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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作者: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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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中秋后晚,鸾凤宴生于卧云轩之庭中。饮至二鼓,星月愈皎。生曰:

「仆与卿等相与,乐则乐矣,未曾通宵。今夕颇良,不若再陈狼籍之杯盘,检点

将阑之兴趣,席地而坐,互韵而歌,倦则对月长憩,醒则洗觞更酌,略分忘形,

一乐可乎?」于是设重□,铺绣褥,用矮几置菜果,罗坐其上。时凤履青金点翠

鞋,生其纤巧俊约,则捧上膝头,把玩不忍释;又以盛杯饮,笑傲戏乐,

人间之所无。生兴不能遏,求凤会。凤曰:「清光皓中,何可为此?」生曰

:「广寒求此不能得,岂相妒耶。」即与凤于褥间。事阑,英添香,蟾斟酒,

鸾自起而庆生。生曰:「姑待见渎后同饮,何如?」遂亦狎鸾,鸾亦不避。生因

得大舒醉兴。然患其惠之不均也,次及英。英当生娇相接时,情已飘,此则

任生所行,无甚难

蟾度势必临已,先匿其迹。生方舍英觅蟾,已不在矣。生曰:「金汤且克,何惧蕞绵。」乃遍索之,得于槐中之芙蓉架边,因笑曰:「子固苦我,今能翅耶?」不暇枕席,即与押戏。生兴固高,而酒又为助,蟾不能胜,正昏间,鸾、凤、英皆至,遂止之。生夜大醉,诸美亦被酒回房,时漏五下矣。

自后朝出暮入,习以为常。一凤一鸾,更相为伴。或投壶花下,或弹棋竹间,或携手联赓,或连袂对酌,生之一身,在脂粉绮罗中优游,而他不暇顾矣。因作《芳闺十胜》以自赏:云鬟梳罢香丝扰扰蟠,笑将金风带斜安。玉容得汝多妆点,秀媚如云若可餐。鸦腻,雀光寒,风偏胜枕边看。

雪股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晓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水骨,玉山隆,鸳鸯衾里挽风。

凤眼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蛾眉淡月弯弯浅\\效颦,含情不尽亦神。低头想是思张敞,一抹罗纹巧簇。山样翠,柳般新,菱花镜里净无尘。

金莲龙金点翠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钓。尖小自怜行步怯,秋千裙里任风。穿芳径,上小楼,浅\\尘窄印任人愁。

玉笋葱玉削美森森,袖拥香罗粉护深。笑□花枝能索巧,更怜留别解牵襟。机中字,弦上音,纤纤红用漫传心。

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学得时妆样细,不袅娜带围宽。低舞月,紧垂环,几回云雨梦中攀。

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酝琼醪。等闲不许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粉颈霜肌不染融圆,雅媚多生蟾鬓边,钩挽不妨香粉褪,倦来常得枕相怜。娇滴滴,娟娟,每劳引望怅佳缘。

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一种香甜谁识得,殷勤帐里付情郎。桃含颗,榴破房,衔杯霞影入瑶觞。

是月,台贼\\得平,且靖溪峒堡百余处。王以功领封敕归。

至家月余,与生、凤完礼,不料奔走宴贺之事甚劳,箭疮顿发,血数升而死。遗命嫁鸾,夫人则托生终养。

凤闻云死,固自痛惜,今又遭丧,哀毁愈切,绝不许生一会,虽见,亦不戏一语。生重其孝,不敢相夺,时在太和堂纳闷。不意小鬟自内出,见生,唱礼后即垂泪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为新姨面戚,何耶?」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经年,指望再续旧好。今忽闻变,泪从心饮,苦自神知,求一面,无由可行,纵死以俟,戚亦难以尽我矣。」鬟怃然曰:「公子情义如此,无怪吾姨之死犹恋恋也。」生急问曰:「曾有言否?」鬟曰:「余无嘱,惟愿与凤姐永好耳。且寄红鞋一只、书一柬,不知何意。」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奁中,容即奉也。」生曰:「随取何如?」鬟曰:「可。」乃相与至巫云旧房。但见几依然,箱厨积垢;及视鞋词,事迹如昨,怀人忆古,不觉凄然。生乃涕大恸,鬟亦对泣。

