,闻不着香。”
戴云虹笑着帮腔,“就是。”
“不抬杠了啊,没时间和你们抬杠。”安少甫将手中的图纸哗哗地拍响了说,“前天《长河报》把咱们天时苑售房广告的校样搞好了,要咱们公司最后看一下好发排。有几个地方,很不能让人意。我又让银象公司的人给重新改了改。这不,明天就得登出来。你们俩看看,谁去跑一趟啊?”
戴云虹是乔果的助手,按说这种杂事首先应该由她去做。乔果用目光望望戴云虹,戴云虹却低着脑袋继续做她的文案,似乎没有听见安少甫说的话,也没有觉到乔果在看她。
乔果略一沉,便笑着从安少甫手中接过那纸样说,“安总,我去吧。”
“好,好,你去一趟最牢靠。”安少甫说,“直接给楼市版的编辑,让他们照这个改过的发。”
乔果答应着,匆匆出了门。
自告奋勇地出来送那份东西,乔果是做了些盘算的。请“扮新娘”摄影店拍的那些婚纱照,应该是明天取。不过,今天下午这个时辰,估计照片也可能取得出来。穿着婚纱拍照的那些令人沉的
觉,此时又不可遏止地涌出来,让乔果心
难耐,恨不能即刻就看到它们。
站在取相台前,乔果递上了那张小小的薄薄的条子。服务小姐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便转过身去查找。乔果的心就是在那一刻不规则地跳了几下,她看到服务小姐给她抱来了一个宽宽的大大的惊喜!
——这是我吗?
镶着金边的木框里,一位娇美的新娘双眸如水,绚丽得如同朝霞一般。轻柔的婚纱是白云的羽翼么?裹在温柔中的鸟儿神采飞扬,似乎要扑着翅翼翩然而起……
乔果被深深地震憾了,恍惚间,她觉得她已重生。她不敢相信,她还可以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如此动人。
大大小小,十二个木框。大大小小,十二个别开生面的惊喜。
守着这一堆美丽,乔果有点儿慌不安,有点儿不知所措。它们应该是秘不示人的,应该把它们遮盖起来!
乔果四下张望,她真怕此刻会有一个识的人进来,看到另一个乔果。
“太太,就你一个人来了么?”服务小姐热心地望着她。
“嗯。”乔果点点头。
“我去替你叫一辆出租车?”
“好的好的,谢谢。”
那堆美丽终于都放进了出租车。
“到哪儿去?”司机问。
“安雅小区。”乔果毫不犹豫地说。
同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同样的一个人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居然会有两个不同的自己。当乔果用钥匙打开安雅小区九号楼那套房门的时候,刹那间,她觉得一个世界被她关在了身后,她开始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身后的那个世界里,她是个惴惴不安心神不定拘谨害羞的女人。可是进入这个世界,她就变成了一个轻松的慵懒的的(她内心里承认,她的确
)女人。
这种状态,这种觉,让乔果觉得有些可怕。然而,唯其可怕,却别有一番
人的魅力。
在新冰箱里取出一筒新放进去的饮料,半躺在新沙发上慢慢地啜。鼻粘膜上纷纭着新窗帘、新家具、新地毯、新……的气息,于是,做新人的
觉也就愈益凸显了出来。乔果甜甜糯糯地站起来,她要给这套新房增添一些新视觉。
起居室是整套房子最大的一间,最大的照片当然要挂在这里。在电视柜的上方,在正对着长沙发的那面墙上,披着婚纱的乔果亭亭玉立着,一只纤手犹如巢中的刍鸟似的温顺地搭在卢连璧的肩膀上。书房里也挂了一幅,就在那排书柜对面的墙上,穿着燕尾服的卢连璧和乔果并肩坐着,两人的眼睛都瞪得很大,似乎是要在那稀疏而参差的几排书脊中寻找他们想读的那本书。过道里当然也不能少,挂上上两人站在绿草坪上的那一幅。如此一来,只要在过道里走,就可以看到他们自己在接自己了……
最费心思的是卧室,四面墙壁都挂上了两人的照片。做完这些活儿,乔果吁吁地躺在了软
上。一对又一对的乔果和卢连璧,从一个又一个的角度注视着软
,于是乔果的心里竟有了一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暴
,剌
。
——这样做会格外动情的吧?
手机响起来,是刘仁杰。声音是那种雄猛的铁青,犹如刚刚刮过的连鬓胡子。
“小乔,你在干什么?”
“我正躺在上呀。”声音里透着好心情。
“这么早就上了?小乔,我能想象到你躺在
上的样子。长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了,侧过来的
脸蛋儿
在白胳膊肘上,把
乎乎的红嘴
都给
扁
斜了。
骨一隆起来,软塌下去的
就更细了。长腿呢,长腿半曲半弯着,那是想往哪儿蹬啊?——”
那声音有一种魔力,让乔果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她自己。神了,斜卧在软上的身体,还真是这副样子!
“小乔,我闻到你嘴里呼出的气味儿了,你能闻到我的吗?……”
乔果觉得身体的那个地方动了一下。不,不能让他这样再说下去。
“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你在哪儿呢?”乔果截住对方,另开了一个话题。
“我还能在哪儿?自己出去散了一会儿步,这儿会刚刚进家门。”
乔果逗他一句,“太太呢,太太怎么不陪你?”
“她有她的事,她有她的活动方式。我和她是互相尊重,互不相扰的。”
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但是乔果却到那里面隐着许多的重,隐着许多的浓。
对方显然也不想循着那话题谈下去,即刻将它岔开了。
“你知道,我住的这边有一个湖,还有一座桥,我喜吃过饭以后,到那里散散步。湖面那个静啊,湖水那个绿啊,‘水纹细起
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红
枝’。桥是那种拱形的小桥,象
月。佳人也象月亮呀,‘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小乔,我真想捉住你的手腕,又怕捉住你的手腕,它们白得象雪,拿到手里就融化了……”
乔果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凝在正对着软的大照片上。那是在
花湖的拱桥上拍摄的,朴拙的石栏,涟漪微
的湖水……,乔果想起来了,市长们居住的那片小楼就在
花湖畔,与她去拍照的公园原本就是连通着的。
“小乔,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常常会生出一些幻觉。刚才就是这样,我朝着那拱桥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你从桥那边走到拱桥上了。雪白的衣裙,飘飘然悠悠然,就象一只白的鸟,在风里展着一羽翅。唔,真是翩若惊鸿,翩若惊鸿啊!”
乔果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她听得很投入。在那样听着的时候,她看到照片上的卢连璧正吻着她。背景里有只大鸟正扑着羽翼,从湖面上惊飞而起。
那是一只雪白的鸿鸟,白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大概是幻觉,卢连璧想,小夏不可能出现在这儿,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到三号网球场来了。卢连璧眨了眨眼,再仔细看过去,人影却更加清楚了。是小夏,虽然没有穿那身雪白的网球装,手里却拿着那柄红蓝相间的网球拍,她是来打球的么?
轮椅也象是幻觉里的东西,可是却分明摆在那儿。轮椅上的人挥挥手,喊了句,“卢大哥——”
是邓飞河。
“哎,飞河,小夏。”卢连璧一边答应着,一边跑了过去。即便是在跑,他仍有身在幻境的觉。
他握住了邓飞河的手,刹那间,他觉得是握着一束风干的腊物。
“我瘦多了吧?”对方地说。
“还行。”卢连璧含混地回答。
“没别的,就是想再打打球。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对方忽然笑了。那笑象残了的刀锋一般,尖刻、凄厉。
“唉,哪里会?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卢连璧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邓飞河的颈脖上还吊着那个木猴,凸脑门凹眼窝耸颧骨撮两腮,望上去骨相毕,犹如一颗出土的骷髅。
早就预到那是个不祥之物,果然应验了。
卢连璧的目光移下来,盯住了那张轮椅。黑漆漆的扶手,陷井般的椅垫,闪着寒光的轮辐……这景象曾经在幻觉里出现过,那是在医院里第一次听说邓飞河患了腿骨癌症时发生的幻觉。
卢连璧合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双阿迪达斯网球鞋上。左边的那只鞋是的,右边的那只呢?——那里没有右脚了,那里有的只是右脚的幽灵,它在空
腿里晃
着,它在空鞋壳里缩藏着。
卢连璧骇然了,这双阿迪达斯是他在医院送给邓飞河的,送鞋时他情不自地望了望邓飞河的脚,眼前曾经出现了幻觉。此刻的这番景象,竟然和他当时的幻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为什么这些幻觉都一一成了现实,莫非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么?卢连璧简直有点儿畏惧自己了。
“怎么,卢大哥,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呀?”长时间的注视显然剌了邓飞河,他用一种金属磨擦般嘎哑的嗓音自嘲地说,“由活人变成死人了,绝症嘛。”
卢连璧一时无语,他情不自地望了望旁边的小夏。
“不用瞧她,不用。哈哈,你是不是想问她,我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从住进医院的第一天,我就想到了。绝症有什么稀罕,每个活着的人都带着绝症——人一生下来,就带着死!”
邓飞河笑着,那笑既尖刻又凶狠,俨然一个死亡的使者。
卢连璧不悚然。
“飞河,安静点儿,”小夏叹口气,推推轮椅说,“话说多了,容易累。”
“累怕什么,我还能累多久嘛。”邓飞河在轮椅上扬了扬球拍,对小夏说,“你去呀,去接球。”。
小夏无奈地向卢连璧苦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向球场的另一边走去,卢连璧随后跟了上来。
卢连璧低声问小夏。“怎么带他到这儿来了?”
“他的情况很不好,体力很差,一直在病上躺着。今天下午,他忽然坐起来,硬要跟我来打球。怎么办,只好由着他了。”
卢连璧心里叹道,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嘿,接好了——”邓飞河在场那边的轮椅上叫着,他瘦得已经了形,远远地看过去,犹如摆放在轮椅上的一具骨架。
右手将球拍扬在头顶,左手把网球托在前,他竭尽全力地摆出了往昔的那种潇洒姿态。“啪”,小小的圆球虚弱地划出一个短短的抛物线,象无力跃过龙门的鲤鱼一般,跌落在远离球网的地方。
卢连璧望望准备接球的小夏,小夏不动声地站着,仿佛对方
本就未曾发过什么球。
装着网球的长筒盒就摆在邓飞河的椅座边,他伸手又掏出了一个。仍旧是那副姿势,仍旧在竭力寻求着昔的潇洒。
第二条鲤鱼还是没有跃过龙门;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卢连璧暗暗地计算着长筒盒里还剩有几个球,他在想,该怎么帮助朋友摆眼前的尴尬。就在他沉入冥想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小夏惊喜的叫声,“好!——”
卢连璧抬起头,他看到那小小的圆球飘飘悠悠地越过场中心的球网,向小夏这边的场地落去。小夏将手臂平伸,那只球犹如得救了一般,轻轻坠在了网球拍上。随后,球拍向上一挑,网球又腾身向上,继而越过了球网。
轮椅上的邓飞河没有去接那只回复过来的网球。他尊严地稳坐着,犹如一个得胜的将军。
当小夏走回他的身边时,他慢慢地笑着说,“小夏,你总说接不住我的发球,这一次,你接住了……”
小夏忽然伏在他的身上,哭出了声。
两个男人没有泪,只是对望着,目光里碰出了生离死别的惨烈。
互道再见,互道珍重,小夏推着轮椅和邓飞河一起离去了。卢连璧慢慢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的觉。那情形,就象一只羊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荒原上。
卢连璧极想听到一个声音——,想听到乔果的声音。
拨通乔果的手机,卢连璧犹如落水的人看到了帆影一般,急切地嚷着,“你在哪儿?”
“我在安雅小区,在咱们的新房里!”是那种兴高采烈的声音,是那种活泼泼的声音。
仿佛刚刚从死亡的手掌下挣出被捂的口鼻,仿佛听到了生命在呼唤,卢连璧高声嚷道,“你等着,我这就去!”
卢连璧把三星车开得飞快,夜灯下的街树和行人从车旁掠过,犹如惊飞的鸟。是的,是惊飞的鸟,卢连璧依稀记得儿时就是这样在夜中慌
地穿过村边的老坟地。手心里攥着凉津津的汗,心在
腔里怦怦地撞跳,树跑了鸟飞了,只剩下老坟地伸出手在身后撕扯,不让走不让走不让走——那是死在身后扯他。
桔黄的光摇曳着生的动
,那个企盼中的窗口出现了,它在夜
里鲜明而温馨。卢连璧泊好了车,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有房门的钥匙,门框边有门铃,可是他却扬起双手,咚咚地擂响了铁门。
门打开了,乔果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没有解释,没有停顿,卢连璧跨进门就将女人拥在了怀中。他把脸埋在女人后颈脖茸茸的发际里,贪婪地
着。那情形,就象濒死的人在拼命
着氧气。那是令人融化的清新,那是让人颤栗的温暖,旺盛的活力在那温暖的体息中复苏了,做
的
望犹如肥硕的
虫一般
动起来。
男人躬躬身,女人便双脚离地,被男人抱了起来。
“你看啊,你看那是什么?”女人指着起居室墙上新挂起的大照片。
看见了,看见了,那不是披着婚纱的新人么?
“你看这一张,你看这张——”穿过走廊的时候,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念叨着。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站在西班牙式小洋楼前的一对新人么?
“喂,瞧这张,你快瞧瞧呀——”女人在卧室的软上指着对面的墙。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在小桥水上相拥相吻的一对新人么?新,实在是太美、太
人,而人生又实在太容易陈旧了。人生不过是一次
使用的方便碗筷,人生不过是还未上身就已经做旧过的水洗布
子罢了。
人生为新能几何!
仿佛是在担心动手慢了,上的女人也会旧下来似的,男人飞快地动起手,从壳里剥
出那个新鲜的
物。
那是对新鲜的膜拜,那是对生命的膜拜,男人深深地跪伏着,犹如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圣物前。他颤抖地抚摸着亲吻着他的圣物,他的手指缓缓地移动着,象蛇腹依恋着土地。他的舌体来而复往地伸缩着,犹如母亲舐着婴儿。
蓦然,乔果发现她的双腿已经被扛在了男人的肩上,随后便向她的身体注入着快乐,注入着放纵。
是那种快乐的绝望,是那种痛彻心脾的放纵,仿佛此时完了再不会有彼时,仿佛今天完了,便永远没有明天。
体用它的语言将男人的这种
觉这种心境传递给了女人,于是,女人的
体也喃喃地絮语起来。先是那种舒缓的谈话节奏,继而就谈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热烈。这样
谈了之后,男人显然倦于那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了,他用双手托着女人的
,让她坐了起来。
乔果骑在男人的上,扁平的小腹紧紧地贴住了男人坚实的
脯。男人的脸靠上来,犹如婴儿似的噙含着她鲜草莓一样的
头。
“啊!——”乔果唱出了乐颂的一个高高的音符。
那音律染了男人,他即刻跟上,用一个浑厚的
音做为和声。
两个体就这样一起合唱着,它们相互赞美,相互
染,一起向歌唱的华彩段落攀升。
乔果泪了,她心里涌
了快乐,涌
了
。在有节律的颠
中,乔果伸出手,在
头柜上拿起一样东西,戴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保佑你,保佑咱们……”乔果抚着它,絮絮地说。
“唔,小菩萨?”男人看了看,然后皱皱眉,职业地伸手要拿
带上的那柄昆吾刀,“瞧,长得多难看,让我给它修修面。”
“别。这是从北华寺求来的。老和尚给它念过经开过光,灵得很。”
“哈哈,开光?”男人忽然兴起,猛地将它取下。
“你,你要干什么?”
未等乔果做出反应,它已经进入了乔果的身体。它摆摆晃晃,游走在男之前,犹如一个
灵。
“啊,啊——”乔果尖叫着仰倒下去,她发现天花板上的小灯在亢奋地眨着眼。
“好了,这才是开过光了。”男人意地笑着,将那小菩萨又套在了脖子上。
男人俯下身,那小菩萨就在乔果的鼻子尖前怪异地晃。变幻不定的折光在小菩萨的身上熠熠地闪着,犹如光下的冰凌。光,那就是她和他用生命开出的光吧?……乔果恍惚地想。
在那闪烁的光晕里,乔果看到她变成了一艘双桅船,她的双腿就是直立的桅杆,那骁勇而疯狂的水手正爬在桅尖上,热烈地含吻着。那是石榴红的桅尖,那是滴血的桅尖,一滴两滴……,男人逐个逐个地含咬着。
船下的波在冲击着乔果,桅尖的风在摇
着乔果,乔果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地呐喊起来。
男人没有堵她的嘴。他在顷听着,在欣赏着。
乔果忽然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度清醒的时候,乔果看到身边的男人正疲惫地望着她笑。
“笑什么?”乔果说。
“你真行,你真是造大师。”
“你才是,你不知道你有多。”
“不,如果不是你,”卢连璧摇着头,“我和我太太,就不——”
乔果愣了一下,随后便动起来。她认真地思索着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造
”这个词,它真是贴切得很。
必须由两个人来一起制造,必须同心协力。“
“我可是同心协力了,我的力气都给用完了,”男人疲力尽地说,“你知道那一会我看见什么了吗?我看见我死了,就直
地躺在这张大
上。”
乔果紧紧地抱住男人说,“别,别这样说。其实刚才我也死了,一点儿知觉都没有。我算知道什么是死了,乐极了,就是死。”
乔果嘴角挂出一丝笑。那笑,有点儿凄绝。
门铃忽然叫起来,听上去有些惊心动魄。
“谁呀?”卢连璧懒洋洋地坐起来。
“别理它,快关灯。”
“刚才还亮着灯,一喊门,就关灯,倒有鬼了。”卢连璧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了睡衣,用脚在边勾拖鞋。
“别,别开门。”
“为什么不开门?我们就在这儿住,这是我们的家。”卢连璧说着,踢踢踏踏地往外走。他想,现在只不过是晚上八九点钟,或许是小区的管理人员来收什么费吧。
卢连璧慢慢地打开门。
他看到外面站着太太罗金凤。
第十七章贺卡
办公室的信件通常是每天送两次,上午的一次大约在十一点钟,下午的那一次大约在五点钟。邮局一天两次将邮件送来,机关的收发室再按科室分检,也就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间。
办公室里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小赵拿着科里的报纸和信件,高跟鞋格登格登地一路响着,走了进来。
“哎,阮科长,节还早着呢,谁给你寄的贺卡。”
小赵说着,将一个大信封放在了阮伟雄的办公桌上。邻桌的小钱凑上来瞥了一眼,好奇地说:“嘿,还真是贺卡呢。”
没错,是寄贺卡的那种大信封。白的道光纸上套印着彩
,左上角是踏枝的喜鹊,右下方是红鼻子的雪人。瞧瞧落款,只写了个“内详”,是有点儿神秘。
小赵打趣道,“阮科长,是不是情人寄的呀?”
“情人节也没到哇,”小钱把那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说,“哇,还厚的,寄的什么呀。阮科长,我可是拆开了——”
“拆吧拆吧。”阮伟雄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有往深处想,反正自己没有什么情人,随他们看好了。
小钱“嗤——”地将信封撕开口,小赵的手就伸过去往里面掏。“看,看,还真是照片呢。”
那照片的边缘有欠规整,一看就知道是胡撕的或者是胡
剪的。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名堂,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只能看出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小钱小赵两人碰了碰眼神,知趣地把它们放下了。
无声无息地,两人悄然退却到了各自的办公桌旁。
阮伟雄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哝了几句,随手把大信封扔向了桌角的报纸堆里。
终于下班了。
小钱和小赵陆续离开了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阮伟雄自己。他锁上门,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大信封里的东西全都抖落出来。
检测检测智力,拼一拼七巧板吧。这是一条胳膊,男人的,套着深的西服。这是半边
股,女人的,披盖的是白
的纱裙?腿和脚,放在下面。这是头这也是头这还是头,都往上面放……
好了,图象拼出来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西装革履,喜形于;女人婚纱罩身,妩媚娇柔。男人是陌生的,然而女人——怎么会是乔果!
阮伟雄死死盯着这张婚纱照,脑袋象是遭了贼偷的口袋,变得空瘪瘪的再无一物。
那天晚上,阮伟雄拖得很迟很迟才回家。进了门,就闻见厨房里传来一股带着糊辣气的香味儿,随后就听见乔果在厨房里说,“我也回来晚了,咱们就吃点儿方便面——”
阮伟雄“嗯”了一声,下意识地要往厨房里走,想了想,却站住了。他拿不定主意,是在起居室里坐,还是径直回到卧室躺在上,抑或干脆就站在这儿。
阮伟雄这样愣着的时候,乔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阮伟雄顿时有些紧张,有些无措,好象与别人照了那种相的是他自己而非乔果。
“你怎么了,站在这儿干啥?”乔果不解地望着丈夫。
阮伟雄想黑着脸儿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又怕黑着脸儿,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呀,没什么。”
话说出来,心里又觉得窝囊,于是脚步踏踏地来到起居室的长沙发前,股重重地坐下。长沙发承受不住那坠落下来的高大和魁梧,发出了一串痛苦的呻
。
乔果进了家门就到厨房打开煤气灶煮方便面,此时才回到起居室更衣。她一边着西服裙,一边随口问丈夫,“你怎么也回来晚了?”
“嗯,晚。”话是含混的,目光习惯地看了一下子,即刻却象中了箭的鸟一般坠落下来。怪了,居然不能再看乔果。怎么看,乔果都是穿着白婚纱的,没羞没
地偎依着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你好象,特别累?”乔果说。
“是啊是啊,累了,我想先去躺一会儿。”阮伟雄找到了台阶,便低眉敛目地钻进了卧室。
乔果并没有特别留意丈夫的神态,她的心思还陷落在公司的事务里。她今天回家晚了,她今天很不痛快。
她接到电话,要她到安少甫的总经理室去。她进去的时候,安少甫脸带笑地从大班台后面站起来,亲自为她拉了拉软椅,请她落座。安少甫一笑起来嘴巴就横向拉开,有些象含了蚊蝇的大青蛙。
“安总,叫我来有什么事?”乔果盯着安少甫那件花格尼休闲夹克看。方才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闪了一下,给乔果的视觉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剌。
“啊,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一聊,咱们好久没聊了。”
“嗯。”乔果琢磨着安少甫的意思,也琢磨着那件花格尼休闲夹克里面的纺套头衫。
“小乔,你到公司差不多四年了吧?我还记得你刚来时的那个样子,你就站在门口,细着嗓门,小声小气地说,‘安总,我能进来吗?——’”安少甫拿腔拿调地学着,样子很开心。
乔果抿抿嘴角,算是随着笑过了。
“那年中秋节,咱们公司全体员工一起到桃花沟吃烧烤。你把眼睛住了,我给你吹了吹,哎哟,你的脸腾地就红起来,比火炭还红哩!”
安少甫回忆着,那情形有点儿象同窗好友在离校分手前,回忆初进校门的事。
乔果点点头,认可有这么回事。
安少甫的笑意蓦地收敛起来,“这几年,你跟着我,拿的薪水不算少吧?拿的红包不算少吧?我安少甫为人处世有条原则:宁愿人负我,我决不负人。”
腔调里有点儿怨,好象真被什么人负了似的。
乔果虽然目光定定地望着对方,神志却似乎在游移。
安少甫缓缓地将大班台上的一份《长河报》扬起来,一字一板地说:“我这个人在别的事情上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在公司业务上掉以轻心。你看看这份广告是怎么印的?唉,那天我是怎么给你待的,直接
给楼市版的编辑,让他们接照改过的发排。可是你——”
乔果低下了头,的确,这件事责任在她。那天下午离开公司,只想着到“扮新娘”取照片了,后来又去了安雅,后来又发生了那样一连串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等到第二天,乔果再到报社送那份改过的校样,才知道天时苑的广告已经付印了。
“小乔,这可不是几万块钱的广告费呀,它直接关系到咱们天时苑房产的销售业绩!
不是我说你,这一段时间你好象有点儿失魂掉脑儿——你别说,你别说,让我把话说完。员工上班之外的时间干什么去了,我无权过问。可是,在公司上班的时间里,她的魂儿总应该守在公司吧?还有,还有,要是跟上什么人到什么山呀住什么楼呀,一连几天回不来,耽误了公司的工作,你说应该怎么处理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安少甫有些得意,有些快意,还有些醋意。
乔果顿时得
脸通红。安少甫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这些事只可能有一个人,也只会有一个人告诉他,那就是戴云虹!
乔果的眼眶了,她竭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安少甫轻松地笑一笑说,“小乔,你心里明白,这些年我一直都是关心你护你的哟。你也算是咱们公司的老员工了,我看,就给你换个部门干干吧。到事务部去,让你苗大姐照顾着你。”
乔果用牙咬着嘴,然而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坠落下来。公司的事务部只有一个姓苗的老女人在做着经理,她是安少甫的嫂子。所谓事务部,不过是为了让这个老女人有个位置才虚设的,乔果到那儿去能干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呆不下去,自己走人嘛!
他们彼此都明白,多年来安少甫其实一直都在打着乔果的主意。此刻,安少甫做出这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不过是在嘲她、奚落她,以表示他对她毫不在意。
“公关部的一摊事儿,请你移给小戴,明天,你就到事务部报到。”安少甫心
意足地
了一下夹克衫,从大班台后面站起来,算是送客。
这一来乔果终于看清楚了,一直引她注意力的原来是挂在安少甫脖子上的那个小菩萨!猩红的丝带,丝带下的那块玉偏棕、偏黄,颜
有些象眼下时髦女孩漂染过的头发。
——这不是戴云虹在北华寺买下的那件与众不同的佛物么?
乔果在心里苦笑,这一层她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回到公关部清理东西,把写字台的每一个屉都狠狠地拉开,“砰砰砰”,那声响仿佛是在向坐在对面的戴云虹开炮。戴云虹只管埋头做事,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说是清理,却又没什么可清理的,属于乔果的只是几瓶护手霜洗面润肤
之类的小化妆品,还有几本工作笔记罢了。乔果翻出来,三下两下就
进了手提包。看看属于自己的那点儿可怜的东西,心里不免有几分自哀自怜。静下心来想想,与其呆在这个公司受老板的气,还不如索
炒了老板的鱿鱼,反正家里还有些老底儿,还有老公的工资撑着,找到新工作之前绝不至于饿死吧?
主意拿定了,口气忽然变得硬起来。
“喂喂,戴经理,来验收吧,”乔果用脚踢着写字台,“这桌子,还有这桌子里的东西,统统都移给你喽。”
戴云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说,“乔姐,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不必了吧,”乔果冷冷地一笑,“我刚才看清楚安少甫脖子上吊的那个东西了,它跟你的头发一样,是棕黄的。”
“乔姐,请你相信,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他发过誓,他绝不告诉别人……”
“好啦好啦,告诉不告诉别人,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了。你在这儿好好干吧,你的前程远着呢。我相信,你不但有TOYORT摩托车开,你还会开上帕萨特!”
乔果愿意相信,小戴不是在有意算计她。可是,那结果还不是一样嘛。想想多年来做为两个女人的那份情,乔果就觉得有些寒心。唉,人情薄如纸,还是此刻做个了断吧!
乔果走出写字楼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手袋抱在了怀中。她和属于她的一切,都在这里了。从今往后,她和身后的这座写字楼这家公司将毫无干系。即使是辞职这件事,她也不屑再对安少甫当面说。明天打个电话,就算拜拜了!
这样悲壮地想着,乔果就被自己壮士断腕般的骨气动了。然而意气在
,心绪难平,毕竟无从发
。看看天
尚早,乔果给母亲挂通电话,说是今晚有事,请她代为从学校接回儿子宁宁,然后叫了出租车,直奔大富贵量贩。
大富贵量贩是本市规模最大的仓储式商场,乔果在入口处存了包,然后推起一辆购物车,匆匆地往里走。走进量贩就象走进了森林,两旁的货柜高高地矗立着,层层迭迭琳琳琅琅,摆了各式各样的货物。仅只是浏览那种丰富就已经赏心悦目了,如果再将那丰富放入自己的手推车里,
足的
觉就会愈加妙不可言。
乔果一路走,一路在两旁的大树上采摘果实。五香果仁,山楂卷、多味儿梅、酱芒果、焦蚕豆、麻烘糕、酥糖、威化饼干、夹心巧克力……,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转下来,竟然收获了一推车。鼓鼓的钱包里没有什么大面值的钞票,一掏再掏,居然掏空了,不得不将购物车中的小包包又拿下几件方才过关。一阵疯狂的购物,虽然花光了钱,却觉得格外轻松和畅意。那情形,颇似内急的人终于拉完了屎。单纯的出恭是只出不进的,购物却是有进有出,就象庄稼人不但拉屎而且拉在了自家地里,既得了卸载的轻松,又有了收获的
足,于是就生出了双倍的愉快。
疯狂购物的快并没有维持太久,等乔果回到家,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包包一放下,烦恼便重新在心头浮了上来。一腔委曲,
要给丈夫诉诉,细想想,却又诉不得,只能隐忍着。
因为怀着心事,乔果就显得心不在焉。换上了居家的衣服,然后去开洗衣机,怔忡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灶上还煮着方便面,于是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看。还好,只是干在锅底上,幸而没有煮糊。顺手往锅里冲进一些开水,然后懊丧地喊,“吃饭了,吃饭了啊——”
却没有听到阮伟雄应声。
乔果端起锅拿着筷子,向饭桌那边运了一趟。然后又回来拿碗,拿馒头。然后再回来拿勺子拿小菜……。每拿一趟,就喊一声“吃饭”。东西拿得繁琐,声音喊得也很繁琐了。
终于在餐桌前坐下,又喊一声“吃饭——”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阮伟雄出来了。
阮伟雄本来打算就那么一直躺着,不出来吃饭的。对方一声接一声的喊叫,将暴躁和愤怒一点一点地提升起来,于是他就象一个被出场的角斗士,恶狠狠地提着短剑
面了。
探着脑袋,向亮晶晶的不锈钢锅里看一眼,即刻皱着眉说,“什么面条?煮成一锅糊涂汤了!”
乔果说,“反正能吃,烂了好消化。”
阮伟雄沉着脸接过乔果盛出来的那碗面糊涂汤,然后向餐桌上望望说,“怎么没有我的筷子呀?”
乔果回了一句,“自己不会去拿。”
砰!阮伟雄气势汹汹地把碗墩在餐桌上。碗破了,汤汤水水地漫开来。啪!响亮的耳光打过去,然后起身就走,只把乔果晾在了那儿。
乍听到响声的时候,乔果还有些茫然,不知道那是一个大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等到阮伟雄的背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口,乔果才明白,是丈夫揍了她。
他竟敢打,打,打!
在乔果与阮伟雄恩恩的生活中,从未有过吵骂的记录,更不用说动手了。疼痛和麻木犹如布告似的贴在半边脸上,向乔果宣示着一种奇
大辱。
好你个阮伟雄,你打你的乔乔了!
——你的那些耳鬓厮磨的情话呢?你的那些嘘寒问暖的体贴呢?你的那些拥吻做的柔情
意呢?你的那些海枯石烂的盟誓呢?……
仿佛整个世界都背信弃义地抛弃了她,乔果委屈地哭起来。
然而在意识的深处,直觉在冷冷地告诉她,丈夫为什么会向她扬起了惩处之手。她这是自取其辱,罪有应得。因此,那哭声显得底气不足,渐至退化成嘤嘤的啜泣。与其说是抗议,毋宁说是示弱,犹如寒鸟在檐下哀鸣,希冀着温暧的抚。
卧室那边却沉默着,那沉默犹如铁石,愈来愈显其冷,愈来愈显其重。在那沉甸甸的寒意的挤下,乔果渐渐觉得透不过气来。啜泣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中止,接踵而来的是失望,尴尬和恐慌。
犹如没顶的人迫不及待地要浮出水面一样,乔果起身从家里走了出去。
深秋的空气清冷而澄澈,抬头望,天空幽深而寥远,让人的心里生出一种苍凉的茫然。
人世间却是热闹的,夜市正红火着麻辣烫的油烟、滚沸的笑语、弥散的酒分子和可疑的潲水味儿。不可胜数的小吃摊儿就在乔果家门口的这条小街上珠镶玉嵌,乔果一路走过去,恍惚中只觉得它们切近而又
悉,陌生而又遥远。
一个微微的趔趄,乔果苦笑了。一侧的手臂仍在下意识中保持着弯拢的姿态,肩与也有些偏斜。曾经有过许多这样的
子,乔果拢着丈夫的手臂偎倚着丈夫一侧的身体,徜徉在这条小街上。那是莲花蒸饺店,那是个透明的玻璃鱼缸。食客们犹如热带鱼一般在灯光下做着辉煌的游转。内壁的半边墙嵌着镜面,因而局促的店面在反照中显得宽敞而深远。乔果凝望着右侧角落的那个位置,她喜
和阮伟雄坐在那儿,一边吃着莲花状的蒸饺,一边在镜中欣赏着她和他并蒂莲般的面影。老赵家凉皮,油腻的白木桌小狗般的四方凳,乔果
吃阮伟雄不吃,却小狗一样地陪着她。“好再来”热干面,“香不够”过桥米线,老孙家泡馍,靓妹鸭血豆腐汤……
就因为乔果说过一句话:她想把所有的小吃尝个遍。阮伟雄便陪着她,挨着那些店摊,一家一家地吃过去,竟足足吃了半年……
此时乔果才懂得,在这些小吃摊档吃过些什么并无意义,意义只在于她和阮伟雄曾经在那里坐过和吃过。此刻,这些小吃摊档仿佛是在街旁列队相送,让乔果的心里生出从此相别,一去再不复返的伤。
它们的身影、它们的气息终于渐行渐远,随风而逝,乔果的心里竟隐隐地痛楚起来。
走上光华大道了,这是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旁长了高大的悬铃木。每当盛夏季节,悬铃木茂密的枝条上就生出无数阔大的手掌,殷勤地为人们遮蔽着烈
。此时街灯冷酷地照着那些赤
的树枝,残留的悬铃球果在寒风里朝不保夕地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去殉树下那些枯干的黄叶。
乔果着寒风默默地走着,脚下踩着那些飒飒的枯叶,衣领里灌
了凋零的悲凉。是
情的秋天到了么?走过这寒秋,会不会走进雪飘冰封的严冬?……
曾经有过许多这样的子,乔果与阮伟雄在这条林荫道上漫步。很晚很晚了,他们还会在长街上悠闲地徜徉。有时候,他们什么都说;有时候却沉默着,只是彼此在身边傍着走。彼此傍着的
觉真好,只要那样走着,就很好,很好。
从光华大道的北端向右拐,就上了潢桥。河堤上的垂柳在风中弯着
,细长的柳枝向着河水摇臂招手。河水并不回头,它径自走着,它黯淡地无可挽回地走着。
桥栏上,一对年轻的情侣旁若无人地吻着,把他们的凝固成一座雕象。有那么一瞬间,乔果觉得那是她和阮伟雄。当年在这桥栏边,乔果也曾和阮伟雄这样吻过。两人在被对方狂热地抱住的同时,彼此的
和舌也狂热地相触了。乔果周身颤栗,在澹热的眩晕中接收和发送了数不清的
誓。那究竟是些什么话,乔果此刻已经难以忆起。它们就象藏隐在牙龈内的断齿
,虽然久已不用,但却永存永在。
在乔果慨的注视中,那对凝固的情侣动了起来。是那种缓慢的
动,你拥着我,我拥着你,犹如连体的婴儿。他们终于从视线中消失了,他们走了,他们有自己的去处。可是,乔果该到哪里去呢?
乔果茫然地走上桥,倚在了刚才那对年轻人拥吻时的桥栏边。过桥的汽车亮着大灯开过来,借着灯光,乔果低头看了看BP机和手机。没错,它们都不在振动的设置上。一直没有振铃的声响,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人和她联系过。
透彻肌骨的失望将乔果一下子冻硬了,这种时刻她才悉了自己:她原本是期待着丈夫会呼唤她回家的呀!
那扇铁门决然地锁着,是她自己在身后锁上的,。虽然她有钥匙,但是她却无颜再回去将它打开。
望着桥下黑漆漆的水,乔果真想一头栽下去。
再转过身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安雅小区。她把手探进手袋里,触到了那串坚硬的金属物。开安全门的那把钥匙是圆柱形的,虽然称不上是支柱,但是却给她带来了藉和安全
。
卢连璧在电话里听到是乔果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十点半钟了。打电话的人和打电话的时间,都让他有些紧张。
“嘟嘟,知道我在哪儿吗?”听得出来,乔果的声音很有点儿兴奋。
“嗯。”卢连璧含混地应着,他想尽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正常一些。他用的是头柜上的电话,女儿丹琴已经睡了,
子罗金凤就在
那边躺着。
“我在安雅呢!”
“是嘛。”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来?”
卢连璧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子,
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而翻了个身,用脊背和后脑勺对住了他。卢连璧不敢大意,他知道
子的心计。
只是片刻的停顿,那边好象就已经耐不住了,“我想见你。”
“改吧。”卢连璧回答。
说完,就把听筒紧紧地在耳朵上,身体也尽量地向外探出去。他担心乔果会在那边叫起来。
“知道你不能。”对方的声音反而更低了,也更显得温柔。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人。卢连璧庆幸地想,甚而有些动。
“可是,我真想——”因微弱而格外地透着渴望。
“唔。”
“那就,晚安?”
“晚安。”
卢连璧轻轻放下电话,慢慢地把身子在上放平。心情却起伏着,想象着乔果在那套新房里独眠的样子。
罗金凤就是在那一刻蓦地将身子翻转了过来,虽然响声不大,却有些惊心动魄。
“是她打来的吧。”
“谁呀?”
“那个乔果。”
“睡吧,别胡思想。”
罗金凤果真不再说话。对待卢连璧,她不,不审,只是在该点到的时候点到,该提醒的时候提醒。那情形就象异邦的外
部,时不时地会给对方发个什么照会。
罗金凤不再胡思想,罗金凤也不再胡来。她早已方方面面地估计了局势,上上下下地掂量了后果。谁说蒙在鼓里不是一种快乐呢?谁说无知无觉不是一种福气呢?她甚至有点儿恨那个给她打电话来的匿名女人,如果不是那女人的电话引导她去了安雅小区,那么现在她应该活得无忧无虑安安稳稳。
罗金凤回忆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形就是有点儿怪。平时用得好好的煤气灶,忽然就打不着火。换了火柴去点,火苗“忽”地窜起来,却是半边有半边无,真是出了鬼。电话铃声就是在那个时候响起来的,声音与往常似乎也不大一样,尖叫一阵,鸣咽一阵,好象在发神经病。拿起电话,里边传出个女人的声音,说苍老吧却又透着年轻,说陌生吧却又似乎悉。
“喂,蔡太太吗?”
“你哪一位?”
对方避开问话,径直说道,“你丈夫不在家吧。”
罗金凤迟疑着,想揣测对方的意思。对方却单刀直入地说,“想不想找到你丈夫,想不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罗金凤脑袋“轰”地响了,她口说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你到安雅小区九号楼三单元一号来吧,现在就来。”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罗金凤很快就赶到了安雅小区,那地方对于她已经是轻车路了。毫无防备的丈夫开了门,于是罗金凤就亲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婚纱照和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罗金凤哭了,她砸了一通,撕了一通,但也仅此而已。她看到了真切的威胁,那威胁就象只剩下一个螺丝连接的吊扇一般悬在她的脑袋顶上。不能再
出太大的动静,不能让危险掉下来砸了自己的头。现成的房子,现成的女人,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将丈夫一推,墙上的婚纱照就太容易成为生活中的现实了!
垂头丧气的卢连璧本来做了准备,打算承受可怕的家庭风暴和各种各样的惩罚。然而,他每天面对的只是一双哀怨的红肿的眼睛和更周到更殷勤的照料。
罗金凤虽然不是运筹帏幄的将军,但却有意无意地循着一条将军的谋略:哀兵必胜。
今夜他们夫虽然同
共枕,女人却
觉到了丈夫的心并不在这里。女人向丈夫这边偏过身子,丰腴的大腿
上来了,
乎乎的白脚勾过来了。她要把男人的心勾回来,她要把男人的魂儿勾回来。
卢连璧没有退避,没有躲闪,他能体会到女人的良苦用心,他不忍心把身边的女人推开。于是,卢连璧也将他的身体合了过去。你抚着我,我抚着你,他们彼此在用手说话。女人的手在说,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你可不能离开我!男人的手在说,不会的,不会的,你看我不是在这儿嘛。女人的手颤抖着,畏畏缩缩移下来,胆怯地握住了男人的那件东西。
卢连璧的手落在了子的手背上,他
觉到
子手背上的皮肤有些
,有些糙。卢连璧叹了口气,然后便和
子温存起来。
当卢连璧在上和
子云雨的时候,乔果在九号楼那套居室的大
上一个人静静地躺着看书。
头灯很明亮,然而书却在乔果的眼前模糊着,许久许久也没有看进去一行字。今晚卢连璧不能来陪她,固然让人失望,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真正令乔果挂心的,还是眼下的处境。丈夫凶狠的一掌,无疑是家庭大战的序幕。往下如何发展、成何结局,尚不得而知,但是目前乔果不会回去,则是确定无疑的。所幸身边的手袋里有一张信用卡,上面还有一两千块钱,短时期内吃饭应该当不成问题,但是炒公司鱿鱼的事看来只好缓行了。有个发薪的地方以生存下去,已成了眼下一切行动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细想想,昨天自己还是衣食无忧、有家有口的主妇,一夜之间竟沦为无处栖身的可怜虫,乔果心里不有些凄然。
手机在枕边振铃的时候,乔果直愣愣地看着,似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乔果才怔过来。
是丈夫,是丈夫打来的!只要他说一声,回来吧,乔乔。乔乔马上就回家!——“喂,小乔吗?”
是刘仁杰。
“是我,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乔果的身体松弛下来,她软软地靠在头上,听那男人说话。
“刚才我觉得心里很空,很不踏实。我想跟人说话,我想,你大概也很想跟人说话。是不是呀——”声音象他的目光一样深邃,有晶莹的真诚在其中闪烁。
“是。”乔果颇为动。
“我想,心里发空,觉得不踏实,是因为孤独吧。人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就发现,人在世上走一趟,其实都是独来独去的。即使你有朋友,即使你有家有孩子,也是同样的。谁也没有陪你来,谁也不会陪你去。”
“嗯。”乔果闭着眼睛应答。
仿佛受到心理暗示一般,乔果听着他的声音,眼前就恍惚着幢幢的人影。那些人影都是单独地晃来晃去。即使有偶而的迭合,也会再晃动着分开。
“小乔,你没有送过你最至亲的人吧,你的父亲,你的母亲。”
“没有,他们都还活着。”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是送过的。我为他们洗擦身子,然后为他们送葬。去他们的衣服,看着那赤条条的
体,我会想起我的女儿来到世上的情景。她也是这么光溜溜的,躺在婴儿室的保暖箱里。那句话说得真对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世间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来,又都是这样走的。”
乔果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睡衣,那睡衣毫不相干地分离在身体的外面。是的,毫,不,相,干!正如此刻搭在椅背上的那条子毫不相干于那把木椅,掉在羊
毯上的那只长筒袜毫不相干于那条羊
毯一样。
“好了,乔乔,看透了这一点,你就会用平常心来对待孤独了。别人的热闹和亲近,不过是一时穿上的衣服。而自己陪着自己,才是最真实,最长久的。”
听到这里,乔果忽然生出一个觉:刘仁杰讲出来的这番话,其实是讲给他自己听的。对方不过是在自言自语,自我安
罢了。
“我明白了,让我自己陪着自己吧。”乔果自嘲地说。
“好了,能给你说这些,我很高兴。”对方的声音是欣的,有一种内急的人终于得到释放之后的愉快。
“晚安。”乔果说。
“晚安。”
熄了灯,闭上眼。乔果在黑暗中越发清醒地意识到她是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这里。
是的,是一个人——即使卢连璧躺在身边,即使阮伟雄躺在身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第十八章用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苗经理,我来报到了。”
乔果的神态和语调都是热情而愉快的,仿佛她是一个兴冲冲地踏进大学校门的新生。
“来了?来吧。”
写字台后面的那个老徐娘连股也没有抬一抬,只把迭折的双下巴略微扬起来,就算打了招呼。
从那股和下巴上,乔果
觉到了冷遇,
觉到了架子。乔果竭力抑制住涌上来的不悦,仍旧笑着说,“那是,给我的桌子吧?”
“是哩。”扬起来的双下巴又落了下去。
乔果提着自己的东西,向屋角走。这不是写字台,这只是一张旧电脑桌。公司的部门经理都配了电脑,然而电脑对于苗经理来说,却太艰深了一些,所以早就撤掉了,如今摆放在电脑桌上的是一盆很浅显的仙人球。
知道乔果要来,苗淑贞本可以自己动手把那盆仙人球挪开的,她没有动手,她就是要拿一拿架子,就是要在乔果面前显示一下她的身份。乔果是安少甫宠过的女人,是那个没良心的兄弟宠过的女人,不给她一点颜看看还行嘛。
没有苗淑贞这个嫂子,安少甫能有今天?爹妈死得早,从小学到中学,吃的住的用的花的还不都是哥哥嫂子的钱?如今用不着哥哥嫂子了,如今发财了,让嫂子到手下当个空头经理每个月发那么点儿份子钱,还得看他的脸子,这天底下还有良心么?