生徐拭泪,抚鬟曰:「我无云姨,亦不能至此。今不料寸报毫无,竟成永别。云姨不可见矣,见汝犹见云姨也,敢与子重缔新,少偿旧恨,灵有见,谅在喜全。」即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鸳不足以托彩凤耳。」生曰:「固情夺分,何伤,何伤。」鬟曰:「纵无伤,亦与二姐有碍。」

生曰:「英、蟾且命自荐,何碍于子?」鬟笑而不答。生即挟至中,为彼衣解带。相狎时,甚能承受,勇于秋蟾过多。

生笑问曰:「原红已落谁手?」鬟应声曰:「昔时为老主所得。

」生曰:「惜哉!娇海棠何忍枯藤耶!」鬟亦笑曰:「枯藤朽矣,海棠又傍乔木矣。祸福难凭,世情固不测如此。」生因伤,不得尽兴而起。书馆茕茕,乃作挽云诗一章:「忆别依依出画栏,谁知复见此生难。湘湖月缺波痕冷,巫峡云消山寒。绣架寂寥针线断,妆奁零落粉脂干。灯残酒醒猿啼绝,空向西窗泪眼漫。」

是夜,宿于鬟处,鸾凤寂不知也。

三七后,生因告归,报父,举奠祭之礼。岂期娇叔士彪者,素险恶,溺情花酒中,家殖始与王同,因此败落。王每讽诲,则以为轻己也,心甚衔之。王亡,举一子求嗣,利所有。夫人虑其不诚\\,不许,且以有婚辞。彪怒,乃诬生因谋\\命,竟鸣于官。官得士彪私,将产业一半与彪,以半与夫人赡老,断生在逃不究,二娇则令改嫁。生闻,奈公案已成,竟不能白。士彪大喜,以娇为他妇,则许聘缔。鸾谓凤曰:「萧墙起变,骨相残,大事去矣!将若之何?」凤然曰:「难测者外来之变,能定者吾心之天。今虽挫拂间关,正明义之秋,见节之也。妹当与姐协力同心,坚盟守礼,万一恶叔悔悟而改,贪官罢黜以行,则卧云之会,终为可期。苟或不能,有死而已。」鸾曰:「妹有此志,我亦窃效微末,虽不能为贞节人,免使呼为劣妇足矣。」言论之间,悲惨特甚,乃相与大泣。

自是,朝暮依依,唯生是念。而生在家,亦惟鸾、凤是图,奈断案之后,士彪严为关防,虽苍头孺子,不许私出入,恐与生有所约也。将及年余,竟不能通一纸。生抱义与逞,生父又力阻之,是以两相耽搁。二娇居处怨慕,所自排者,惟形之于诗词耳。有《四景闺怨》,录于后:寂寂香闺昼掩门,飞花啼鸟两销魂。眉峰愁重应难尽,事到伤心谁与论!

蔷薇一架雨初收,候归舟频上楼。无奈梁间双燕子,对人何事语绸缪?晓来强自试新妆,倦整金莲看海棠。不是幽人多懊恼,可怜辜负好光。

开遍棠梨倚遍栏,无端瘦得带围宽。花前赋就相思句,留与归来仔细看。

窗下新裁白苎衣,等闲红瘦绿成肥。游人不是歌舞,飞尽杨花尚未归。

风定帘垂正迟,篆烟袅袅午眠时。簟凉好梦谁惊觉,小院新蝉噪柳枝。

幽栏新笋渐成竿,独对南熏忆旧却酥香粉,倩谁与我掩齐纨?惭愧红颜果薄缘,风让与井头莲。兰汤自解丁香浴,怯怯娇姿不似前。

小庭梧叶乍惊风,立尽清盼落鸿。自信别来多寂寞,一缄犹胜未相逢。

好事蹉跎一梦如,应知今悔当初。芭蕉绿芙蕖放,十约佳期九度虚。

览镜消容为念君,恩情何忍等秋云。黄花不似愁人瘦,人比黄花瘦几分。

南楼待月负良宵,枫冷江空去路遥。无限凄凉蛩话彻,孤灯明灭泪痕消。

老干舒香已报,不情动两眉颦。金尊未举心先醉,惟有梅花是敌人。

挑尽残灯拨尽灰,芙蓉帐冷共谁偎?孤愁一段无凭着,斜倚熏笼\\梦几回。

芳心一点玉壶冰,谁肯轻捐万斛情。携手何时重赏雪,卧云轩下话平生。

鸾见诗,谓凤曰:「妹有是心,予独无情乎?然诗妙矣,吾不能和,当以曲赓之。」亦成《四景题情》一套于下:降都情浓乍别,为多才,寸心千里萦结。暗想当初,背地香偷曾玉窃。如今惹下相思孽,倒不如无情安贴。

怀愁绪,几能够对他分说?出队子兰芽长茁,又见光早漏。莺莺燕燕飞成列。

凝眸都是伤物,娇滴棠梨,何心去折!

集贤宾花飞碎玉飘香屑,凭栏目断天涯。猛听黄鹂声舌,唤起我离愁切切。狠心薄劣,闪得我罗裙宽折。

无聊也,自且把珠帘半揭。

黄莺儿枝头梅乍结,困人天,微雨歇。南熏独对枉自嗟,冰弦懒拨,香泉懒啜。端为恩情一旦撇。心哽咽,泪纱衫,相看都是血。玉胞抱肚情乖夺,盼佳期,顿成永绝。空堪羡,并蒂荷花。怎支吾,暮蝉声迭。兰汤浴罢鬓云斜,倩谁将我襕

山坡羊地舞旋红叶,待题诗难写。近临妆,不觉娇姿怯。亲瓜葛,梦与同悦。又被西风忽动檐头铁,顷刻惊开原各别。闷也,拍瑶台灯灭。怨也,掷菱花拚碎跌。

五供养西厢待月,挨几个黄昏时节。相思滋味逐头断,秋来更彻。是谁家砧杵声频,捣得我忧心裂。芳盟尽属空,好事翻成拙。楚岫云遮,高唐梦蝶。

忒忒令绣闺寒侵,把兽炉慢。叹蓝关,人阻截。几番间碎梅花,碎梅花,惜孤衾,香自洁。怕寒鸦,啼渐越。

侥侥令愁结板桥霜,梦冷茅檐雪。书翠红事已赊。甚时得破镜圆,断簪接。

尾声相思担重苦难车,拚与他珠沉玉缺。你不见程姬,贞且烈。

是岁丁丑至元三年也。民间讹言朝廷拘刮童女,一时嫁娶殆尽。有赵应京者,新荫万户官也,家极富,落魄不羁,好鹰犬博弈,素慕娇名,碍生,不能启齿。今闻讹言,乃以金五百,夜贿士彪,求娶凤。彪贪,竟许之,且使老婢告夫人曰:「我因一忿,以致参商。每念寡妇孤儿,不忍一见。不若另觅东,别联新好,使老有所托,幼有所归,不亦可乎。况吴生官断,义难复全,彼必重婚,我何空守?」夫人未及对。

凤即应曰:「噫!是何言欤!吾叔利人之有,不义;割人之,不仁;既许而又背之,不信。吾与吴生,父母主盟,媒妁议礼,情义所在,人皆知之。今悔约而谋\\倾,固非君子厚德之道,亦岂妇人从一之心?拜复吾叔:吾头可断,吾身决不可辱也。」