苗淑贞拿定主意不和乔果说话或者少说话,这样才能有威严才能有架子。她端坐在写字台后面,斜眼看着乔果把那张电脑桌收拾干净,然后归整那些杂物。电脑桌的屉浅得象个火柴盒,三下两下就
了。乔果拿着那些书呀本子呀册子呀,站在那里发愣。
“小乔,把这个书架拿过去,放我这儿没用。”苗淑贞口说。
看看,看看,说不说话,说不说话,还是张口了。苗淑贞太想和人说话了,公司里没什么人和她谈得来,她成天一个人坐在这个写字间里,连个打进来的电话也没有,真是闷死人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和她做做伴儿,她能憋得住嘛。
乔果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苗经理,你自己用吧。”
“拿走吧,拿走。”苗淑贞伸了伸胳膊,身子也站了起来。干惯活儿的人,手就是。
“哎,苗经理,我自己来,自己来。”
乔果赶忙过来,清理那书架。
书架摆好了,杂物归整好了,然后擦桌子、擦茶几、擦沙发扶手、擦桌台,然后刷痰盂,然后拖地板……。乔果干活的时候,苗淑贞就坐在那儿。房间里热闹了,房间里整齐干净了,苗淑贞觉得眼前很顺溜,觉得心里很舒坦。
乔果泡好了一杯营养麦片,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苗经理,喝点吧。”
“哎,客气客气,我不喝这东西,我有糖病。”
“知道你有糖病,你看,这麦片是专门给糖
病人喝的。”
乔果掂过来袋子,让苗淑贞看。
糖病营养麦片,加钙无糖,即冲即饮。主料,小麦、大米、玉米、麦芽
……。呀,还真是给自己准备的,难得人家有这个心,苗淑贞有点儿
动了,“你看看,你看看,吃啥不能吃啊,还让你费这个事。”
乔果说,“到量贩转着买东西,顺便带给你的。”
“好,谢谢了,那我就留着。”
呷上一口麦片,啧啧地说,“好喝好喝。”
乔果说,“不是喝味道,是喝营养。里边加钙了,中老年人腿疼,其实是缺钙的事。”
苗淑贞惊奇地说,“哟,真是的,我说老是疼腿疼的。”
乔果就给她聊起钙这东西在人体里是起什么作用的。苗淑贞其实是个饶舌的好心肠的女人,一个人在事务部寂寞得久了,难得有乔果这么一个聊伴儿,一聊就聊得鱼儿水儿一般融洽。
苗淑贞说,“小乔,咱们事务部得心组织公司员工活动活动,你看
个啥项目?”
乔果捧她说,“上回事务部让大家到‘火盆景’吃鸳鸯锅,完了去卡拉OK,不是好嘛。”
“别说了别说了,都嚷嚷没意思。”苗淑贞摇摇头,“就是有意思,也不能再去了吧。
乔果想了想,说道:“去沙岗驼鸟园玩玩怎么样?那儿原来是个养殖场,大得很。听说新开了游览项目,能喂驼鸟吃东西,能追着驼鸟玩,还能坐着驼鸟当马骑。不想跟驼鸟玩了,里边还有滑砂场,那觉跟滑雪一样,比滑雪可安全多了。”
苗淑贞笑着说,“你这一‘多了’,我可就开心多了。那地方这么好,我看就是那儿了。驼鸟园你去玩儿过吧,玩儿累了,有地方吃饭吗?”
乔果说,“去倒是没去过,是听一个朋友说的。她说,那地方有特驼鸟餐,人家备了烧烤架和火炭,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做就是了。”
“哎哟,这可太有意思了!”苗淑贞把双手一拍说,“小乔啊,你是不是先去看看。门票多少钱,游乐项目多少钱,吃烧烤多少钱,咱心里有个谱,先造个计划出来。”
乔果说,“苗经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心了。”
事务部经理不过是个闲差,事务部从来没搞过象样的活动,苗淑贞想不出来做什么,不管是做什么苗淑贞也张罗不开。添了乔果这么一个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苗淑贞拍拍乔果的肩膀,慨地说:“唉,小乔啊,安少甫把你从公关部踢出来,还不是因为小戴和他搞上了嘛。不公平,不公平!公司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功臣呐?没有你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安少甫的天时苑能
得成?现在
成了,功臣用不着了,看看,卸磨杀驴了!你才知道吧,安少甫就是这号人,对他哥对他嫂子都这样,对别人还能好得了!”
听了这番话,乔果的脸腾地红起来。“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这说的还不是刘仁杰么?有没有关系,乔果自己最清楚。可是,谁知道背后人们是怎么传的!替公司卖力,自己倒把黑锅背上了。
“别听人瞎说,我有什么能耐嘛,我和市里的头头能有什么关系嘛。还不是跑得多跑得勤,该意思的都意思到了,才成了那些事。”
苗淑贞诚心地诚意地说,“小乔你别给我谦虚,你今天和我谈这么一会儿,我就知道你的能耐了。咱们事务部,往后就全靠你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乔果忽然想起来,应该回趟家。阮伟雄正在机关上班,这个时候回去拿东西正好。于是乔果就说,要是没什么事儿,她想去驼鸟园看看,今天就把这件事情落实了。苗淑贞连声说好,又夸赞乔果办事就是效率高。
家还是那个家,门还是那扇门,仅仅出走一个晚上,乔果就觉得它们都变得有些陌生了。在门前的擦泥垫上怔忡地站立良久,才掏出钥匙来。手竟然有些抖,好象自己成了小偷,正在胆怯地偷开别人家的房门。外面的安全门应声而开,第二重木门却纹丝不动,心里一急,用劲扭了几下,似乎要将钥匙扭断。这才想起木门的钥匙是另配的,到底之后,要再拔出来一点,才能打开门。
木门的合页“呀——”地惊奇了一声,乔果已经面对着她无数次出入过的那个家了。起居室的花草、厨房的油烟、卧室的体息、卫生间的淡味儿拥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来
接她,乔果心里一酸,几乎要落泪。
乔果软软地靠坐在沙发上。起居室很,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地板上甩着一只拖鞋,茶几上的果盘旁放着皱巴巴的袜子,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沙发背上……这一切都留着男主人仓促离开的痕迹。乔果在的时候,每天早晨都是把家收拾整洁之后才走的——,唉,到底是男人。
叹口气,乔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动手打扫起房间来。捡好了拖鞋袜子睡衣,摆整齐茶几上的烟灰缸果盘,再去收拾音响和电视机,接下来是擦桌子拖地板。
忽然想到要浇花。花并不名贵,除了一大棵背竹,就是几小盆不起眼的杂花。乔果提着
壶,浇到那棵玻璃海棠时,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几个玻璃般的叶片和花瓣就象碎了似的掉落下来。乔果轻轻地拈起一片,望着那种晶莹和脆弱,呆呆地想:在以后没有自己的
子里,男人未必会记得浇水,花会不会死呢?
这样想着,不觉黯然神伤。
收拾好了起居室,又来到厨房。洗碗池里杂地泡着盘碟碗筷,想必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都一起堆在了这儿。微波炉旁边的加热盘里,放着残剩的一块馒头,豁豁牙牙的,还留着齿痕。乔果端起来,仿佛看到了男人啃咬时的那副样子,心头顿时袭来一阵酸楚。
伟雄,伟雄……,乔果默默地念着,竟浮起一种生离死别般的哀痛。
如果在这个时候阮伟雄来到她的身旁,乔果一定会软弱地抱住他大哭一场。她会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请求他的宽恕。
哗哗啦啦地开着水管冲碗,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动。是伟雄回来了?心怦怦地撞跳着,颤着声儿,怯怯地唤一句,“伟雄——”。
没有人回答。
拧紧了水管,关门声清晰地传过来,咣咣啷啷的,是安全门。乔果连忙跑过去,砰,是关木门的声音,随之接起嚓嚓的脚步声——是对门的邻居。
乔果的心跳得厉害,身子软软的,有些虚弱。搬了把椅子坐着,才坚持着将那些碗碟洗了出来。
然后去收拾卧室。
上的被子没有整理,就那么鼓鼓地卷着,仿佛里边还藏着个蒙头大睡的人。拉展了被子和
单,铺好
罩,这才直起了
。侧面的余光里,看到旁边梳妆台的镜子中映着的那个女人,神情灰沉沉的,犹如下雨之前忧郁的云。
舒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理了几下头发,然后想着要补一点口红,给人添几分神采。低下头,去拉那小屉,忽然看到那管常用的口红就象一个惊叹号似的竖在梳妆台上,下面
着一个大大的厚信封。
什么东西?
把信封打开,于是,那个七巧板拼图游戏就出现在乔果的面前。这是卢连璧的头,那是乔果的胳膊,这一片是领带,那一片是婚纱……。犹如遭遇了强光的突袭,乔果倏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从哪儿搞来的?他都知道些什么?他想知道些什么?——毫无疑问,这东西是他特意摆在这里的。他知道她会回来,他知道她会在这里看到它。他要她回答吗?他要她坦白吗?坦白了会怎么样?坦白了还有什么意思吗?……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盯着那个信封,盯着那些残片。它们也冷冷地望着她,犹如坐在一起会审的法官和陪审员。乔果用牙咬住了嘴,一股对抗的情绪执拗地在心底升起。她将手肘一揽,那些执法者就全都被她收拾掉了。
站起身,乔果毅然决然地拉开了衣柜。属于她的那些衣服整齐地吊挂在衣架上,犹如一排待命的士兵。走吧,咱们走。乔果拉出箱子,将它们一一收捡进去。乔果的动作很快,她真的担心阮伟雄这个时候会突然回来。
箱子涨鼓鼓地装了,望上去象是一个躺倒的醉汉。乔果提了一下,几乎被它坠拉过去。提箱是当年旅游度
月时买的,乔果嫌大,阮伟雄说,放心吧太太,有我在,不会让你提。真的,买回来之后,乔果一次也没有提过它。看来从今往后,只有靠自己来提了。
乔果把身子贴上去,双手一抱,大箱子终于被扯起来。出拉杆,滑轮哗哗啦啦地一路响着,犹如一辆受伤的履带运兵车,缓缓地退出了战场。
温馨的黄昏把家人们都送回了家,也给乔果送来了卢连璧。乔果烧了几样菜,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伴着那菜那酒,乔果讲了她在公司的境况,讲了她那个家庭的现状。望着摊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纱照,望着楚楚可怜的乔果,卢连璧痛切地伸出双臂,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乔果哭着说,“我现在真是无家可归了。”
卢连璧说,“这就是你的家。”
“什么?”乔果娥眉微蹙,“我的家——”
卢连璧一怔,即刻改口道,“唔,不,我们的家。”
听了这一句,乔果就抱着卢连璧拼命地吻,泪水把两个人的脸都濡了。卢连璧也向乔果诉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说着说着,两人就上了
。同仇敌忾同病相怜,做起
来也就愈发同心同德,仿佛彼此是在用
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山颓石崩般的疲累袭来的时候,无边的空虚也被裹挟着随之而至。乔果越发不舍地抱紧了对方,似乎这样就能抱出一些实在的
觉。
对方却在动,象一个孵到了时候的雏儿在慢慢地出壳。终于
出来,忽然一下子就跳下
,趿响拖鞋,进了浴室。
很急骤的水声,犹如在下着急雨。然后便急匆匆地出来,将腿放进被筒,身子却坐着。
胳膊伸出来了,想抓衣服。
乔果在下面环着他的说:“晚上陪着我吧,我特别想让你陪陪。”
卢连璧想了想,毅然拿起头柜上的电话。
“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乔果贴近了,听到那边的女人问,“什么事儿?”
卢连璧说,“外地的朋友来了,一起吃饭。现在正打麻将呢。”
那边又问,“在哪个宾馆呀?”
卢连璧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行了行了,正出牌呢,回来再说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卢连璧钻进被筒里,乔果忽然担心地说,“她会不会找来呀?”
“来了也好。”男人说得很有气魄。
这气魄让乔果微微一笑。好什么呢?——,乔果在心里想了又想。
那就让那个女人来吧来吧来吧,看看她来了怎么个好……
乔果枕着卢连璧的胳膊,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罗金凤一夜没有合眼。
接了卢连璧的那个电话,已经衣上
的罗金凤当即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呸,什么来了朋友,什么打麻将!直觉告诉罗金凤,卢连璧今夜肯定是在安雅小区,肯定是和那个臊×在一起!
罗金凤气乎乎地动手穿衣服。睡在旁边的女儿丹琴问,“妈妈,你要干什么?”罗金凤说,“乖乖,你好好睡,妈妈出去有点儿事。”女儿说,“妈妈,我怕,我跟你一起去。”
罗金凤想了想,也好,就带着女儿杀上门去,看卢连璧和那个女人怎么说!
胡思想着给丹琴穿好衣服,扯着手出了门。在街灯下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出租车,招招手车停下了。女儿刚刚坐上去,罗金凤忽然说,“丹琴,下来下来,快下来!”
卢丹琴下了车,罗金凤笑着说,“对不起,师傅,我们不坐了。”
司机悻悻地啐了声“神经病!”,尾巴冒着烟儿走了。
罗金凤才不神经病呢,罗金凤才不做为渊驱鱼,为林驱鸟的事儿呢。罗金凤已经想通了,就是去了又怎么办?去了还不是吵还不是闹,一吵一闹,把自家男人给了那女人,那才叫傻呢。
罗金凤领着女儿回家,重新衣上
。孩子小,也不问个为什么,钻进被窝就睡。罗金凤却睡意全无,老牛反刍一般反反复复地想着这档子事儿。难道那个姓阮的没有收到寄去的这对狗男女的婚纱照么?是不是那女人花言巧语,把她丈夫给蒙住了?
不行,自己只在自己家里闹没有用,一定得发动那边家里的男人也做做配合。两边一齐来,哼,不信治不住这对狗男女……
第二天黄昏的时分,罗金凤去了阮伟雄家。
罗金凤按响阮伟雄家门铃的时候,阮伟雄正心情异常恶劣地呆坐在沙发上。阮伟雄那天从机关下班之后,拐到学校接回了儿子。走在路上,阮伟雄就惴惴地想,乔果不知道回家了没有?如果回家了,见面时是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依旧过子呢,还是冷冷地板起脸,让她明白:这事儿还没完!——阮伟雄打开门,儿子就喊着跑进去,“妈妈,妈妈——”。房间里无人回应,阮伟雄的心里格登了一下。慢慢地伸手开灯,一眼看到起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悦就轻风一般在心底掠过,即刻想到乔果已经回来了,想必是赌气,黑着灯独自在卧室里躺着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双脚已经迈进了卧室里。迅速地伸手开灯,于是阮伟雄便看到清冷的吊灯光,寂寂地照着一张大空。
几乎是在那同时,他回转身,拉开了大衣柜的门。
衣柜里空了一多半,挂衣架的那电镀管白亮亮地闪着,望上去格外剌眼。刹那间,阮伟雄的心里也变空了,一个声音在那空落落的虚无中敲木鱼般地响着,她走了,走了,走了!……
一只小手在身边拉了拉他,他低下头,看到了儿子那张惶惶的脸。
“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
孩子格外懂事地沉默着,然后独自离开,回他的小房间去做作业。
该做晚饭了,可是阮伟雄却无心动手。他眉头紧蹙两眼闭合,一动不动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犹如死了一般。
罗金凤就在这个时候按响了门铃。
“找谁?”隔着安全门的铁栅,阮伟雄疑惑地打量着外面这个陌生女人。
“找你。”那语气,仿佛他们早已悉。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那照片收到了吧?”
阮伟雄点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那是我给你寄的。照片上的坏蛋,是我家孩子他爸。”
“唔。”
“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不能这样隔着安全门谈。阮伟雄想了想,让她进来了。
终于和同盟军会师了,终于找到了可以倒一倒苦水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呀……她到我们店里时我家那死男人看她的那个眼神呀……我们家枕头上那种香水味儿呀……到外地寻作乐,一跑就是几天呀……他们俩有个窝呀,那照片就是我从墙上撕下来的!……
女人越说,声音越高。
“请小点儿声,家里有孩子。”阮伟雄向对方示意。
“你们也有孩子吧?——”女人立刻将声音低了,象是耳语,“我们家丹琴都十一岁了,作孽呀!”
后半句又高上去了,近乎是喊叫。
阮伟雄皱了皱眉头。
“你可得管住你老婆呀,你怎么管不住她啊!”女人忽然哭了,显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好了好了,请安静点儿。”阮伟雄用两个指头拈着纸巾,递给这女人。
女人揩揩眼角,又使劲儿擤擤鼻子。忽然抬头说,“昨天晚上,你太太不在家吧?”
阮伟雄毫无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俩昨晚睡在一起哩!”女人又叫起来,神情甚至有点儿兴奋,“他们俩就在这个地方睡,安雅小区,喏,这就是那个窝儿的地址。”
女人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阮伟雄没有伸手,女人就把那纸条放在了茶几上。
一种厌恶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升起来,阮伟雄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了,也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仿佛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他本来和乔果过得好好的,全都是这个女人捣的。
罗金凤觉到了什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她明白她该走了。
阮伟雄起身的时候,她也站起了身。
“走了?”
“走了。”
“不送。”
“不送。”
主人跟在客人后面走着,来到门口,罗金凤忽然又回身站住。“没别的意思,咱们都是受害者呀,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对付这两个坏蛋!”
送走不速之客,阮伟雄沉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那女人的叙述已经向他勾勒出了事情的轨迹,再联想一下家中曾经显过的那些蛛丝蚂迹,两者便互相补充着形成了一种冰冷的完美,一种残忍的明晰。
他伸手拿起女人留在茶几上的纸条子,他没有看它,只是恨恨地团着,然后又忽地展开,狂
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屈辱。恼怒。阮伟雄颤抖着,息着,他浑身充
了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却又
到异乎寻常的软弱。
蓦地,门铃又响了起来。
想必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阮伟雄仍旧在沙发上瘫坐着,懒得去理睬。
“阮大哥,是我呀,求你一件事。”
是楼下赵秀梅的声音。
阮伟雄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开门。
“阮大哥,又得麻烦你,”赵秀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厨房的灯坏了,我上不去——”
“哦,我帮你换。”不是第一次帮这种忙了,阮伟雄口应承,“宁宁,我去楼下你赵阿姨那儿,你自己在家写作业啊。”
“不,我要跟你一块儿去!”宁宁闻声跑了过来。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下了楼。
赵秀梅家装修过的厨房是吊了顶的,白
的
顶灯嵌在天花板上,要打开它才能换下灯泡。阮伟雄站在两张架起来的椅子上,赵秀梅和宁宁在下面扶着椅子,做着保护。仰着脖子伸着胳膊踮着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灯修好。下来的时候,脖子有点儿麻手脚有点儿酸,身子一晃,就从椅子上偏了下来。赵秀梅赶快去扶,阮伟雄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阮伟雄连声道歉。
赵秀梅脸一红,头就垂了下来。
阮伟雄说是要走,赵秀梅这才抬起头说,“在这儿吃饭吧。”
阮伟雄就答了个“好。”
本来是一句客气话,赵秀梅没有想到对方会答应。于是,她有点儿喜出望外地说:“冰箱里有现成的馅,我烙馅饼,你去叫小乔下来一块儿吃!”
阮伟雄说,“用不着叫她,她不在。”
赵秀梅随口问,“出差了?”
阮伟雄没出声。
宁宁说,“爸爸,我还得做作业。”
阮伟雄想了想,说:“先在赵阿姨这儿看电视吧,等会儿吃完饭再回去做。”
宁宁调出个少儿节目,阮伟雄就看进去看不进去地在沙发上陪坐着。那节目刚看完,六个菜就端了上来,四个凉的,两个热的。阮伟雄口赞道,“唔哟,你可真是把好手,
得这么快!”
赵秀梅说,“家常菜,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吃着,还有两个热菜,馅饼已经烙到锅里了。”
阮伟雄笑着说,“你真把我们当客人了?别了,来,一块儿坐着吃吧。”
“好,再有几分钟,我去起馅饼,”赵秀梅就坐了下来,“哎,阮大哥,你喝酒不喝?”
阮伟雄平时滴酒不沾,此刻却说,“喝!”
第十九章你哀伤的不过是你自己
昨晚来了暖气,乔果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等她睁开眼睛,看到头柜上的小钟已经指到了八点。想想今天是星期天,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又在被窝里懒了一会儿。起来穿衣服的时候,忽然觉得嗓子眼儿发
,轻轻咳了一下,似乎咳出了什么东西,有点儿甜,有点儿腥。用一块纸巾掩着嘴往外吐,然后拿开来看,竟是鲜红的血!
乔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吐血?怎么可能!再看看那纸巾,惊心触目地红着。她骇然地闭上了眼,被紧张扼着,几乎透不出气。
当然不甘心,稳了稳神,再清清喉咙,然后再用纸巾掩着往外吐。糟透了,还是有红的,白的泡沫占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血!
连着做了几次,都有血。固执地做下去,终于是白的了,却又不相信里边没有血,用指甲慢慢地拨,还是拨出了一血丝,细细的弯弯的,象一条活的线虫在游走。顿时觉得苍凉了,想到了绝症,想到了死。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走到了尽头,实在太可怕。
浑身扎扎的,沁出了汗。手脚发软,象是被
了筋。望望窗外,天变成了沉重的铅块,时不时地有薄雪花飘来,撞在窗子上,象是些扑灯的飞蛾。在恐慌和隐隐的绝望中,乔果想到了要去医院,想到了要卢连璧陪着她一起去。
拿起话筒,毫不迟疑地拨了号码。
电话挂通的时候,卢连璧刚刚吃完早饭。听到是乔果的声音,卢连璧就问,“什么事?”
“你现在闲着吧,我想让你过来。”
卢连璧说,“对不起,我不能去。”
乔果的声音透着失望,“我真的很想让你来,你有什么事啊?”
卢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道:“是一件实在不能身的事,我这就得走。下午吧,下午我一定过去看你。”
那边似乎有些不悦,“嗒”地一声,将电话挂断了。
卢连璧打电话的时候,罗金凤就在沙发上坐着择豆芽菜,打算中午做卤面。她虽然是一副毫不经意的样子,目光也不向这边撇一下,可是卢连璧知道她不会不关心的,她在竖着耳朵听。果然,卢连璧放下电话,转身要走的时候,罗金凤忽然问,“谁打的电话呀?”
卢连璧没接她的话茬儿,径自进了卧室。
再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披挂了西装领带,脚上是黑亮的皮鞋,整个人都显得很规整。
罗金凤又说话了,“哟,打扮得这么漂亮,到哪儿去呀?”
男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火葬场。”
女人被呛回去,再不多话。
起居室的半边墙上整个镶了镜子,女人在镜子里看到丈夫进了书房,摸摸索索地开了书柜,取出那个家用小摄象机,然后进了背袋里。
坏蛋!——,今天是星期天,带着摄相机,又要和哪个女人出去玩了?外面下着雪,是要拍雪景吧?……
女人悲怆地看着丈夫出了门,卢连璧在纷飞的薄雪花中开动三星车上路的时候,乔果在安雅小区那边差不多已经原谅了他。想一想,卢连璧也不容易,昨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才离开这儿,上午再召他来,也确实有点儿太难为他。
不知道怎么搞的,乔果忽然想到了阮伟雄。在过去的子里,不管是小病大病,只要乔果去看医生,阮伟雄必定会忠心耿耿地在身边相陪。那份情那份意,似乎永无尽时。可是现在呢,在乔果离家的这段不算太短的时间里,他居然没有打过一次传呼,没有要过一回手机,就这么绝情绝义地让乔果去了。
不过呢,再想想自己做的事,又觉得无权责怪人家。如此一来,只能是自作自受,自伤自哀罢了。
乔果将那几张掩了血痰的纸巾折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手袋。她就那样揣着恐惧,可怜兮兮地独自上了路。
还好,虽然是周,耳鼻喉科的诊断室里仍然有专家在坐值。忐忑不安地在外面排着号,然后被叫进去。专家是那种颅顶光滑两鬓斑白的男人,正襟危坐着,犹如一位大法官。专家的对面,还坐着一位病人。
“回的时候,这样——,”病人
了一下鼻子,轻轻地咳着,“有痰,痰里有血。”病人指指喉咙。
“唔,回有血。每口都有吗?”专家左手
着
舌板,右手拿起一个长柄器械,向病人靠近了问。
“连着几口吧,跟过去出现过的情况差不多。”病人说。
“张大嘴,啊——”专家说。
病人练地张开嘴。有亮光一闪,乔果看清楚了,专家用的那个长柄器械的前端镶着小小的圆镜,犹如项链上
美的挂饰。
乔果看得很专心,听得很投入。这个人的情况,和我的情况差不多呢,乔果想。
格当当的响声,专家把器械放进了铁盘里,然后埋头写着。
“复发了吗!”病人紧张地问。
“嗯,有点儿情况吧。星期三,再来做电子纤维镜检。”专家将写好的单子递给病人。
那人缓缓地站起来,心犹不甘地说,“动了手术两年,还做了放疗,这就复发了?……”
乔果进去问道,“什么病啊?”
“鼻咽癌。”
“轰”地一声,那三个字就在乔果的脑袋里炸开了。
坐下来的时候,专家的脸竟然有些模糊。
“回有血,”乔果很专业地说。这类词汇传染得很快,不知不觉中乔果已经被
染了,“你看,这是血——”
一一打开那些纸巾,向法官出示证据。
血居然那么容易开败,鲜已经遁迹,只剩下殷暗的枯萎。
“嗯。”专家瞥了瞥,然后便动作起来。一样地拿起了舌板,一样地
起那种带小圆镜的长柄器械,用一样的语调说,“张大嘴,啊——”
乔果明白,她和那个人是一样的了。
她甚至比那个人更严重,专家皱起了眉头。“我看不到鼻咽部,请你配合。”
没错,是鼻咽!乔果听清楚了。
专家丢下舌板,拿起消毒纱布,
在左手的食指和大姆指上。“伸舌头,啊——”
乔果的舌头刚刚头,就被那消毒纱布牢牢捉住,象捉住了一只罪恶的手。然后就是毫不留情地往外拉,生生地向下扯。这个样子象吊死鬼吧?乔果异常混
异常
捷地想,真是离死不远了。
接着,有冰凉的东西探进来,一点一点地向喉里伸。乔果的心里也一阵一阵地发凉,完了完了,如果自己得癌症死了,卢连璧会不会哭呢?阮伟雄会不会泪?唉,自己得癌症死了,他们一定还会有别的女人,他们哭不哭都无所谓。可怜的是儿子,可怜的是宁宁呀……
“啊!——”地一声,乔果几乎要吐出来。在觉中,那冰凉的东西象滑腻的蛇一样从喉咙下面探到了鼻子里。乔果难受极了,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好了好了。”专家丢下器械,然后埋头向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做电子纤维镜检,是星期三吧?”乔果问。
“做什么镜检?你没有问题嘛。”专家说。
“没问题!”乔果惊喜地叫着,“那吐血是怎么回事?”
“喉咙粘膜上有出血点,可能是空气太干燥引起的。你房间里的暖气是不是太热呀?”
“哦,对对对,昨天晚上是来暖气了,我说喉咙怎么又干又啊!哎呀,真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啊,早上睁开眼,咳地一口,都是红的呀……”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亢奋,乔果喋喋不休地絮叨着。续来的求医者望着乔果,脸上已经出了不耐烦的神
,随后竟用胳膊肘顶着乔果的后肋,挤过来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乔果走了,走到门口还回身连声说“谢谢,谢谢”,仿佛是那位医生从死神手里挽救了她。
出了楼门,来到院子里,乔果深深地了口气。空气是活的,游游浮浮地活着,跳跳蹦蹦地活着,清清凉凉地活着,甜甜津津地活着……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
飘飘飞飞的薄雪花真可,厚厚重重的天空真可
,街旁卖酸
茶叶蛋的小货亭真可
,挂在树枝上的食品袋真可
……世界真可
,世界真可
呀!
坐上出租车,张口就说出了家的街名。乔果要去看儿子,要去看宁宁!
站在自己家门前,乔果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想了又想,还是从手袋里拿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门一响,就听到屋里有人喊,“爸爸——”。
是宁宁的声音。
乔果走进去,宁宁顿时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惊喜地喊了一声“妈!——”,然后就扑上来。乔果紧紧搂住儿子,觉到那小身体在发抖,两条小腿一抬一踹的,好象要踩住什么东西往高处爬。贴上来的小脸儿呢,又温暖,又软和。
再放开的时候,宁宁望着乔果笑,“妈,你看你的脸,你看你的脸呀,都是白的!”
乔果看着宁宁的脸,两个胖脸蛋儿上有许多白粉,衣服上也一片一片地白,那是面。
桌上放了一块面板子,有擀杖,有面砣子,还有擀好的饺子皮儿。绿汪汪的韭菜馅装在一个白搪瓷盆里,、姜、韭菜、香油什么的幸福地搅和在一起,发散着一种喜气洋洋的香味儿。在一些包好的饺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她挽着袖子,
里束着围裙,俨然是家庭主妇的模样。
是楼下的赵秀梅。
赵秀梅的脸红扑扑的。外面的雪下大了,空气很冷,愈发显出室内的温暖来。
“你,你回来了?”赵秀梅有些慌张地说着,“阮大哥在楼下呢,帮我修水管。”
那口气象是在解释什么。
“噢。”
“你,等着。我去叫他来。”
赵秀梅一副急于身的样子,一边拍打着手,一边往外走。
“别,别,不用了。我来看宁宁——”乔果说。
房门在赵秀梅身后关住的时候,宁宁拉了拉乔果的手,仰着小脸儿说,“妈妈,我不喜赵阿姨……”
乔果觉得鼻子里酸了一下,她把宁宁抱起来,然后坐在沙发上,给儿子拿那些半路上买来的小食品。
过了一会儿,门响了。进来的是阮伟雄,只有他一个人。
乔果直了直身子,把目光投过去。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对方的眼中闪了一下,旋即消失了。
“我到医院看病了,顺便过来看看宁宁。”乔果的语气,也象是在解释。
“怎么,身体不舒服?”
也就是一般的口气,并没有特别的关切。
乔果说,“还好,没什么病。”
随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沉默。两人在沙发前对坐,并不互相看着,却似乎在互相等着。
然而,却再没有等来一句话。他们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乔果的心里抓扯般地疼起来,曾经朝夕相处夫唱妇随恩恩耳鬓厮磨……,此时,居然如此地生分!
乔果站了起来。
“我走了。”
阮伟雄也站了起来,“一起吃饭吧,吃饺子。”
听上去,象是在对一位来串门的客人说的客气话。
乔果闭上了眼睛,她怕眼泪下来。
“妈妈——”宁宁在下面抱住了乔果的腿。
“好孩子,让妈妈再亲亲。”乔果蹲下身。
儿子乖乖地将小脸儿凑上来,贴贴左边,再贴贴右边。
重新站到了院子里。风扑上来,想扯开她的脚、外套和头巾。雪是越来越大了,那情景有点儿象礼花升空爆响之后,散出了无数空虚的破碎。它们
纷纷地坠落下来,落在乔果的脸上,落进了乔果的心底,让她
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寒意。
乔果在纷飞的大雪中返回安雅小区不久,卢连璧也开着三星车回了家。
进了门,卢连璧就着凉手嚷嚷说,“哎呀,等急了吧,来来来,快吃饭。”
罗金凤说:“都什么时候了,我和丹琴已经吃过了。”
卢连璧一怔,然后说道,“给我留的饭呢?我真是饿坏了。”
罗金凤没好气地说:“跟着这个花呀哪个果的混着玩儿,你还知道饿?”
卢连璧听了,陪出个笑脸说,“别打岔,我真是饿了。
罗金凤回了一句,“真的,想着你在外面吃过了,没给你留。”
卢连璧听了,脸一板,转身进了厨房。厨房的不锈钢案子上,摆着个敞开盖的搪磁盆,里边的卤面,已经没有一点儿热气了。卢连璧似乎本来就心情欠佳,此时不然大怒,他把个搪磁盆抓起来,向案子上地使劲一摔说,“他妈的,太不象话了!”
卢连璧出门的时候,罗金凤就憋了一肚子气。那股气加温膨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终于爆炸,“你骂谁?跟野女人在外面疯着玩儿,还有功劳啦!”
“放!”卢连璧忍不住,抬手就是一掌。
罗金凤冷不防挨了一下,顿时时悲愤加,她捂住脸放声大哭,“你打吧打吧,打死我,好去跟那臊狐狸过!”
夫俩抬高了声调拌嘴的时候,女儿丹琴就竖着耳朵在房间里听。这边一打一哭,丹琴即刻跑出来,拦在了他俩中间。
“爸,妈,别打了——”
一见到孩子,罗金凤哭得更痛更伤心,“琴呐,你爸他有外心了,他不要咱们了!”
隔着孩子,卢连璧只好无奈地皱皱眉头,“别听你妈胡说。”
罗金凤理直气壮地指着丈夫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哇,我瞧你带着小摄象机走的。”
得知对方在偷偷窥视自己的行踪,卢连璧烦闷地顶了一句,“带着摄象机走怎么了?”
“你敢拿出来放放?”
“老子不给你放怎么了?”
罗金凤忽然捷地向茶几那边跑过去,一把将卢连璧的背袋抱在了怀里。
“反正咱琴也十一岁了,该懂事了。哼,让你闰女瞧瞧,她爸爸做的什么事儿!”
卢连璧没有过去抢,他铁青着脸,就那么看着罗金凤打开摄象机,取出带子,然后往放象机里。
电视屏上闪了一阵杂的雪花,然后就出现了真的雪花。那是天上落下的雪,天很凝重很肃穆,在那种背景里,渐渐的有人影出现了。是个女人,女人风度着她的憔悴她的苍白,渐行渐近地在屏幕上晕染开,几乎将整个屏幕占
。罗金凤看清楚了这女人不是乔果,罗金凤还看清楚了这女人的
前有花,很大的一朵,很白……
罗金凤疑惑地向丈夫瞥了一眼。
镜头晃动着,照着女人的脚。巧细软的白羊皮靴,疲惫地沾着些泥水,一阶一阶地住上走。担心那柔弱,担心那孤独,于是有很多的脚杂进来,与之相伴。
脚们来到了大厅里,是那种光滑的大理石,让人不住要随着音乐在上面翩翩起舞。
果然有音乐响了起来。
舒缓的节奏,泥浆一般滞重的旋律。石块一般的面孔连砌着,缓缓地向前移动……
是葬礼,是遗体告别仪式!
罗金凤呆住了,她甚至没有想到应该立刻关上电视机。她哑口无言地望着丈夫。卢连璧双手抱着脑袋,仿佛折断了脖子一样任它垂下来,让人无法看到的他的面孔。
凝固般的沉默。也是葬礼,也有了那种遗体告别仪式般的沉重。
罗金凤突然清醒了,她爆发似的叫道,“我错了!连璧,是我错了呀——”
卢连璧却双手张开,狠狠地打着自己的头。
“别怪我,别怪我。我去给你热饭,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给你热。”女人扑上来,抱住了丈夫。
卢连璧推开了她,是轻轻推开的。
罗金凤折身走进厨房的时候,卢连璧起身从录象机里取出了那盘带子。
“妈妈,爸爸走了呀——”女儿喊着。
罗金凤闻声奔出来,号陶大哭。“连璧,你别走,你别走……”
女儿也跟着哭。
卢连璧烦躁地皱了皱眉,打开门走了出去。
卢连璧出门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到哪儿去。风雪拂了一下他的脸,他立刻想到了安雅小区。当然是安雅!——“嘟嘟!”乔果吊在他的脖子上,忘情地吻着。
晨血带来的自我惊扰,回家造成的不良剌,仿佛都在这忘情的拥吻中消解了。乔果也没有吃午饭,她从家里回来就无情无绪地钻进了被窝,似睡非睡地消磨着时间。卢连璧来了,她才有了饥饿的
觉,才有了做饭的兴致。
致的不锈钢电火锅,放进海米紫菜放进
片,放进花椒胡椒放进葱姜放进豆腐粉丝白菜……汤汤水水热热乎乎,两人相守着,吃着好情绪,吃着好
觉。
佐着芝麻酱韭菜花,乔果讲述了从清晨开始的那场虚惊。她不无嗔怪地说,“平时说那么多好听话有什么用?真需要你的时候,你倒是不能来了。”
卢连璧说,“我哪儿知道你是这种事儿啊?其实,我不告诉你要去干什么,还不是为你好。唉,小邓今天上午火化,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让你受剌,让你心情不愉快。”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乔果还是怔住了。良久,忽然冒出一句,“小夏去了吗?”
“去了。按她的意思,我去给她拍了一盘带子,做个纪念。”
乔果慨地说,“小邓这辈子有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女朋友,死也值了。”
卢连璧说,“唉,事情总算过去了。我摄的盒带拿来了,你想看吗。”
乔果说,“放放吧。老是听你说,小夏小夏的,真想瞧瞧她长得什么样。”
卢连璧就把带子进录相机里。伴音嗡嗡地响着,屏幕上出来了灵堂,哀乐,花圈,挽联,吊唁的人群……,也就是这种场合应该有的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那死者是与已无干的人,尽可以淡然漠然,权做大街上驶过了一辆车,
水马桶里放掉了一桶水。然而,如果那是
人呢?如果那是亲人呢?逝者的身上带着你和他共有的
悉,带着你和他共有的亲情,他的逝去事实上带走了属于你的那一部份,所以你才
到了伤痛。如此看来,你哀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乔果眼下的情形正是如此,乔果和卢连璧是相相亲的,而卢连璧又与邓飞河相
,于是乔果就与邓飞河和小夏有了微妙的心理联系。小夏在镜头上一出现,卢连璧就指着说,“瞧,她就是小夏。”
乔果眨眨眼睛,“咦,我好象见过她。”
卢连璧说:“不会吧。那是听我念叨多了,心里就觉得。”
乔果想了又想,还真是记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只能笑笑说,“嗯,可能是因为听你说得多了。这个小夏,可是真憔悴呀。”
“原来不是这种样子。你想想,碰上了这种事儿。”
“要是碰上我出了这种事,你也会憔悴么?”乔果认真地望着卢连璧。
“胡说什么呀。”卢连璧沉下脸。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乔果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这个小夏,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卢连璧摇摇头。
“她在哪里做事呀?”
卢连璧又摇了摇头。
“真有意思,她和小邓早已肌肤相亲了吧?她和小邓早已两心相许了吧?可是,她的存在不过是个手机号而已!这可真是个神秘女人。”
“她把那个手机号留给我了。”
“还有什么用?那个号码,只对小邓有意义。”乔果哀哀的,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味道。
话刚落音,镜头上的画面忽然转了,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了无生气地仰躺着,等待着人们与它告别。那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都敷着一层粉白,两腮却泛着红,望上去象是一个生硬的壳。这壳与印象里的那个邓飞河似又不似,不似却似,望上去
气重重,犹如一副戴着面具的鬼……
乔果忽然转过身体,抱住了卢连璧。
卢连璧按下遥控,关掉电视,轻轻地抚着乔果的背说,“你害怕了?”
“抱住我,抱紧我!”乔果颤抖着说,方才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到了一种来自深层的恐惧。
此刻,他们肌肤相接,那恐惧也传给了卢连璧。他们彼此牢牢地将对方箍紧,仿佛两个沉沦在渊底的人抱在一起,徒劳地做着相互的拯救。
那种生命底蕴里的念,那种做
的
念,从渊底蓦然逸出,犹如水泡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上浮升,咕咕噜噜地浮升——“要,要!”乔果浮出来了,她急促地
息着,茫然地抓搔着。
于是,他们真的做了。一种求生般的做
。
那觉与往常迥然不同,那是由死衍生而出的的搏动,那是生命的惊惧,那是生命的抗争。
在下体向对方施加的那种痉孪般的握持中,乔果齿间格格地响着说,“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呀!——”
“我也是。”
“咱们结婚吧!”
“好——”
那个字随着男人一起发了,那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疯狂。
第二十章会不会负了相思意
离婚所需要的手续乔果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必不可少的心理准备。鸟儿从树上飞走的时候,要踏一下树枝,青蛙跳到水里的时候,要蹬一下石头。乔果要寻找的,就是那种能够供她行动的着力点。
你和别人订了合同,要终生相守,白头偕老的。忽然之间,你变卦了,你告诉别人那些都不算数,你就是一个不守信用的毁约者。要充当毁约者,要说出毁约的话,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乔果前前后后地将她和丈夫生活时的每一个细节都搜索了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个供她弹跳的着力点——当我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就追我了;当我还不会谈情说,没见过什么是情书的时候,你就给我写那种东西了;当我还没有被异
吻过,对那种
觉毫无体验的时候,你就搂着亲我了;当我还
不清什么是做
,对那种动作一无所知的时候,你就进入了……
你还不可恨么!
或许,这也可以恨得起来,可以成为离弃这个男人的理由。
于是,在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可以心安理得一些。
乔果觉得自己卑鄙。
先打过电话,说是“有一件事,想当面谈一谈”。阮伟雄回复说,“可以,时间和地点由你定”。乔果想了想,还是定在他们俩的那个家里好。这种时候,阮伟雄会很生气的吧,如果发起火来,又吵又骂,又踢又打……,总还是家丑,外人看不见。
吵一顿骂一顿打一顿,能把事情办了,也好。
就怕那种你越想办的事,他越不同意办。拖着你,拖死你。
第二天下午,乔果胡思想着去见阮伟雄。
软软的布艺沙发,软软地陷落在里边,乔果开口说话的时候,心气也有点儿软。“伟雄,已经这个时候了,有句话,我不能不说。”
“乔乔,想说什么,你就说。”阮伟雄出奇得平静,口吻与夙常无异。
仿佛站在悬崖上往海里跳,一闭眼睛,乔果跳了下去。“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没有拍打声,没有击溅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果看到阮伟雄手里拿着一张纸。
是一份早已草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双方同意……自愿解除……孩子……住房……存款……其它……所有的条件,所有的细节,都和乔果的设想一模一样。到底是做过恩夫
,心心相印,两心相知,即使在分手的时候,也如此同心同德,如此地默契。
可是,乔果却毫无理由地陡然生出许多怨恨来。
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嘛,夫间只有在分手的时候,才能看出两人真正的情份。你不是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自由嘛,好了,如今他完全答应了,他慷慨地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好的,就这样,我同意。”乔果说。
莫名的委屈犹如憋在里的
雏,在喉底呜咽不休。
“你想,什么时候办理?”
“现在。”
那种赌气犹如一个勇士,披坚执锐地向对方冲去。
“好吧。”
在平静面前,勇士的冲击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我先走,在外面等你——”乔果腾地站起来。她担心再呆下去,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出门的时候,乔果习惯地向右边的地上望了望,于是她就看到了一个黑的垃圾袋。家里的垃圾通常都是先搁放在这里的,待出门之时再顺手提走。出于习惯,乔果象往
那样俯身拿了起来,掂着它下了楼梯。
走着走着,乔果忽然生出一种觉,仿佛她就是那个垃圾袋子,此刻正被她自己从家里拿出去……
暮降临之前,乔果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换。她由一个良家妇女,变成了单身贵族。
带着轻松的解,乔果走进了一家量贩。又是迹近疯狂地购物,酱
、炸虾、熏肠、叉烧、扒猪蹄、挂炉鸭……,从量贩出来的时候,她双手掂
了购物袋,几乎无法躬身钻进出租车。
然后是心甘情愿地诚心诚意地烹饪。把凉菜摆好了,把酒具拿出来了,锅里已经炖好了汤,台案上已经备齐了要炒的各种菜料,这才坐下来休息,这才腾出手给卢连璧打电话。
那是一个矢志不移的许诺,那是一个山盟海誓般的约定:乔果和卢连璧分兵出击,各自回家向对方提出离异,然后再回到这个据地胜利会师。
此刻,一支大军已经凯旋而归,另一支呢?——乔果先打卢连璧的手机,对方关机了,无法接通。接着再打传呼,看着表,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没有回应。一种不祥的预在静寂中慢慢地走过来,走得愈来愈响,愈来愈疾!
乔果毫无抵抗地束手呆坐,任那预向她进袭。她想起来了,在走进量贩之前,她打过一次卢连璧的手机,那也是关机;然后是传呼,也是没有回应。当时,乔果沉浸在成功之中,沉浸在购物的
望之中,对这些最初的异象未能在意。
夜深了,锅里的汤凉了。
一桌怀情意的菜肴被晾在那儿,就象乔果一样,无人理睬。
每隔十分钟打一次手机打一次传呼,那是乔果伸着手臂,在茫茫的时空中呼唤。然而,她未能得到任何回应,仿佛世界上本就没有这两个号码,
本就不存在拥有这两个号码的人。
那天卢连璧起来得迟了些,他离开安雅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半钟。
他开车来到位于潢大道上的“奇玉轩”,远远地看到自家门面的那扇宽大的卷闸门犹如贪睡的眼帘一样,仍旧垂闭未睁。卢连璧觉得奇怪,通常这个时候,“奇玉轩”应该开门
客了。即便是罗金凤在家睡了懒觉吧,还有店员金枝呢,还有睡在店内的老马呢?
卢连璧锁好车,上前来“啪啪”地拍响卷闸门。
“哎,哎,卢老板——”
听到老马的回答了,不是从店内,而是从身后。卢连璧回转头,看到老马正骑着那辆老“永久”,头大汗地顺着马路边奔过来。三言两语,知道了大概。昨天后半夜卢连璧的女儿丹琴突发急病,昏
不醒,慌了手脚的罗金凤打电话把老马从店内召去,两人一起将丹琴送进了医院。凌晨四点,孩子正在抢救,罗金凤忽然不支,倒在了地上。老马只得打电话,又召去了金枝。
听了这些,卢连璧没有进店,即刻开车赶往医院。
先看的是女儿。一夜之间,孩子那圆鼓鼓的小脸儿仿佛塌陷了,看不到一丝血。鼻孔里
着管子,手臂上
着管子,还有七七八八的管线从身上通出来,连着闪闪跳跳的监护仪。
“丹琴,丹琴!——”卢连璧把脸贴上去,握着女儿的小手,一声连一声地叫。孩子的眼皮却动也不动,鼻息微弱而急促。
问了护士,才知道初步诊断是急病毒
肺炎和病毒
心肌炎。孩子已经出现心功能不全、心脏扩大,现在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预后如何,还很难说。
卢连璧听了,身子一软,就伏在了女儿身边。他直地趴在那儿,脑袋象是被涮洗过的口袋,成了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他才被老马叫起来,去看望躺在另一间病房里的罗金凤。
罗金凤已经在病上坐起来了,她身后垫着被子,脊背
直,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象是一尊供在庙里的泥胎。
“凤,你好点儿么?”卢连璧上前探问。
“好。”仍旧是呆呆的一张泥胎脸。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成了这样子!——”卢连璧
着手,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真不明白局面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做孽呀,做孽……”泥胎喃喃不休。
卢连璧愣住了,仿佛真是冥冥之中,神明在说话。于是,眼前就起来,看到两个赤
的
体汗津津的滑腻腻的,如同蛇一般
抱在一起,疯颠狂
地弯曲着,昏天黑地地扭动着……
去水目山那天夜里,在汽车中初次与乔果做,丹琴也是发起了高烧,也是住进了医院!
每次都是这样,莫非这孩子真是灵么?莫非真的有什么
应么?——这样想着,不觉悚然一惊,脊背上竟沁出了冷汗。
手机的振铃声就是在此时叫起来的,听上去格外剌耳。
“拿来——”罗金凤伸着手。
那手干瘦苍白,仿佛闪着枯骨的磷光。卢连璧望着它,不由自主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黑的小东西就在女人的掌心中尖叫,象一只不识好歹的老鼠。女人蛾眉紧蹙,玉牙啮合,拿手一扣,小东西就被生生地开了膛。继而,手臂一扬,后盖的电池就象被弃的腑脏,嗒然有声地甩落在地。
自知罪孽深重,卢连璧只是垂着头。
蓦然间,BP机也前赴后继地叫起来。
女人再次伸出手,又将那个小东西握在掌心。那是条小鱼,如法炮制,扣鳃剖腹,扬扬手,那小电池也被甩落在地。
仿佛悉了男人的心思,仿佛预知了男人要做什么。女人眼角无泪,神情凄然而决绝地说:“你,随便吧。不要我们娘俩儿,你就走。想要,就老老实实守在这儿。”
卢连璧沉默地走过去,拿起头柜上的甜梨,缓缓地削着外皮。
糙的外皮削掉了,
出了酥
多汁的梨
。卢连璧拿着它,送到了女人干涩的嘴边。女人咬了一口,忽然哇哇地大哭。
在女儿转危为安的那几天里,卢连璧始终心不旁鹜。与其说是被人管着,毋宁说是被自己管着。他没有与乔果联系,仿佛与乔果有关的一切都是忌。他与这
忌保持着距离,不愿也不敢去触碰它。
在那些子里,心中最苦的是乔果。
最初的那个长夜的守侯,仿佛一下子将乔果所有的力都耗尽了。她甚至无力打起
神,去应付每天必至的
常生活。她不清楚自己每天清晨是怎么离开安雅,到公司上班的;也不清楚每个黄昏是怎么回到这套房子里,将一个又一个长夜熬到了天明。每次转动钥匙开门进来,耳边都幻听着那人的声音,那么
悉地叫着“果果”“果果!”;每回转动身体,眼前都会幻视出那人的身影,游鱼一般,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浮动。进门是可怕的,但是必须进来。在这套房子里等待是可怕的,却又不得不独自怀抱这可怕,做着苦苦的相守。
乔果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必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乔果再没有给卢连璧打电话打传呼,所有的电话和传呼,都已经在最初的那个夜晚打完。
乔果是这样想的:对方既然没有打电话过来,就是说他不能打或者不愿意打。那么,你给他打有什么意义?
乔果也不曾上门去找卢连璧。既然他没有来,就是说他不能来或者不愿意来。那么,你上门去找他又有什么意思?
……
甚至购物的望,也因此而萎顿。那次伤心晚餐的所有剩余物资都储进了冰箱,供乔果独自消受,让她慢慢地回味品尝。
今天晚上,当乔果打开冰箱,她终于看到除了一盘挂炉鸭外,冷藏室已经空空如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伤,乔果呆呆地拿出那盘鸭子,用微波炉加了热,再下一碗面条,然后坐下来吃。
艰涩地咀嚼着。是一块鸭肋,和肋一样,因弃之可惜,而无味地食之。于是,对无音无讯的那个男人的思牵,就这样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地涌动起来。却又无从得知,君心可似我心?会不会负了自己的相思意。
正要将嚼剩的鸭肋骨吐出来,门锁一响,卢连璧走了进来。
一看就是刚刚做了购物狂,双腿被各各样的购物袋环围着,颇有些举步维艰。
“果果,果果!——”
那些袋子全都落在地板上。马瘦长的男人腾跃起来,长嘶不已!
乔果呆呆地站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这个让她平添许多伤愁的男人突然消失之后,又突然地归来了。
男人将她拥紧,让她周身的骨节犹如被挤碎的核桃一样咯咯地响,然后就是敲骨髓般地深吻。如烤如炙的焦灼,沉甸甸的怨恨,都被那深吻
殆尽,乔果又觉得自己轻灵如风,和煦如霞了。
她喜极而泣。
自然少不了彼此诉说别后的这些子。
“你看,你看——”
乔果向对方展示着她兑现的那个诺言,那份生效的离婚协议书。她是那样的喜悦和自豪,就象经过艰苦搏杀的冠军捧着她的金牌。
卢连璧很惭愧。
“对不起,果果,我还没有……,是这样,出了一些事……”
病毒肺炎。病毒
心肌炎。刚刚出院。不是时候,无法张口。等孩子好一些,等——嘟嘟,果果懂得。嘟嘟,果果不会
你。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你看你真让人心疼。
果果,你也瘦了。这都怪我。原谅我,我无法对你说。这样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必须当面见你。你等着,我会的,我会。
乔果和卢连璧做的时候,热望的只是“它在”,它在就好。此刻,乔果
含热泪,无比真纯地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男人的心碎了。
他能拿出来的,只有做。仿佛做
才能补尝一切。
当男人向乔果奉献的时候,乔果颠狂了。她恨不能死在这个男人的身下。
整整一夜,两人都是在半睡半醒之间绵。晨光熹微时分,卢连璧忽然睁开眼,睡意全无。他用臂肘半撑起身子,细细地端祥着怀里的女人。乔果蓦地搂紧了他,梦呓般地喃喃着,“怎么,你又要走?——”
“不不不,我是想好好看看你。”男人吻着乔果的耳朵说,“我离不开你。”
“骗人。”声音里似有说不尽的委屈。
“对天发誓,我每天都来。只要有时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乔果笑了,她伸出指头,要卢连璧拉勾。卢连璧也笑着,把他的指头伸了过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似半开玩笑的游戏,却是一个无比诚心的誓言。男人说的时候,绝无半点虚情假意。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女人。他既然说到了,这次一定要做到。
然而他不知道,他这是要自己去做一件力不能及的事。
第二十一章你一定烦我了
年末岁尾,眼看就到了元旦。对于“奇玉轩”这类商家来说,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商机。谁都有个来往,谁都有个应酬,忙了一年,那些公家的单位呀私人的公司啊,少不了要走动走动,给人送些礼品。这些是大头,他们花销的,是些大钱。还有小头呢,有朋友有老人,有要要哄的孩子,有心呀肝呀的情人……。这些都免不了要送个物件表表心意。这么多顾客进来了,“奇玉轩”呢,也就大钱小钱一起进了。
“奇玉轩”这家店,是靠卢连璧支撑着的。店里店外进货送货洽谈生意这些大宗的业务要靠他亲自执掌,这自然要耗去很多时间和力。此外还有家事,虽然从老家请了人来帮忙,可是父女之间、夫
之间的亲情琐事,却是外人无从替代无法相帮的。
当然,还有乔果。
如此一来,卢连璧就格外得忙,格外得累。
周一上午,去机场接了贩缅甸玉的云南客老白,中午在宾馆陪着吃饭。云南客生意做得大,也算得上“奇玉轩”的半个衣食父母,卢连璧自然小心翼翼地陪着。谈了来年的几桩生意,一时没谈下来。云南客就出烦意来,忽然问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卢连璧说了几个,都是市区内的,云南客不
兴趣。卢连璧想起“潜山猎苑”,在那儿可以打打野
打打兔子打打狗什么的。虽然都是围养的活物,但是逐猎的趣味还是蛮浓的。
云南客应允了。动身之前,卢连璧先给乔果打电话,说是陪客人到潜山去玩。乔果问,晚上能回来吗?卢连璧回答,回去和你一起吃晚饭肯定是不行了,赶一赶,还是能回来睡觉的。乔果说,好吧,我等着你。用的是那种果酱一样的语调,很甜面且很粘。卢连璧正要挂断,乔果在那边又叮嘱一句,手机呼机都开着呀,别让我着急。
给乔果告了假,还要给罗金凤那边打招呼。刚说一句,陪客人到潜山去,晚上不回家吃饭恐怕也不能回家睡觉了。罗金凤“嗯”一声,当即就挂断了。子那意思是,你
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卢连璧也不再挂过去解释,得了,你
信不信吧。
卢连璧开车陪云南客到了潜山,也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钟,抓紧时间玩一玩,当晚还是可以赶回潢的。那云南客要的是悠闲,全然没有抓紧的意思,到了就说累,要休息休息明
再行动。卢连璧想想也是,人家大老远的刚从云南那边过来,不能不让人家
气儿。
当晚宿在潜山山庄,那小宾馆漂亮是漂亮,只是冷清了一些。饭后散散步回来,两人坐在前厅的小吧台前喝饮料。云南客就和服务生聊天,问这里晚上有没有特别服务项目。服务生透得很,道歉说敝山庄太偏太小,这种项目还未能开展起来。老板要是有兴致,潜山市郊有个“快乐大本营”度假中心,只要拿钱,俄罗斯小姐都有得陪呢。
云南客听了,笑得很开心。
翌上午,云南客玩得还尽兴,猎得一只围养的没有多少野
的肥野
。另一收获是,两人新一年的合作意向基本达成了,只是价格方面,还要再议一议。
饭后坐上汽车,云南客嘿嘿笑着说,“卢老板,去‘快乐大本营’吧,咱们去那里打打野怎么样?”
卢连璧心里叫着苦,嘴上却说,“好哇,只要你发话,咱兄弟陪你打到天边去。”
黄昏时分,乔果接到卢连璧的电话,说是陪客人老白住进了潜山的一个度假村,今天晚上不回了。乔果那时候刚刚打开煤气灶,在火上热着一只乌。那乌
是头一天就炖好的,想着当晚卢连璧或许能回来呢,两人就守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吃。忽然听说,今晚又不来了,乔果的脑袋一下子就黑了屏,好象电脑没来由地死机了。
“嘟嘟,别骗我。你现在是在家里陪着凤凰吧?”乔果在这边喊。
那边是赌咒发誓,“果果,要骗你,就让你开肠破肚,把心掏出来!”
听了这可怕的话,乔果又吃不住了,连连道,“胡说胡说胡说,胡说不算说。今晚不来,明晚我等着你。”
虽然怕听那个毒誓,然而那个毒誓却稳住了乔果的心。于是到肚子饿,于是想到晚饭可以简单些,泡一碗方便面啃个苹果就行。乔果去灶上端那锅乌
,转念又想,再剩下来,就不新鲜了,不如明天买只鹌鹑来给他换换味儿。乔果于是一边啃苹果,一边热
汤,脑袋里想的却是鹌鹑应该怎么做。
喝汤的时候,翻着一本《烹饪大全》斟酌着是干炸,是红烧,还是做成椒麻……。
一碗汤喝到底儿,主意还是没拿定。于是自嘲地笑了,跟阮伟雄过了那么多
子,从来也没有这么吊心,这么在意过。
打开电视机做伴儿,有那些嗡嗡响着的声音,有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占着房间、占着眼睛,倒不怎么觉得空落,不怎么觉得寂寞。乏了,困了,关掉电视机上,这套房子忽然就格外地大起来、大起来……,
觉中似乎是在荒郊野地,孤零零地被人抛下,凄苦地守望着天明。
无名的怨恨就象毒剌一样在黑暗中伸出来,却又不知道螯向何处。
在离婚前的那些子里,乔果和卢连璧各自都有家庭,偶然的一聚,就觉得彼此都弥足珍贵。那实质,不过是调节,不过是补充罢了。现在则不同,对于乔果来说,卢连璧就是全部,乔果在用全部时间全副身心来对待卢连璧,而卢连璧呢,能拿出来的仍旧不过是他的一部份。
用忙里偷闲来应对全心全意,这就注定了无论卢连璧如何努力,都是不能令乔果足的。
寂寞无聊中的乔果躺在黑暗里,心黑暗地想着她和卢连璧之间的那些事:昨天晚上他说过要来的,“赶一赶,还是能回来”。今天晚上又说,“今天不回了”。明天呢,明天谁又能保得准?
——不是对天发过誓么,“每天都来,在这儿陪着你”。唉,男人的话,真是靠不住!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来,象苍蝇一样营营嗡嗡地回旋着:或许是个托词呢?或许晚上他回他的家里了?或许是个托词呢,他已经回到他的家里了……
于是,乔果就清楚地看到卢连璧由他家的那只凤凰侍候着吃了饭,上了。那
是靠墙摆放的,凤凰把守在外面,卢连璧象个雏一样乖乖地缩在
里边,一条松软的大被子铺天盖地蒙着他们俩。
乔果越想越,她伸手揿亮台灯,拿起了
头柜上的电话。
“喂,请卢老板接电话。”乔果捏着嗓子说话,她觉得那声音听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是女人在答话,“他外出了,这两天没在家。”背景里还有一个孩子稚的嗓音,“谁呀,妈妈。谁?——”
“……”
“你哪一位呀,找他什么事儿?”那边追问了一句。
“乓——”乔果慌忙丢下了话筒。
乔果的心还悸跳着,手有些抖。疯了你,乔果在心里骂着自己的荒唐。
“的铃铃……”
是电话的振铃声。怎么怎么,莫非罗金凤猜到了是谁打的电话,竟把电话追来了吗?
乔果有些紧张地将目光投向头柜。那个黑
的话机象一个
缩的怪物,诡秘地趴在那儿。
它是沉默的。
然而铃声还在响,难道是幻听?
终于发现了,是手袋里的手机在响。
“喂,小乔,你睡了?打搅你了。”刘仁杰那空谷回声般的音在静夜里显得分外动人。
“没有,不会。”乔果舒舒服服地变换了一个姿势。
“我也没睡,想跟你聊一会儿。”
“好哇。”
“今天你们公司派人来找我了,是个姓戴的女孩儿。”
“唔。”
“我说,你们公司的事儿可真多。我说,那个小乔怎么没来?”
“我恐怕以后不会去了,他们给我挪了挪。”
“换了工作,为什么?”
“大概是不太称职吧。大概是用旧了,就要用用新的吧。”不知不觉地有了很想诉一诉的望,不知不觉地带出一些辛酸来。
“嗯,是这么回事。”
那个“嗯”字,很办公室化,很领导化。稍顷,才又很私密化起来。“小乔,你不知道。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你。其实呢,想一想就很好。‘纤云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写下来了,写的时候,就觉得后两句最有味道。其实不在多,其实一次就很好。一次相逢,就胜过了人间那种无数次的在一起呀!”
……
乔果合上眼睛,那声音犹如电视伴音一样响着,屏幕上出现了缥缈的银河,飞转的星。有人在走过来,云里雾里的,辨不清面容。
乔果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乔果到公司上班。她正要进电梯间,忽然看到戴云虹从侧后方快步走来。乔果就收了脚,移向了旁边的楼梯。她刚刚登了几阶,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乔姐。”
是戴云虹,乔果只得“哎”一声,回过头笑。
戴云虹跟上来说,“乔姐,怎么不乘电梯呀?”
乔果随便答一句,“了,得减下来。”
戴云虹口道,“不,我看你瘦了呢。”
这话让乔果顿不悦,脸上带出来,两人都沉默了。那样走着,楼梯就显得格外地陡,格外地长。终于上到公司所在的楼层,事务部要往左拐,业务部要往右拐,戴云虹忽然又说了一句,“昨天到市政府去,刘市长特意问了你。”
乔果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动,淡淡地回了句“谢谢”,两人就分了手。
打开事务部的门,乔果便收拾房间。这些事,从来用不着做经理的苗淑贞动手。倒不是姓苗的老徐娘摆架子,那是因为苗淑贞到公司上班的路上习惯了要逛一逛菜市场。等她提着菜篮进门时,差不多要到九点半钟了。
其实乔果在事务部也无公可办,收拾利索了坐下来,拿起一份《女人》,随便地翻。讲女人为何青易逝了,讲女人如何保养自己了,讲女人如何对付
扰了,讲得也还有意思。看着看着,忽然闻到一股香香的油炸味儿。抬起头,只见面前的玻璃板上已经摆了一只炸菜角。焦黄黄的,
鼓鼓的,透着一股
人的韭菜味儿。
“吃吧吃吧。”苗淑贞在她的桌前站着,两腮动,嘴角卧着一条细韭菜,象是爬出来的虫。
“我用过了早餐,谢谢。”乔果说。
“再吃一点儿,再吃一点儿。”苗淑贞点着油腻腻的手指头。
看来,这油东西不能不克服掉了。乔果从手袋里取出纸巾,执起一端来,老鼠一般星星点点地用门齿来啮。
“哎,这就对了,”苗淑贞意地点着头,“多吃一点吧,你看你,瘦了。”
又有人说瘦,看来真是瘦了。乔果自怜地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腮帮,觉那里是有些突出有些硬。
忽然又想起了卢连璧,都是他害的吧。
安少甫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他一头,苗淑贞就嚷,“哟,小甫,你鼻子好尖。你咋知道嫂子买炸菜角啦?可惜你来晚了,没有你的份儿。”
安少甫说,“嫂子,我就是来闻闻味儿的。”
苗淑贞带着剌儿说,“味儿都在乔果那儿,你去闻吧。”
乔果赶快起身说,“安总,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来看看,来看看。”安少甫摆摆手,在乔果对面坐下来。
苗淑贞向这边瞥瞥眼说,“小乔,你们谈着,我出去了。”
乔果说,“哎,苗经理,安总来视察工作,你别走啊。”
“我到文具店给咱们进点儿办公用品,去去就来。”说着就出了门。“
于是,乔果只能独自聆听安少甫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一段时间到事务部习惯不习惯啦,心里有什么想法啦……。还有,就是夸奖那次事务部组织公司员工到驼鸟园度周末的活动。哈哈哈地笑着,大谈驼鸟蛋很好吃,骑驼鸟很惊险。
乔果一边应付着笑,一边思忖着对方的来意。安少甫没让乔果多费脑筋,又聊了一会儿,他就站起身,仿佛不经意地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盒装的钥匙链,递给了乔果。链子上坠着个镀金的小工艺品,做得很致。说是前些时去欧洲考察带回来的,送给乔果玩儿。
等安少甫走了,乔果又拿起钥匙链看。那坠挂着的工艺品象狐狸又象狗,一时竟猜不透是个什么东西。在手心里颠了又颠,忽然笑了。这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礼物的,可你说不是礼物吧,人家毕竟给你送来了。
就象安少甫来,也就是一般地来看看吧。然而这看里面,似乎又有些不一般。
不管怎么说,给人的觉还不坏。
凑着这份好觉,乔果想到了要给卢连璧打打电话。要了手机,又要传呼,全都没有回应。乔果看看表,刚刚过了十点钟,想必卢连璧正忙着,也就只好作罢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病出来了。乔果本已翻过书,纸上谈兵地把椒麻鹌鹑做
了。可是这会儿坐在公司里,她的脑袋里却停不住地一回又一回地做着椒麻鹌鹑。那情形就象饭店里有顾客老是点这道菜,厨师只好重重复复地忙。
下班后离开公司,乔果直奔菜市场。在活禽部挑了几只鹌鹑,当时就让人宰杀褪净。又到干料店买了一包上好的红花椒,这才离开了菜市场。
骑上自行车往小巢走,不经意地看到了路边的一家书店,不知道为什么就下车走了进去。在那些书架之间浏览了一圈,忽然发现一本《唐诗选》,一本《宋词今译》,就付钱买下了。拿着书出来,不自嘲地笑了。怎么会想到附庸风雅的?还不是因为那个刘仁杰……
等到乔果回到小巢,看看墙上的电子挂钟,已经是六点一刻,家家都到了饭菜飘香的时候。慌慌张张地将花椒和小葱叶子淘洗干净,然后加上盐铡成细茸,放进一个细瓷碗内。再兑上酱油味芝麻油,这就是椒麻汁了。只等将鹌鹑过油炸
,然后把这汁水一浇,就算大功告成。
炸鹌鹑用的油也放进了锅里,卢连璧什么时候进门,什么时候开炸。
坐下来,就想到打电话。拨了手机,不通。打呼机,没有人回。怪了!
不是讲好了,手机呼机都开着,别让人着急么?搞得什么鬼——故伎重演,十五分钟打一次,越打越着急,越打越生气。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到了后来,乔果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罢手了。
到了深夜十一点钟,乔果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一再地等待,一再地失望,乔果已经忍无可忍,她死了一般躺进了被窝里。
电话响了。拿起来听,“喂——”了一声,是卢连璧!想都没想,“砰”地一下,就把话筒了上去。又响,不接。再响。不接。最后,索
摘掉了话筒,让它象没人要的烂黄瓜一样被甩在一边。
卢连璧是第二天到安雅来的。晚上下了班,乔果开门进屋,一眼就看到卢连璧斜倚在沙发上。
“果果!”卢连璧站了起来。
乔果偏过脸,不睬他。外套,挂围巾,换拖鞋,然后洗手,进厨房做饭。乔果只管做自己的事,仿佛屋里
儿就没有他这个人。
卢连璧跟到了厨房里,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似乎有点儿心虚。他有鼻子有眼地讲着,一门心思想叫人相信他。
你不知道老白这个人,真能玩啊。去潜山打了野不过瘾,还要去度假村。(你还不是一样,你还不是一样!)度么假呀,是要睡洋
。那度假村还真有,个头高皮肤白眼珠子是绿颜
的。看上去是不一样,看上去是漂亮。(你就看吧,你就坏吧。)老白这家伙,在酒吧相中了一个洋
,就跟她对着喝伏特卡。房间开了,价钱谈好了,回去的时候出了事。度假村是小平房,由一个一个曲桥连接着,就建在湖面上。老白喝醉了,我只好架着他走。在曲桥上打个趔趄,身子就往湖里坠。我能不去扶他嘛,这么一拉,我跟他一块儿掉下去了。(你就编吧,你就诌吧,你以为谁会信你的?)冬天,湖里水浅,淹倒没淹死,就是冻得够呛。好嘛,到最后,老白到底还是跟那洋
睡到了一个屋里。(你睡了没有,你睡了没有?)行了吧,
意了吧,第二天咱就走人吧?可老白不愿意,说是头天晚上没有做成活儿,非得再留一夜,等他做好了再走人……
乔果把饭菜端上了桌,卢连璧又在饭桌上说。
“你给我打过手机和传呼吧?”
“……”
“这两个东西都浸了水,不管用了。”卢连璧一边说着,一边把里的BP机和手机解下来,放在饭桌上。
乔果还真的拿起来察看了,还真的用茶几上的电话试着打了打。没错,卢连璧讲的是真话。
乔果开金口了,乔果说,“你就不会用别的电话给我打吗?”
“也想过用别的电话给你说说的,也是忙,也是想着反正就要回去了,不打电话了吧。再一想,电话里给你讲不清,还是当面讲讲好。”
“哼——”乔果皱了皱鼻子,脸上笑了笑。
卢连璧立刻不失时机地跟上去笑,神情也轻松了。
吃饭能调节情绪,吃饭能缓解气氛。等那餐饭吃完,一切仿佛都已恢复如常。
卢连璧伸手去收拾桌子,乔果挡了挡说,“我洗吧,你快去洗澡。”
卢连璧却抬头瞧了瞧墙上的电子钟。乔果心里格登了一下,口说,“怎么?——”
卢连璧说,“我是先过来的。跟她妈妈说好了,晚上回去。丹琴那孩子,闹着要见我。”
乔果的脑袋被这句话砸了一下,顿时嗡嗡起来。已经抱着脏碗的那双手松了,身子向后一靠,重重地沉在椅子上。卢连璧垂下头,抱着脏碗筷进了厨房。乔果这才踽踽地去了起居室,她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由着卢连璧收拾那个摊子。
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洗完碗筷,卢连璧这才回到起居室。他象做了什么亏心事,没敢靠过来,有点儿怯怯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几点钟回去?”乔果忽然开了腔。
“十点钟。”
“十点半!”乔果不容置疑地说,俨然是最后的判决。
快八点钟了。只剩两个小时!乔果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乔果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好象两个小时之后就要行刑,好象这辈子再也没有时间了。
谁也没有话,仿佛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
那么快就到了十点半钟。
乔果忽然想到,从他进来直到现在,两人就没有拥抱过,也没有亲吻过!
就在卢连璧站起身的时候,乔果蓦地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他。
他们终于吻在了一起。
“要你,要你,要你……”乔果闭着眼睛,热狂地喃喃着。她的手哆哆嗦嗦,解开了对方的衣扣,探进了对方的怀里。
阮伟雄的手和身体在说着回避,说着拒绝。可是这回避这拒绝愈发强烈地剌了乔果,她迹近疯狂地剥
了对方的衣
。
“别,别——”
“我要我要我要……”昏中,乔果不知怎么就喊出了那么一句话,“你想留着给她么!”
那话一落音,乔果就觉到握在手里的东西象扎了孔的车胎一样开始软缩。乔果手忙脚
地将它放了进去。
哦,它终于进入了,乔果等待着那如期而至的攀升。然而,它并没有腾升起来,乔果等来的却是令人失望的下滑。
它草草地结束了。这是他们俩做史上从末有过的情形。从,来,没,有!——乔果的身体缓缓地停顿下来。
安静之后的乔果忽然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旋即眼睛大睁,仰起头向对方凝视。
“这么烫!你,发烧了?”
“嗯。可能是,掉在冷水里冻的。”
乔果这才注意到,对方竟是那般地憔悴,那般地无奈。
乔果象中弹一样垂下头,她把脸颊紧紧地贴在男人火烫的口上。她的整个身体都
贴着对方,象垂死者那样发出了最后一阵痉孪。片刻后,再次抬起头,她已经是泪
面。
她痛切地哭喊着,“你烦我了吧?我知道,你一定烦我了!——”
第二十二章错错错,莫莫莫
眼看要到节了,罗金凤和丈夫商量过节的事。罗金凤说,“连璧呀,咱们每年
节都忙得要死,累得要命。今年换个过法儿怎么样?”
卢连璧说,“好啊,你说吧。”
罗金凤说,“咱年三十晚上就走,到昆明去。听说那儿四季如,咱到那儿赶
天去。”
卢连璧听了,马上想到了乔果,自己走了,扔下她怎么办。心里想的是这回事,嘴里却说,“哟,往年我说出去玩儿出去玩儿,你总是不同意,嫌花费大。今年怎么,舍得花钱了?”
罗金凤笑着往女儿身上推,“是你宝贝女儿要去,我还有什么舍不得。”
卢连璧立刻说道,“那你就和丹琴去吧。店里一摊子杂事儿,潢一摊子朋友,我恐怕是离不开。”
罗金凤收了笑,不温不火地说,“连璧,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咱索挑白了吧,什么离不开?还不就是离不开那个果子呀叶子呀。你告诉她,今年
节你不在潢
,不去看她了。”
卢连璧脸上有些尬尴,嘴上却硬着说,“唉呀,看你说哪儿去了。我离不开,就是离不开嘛。”
罗金凤见丈夫不松口,马上提高了嗓子喊,“丹琴——,来来来,你来给你爸爸说吧。”
那是母女俩商量好的事儿,听到召唤,女儿即刻跑了过来。
孩子仰着脸,热切地说,“爸爸,我让你一块儿去。咱们全家一块儿去——”
卢连璧没开腔。孩子搂住他的腿,把脸儿贴上来,可怜巴巴地说,“爸爸,求求你了。爸爸,求求你了!——”
卢连璧叹口气说,“好啦好啦,咱们全家一块儿去。”
罗金凤就把计划说给卢连璧听,年三十上午坐飞机去昆明,初五下午再坐飞机回来,不耽误初六店里开门。跟着旅游团去,票什么的你都不用心,只
心自己这个人儿就成。
卢连璧喏喏地应着,心里却想着如何对乔果说。第二天,卢连璧特意开车去了市场,呀鸭呀海鲜呀水果呀狠狠地采购了一番,然后才去了安雅。一进门,卢连璧就看到乔果
里束着个围裙,正在厨房的水池旁边收拾鱼虾。旁边的地上,还大包小包地堆着许多没来得及打开袋子的东西。卢连璧
口说,“哎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乔果乐呵呵地指指卢连璧手里那些鼓鼓囊囊的提袋,“说我呢,看你吧。咱们俩这个年可真肥死了。”
卢连璧淡淡地笑笑,就动手帮她一起收拾。
乔果手快,做起来有条不紊。哪些是很快要吃的,哪些是能放的,哪些要放进冰箱冷冻室,哪些要洗干净套上塑料袋放进冷藏室……,全都一一归了位。看着乔果那利利索索的动作,卢连璧不住叹道,“果果,你过
子真是把好手。”
乔果半真半假地回道,“是呀,那你还不赶快来跟我过?”
卢连璧咧咧嘴,只好不说话。
乔果做着活儿,卢连璧在旁边晃着,乔果恍然中觉得那是阮伟雄在身边。阮伟雄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乔果和他总是配合得很默契。卢连璧就不同了,笨手笨脚的,象一截碍事的木桩子。
乔果终于忍不住,甩甩手说,“好了好了,越帮越忙,你还是歇着吧。”
卢连璧有自觉
,干不了这个,干那个。他收拾收拾桌子,往上面摆餐具。
吃晚饭的时候,乔果去拿桌边的那些药瓶子。这个瓶子里倒倒,那个瓶子里倒倒,倒出一把药丸,就着菜汤往嘴里灌。卢连璧就问,“果果,你怎么了?”
乔果说,“晚上睡不好觉,整夜整夜地做梦。医生说,是严重的神经衰弱。”
卢连璧说,“那些药不管用,怕是气虚了。回头我给你点儿好人参,补一补。”
乔果苦笑着说。“不怪药,还是怪自己。自己想得太多了。”
卢连璧听了,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乔果却笑了,“咱们干嘛老让自己不痛快,来来来,谈点儿高兴的事儿。”说着,摸出一张纸来,上面一行一行的写了字。蒜泥白
、蚕豆
笋、麻辣佛手、五丁桂鱼、一虾两吃、清蒸闸蟹、花仁蹄花汤……
卢连璧说,“这是什么呀?”
乔果说,“菜谱,咱们的年夜饭呐。”
卢连璧顿时哑了。
乔果亲亲他的脸,说,“嘟嘟,我想了,不让你为难。咱们的年夜饭,下午四点钟开始,吃到六点钟,你再回凤凰那儿。”
这可怎么办,迟迟早早的事儿,卢连璧不能不说了。
卢连璧结结巴巴的,将节他那边的安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乔果。乔果闭上眼睛,真是不忍卒听。她想想今年
节将要独对的那份凄凉,不觉心酸万分。
“嘟嘟,你不来,我在这儿呆不住。我会找个地方打发自己的。”说到这儿,乔果喉咙一哽,终于呜咽起来。
“果果,别哭别哭,”卢连璧慌了,赶忙抱紧乔果。
抱着抱着,乔果的手慢慢动作起来,摸摸索索地解着对方的衣扣。
“咱们提前过节吧,我要你。”那话是用嘴贴在卢连璧耳朵上说的,又热又疾。
卢连璧愣了一下说,“等,吃完饭吧。”
“不,现在要。就是现在——”是那种任的语调,甚至有几分蛮。
只好由着她。那种被动,让卢连璧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她的舌在攻击,她的手在攻击,她的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攻击。是那种疾风扫着落叶的
觉,那快速的攻击里仿佛隐含着一种恨。由恨,而显出了凶狠。
卢连璧合着,回应着,接受着。他们就这样做着
。
在乔果要狂
地升上去的时候,对方却猛然结束,随后便松滑下来。
“怎么了,你这是怎么回事?……”乔果不解地望着他。
卢连璧发现他被罩在了影里——是上次做
的
影!这一次的情形,几乎与上次完全相同。
“你过去不是的,你原来——,”乔果疑惑地审视着他。
卢连璧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显得狼狈,显得难堪。“我,我也不知道……”他说。
“我知道,你在敷衍我。我明白,你已经不——”女人喃喃着,因伤心而显得失神。
“别说了。”卢连璧捂住了乔果的嘴。
自己好象没做什么错事呀?然而,他却到他确实是欠着她了。
年三十的一大清早,罗金凤就爬起来收拾东西,扑扑腾腾的,得卢连璧也醒了。他蒙着脑袋假寐,
糊糊的,好象又睡着了。忽然身上一凉,有人掀掉了他的被子。
“大懒虫,要走了,快起来!”小丹琴在枕边叫嚷着。
小丹琴从头到脚新崭崭的,已经有了过年的样子。罗金凤从头到脚也在过着年。
“来,穿这一身。”
子笑
的,将新的牦牛衫新的皮外套和新皮靴掂到了
前。
匆匆地洗把脸,匆匆地吃口饭,就听到屋外汽车的马达响,小丹琴在外面喊,“大懒虫,快,上车了!——”
卢连璧出了门,只见家里的那辆三星车轰轰地响着,驾驶位上坐着罗金凤,旁边的位置上坐着又喊又叫的小丹琴。罗金凤平时不常开车,看着她那当家做主,煞有介事的样子,卢连璧忍不住笑起来。
“喂喂喂,过什么干瘾呐,快下来吧。咱们得打车走。”
这是明摆的事儿,三口人都坐飞机走,汽车不能扔到机场吧。
罗金凤眨眨眼,兴冲冲地说:“放心,有人开着去,就有人开着回。你走不走吧?”
这趟出行的一应琐事都是子包办的,卢连璧懒得去猜
子搞的什么名堂。或许她已经安排了什么朋友到机场把车开回来呢?——丹琴摆着小手又叫,“快上来呀,快上来。”
卢连璧就上了车。
车出了滨湖路,忽然向左一拐,直奔长途汽车站方向去了。卢连璧说,“错了错了,往机场是向右边拐!”
罗金凤说,“没错,去水目山不是得从这里上高速路么?”
“去水目山?”卢连璧疑惑地说,“不是到机场,去昆明嘛。”
罗金凤笑了,“机票昨天退了。我想了又想,飞机这东西太靠不住,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咱三口儿从天上掉下来,那不全完了。”
卢连璧皱皱眉说,“大冷的天,跑到山里头有什么意思。”
丹琴叫着,“妈妈说了,二姨家有鹿场,我给梅花鹿玩儿!”
罗金凤说,“好长时间没带丹琴回去了,节是个机会呀。年三十住你们家老宅,跟你们家老姑一起吃年夜饭。初一去看她姥姥吧,初二去她大姨那儿吧,初三去她二姨家走走吧,初四是她大舅,初五回来。就这,还有她小舅家没去呢。”
卢连璧听了,再不说话。他心里明白,子还是舍不得花那笔钱。但是,她又不甘心过年过节的,由着丈夫和别的女人搅到一块儿,所以就做下这么一个套套。唉,
子也不容易,反正自己业已入了套,就老老实实的,让她高兴两天吧。
年三十这天,乔果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是要她回家吃年夜饭。乔果推托说,外地的一位老同学带着一家人到这儿过年,自己要接待他们。
乔果不是不想和母亲一起吃年夜饭,乔果是不想听母亲在这个子还叨叨她和阮伟雄。母亲一向对阮伟雄的印象极佳,坐在一起,老人少不了要说乔果和丈夫分手的事。如此一来,就会
得大家在除夕夜心情都不痛快。唉自己酿的酒,是苦是甜,还是自己喝吧。
乔果除夕夜回到安雅,空守着一片冷清,这才到了寂寞的可怕。耳鼓里响着家家的切剁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时时有烹调的香气来袭,这些残忍的进攻让乔果难以抵御。呆坐了许久许久,她才打起
神,动手来给她自己准备年夜饭。
拉开厨柜,一眼看到了用小碟着的那张年夜饭的菜谱:五丁桂鱼,一虾两吃……。用手团一团
皱了,扔在废物篓里。心也是皱着的,却又无处可扔。没情没绪地切了几个卤菜,下了一碗面条,用托盘端着来到起居室,打开了电视机。
除夕晚会还没有开始,屏幕上已经热闹起来,唱的跳的,红的紫的,让人的心情不能不跟着喜庆,不能不跟着快。干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干嘛自己让自己不舒服?来来来,干一杯,干一杯,新年愉快,新年愉快!——乔果在杯子里斟
红葡萄酒,拿在眼前举了举,然后仰起头喝。
播新闻了,播天气预报了。看看昆明,多云转晴天,最低温度十八,最高二十四度,是个好天气。飞机已经安全着陆了吧?明天玩的时候只需要穿件衣……
忽然怔过来。去,闲心,人家一家人出去玩,干卿何事啊!
看晚会,看晚会。只有电视里的人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只有电视里的节目是属于自己的。躺在长沙发上,搭着毯,一个节目连着一个节目地看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不停地做着七八糟的梦。
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已经是翌的上午十点钟。头疼得厉害,
神也有些恍惚。一缕
光透过窗帘
斜
进来,照着对面墙上的婚纱照。那景物,那人,忽然都显得很遥远,很虚假,很陈旧。随后,母亲的面孔儿子的面孔就无比清晰无比新鲜地升起来,一种强烈的思念开始在血管里涌
。不是那种体外加之的思念,那是一种源于血脉自身的冲击,是一种生而有之的血的缘份。
被那思念促动着,乔果很快地收拾了一番自己,即刻出了门。
先去拜望母亲。起居室热闹,拜年的朋友不少。母亲穿着一件花
鲜亮的新
衣,脸上的气
也很新很鲜亮。看到乔果来,母亲把客人留给弟弟和弟媳,拉着乔果的手去了卧室。
母女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彼此望着。只需望着,就什么都有了。
乔果和母亲谈昨天的晚会,两人细细地评点着那些节目的得得失失对对错错。母亲小心翼翼,竭力不谈阮伟雄,不去评点乔果的生活。
只是到了最后,弟媳来叫她们去吃午饭了,母亲才忽然问了一句,“宁宁最近怎么样,宁宁还好吗?”
说出这句话,母亲显出了那种久久抑始得放释的松快。乔果忽然发现许多
扎扎的灰发犹如尘埃一般在母亲的头顶浮游着,使得母亲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那么的无奈。乔果嘴里说着,宁宁很好,放心,放心吧,心里却生出强烈的自责。她提醒着她自己,以后务必要多带宁宁来看看姥姥。
在母亲这儿吃了午饭,乔果说是约好了还要看朋友,就匆匆出了门。她接连往阮伟雄那儿拨了几回电话,都没有人接,想必阮伟雄是带着宁宁到他爷爷那儿去了。乔果独自站在寒风里想了又想,竟无处可去,只好叫上出租车,又回了安雅。
初一的下午和夜晚,乔果就象冬眠一样蜇伏在那套三室一厅的里。除了间或往阮伟雄那儿打个电话外,就是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看书。书是那本《宋词今译》,看着看着,就觉得心和神都进到了书本里。是李清照的《声声慢》,“……
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乔果仿佛看到那些憔悴凋零,地堆积着无人问津的昨
黄花了。她就在那些落花间走过去,落花扯着她的
角,在风中哀鸣。是那种木格窗棂,一双深幽幽的眼睛在木格的后面久久地探望着,直到窗外的暮
变得与那眼眸一样的黑。眼下没有梧桐没有细雨,却看得到磷光一般的雪粉在光秃秃的枝梢间扬撒着……
恍惚间,乔果辨不清那是李清照,还是她自己?
书里真是别有一番天地呢,让人在浑然忘我中,得到一种足。
真好,有个女人陪着自己,有李清照。
初二的中午,乔果才与阮伟雄联系上,他果然是带着宁宁去了爷爷家。大概是佳节让世间的人都变得宽厚了吧,阮伟雄在电话里心平气和地向乔果道了问候,甚至还询问了她的工作和身体情况,语调象是一个老朋友。
说好了,下午他和宁宁在家里等乔果。
虽然午觉前也吃了安眠药,乔果还是没睡着。先琢磨了穿什么衣服穿什么鞋去见那个人,然后才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左描描,右画画,就是不意。最后找到原因了,是这个梳台不如原来阮伟雄买的那一张。
坐上出租车来到原来的家属楼区,觉里似乎是多年的游子回了故园。门前摆放的还是那个
踏垫,乔果还记得是她花了十五块钱在批发市场买来的。只是旧桃已去,门框上的
联已经换了新符,让乔果生出那种揭了旧疮疤似的疼痛。她当时就后悔起来,不该约在这个地方见儿子。
很客气地开了门,很客气地进了门。室内很安静,阮伟雄说,宁宁贪玩,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午觉还没醒。
乔果会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坐下,不去惊动儿子。茶几的果碟里摆了糖果瓜子,阮伟雄端起来向乔果面前送了送,乔果接过来拈起一颗,心里有些堵。愈发意识到此身已是客人了。嘴里嗑着瓜子,目光却四下看。屋角墙都很洁净,显然已是清理过的。乔果在时,年年都要和阮伟雄一起在节前扫房子,今年不知是否有人补了缺?
起居室的摆设依然如旧,只是窗帘换了。仔细看,窗帘的线角得不那么平整,花
也略微土气了,但是显得很实在……
乔果正看着,忽然听到宁宁在他的小房间里叫,“爸爸,谁来了?”
阮伟雄说,“你妈妈。”
那边就“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乔果向阮伟雄笑了笑,即刻起身走了过去。
宁宁从被窝里钻出来,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乔果慌忙动手替他穿衣服。宁宁说,“妈妈,我早就是自己穿衣服了,我自己来。”乔果说,“听话儿子,让妈妈给你穿穿吧。”
每穿上一件衣服,就在儿子的脸蛋儿上亲一下,乔果发现替宁宁穿衣竟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动人。她尽量延缓着那个时间,等到把褂子子袜子鞋全都慢慢地穿好了,乔果猛地将儿子搂在怀里,再也不想松开。
肚子说不完的话。身体怎么样,功课怎么样,吃饭还挑食吗?爸爸对你发不发脾气?上回妈妈买的鞋子大不大?……
终于把儿子松开,儿子就想往起居室那边跑。
“宁宁——”乔果在后面叫了一声,手里举起了小红包。
宁宁站住了。他接过那岁钱,先说了一句“谢谢妈妈”,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恭恭敬敬地补了一句拜年的话,“祝妈妈新年好!”
那神情,竟有些生分。
乔果又一次搂紧了儿子。乔果把脸背在儿子的小脑袋后面,眼泪刷地落下来。她怕那种生分,她真怕那种生分呐!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后来,就有人在楼下喊,“哎,吃饭了——”。是赵秀梅。
乔果起身要走,阮伟雄说:“乔乔,一起去?”
乔果摇摇头,“不,谢谢了。那边还等着呢。”
说完,心里就苦涩地想,唉,冷锅冷灶的,有谁等你哟!
阮伟雄深深地望了乔果一眼,然后就带着宁宁,送乔果下楼。走到楼梯口,看到赵秀梅已经开门在外面着了。阮伟雄说,“宁宁,你先到赵阿姨家,我再送送你妈妈。”
宁宁乖乖地跟着赵秀梅进去了,乔果就由阮伟雄陪着一直到了楼口。
乔果说,“回去吧,怪冷的。”
阮伟雄沉默着。楼口灯光昏黄,一阵寒风斜吹着袭来,雪片就象
蛾一般扑打在脸上。
乔果咬咬嘴说,“我走了。”
阮伟雄忽然冒出一句,“那边怎么样?”
乔果口道出了实话,“离不掉。”
“那就回来吧。咱们,还是一样——”
声音不高,但是很诚恳。
听清楚了那句话,乔果猛地冲进了风雪中。
怎么可能还是一样?怎么可能还是一样!……乔果狠狠地抹着泪水。
这才知道什么叫复水难收,什么叫破镜难圆,什么叫画残莫补,什么叫梦好难留啊!
在街头的风雪中伫立良久,驶过的几辆出租车都载了客。忽然听到手机的振铃声,恍惚中竟以为是幻觉。拿在耳边听,是戴云虹的声音。
怎么会是她?——“乔姐,新年好。”
在风雪中听到这句话,毕竟温暖。
“新年好。”乔果说。
两个朋友说完这句客套话,忽然全都卡住了。
一些不愉快的念头象云一般在乔果的心里掠过,想必对方此刻也是如此吧。
“乔姐,我到你那儿去看你吧?”对方忽然又开了腔,那声音很明亮。
“谢谢,不必了。”乔果想到,让戴云虹到安雅那个小巢去,毕竟不方便。
“那,你到我这儿来玩吧,就我一个人。”仿佛回复到了以前的那些子,邀请很真诚。
乔果的心动了动。可是,没有答应别人到自己的住处,倒是快地要到别人的住处去,这似乎不大妥当。
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云虹,我想,咱们换个地方成不成?——”
“你说是去吃饭吧?我请你!”
乔果说,“得了,还是我来请你吧。”
“干脆,AA制。嘻嘻——”对方一下子笑了,“去‘南粤海鲜楼’怎么样?那儿节不关门,打七折。”
“嘻嘻,”乔果也笑出了声,“现在就去,一言为定。咱们待会儿见。”
“好,待会儿见。”
通完话,乔果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她刚才差一点没问戴云虹,是不是安少甫过节期间分不开身,把她给闪下了。都是女人,真是同病相怜啊。
山里人在冬闲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什么时间观念,尤其是逢上过年。头天晚上卢连璧喝多了酒,又和族里几个自家兄弟打牌,睡得太晚。第二天睁开眼,看看表,差不多已是上午十点钟了。罗金凤说,“连璧,锅里给你热着蛋面,吃两口,咱们好到她二姨家去。”卢连璧没吱声,不紧不慢地穿衣洗脸。等收拾完了,忽然看看表说:“凤儿,我今儿得赶回去了。”
罗金凤挑挑眉说,“看你,不是说好了,呆到初五回嘛。”
卢连璧说,“昨晚上税局的老马给我打了个手机,约好了工商所的胖牛和黑子今天晚上打麻将。”
罗金凤狐疑地盯着丈夫的脸说,“是不是啊?哪有初二就打麻将的!”
卢连璧说,“唉,又不是头一回了,你还不知道这种事。不就是输点儿钱给他们,让他们好过年嘛。”
罗金凤不吭声。
“想把店开顺当,就得打点好这些人。”卢连璧的语气已经是不容置疑了,“你看看吧,你要是开车去她二姨那儿,我就坐班车回。你要是让我开车回呢,我到初五再来接你们。”
罗金凤笑着说,“你开车走吧。她二姨那儿就七八里地,我让二伯家的小顺子开拖拉机送一趟。”
于是,卢连璧就开着三星车回了潢。
下着小雪,路不好走,回到潢,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卢连璧径直来到安雅小区,他打开小巢的门,一边叫着乔果,一边往屋里走。房间里空空如也,让他的心里也不免空落落的。
初二突然从水目山赶回来,是卢连璧一时的心血来。说是打麻将,说是给那些人送份过节钱,全是子虚无有的事。卢连璧赶回来就是为了会会乔果,
节这么多天的假期,把她一个人甩在这儿,卢连璧觉得太负心。
长时间的赶路,觉得累了,觉得饿了。卢连璧打开冰箱,胡找点儿东西填了填肚子,然后往
上一倒,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到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想着乔果这时候怎么还不回来,于是就开了灯,心神不安地在房子里转。这才发觉房间里很,全然没有过节的样子。厨房里的青菜什么的,都有些蔫了,似乎没有人动过。小碟里有块啃过的馒头,已经有些干瘪。卢连璧拍拍脑袋,连连说傻。他想起来节前走的时候,对乔果说是去昆明。乔果呢,也说了一句,“你不来,我在这儿也呆不住,我会找个地方打发自己的。”
乔果把她自己打发到何处去了?
虽然想到乔果可能没在这里过节,但还是心犹不甘。接连向乔果的手机挂了几次,通了,却无人接听。卢连璧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很失望。
独自在这个小巢呆下去吗?不行,这里太凄清。想了想,还是回家去吧。
于是,卢连璧又驱车回了家。泊车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家里的电灯亮着。记得去水目山那天,天然气灶和电器什么的都仔细地察看过,还不至于马胡到竟然忘记了关电灯吧?
一开门,丹琴就扑上来喊,“爸爸,爸爸——”。罗金凤也从洗衣机那边过来说,“噢,这么快就打完麻将回来了?”
卢连璧含糊地应着,“哦哦,他,他们晚上另有饭局,下午就开打。输给他们每人千把块钱,算是了结啦。”
怕老婆细问,又反问道,“哎,你们怎么回来了?”
罗金凤把原委往女儿身上推,“你走了,丹琴能呆得住么?我们坐下午的长途班车,天落黑就进了家。”
卢连璧明白子肚里的弯弯儿,只是不说破,连连道,“回来好,回来好,全家人一起,多热闹。”
这倒是一句实话。晚上守着电视机,听丹琴热热闹闹地唱卡拉OK,卢连璧还真把所有的烦恼都忘了。
卢连璧哪里知道,他给乔果打电话的时候,乔果正在‘南粤海鲜楼’和戴云虹一起吃海鲜。店堂里很热闹,戴云虹和乔果说说笑笑聊得正开心,没有谁会留心听到皮手袋里手机的振铃声。
和戴云虹热闹了一番,那天晚上乔果似乎觉得充实,所以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天放晴了。楼顶和楼旁边的树枝上都裹着一层洁白的积雪,在
光下熠熠地闪着,望上去分外动人。
踏雪去吧?公园里有山有树,有湖有桥。格格吱吱地踩着那些积雪,会让人受到一种自信的力量。团一个雪球,再团一个雪球,把它们远远地扔出去,会让人觉得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被抛掉了……
于是,乔果就去了花湖公园。
是当初和卢连璧一起来拍婚纱照的那个公园。苏州园林式的假山,山上有亭台楼阁,雕着花栏,挑着飞檐。当然有湖,有小桥水,桥是那种用石块砌的圆拱形,栏杆上还有兽首,一个个雕得古朴雅拙。此刻,所有的景物都被耀眼的冰雪装点着,给人一种似又不似的陌生,一种疏离之后的新鲜。
那些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都是些来观雪景的游人。他们笑着,闹着,给这座沉寂的园林增添了许多生气。乔果沿着湖边的环形路,向远处的那座拱桥走去。那些原本身姿婆娑的岸柳因为裹了积雪,都变得臃肿起来,象是些风华已逝的半老徐娘。盈盈晃晃的绿水草呢?此时早已枯萎变黄,被盖在冰壳下面了吧。
乔果又站在了那座拱桥上。
她偎着石栏,仿佛又觉到卢连璧就紧紧地挨靠在她左肩背的后面。镜头又对准了他们,那飞鸟呢?它扑拉拉地展着翅膀,让晴空的那片湛蓝衬着它翩然的白羽,美得让人心颤。
——哦,翩若惊鸿啊!
是那么动听的笑声。乔果向桥下看去,只见封冻的湖面上有许多孩子在快乐地溜冰。那串透明的笑声是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子发出来的,她穿着一身红的滑雪服,犹如一团火苗似的窜动在银白的世界里。她摔倒了,她仍旧笑着,爬了起来。她那么年轻,摔一跤对于她只是轻松的游戏。她毫不在意地举起手,向着岸边挥动——乔果顺着那女孩子的目光看去,这样,她就吃惊地看到了卢连璧和他的太太罗金凤!
那火一样的女孩子活泼泼地回到父亲和母亲的身边,一家三口人亲亲热热笑笑闹闹地抱在了一起。
望着这情景,乔果犹如遭到雷击一般,顿时木然。
片刻之后,乔果低下头,急匆匆地走下拱桥,径直向公园的大门奔去。
缩在安雅小区九号楼那套房子里,乔果觉得她就象一只受伤的野兽逃进了窝里。受的什么伤?她说不清楚。谁让她受的伤?她也不知道。然而,被伤害的觉却如此的痛切,如此的真实。她无比虚弱地躺在那儿,仿佛血将
尽,力已衰竭。
当黄昏降临之时,乔果才慢慢地回复过来。她有点儿看破红尘,心灰意懒。她忽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所得。随后,一种尖锐的恨意从心底腾起,她猛地坐起来,抓起了头柜上的电话。
是打给卢连璧的,直接打进他的家里。
通了,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一个清脆稚的女孩儿的歌声,一个浑厚重浊的男人的嗓音。这是卢连璧。他们随着音乐,在唱卡拉OK。
“喂,哪里?”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乔果能猜到,这是罗金凤。
乔果直截了当地说:“我找卢连璧。”
那边沉默了。直觉一定告诉了那女人,打电话来的是谁。
片刻的对峙之后,那边冷冷地回一句,“他不在。”,随后嗒地挂断。
仿佛挨了一掌,乔果顿时怒火腾燃。她立刻又挂要了那个号码,是接通的声音,可是没有人拿起话筒。振铃的信号延续着,忽然嗒地一下,又被挂断。
乔果不屈不挠地再打过去……
终于,那边接听了。“喂,是我。”是卢连璧的声音。
乔果咬着牙说,“你到这儿来——”
“现在?恐怕不合适吧。”是那种平静的微笑的声音。
“不行!现在来,马上来!”乔果烈地叫着。
对方有了沉重的觉,一种被强迫的受辱的
觉。许久许久,才回了一句,“冷静点儿。改
吧,改
再说好不好?”
“不好,”乔果用腔的怨恨对着话筒喊,“今晚不来,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说完,啪地放下了电话。
渐渐地、渐渐地平复下来。于是,觉得自己有些乖戾。
怒火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哀伤。哀伤是愤怒燃余的灰烬。
深夜十点钟了,卢连璧还是没有来。
钻在被窝里,就着台灯看那本《宋词今译》,慢慢地看进去了,慢慢地融进去了。忽然有人要通了手机,是刘仁杰。
问候了节愉快,问候了身体健康,问候了工作顺利,然后忽然问,“小乔,你在干什么?”
“看书呀。”
“看什么书?”
“宋词啊。”
“哦,你也喜古诗词了!”那边显然来了兴致,“给我讲讲,你喜
哪一首呀?”
乔果忽然想到了花湖公园,想到了湖水,想到了拱桥,想到了那些亭台楼阁。她
口说道:“喜
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
城
墙柳。东风恶,
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绵书难托。莫,莫,莫!’”
“小乔,你喜陆放翁的诗词,这就是说你的内心里与放翁有共通之处啊。放翁到沈园游玩,碰到了昔
的
人唐婉,才有了这些名句。其实,唐婉也有《钗头凤》回赠,这个才女,写得绝不亚于放翁啊。”
“是吗?”
“当然,唐婉是这样写的。‘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
。瞒,瞒,瞒!’”
刘仁杰在那边一念三叹,乔果在这边听得如痴如醉。听完了,乔果说,“我的书上没有这首词,真可惜。”
刘仁杰说,“没问题,我给你写下来,裱好,送给你。”
乔果说,“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过嘛,得你自己来拿。”
“行。”乔果一口答应。
那边的人亢奋起来,忽然说道,“那可得挑个好机会,等你嫂子不在,只有我自己在的时候,你再来!”
一股异样的热蓦地穿透乔果的身体,她
口答出个“好!”。语调里,也分明透出了几分亢奋。
打完电话。乔果吃了加倍量的安眠药,却依旧未能入睡。她干脆重新扭亮台灯,靠在头想心事。想来想去,似乎是想通了。和卢连璧这样相处,自己苦,对方想必也苦。唉,错错错,莫莫莫,倒不如索
斩断了好!作者:杨东明发表
期:2004-05-1616:35:01回复第二十三章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今晚不来,以后就不要再来了!”乔果的这句话深深地剌伤了卢连璧。一个男人,他可以被女人乞求,女人的乞求甚至能让他付出生命。但是,他不可以被女人迫,不可以被女人命令,女人的
迫和命令带给他们的是屈辱,为了抗拒这屈辱,他们甚至也能付出生命。
卢连璧不是没有想过要到乔果那儿去,可是乔果的那个通牒给他划定了一个界线:那天晚上没去,这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再去。女人既然说得出,男人也就做得到。
甚至彼此连个电话也没有了。
乔果出现的那天上午,天下着雨。是的,是雨而不是雪。冬雪还在人们的记忆里,雨已经悄然而至。卢连璧和太太正在“奇玉轩”忙着接待顾客,忽然大门一晃,就见乔果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罗金凤如临大敌,正要紧张地上前去堵,卢连璧伸手拨开
子,自己
了过去。
卢连璧一边走,一边猜测着乔果的来意。虽然卢连璧与乔果的事情罗金凤早已知晓,然而那毕竟是秘不示人的隐情。此刻,乔果在这里公然面,也就有了一种挑战的味道。
面对面的时候,乔果嘴颤抖着说:“我想见你——”
想必这不是她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她有点儿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不是见了。”卢连璧也尽力地笑,心里忽然很难受。他和她曾经是那样的亲近啊!
“对不起,我得和你谈谈,当面谈……”乔果苦恼地摇着头。
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情攫住了卢连璧,他伤地说:“好的,你跟我来。”
卢连璧带着乔果出去了,罗金凤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附近的雅心斋茶屋,卢连璧找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面前两杯碧绿的清茶,他们清清静静地谈起来。
“我想,咱们是结束了。”乔果说。
淡淡的,苦苦的,卢连璧点了点头。不无惋惜,也不无轻松。
乔果的语调忽然又提了上来,“可是,不能这样就算完了吧?”。
“……”卢连璧的心即刻提紧了。
“我想要你,最后一次!”是一种乞求,有些无奈,还有些绝望。
“嗯。”卢连璧应答着,不觉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要和刚开始的那些,一样。”又是那种任,那种执拗。
想起后来出现的那些力不从心的情形,卢连璧有些愧,有些怯,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乔果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别,别。”卢连璧将手探过去,轻轻捻着对方的指尖。
“你不知道,我离不开你。”乔果甩甩头发,仰起了脸。
女人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悲伤,莫若说是苦恼。卢连璧有些意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的身体离不开你。”
乔果的双眼是朝着卢连璧的,可是卢连璧却觉得乔果并非在看他。那目光穿透了他,也穿透了木板壁,在探往一个遥不可知的地方。
卢连璧好象懂了一点。那意思似乎是说,神上可以离开了,离不开的是
体。
“我要一样东西,请答应我。”乔果说。
“当然,请讲。”卢连璧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可是,无论什么要求,他都准备勉力而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她,对她应该有所补尝。
“我要一个玉笋。比着你自己的做,要和你的一模一样。”
哦,这痴女人!——“好的。”卢连璧深深地动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他挨过去,展开双臂,将女人揽入怀里。
乔果发现自己的体又蠢蠢
动了,这可恶的
体……,她沉入了冥想,应该掐死它,掐死这个贪婪的蠢货。
女人实实在在地被卢连璧抱着,然而在他的觉里却只是一个虚空。仿佛女人并不在那儿,并不在他的双臂之中。
卢连璧诧异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女人就是在那一刻挣了出来。离去之前,她说:“咱们回头再联系吧,等你给我做好了。”
乔果刚一推开事务部的门,苗淑贞就叫起来:“啊,小乔,你回来了。快快快,小甫在找你,让你一回来,就到他那儿去。”
听到是安少甫要见她,乔果即刻去了总经理室。
见到乔果进来,安少甫立刻从大班台后面站起身。“啊,乔果,坐坐坐。”
乔果静静地坐下来,听对方发话。
没有什么罗索话,安少甫接下来就说,“公司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你还是回业务部去。那一摊子,还是由你负责。”
“戴云虹呢?”
“你是业务部第一经理。她是第二经理。”
这好消息让乔果觉得太意外,她还想说什么,安少甫却果断地摆摆手,“写字台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就去。业务部的工作最近很繁重,具体怎么作,你和小戴商量吧。”
乔果就起身告辞,去了业务部。
业务部果然摆了一张新的写字台。戴云虹笑着向走进来的乔果伸出手,“,乔姐,
你回来。”
乔果在那张新的皮转椅上坐下来,说道:“云虹,告诉我,你和安少甫是怎么回事?”
戴云虹诡谲地笑了笑,“我还问你呢,你和刘仁杰是怎么回事?”
乔果解释着,“什么都没有,真的。”
“不会吧?”戴云虹说,“你不知道,天时苑又出麻烦了。必须你出马,去找刘仁杰。”
乔果说,“怎么可能?不是已经完工了嘛,广告打出去了,楼花都预售了。”
“就是这样才麻烦呢。当初安总不是为了扩大面积提高价位,没按规划局的红线施工嘛,后来你去找了刘市长,才过了规划局的关。过了就完了吧,谁知道前些时做最后的验收,又来了个综合验收组。市建委、规划局、土地局、房管局……都来了人,一下子就卡住了。安总没少想办法,就是打不通刘仁杰。看来你不出马,刘仁杰是不会买账的。”
乔果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不由得想起她和刘仁杰的那些往,想起对方那些始终不渝的深夜长谈,想起那浑厚的声音曾带给她的异样的妙不可言的
觉和意境……
望着呆呆愣愣的乔果,戴云虹拍着手说,“一提刘仁杰,瞧你那个样子吧。唉,说实在的,他对你可是真好啊!”
乔果心里暖融融地一动,继而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才对戴云虹说,“云虹,我明白了。安总说的‘业务部最近工作很繁重’,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对。”
“你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
乔果说完,果真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刘仁杰的手机。听出是乔果的声音,刘仁杰很兴奋,正要绵绵地说那些兜圈子的情话,乔果却直截了当地说:“喂,刘市长,你不是说你给我写好了唐婉的词,要我自己去拿吗?”
“对呀,对呀。”
“那我今天晚上去拿吧?”
对方的语调忽然显得有些紧张,“今天,晚上?……”
乔果说:“对,今天晚上。你说过的,最好是只有咱们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办。”
“重要的事?——”对方好象在猜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嗯嗯嗯,好啊好啊,不过嘛,你看这样,是不是——”
对方在犹豫。
乔果决然地说道:“那就说定了。晚上八点钟。我准时到你家。”
讲完,就放下了电话。
戴云虹在一旁竖起姆指说,“乔姐,我真服你了。”
那天晚上,乔果果真去了刘仁杰的家。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她登门的时候,才不过七点刚过了几分。刘仁杰的夫人已经穿好了外衣,正要出门。在客厅里,两个女人打了个照面,彼此不约而同地“哟”了一声。
刘仁杰说,“怎么,你们俩认识?”
夫人说,“你忘了,那回陪你到医院检查病,在大门口碰上了。你介绍过,天时公司的小乔嘛。”
唔,乔果终于也对上了号。没错,眼前这位刘仁杰的夫人,就是卢连璧拍在录象带里的那个神情憔悴的小夏!
乔果忽然有点儿可怜刘仁杰,于是就对那夫人说,“出去打网球啊?”
夫人一愣,深深地盯了乔果一眼,然后答道:“早就不打了。有时候去去健身房,蹦蹦健美。”
刘仁杰在一旁说,“小乔,你康大姐运动,
玩。这不,又要去看晚会,我是陪不住她呀。”
乔果又知道了,邓飞河的这个女友原来姓康不姓夏。
夫人拉拉尼风衣扯扯围巾,然后扬起右手掌,弹琴似的动动指头说,“小乔,你们谈吧。我走了。”
静得很。偌大一套房子里只有乔果和刘仁杰两个人。乔果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擦擦拉拉地响,那是刘仁杰挨了上来。
“别碰我,我想远远地看看你。”乔果仍旧闭着眼睛。
她真是在远远地看着这套房间,看着这套房间里的这个人。客厅是很大的,深棕的皮沙发
油
的羊
地毯,厚重的茶几上摆着不锈钢咖啡具,很欧式很现代。书房呢?
墙上挂了字画,铺着宣纸的红木案上有紫石砚,硕大的清瓷瓶里
着雀翎和拂尘。有悠悠的乐声在响,是古筝在幽滑地拨弹么?是
箫在呜呜地吹奏么?
脚步声沉稳地响着,徘徊在这些房间里的这个男人,也是很欧式很现代,很东方很清雅……
这景象,乔果在心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次。
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糙的摩擦,使乔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于是,乔果看到眼前那些暗青
的颗粒犹如在显微镜下一样,大得几近模糊。刮划出来的一条血痕象红线虫一样在那些颗粒中爬着。
对方在吻她。乔果任由他吻着,乔果来这里的内容原本就包括了亲吻。刘仁杰向下吻她脖子的时候,乔果把那个部位伸得更长了。这样,她就能有机会更全面地了解一下这个客厅。很遗憾,褪了的木地板上并没有羊
地毯,那个花哨的玻璃茶几也远远谈不上什么厚重不厚重……
唔,他真是一把好手,居然这么快捷地扯低了罩,吻住了乔果的
头。
“不能在这儿呀。到卧室去吧,到卧室——”乔果说。
似乎入了一个不该有的停顿,接下来才是“嗯,好。”
乔果是闭着眼睛被他抱进卧室的,乔果想保留一份对卧室的想象。手臂和觉得凉了,用做弥补的是温热的
舐。大腿和脚也觉得凉了,继而也有
舐来做弥补。被子铺天盖地一般罩住了乔果,接着刘仁杰也拱了进来。
乔果忍不住了,乔果伸出手,也来剥他。
“别,别。”又是不该有的停顿,再加上不该有的阻拦。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卧室就是卧室,也就是个普通的卧室罢了。
拦阻似乎没有了,乔果继续动手剥着,彼此终于完全平等。
“要,要!——”乔果急切地说。
她期望着得到,她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可是,没有台风的消息。
乔果奇怪地低头看去,她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家伙,正无打采地垂着脑袋。
“……?”乔果把目光投向了男人。
那是怎样的一种慌,那是怎样的一种愧疚!男人
面惭
,惶惶地说,“对不起,我……”
“不会的,来——”乔果要伸手相助,男人却躲缩了过去。
“要吧……”乔果喃喃着。
男人忽然把手探进枕下,等他再拿出来的时候,乔果赫然地看到了那个硕大的玉笋。是那个血沁玉,斑斑的血痕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还在闪滴。
“不!——”乔果下意识地挥手打去,那玉笋滚落在地,铿然有声。
男人两手撑着,双膝跪着,垂下脑袋呆望着地上的武器。他被彻底打败了,他象一个跪地求饶的俘虏。
等男人再抬起头的时候,乔果看到他的目光里充了痛苦。“对不起,我不行,请原谅,我的身体……”
乔果思维混地听着对方的讲述。是的,糖
病。是的,很严重。医生说,对,饮食,还有生活方式。本来不是这种生活方式的,本来是工程师。不,本来也没想做工程师的,本来喜
书画,喜
诗词。
你,是真的。一个残缺的现实。但却有一个完美的想象。想象中跟你做
,非常好非常好……
乔果无意识地听着,无意识地穿好了衣服。等到衣服完整地穿在了身上,意识也变得完整了。
她看了看依旧赤的男人,不
微微一笑。也就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了衣服,大家都一样。
于是,她怜悯地说:“你穿起来好不好?”
“行,行。”
披挂整齐地坐好,仿佛各自又回复了生活中的角。
“你放心,你们公司的那件事情,我会安排人去处理。”刘仁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回复了市长的语气。
该走了。
可是,乔果忽然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书房?”
“哦,对对对,我还没有给你那幅字。”刘仁杰拍拍自己的脑门。
乔果随在他的身后,走进了书房。
没有铺着宣纸的红木案桌。没有紫石砚。没有古瓷瓶。没有雀翎和拂尘。当然也没有古筝和箫……。一面墙壁装修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看,这些都是我写的。”刘仁杰不无得意地指着挂在书柜门页上的几辐字,“还有呢,在下面柜子里,没挂起来。”
虽然乔果不懂书法,但她也看得出来,那些字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它们望上去,就象用软头大签字笔抹在了贵宾签到簿上。
乔果把刘仁杰送给他的那幅字卷了卷,夹在了腋下。
刘仁杰一直把乔果送出门。分手的那一刻,刘仁杰站在台阶上说:“小乔,好好走哇。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乔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打不打电话,对于她已经无所谓。那些电话曾经带给她的想象全都失却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拥有那些美妙的天地。这是她最大的损失,她很后悔,她是真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第二十三章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今晚不来,以后就不要再来了!”乔果的这句话深深地剌伤了卢连璧。一个男人,他可以被女人乞求,女人的乞求甚至能让他付出生命。但是,他不可以被女人迫,不可以被女人命令,女人的
迫和命令带给他们的是屈辱,为了抗拒这屈辱,他们甚至也能付出生命。
卢连璧不是没有想过要到乔果那儿去,可是乔果的那个通牒给他划定了一个界线:那天晚上没去,这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再去。女人既然说得出,男人也就做得到。
甚至彼此连个电话也没有了。
乔果出现的那天上午,天下着雨。是的,是雨而不是雪。冬雪还在人们的记忆里,雨已经悄然而至。卢连璧和太太正在“奇玉轩”忙着接待顾客,忽然大门一晃,就见乔果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罗金凤如临大敌,正要紧张地上前去堵,卢连璧伸手拨开
子,自己
了过去。
卢连璧一边走,一边猜测着乔果的来意。虽然卢连璧与乔果的事情罗金凤早已知晓,然而那毕竟是秘不示人的隐情。此刻,乔果在这里公然面,也就有了一种挑战的味道。
面对面的时候,乔果嘴颤抖着说:“我想见你——”
想必这不是她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她有点儿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不是见了。”卢连璧也尽力地笑,心里忽然很难受。他和她曾经是那样的亲近啊!
“对不起,我得和你谈谈,当面谈……”乔果苦恼地摇着头。
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情攫住了卢连璧,他伤地说:“好的,你跟我来。”
卢连璧带着乔果出去了,罗金凤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附近的雅心斋茶屋,卢连璧找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面前两杯碧绿的清茶,他们清清静静地谈起来。
“我想,咱们是结束了。”乔果说。
淡淡的,苦苦的,卢连璧点了点头。不无惋惜,也不无轻松。
乔果的语调忽然又提了上来,“可是,不能这样就算完了吧?”。
“……”卢连璧的心即刻提紧了。
“我想要你,最后一次!”是一种乞求,有些无奈,还有些绝望。
“嗯。”卢连璧应答着,不觉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要和刚开始的那些,一样。”又是那种任,那种执拗。
想起后来出现的那些力不从心的情形,卢连璧有些愧,有些怯,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乔果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别,别。”卢连璧将手探过去,轻轻捻着对方的指尖。
“你不知道,我离不开你。”乔果甩甩头发,仰起了脸。
女人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悲伤,莫若说是苦恼。卢连璧有些意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的身体离不开你。”
乔果的双眼是朝着卢连璧的,可是卢连璧却觉得乔果并非在看他。那目光穿透了他,也穿透了木板壁,在探往一个遥不可知的地方。
卢连璧好象懂了一点。那意思似乎是说,神上可以离开了,离不开的是
体。
“我要一样东西,请答应我。”乔果说。
“当然,请讲。”卢连璧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可是,无论什么要求,他都准备勉力而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她,对她应该有所补尝。
“我要一个玉笋。比着你自己的做,要和你的一模一样。”
哦,这痴女人!——“好的。”卢连璧深深地动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他挨过去,展开双臂,将女人揽入怀里。
乔果发现自己的体又蠢蠢
动了,这可恶的
体……,她沉入了冥想,应该掐死它,掐死这个贪婪的蠢货。
女人实实在在地被卢连璧抱着,然而在他的觉里却只是一个虚空。仿佛女人并不在那儿,并不在他的双臂之中。
卢连璧诧异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女人就是在那一刻挣了出来。离去之前,她说:“咱们回头再联系吧,等你给我做好了。”
乔果刚一推开事务部的门,苗淑贞就叫起来:“啊,小乔,你回来了。快快快,小甫在找你,让你一回来,就到他那儿去。”
听到是安少甫要见她,乔果即刻去了总经理室。
见到乔果进来,安少甫立刻从大班台后面站起身。“啊,乔果,坐坐坐。”
乔果静静地坐下来,听对方发话。
没有什么罗索话,安少甫接下来就说,“公司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你还是回业务部去。那一摊子,还是由你负责。”
“戴云虹呢?”
“你是业务部第一经理。她是第二经理。”
这好消息让乔果觉得太意外,她还想说什么,安少甫却果断地摆摆手,“写字台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就去。业务部的工作最近很繁重,具体怎么作,你和小戴商量吧。”
乔果就起身告辞,去了业务部。
业务部果然摆了一张新的写字台。戴云虹笑着向走进来的乔果伸出手,“,乔姐,
你回来。”
乔果在那张新的皮转椅上坐下来,说道:“云虹,告诉我,你和安少甫是怎么回事?”
戴云虹诡谲地笑了笑,“我还问你呢,你和刘仁杰是怎么回事?”
乔果解释着,“什么都没有,真的。”
“不会吧?”戴云虹说,“你不知道,天时苑又出麻烦了。必须你出马,去找刘仁杰。”
乔果说,“怎么可能?不是已经完工了嘛,广告打出去了,楼花都预售了。”
“就是这样才麻烦呢。当初安总不是为了扩大面积提高价位,没按规划局的红线施工嘛,后来你去找了刘市长,才过了规划局的关。过了就完了吧,谁知道前些时做最后的验收,又来了个综合验收组。市建委、规划局、土地局、房管局……都来了人,一下子就卡住了。安总没少想办法,就是打不通刘仁杰。看来你不出马,刘仁杰是不会买账的。”
乔果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不由得想起她和刘仁杰的那些往,想起对方那些始终不渝的深夜长谈,想起那浑厚的声音曾带给她的异样的妙不可言的
觉和意境……
望着呆呆愣愣的乔果,戴云虹拍着手说,“一提刘仁杰,瞧你那个样子吧。唉,说实在的,他对你可是真好啊!”
乔果心里暖融融地一动,继而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才对戴云虹说,“云虹,我明白了。安总说的‘业务部最近工作很繁重’,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对。”
“你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
乔果说完,果真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刘仁杰的手机。听出是乔果的声音,刘仁杰很兴奋,正要绵绵地说那些兜圈子的情话,乔果却直截了当地说:“喂,刘市长,你不是说你给我写好了唐婉的词,要我自己去拿吗?”
“对呀,对呀。”
“那我今天晚上去拿吧?”
对方的语调忽然显得有些紧张,“今天,晚上?……”
乔果说:“对,今天晚上。你说过的,最好是只有咱们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办。”
“重要的事?——”对方好象在猜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嗯嗯嗯,好啊好啊,不过嘛,你看这样,是不是——”
对方在犹豫。
乔果决然地说道:“那就说定了。晚上八点钟。我准时到你家。”
讲完,就放下了电话。
戴云虹在一旁竖起姆指说,“乔姐,我真服你了。”
那天晚上,乔果果真去了刘仁杰的家。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她登门的时候,才不过七点刚过了几分。刘仁杰的夫人已经穿好了外衣,正要出门。在客厅里,两个女人打了个照面,彼此不约而同地“哟”了一声。
刘仁杰说,“怎么,你们俩认识?”
夫人说,“你忘了,那回陪你到医院检查病,在大门口碰上了。你介绍过,天时公司的小乔嘛。”
唔,乔果终于也对上了号。没错,眼前这位刘仁杰的夫人,就是卢连璧拍在录象带里的那个神情憔悴的小夏!
乔果忽然有点儿可怜刘仁杰,于是就对那夫人说,“出去打网球啊?”
夫人一愣,深深地盯了乔果一眼,然后答道:“早就不打了。有时候去去健身房,蹦蹦健美。”
刘仁杰在一旁说,“小乔,你康大姐运动,
玩。这不,又要去看晚会,我是陪不住她呀。”
乔果又知道了,邓飞河的这个女友原来姓康不姓夏。
夫人拉拉尼风衣扯扯围巾,然后扬起右手掌,弹琴似的动动指头说,“小乔,你们谈吧。我走了。”
静得很。偌大一套房子里只有乔果和刘仁杰两个人。乔果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擦擦拉拉地响,那是刘仁杰挨了上来。
“别碰我,我想远远地看看你。”乔果仍旧闭着眼睛。
她真是在远远地看着这套房间,看着这套房间里的这个人。客厅是很大的,深棕的皮沙发
油
的羊
地毯,厚重的茶几上摆着不锈钢咖啡具,很欧式很现代。书房呢?
墙上挂了字画,铺着宣纸的红木案上有紫石砚,硕大的清瓷瓶里
着雀翎和拂尘。有悠悠的乐声在响,是古筝在幽滑地拨弹么?是
箫在呜呜地吹奏么?
脚步声沉稳地响着,徘徊在这些房间里的这个男人,也是很欧式很现代,很东方很清雅……
这景象,乔果在心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次。
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糙的摩擦,使乔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于是,乔果看到眼前那些暗青
的颗粒犹如在显微镜下一样,大得几近模糊。刮划出来的一条血痕象红线虫一样在那些颗粒中爬着。
对方在吻她。乔果任由他吻着,乔果来这里的内容原本就包括了亲吻。刘仁杰向下吻她脖子的时候,乔果把那个部位伸得更长了。这样,她就能有机会更全面地了解一下这个客厅。很遗憾,褪了的木地板上并没有羊
地毯,那个花哨的玻璃茶几也远远谈不上什么厚重不厚重……
唔,他真是一把好手,居然这么快捷地扯低了罩,吻住了乔果的
头。
“不能在这儿呀。到卧室去吧,到卧室——”乔果说。
似乎入了一个不该有的停顿,接下来才是“嗯,好。”
乔果是闭着眼睛被他抱进卧室的,乔果想保留一份对卧室的想象。手臂和觉得凉了,用做弥补的是温热的
舐。大腿和脚也觉得凉了,继而也有
舐来做弥补。被子铺天盖地一般罩住了乔果,接着刘仁杰也拱了进来。
乔果忍不住了,乔果伸出手,也来剥他。
“别,别。”又是不该有的停顿,再加上不该有的阻拦。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卧室就是卧室,也就是个普通的卧室罢了。
拦阻似乎没有了,乔果继续动手剥着,彼此终于完全平等。
“要,要!——”乔果急切地说。
她期望着得到,她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可是,没有台风的消息。
乔果奇怪地低头看去,她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家伙,正无打采地垂着脑袋。
“……?”乔果把目光投向了男人。
那是怎样的一种慌,那是怎样的一种愧疚!男人
面惭
,惶惶地说,“对不起,我……”
“不会的,来——”乔果要伸手相助,男人却躲缩了过去。
“要吧……”乔果喃喃着。
男人忽然把手探进枕下,等他再拿出来的时候,乔果赫然地看到了那个硕大的玉笋。是那个血沁玉,斑斑的血痕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还在闪滴。
“不!——”乔果下意识地挥手打去,那玉笋滚落在地,铿然有声。
男人两手撑着,双膝跪着,垂下脑袋呆望着地上的武器。他被彻底打败了,他象一个跪地求饶的俘虏。
等男人再抬起头的时候,乔果看到他的目光里充了痛苦。“对不起,我不行,请原谅,我的身体……”
乔果思维混地听着对方的讲述。是的,糖
病。是的,很严重。医生说,对,饮食,还有生活方式。本来不是这种生活方式的,本来是工程师。不,本来也没想做工程师的,本来喜
书画,喜
诗词。
你,是真的。一个残缺的现实。但却有一个完美的想象。想象中跟你做
,非常好非常好……
乔果无意识地听着,无意识地穿好了衣服。等到衣服完整地穿在了身上,意识也变得完整了。
她看了看依旧赤的男人,不
微微一笑。也就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了衣服,大家都一样。
于是,她怜悯地说:“你穿起来好不好?”
“行,行。”
披挂整齐地坐好,仿佛各自又回复了生活中的角。
“你放心,你们公司的那件事情,我会安排人去处理。”刘仁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回复了市长的语气。
该走了。
可是,乔果忽然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书房?”
“哦,对对对,我还没有给你那幅字。”刘仁杰拍拍自己的脑门。
乔果随在他的身后,走进了书房。
没有铺着宣纸的红木案桌。没有紫石砚。没有古瓷瓶。没有雀翎和拂尘。当然也没有古筝和箫……。一面墙壁装修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看,这些都是我写的。”刘仁杰不无得意地指着挂在书柜门页上的几辐字,“还有呢,在下面柜子里,没挂起来。”
虽然乔果不懂书法,但她也看得出来,那些字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它们望上去,就象用软头大签字笔抹在了贵宾签到簿上。
乔果把刘仁杰送给他的那幅字卷了卷,夹在了腋下。
刘仁杰一直把乔果送出门。分手的那一刻,刘仁杰站在台阶上说:“小乔,好好走哇。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乔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打不打电话,对于她已经无所谓。那些电话曾经带给她的想象全都失却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拥有那些美妙的天地。这是她最大的损失,她很后悔,她是真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第二十四章梦中人
周末,乔果终于等来了卢连璧的电话。约好了当晚他到安雅的小巢来。放下电话,乔果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脑袋里却不停地响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是乔果自己说的话,乔果要做到,乔果是信守诺言的。
最后一次最宝贵。
乔果对着镜子脸,镜子里的女人很憔悴,有两个黑黑的下眼袋。唉,老是睡不好觉,吃药也不灵,乔果看了又看,长长地叹口气,然后站起身。
最后一次当然不能掉以轻心,她要做做美容去。
美尔雅美容院在开原大道上,乔果骑着自行车往那条路上走。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发现往东一拐,不远的地方就是星云大师的往处。乔果不由自主地将车把一晃,就拐了个弯儿。
那大师见了乔果,劈头就是一句,“嗯,你的气可是大不如前啊。”
乔果叹口气说,“我就是想问问身体怎么样,我老是做梦。”
大师说了,“梦非梦,实非实。你就是个梦中人。你此刻还在梦中。”
乔果拍拍脸,摇摇头说,“不对吧,我现在醒着呢。”
大师说,“醒了的人,才知道自己做了梦。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你还是在梦中啊。”
乔果听了,将信将疑地说:“那,有什么办法让我从梦里醒来吗?”
大师摇摇头,“梦中之人,就是做梦时象在醒着,醒的时候呢,又象是在做梦。要想解,只有一个字,‘悟’。”
乔果问,“怎么讲?”
大师在手心里划着说,“来来,你瞧这个‘悟’字,就是‘吾心口’。让心事从自己的心口处逸出,也就顿悟了。”
乔果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也就道谢告辞。
刚刚出门骑上自行车,忽然又糊涂了。嗨,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就会胡说。瞧,我这两条腿不是在蹬着吗?这辆自行车的轮子不是在转着吗?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会是在做梦呢!
……
卢连璧买了红葡萄酒买了几样卤菜,匆匆地赶到安雅小区九号楼。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望望三单元那套房子的窗户,它们全都暗着。卢连璧心里有些奇怪,彼此约好的时间,乔果怎么会不在屋里呢?拿出钥匙打开门,里边果然没有开灯。卢连璧叫了一声,“果果?”有人回答,“嗯,我在这儿。”卢连璧伸手揿住了墙壁上的开关,正要按下去。“别开灯。”黑暗中又传来了乔果的声音,仿佛她看到了似的。
卢连璧挨着起居室的墙壁往前走,又问了一句,“在哪儿呢?”“这儿呢。”听清楚了,是在卧室里。
卧室里也没有开灯,窗帘却和白天一样,是拉开的。屋外的灯光筛进来,犹如淡淡的月。乔果靠坐在
头柜旁边,那身影望上去象是一截树桩。
卢连璧走过去说,“为什么不开灯?”
“这样觉好,我喜
。”
卢连璧挨着乔果坐下,然后摸住了她的手。手是凉的,很瘦。
“你瘦了。”卢连璧怜惜地说。他把那手拿起来,贴在上。
“这不是时尚么?骨相女人。”乔果淡淡一笑。
卢连璧把脸贴上去,轻轻吻住了那笑着的嘴角。他看清楚了,女人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她显得极度疲惫,极度困乏。
“你困了?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睡下去更困,更难受。”
“咱们吃什么?”
“不想吃,不想做。”
“那我去做——”卢连璧要站起身。
“我不让你去——”乔果拉住了他。
卢连璧又说,“我带的有葡萄酒,有卤菜。”
乔果睁开了眼睛,“拿来吧。”
一包一包的,就那么摊开在头柜上。也不用酒杯,用嘴对着瓶口喝。
“你看,这象不象月光?”乔果环顾着房间,“你带我去水目山,去卢庙的那个夜晚,月就是这个样子——”
“嗯,有一点儿象。有一点儿。”卢连璧点点头。
卢连璧其实看不到此刻出现在乔果眼前的景象,那些东西只属于乔果。乔果又看到了水目山的月夜,那苍白的月别具一种
柔的
情。在那光亮下,静静的山石、树丛、木桥、屋宇都隐含着一种神秘的
动。“啊噢——”,一只猫领唱了。“啊噢”“啊噢”,四下里有数不清的猫凑进来,它们怀着同一颗
心,共唱着
的
狂……
乔果的眼神象月光下的猫一样闪着,是一种幻般的眼神。
“你真人。”卢连璧说,他紧紧地抱吻着她。
乔果被吻得透不出气,她又看到了三星车的后排座拉开后铺成的那张,她和卢连璧双双抱拥着,双双挤
着,躺在那张
上……
乔果觉得口喝,她用力坐起来,伸手拿起了头柜上的酒瓶。
仰起脖子,她喝着。
“给我来一点儿。”卢连璧伸出手。
瓶子递了过去,卢连璧却没有倒出酒来。
“我记得,你不能喝呀!”卢连璧惊奇地望望乔果。
乔果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你真美。”卢连璧说。
“美吗?哪是你想象的。”
闭着眼睛的乔果此时看到了木骷髅,戴在邓飞河脖子上的那个木猴子。眼窝深陷,额头鼓凸,骨相毕。小夏和邓飞河却说它美……
乔果的双手着什么东西,对,是那
玉笋。乔果坐在汽车后排座上,将它合在掌心里。乔果的手渐渐发热了,玉笋也热,就在掌心里蓬蓬
地
大。
“哦——”卢连璧发出了呻声。
乔果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的手在着他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来
乔果。
乔果说,“嘟嘟,你看这房间象不象你的三星车?”
“象,象。”男人什么也没有看见,男人只顾忙着。
乔果看到了,她看到汽车的前挡风玻璃是碎裂的,水箱哗哗地淌着水。前面那棵大树呢,那棵大树偏着身子,被撞的那个地方着白花花的骨茬。那是悬崖边的一棵老树,老树的身后是黑幽幽的万丈深谷……
真象在做梦。大师说得对,我是梦中人呢,乔果想。
“果果,你觉怎么样?”卢连璧
息着。
“好,好,象咱们的第一次——”乔果咬着牙说,“我们这是在悬崖上做呢,我们要死了!”
卢连璧仿佛受到了这句话,他的动作更猛烈起来,有一种濒死般的疯狂。
“啊——,啊——”乔果痉孪似的大叫。乔果有点儿昏眩了,乔果看到一个硕大的猫影窜上屋脊,向着雌猫扑了过去。它们利齿相向,抓扯撕咬。
乔果忽然睁开眼睛,翻坐在男人的身上。“嘟嘟,我要的玉笋呢,你给我的玉笋?”
“在这儿,就在提包里。”卢连璧指着头柜上的手提袋。
乔果偏偏身子,弯下,从手袋里把它拿了出来。
“象吗?”男人打着趣说。
乔果看看男人的下身,然后再看看玉笋,“嗯,不太象,”乔果蹙着眉说,“你瞧这个尖儿,它太高傲了。你的呢,其实有点勾头。”
“噢,你是要我低头认罪呀。好,我就让它低低头。”
卢连璧说着,探手在旁边的带上取下了那柄昆吾刀。刮刮刻刻,不一会儿,那昂起的部位果然低了许多。“认罪认罪——”男人拿着它频频地点着。
乔果笑了笑,一把拿过了刀和玉笋。卢连璧没留意,那笑容其实有些凄厉。
“这个,不大一样嘛。送给刘仁杰的那个,上面还有点东西。”乔果用手摩挲着玉笋,忽然问道,“那叫——,什么呀?”
“血沁斑,血沁玉。”
“哦,血沁玉。”
乔果点点头,似乎是要用心记住它。
接下来的,几近惊心动魄。
乔果又看到了屋脊上玉石塑雕的角兽,它们象锅灶一样又暗又黑。在那些暗的和黑的之间,纠着一只白猫和黑猫。那是
么?尖利的牙齿犹如相向的刀剑,在月下闪着白光。咆哮是从喉底挤
出来的,听上去让人心寒。然后是腾跃跌扑的
斗,抓扯撕咬,凶暴恶残,在赴死般的巅峰中,完成了它们的
合……
忽然,乔果右手的昆吾刀,已然划向了卢连璧的软腹!她拔出刀时,活泼泼的血迸涌而出。仿佛为了堵住那伤口,乔果顺势将左手的玉笋了进去。
“果,果?——”
卢连璧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地合上。
“嘟嘟!——”
乔果扑在卢连璧的身上,拼命地拍打着他的脸庞。
很久很久以来,乔果都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大师说得有道理,悟就是要让心事从自己的心口逸出,现在最大的心事已经没有了,乔果觉得她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是翌的午后,乔果从大沙发上坐起来,慢慢地穿好衣服,慢慢地整理好自己。
该离开这儿了。离去之前,乔果又向卧室那边望了望。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乔果却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乔果努力地想了想,好象已经记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又似乎对昨晚的什么还有些印象。已经发生的,都是应该发生的吧。已经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好了。
乔果骑着自行车在城区里走,她转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找到她和阮伟雄的那个家。奇怪,那应该是个很悉的地方,怎么会一下子忘了?究竟是忘了,还是犹豫着怕回去,乔果自己也
不清楚。
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儿子宁宁。
“妈妈!——”儿子扑上来,抱住了乔果。
乔果说,“咦,你怎么没上课?”
宁宁说,“妈妈,今天是星期天呀。”
噢噢,今天是星期天,乔果这才想起来。
乔果问,“你爸爸呢?”
“爸爸在楼下赵阿姨家,说是一会儿就上来。”宁宁说,“我去叫他吧?”
“不用不用,”乔果说,“那就等着吧。”
宁宁是个乖孩子,宁宁一直自己在家里做作业。乔果说,“宁宁,先别写了,让妈妈抱抱你好吗?”
宁宁就不写了,让妈妈抱。母子俩就那么一直抱着,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
乔果终于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宁宁忽然跳起来,往门口那边跑,“妈妈,妈妈,我去叫爸爸!——”
乔果笑笑,就站在那儿等。
不一会,宁宁又跑了进来,丧气地说,“楼下没有人,他们俩都不在。”
真是和阮伟雄没缘份了,乔果自嘲地想着,然后和儿子道别。宁宁搂搂乔果的脖子,叫一声“妈妈——”,嘴一撇,哭了。
乔果没有眼泪,她使劲儿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儿,然后就放开他,急匆匆地离去。那样子,好象是要赶着去办一件紧要的事。
乔果赶到北郊游乐园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大型过山车刚刚停下,过足了瘾的游客正惊魂初定地谈笑着,从各自的座位上走出来。乔果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设备管理员,那个总是笑的老头儿,他正收拾东西,要锁
纵室的门。乔果赶快跑过去说,“来呀,请给我买一张票。”
老头儿回转身,摇摇头说,“明天来吧,下班了。”
乔果只好求他,“帮帮忙吧,我赶了好远的路才过来的。”
老头儿说,“你看,哪儿还有人嘛。总不能为你自己开一回呀。”
乔果即刻把钱包打开,将里边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老头儿低着脑袋数钱,乔果就跑过去,坐上了过山车。
老头儿数过钱,又望望已经坐好的乔果,就笑着摇了摇脑袋,然后钻进了纵室。
过山车加速了,过山车爬升起来,渐高渐快。乔果觉得身上的血也渐疾渐速,
一般地涌升而起。
过山车升到了一个高峰,乔果的心被高高地提在峰顶。她又体会到了那种就要掉下来、就怕掉下来的觉。这不是那种要和卢连璧做
之前的
觉吗?
乔果被这觉剌
得头晕目眩。
它向下俯冲了,那是神的俯冲,那是灵魂的俯冲。那是卢连璧在冲剌——,乔果兴奋得尖叫起来。
它懂得一张一弛,它懂得如何使剌和快乐延续得更长,保持得更久。于是,它再次变得平稳,再次显得从容不迫。它回旋着,变换着角度,更改着方向,迂回曲折地重新积聚力量,重新酝酿着快乐。
好了,它再次带着乔果腾升,比上一次更快更猛。
就这样,它带着乔果一次又一次地平飞、攀升、滑翔、俯冲。乔果一次又一次地缓和,一次又一次地绷紧,一次又一次地在晕眩中化羽化风。
最终的高毫无疑问地留在最后的高度上,乔果在那一刻向下望了望,那有七层楼高吧?那真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悬崖陡壁!
它带着乔果从那高度冲决而下,一如注,如狂如梦,
仙
死……
“啊!——”
乔果大叫着,她解开安全带,身向前一扑。于是,她就来到了空中,然后象飞鸟一样,向坚硬的地面俯冲而下。
(完)
很好看的一篇小说,果果的出轨是一个意外是一个惘,若是够理智的话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还能回到原来的轨迹,可惜的是偷情像
毒一样往往是
罢不能最后走向了毁灭,文中的丈夫我是比较欣赏的,得知
子的出轨不打不闹而是冷处理,我想他应该很
老婆又珍惜婚姻的,他在等果果的认错与回头,文中果果其实有好几个机会回头的当第一次的离家若是能向丈夫低头认错丈夫应该是能原谅的,虽然会有一段难堪期但是应该能过去的,当丈夫说回来吧跟以前一样,这时果果应该要梦醒了,可惜果果一直在作梦,梦想着家庭偷情能兼顾再到离婚后能与都都共组家庭,偷情是一时
情,
情过后还能剩下什么,两人除了
又有多少言语就算最终走到一起又能维持多久,当一心等待男人的宠
却也带给男人无限的
力,偷情享受的也只是偷情而已.
写的真好,看来人不能有婚外情,可以随便,情却只能专一!!
好长,只有下下来,慢慢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