婢以此言达彪。彪知不可强,乃嘱赵子曰:「凤姐情义不屈,计取为宜。择一吉辰,尔多带从仆,以亲为名,从则可矣,如其不然,始以官势之,继以温言之,娇年幼质,必有所动,当不久负执也。」应京大喜,候举行,不料为老仆抱其不平,竟走报风。凤私度曰:「老贼\\所为,险恶无比,吾力既不能制,吾名又不可污,亦莫如之何也,已矣!」将自尽,乃作书遗生曰:「难妾王娇凤敛衽拜大文元汝玉夫君大人辱下:始而说盟,君心既已属之妾;既而成礼。妾心亦已属之君。正议鱼水百年,不料风波一旦。使我有容不整,有花不簪,玩月反助清苦,诗适动幽思,一景一情,无非役吾神、扰吾梦者也。然犹早暮依依,不即为兄轻生者,盖冀彼有所悔耳。既悔,则乐昌复合、延平再还,隐忍之罪,不犹可赎也哉。岂意怙恶不悛,变中生变,移花于别种,割我良缘;辍玉于他田,断兄雅。当此时也,拚一死,慨兄面之未瞻;待苟全,痛妾名之已辱。故与其丧节以捐名,不若死者之为愈与?其徒死而不足以偿千百年之恨,又不若姑存自待,万一得见之为尤愈乎?生不可,死不可,进退两难,会离莫测,虽微躯弱质不足以伴贤哲者心,而断玉联金,尚犹在目也。兄忍蔑视而不为之痛耶?情□缕缕,笔难遍传,聊上一缄,敢求来会,则妾死生有所诀矣。敢书,敢书。」

生得书骇愕,即兼道赴之。又不敢显然自进,乃匿于昔浣衣之老妪家,持金为礼,使得通焉。挨至鼓余,二娇乃遣英辈密开小门,放生私入。相见时,各各大恸,但不出声。凤因谓生曰:「愚姊妹幸与兄遇,恩已非一朝,准拟长松可依,朱弦得托,三生偕老,家室优游。讵意门墙起变,半路相抛,使海义山情,冰消瓦解。故今请兄至者,非他意也,将与兄一面,少释终天,必不忍冒辱身,甘作因风之柳絮,顺水之桃花。兄自此后,亦当善自珍养,候事少息,与吾姐伉俪百年,实妾至愿,万毋为妾以伤贵重也。」言讫,悲咽不胜,泪痕如线。生含泪曰:「好事多磨,佳期难偶,自古然者。今之所值,想亦仆命所该,何忍反累。」凤又谓鸾曰:「老贼\\属意在我,势不惧生,我死则无事矣。」生曰:「无累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哉,必当出力与之较焉。」

正彼此论间,英谓生、凤曰:「天下事,权则通,泥则病。一时奋,徒作沟渠,于事何益?不若默忍潜为,再图庆。」生怃然曰:「计得矣。昔相如窃文君以亡,辜生挟瑜娘而走,古人于事之难处者,有逃而已。今当买舟湖下,与凤姐乘月东归,僻径潜踪,待时舒志,彼求不得,纵有恶谋\\诡计,将何施哉!苟便可乘,续谋\\兼并,犹未晚也。」众美皆曰:「善。」于是托邻妪周旋,略检妆资,与娇鸾掩泪而别。舟行时,鼓已三矣。

途中无聊,有联句《古风》一首云。生为首倡,凤次之焉。

气侵衣月在河,吁嗟好事反成磨。世间只有相思苦,偏我相思苦更多。今夜兰房灯火绝,大声唱别愁千结,归心一似恋帆风,迭迭重重急且咽。水静天空云惨凄,人离家远梦魂。依稀重缔生前愿,往事伤心怕再提。怕提往事姑拥膝,夹岸苹芦秋瑟瑟。

一篙撑出波涛中,免使鲸鲲受尘□。悠悠世态古道残,人心尤险行路难。孤此去托肥土,笑杀王郎成画虎。

」越至湖,觅居凤凰山中,隐僻深幽,虽生父不觉也。

士彪以娇凤之变自而成,然势不能救,徒悔而已。鸾虽与谋\\,亦困于孤立之苦,风晨月夕,思怨之情,不可胜记。聊录数章,为好事者一览。

愁睡起不胜悲,往事颠危谁与持?魂逐游蜂身似借,肠牵飞絮意如痴。泪痕隐血心从落,脸气生香手自支。几度更深眠未稳,伴人惟有漏迟迟。

别时记得共芳尊,今犹余万种恩。绣妒鸳鸯闲白昼,书空鱼雁盼黄昏。一番对月一成梦,几度临风几断魂。挑尽残灯凄切处,薄衾香冷倩谁温!

晓妆台下思重重,懊叹何时笑语同?情傍游丝牵绿,意随水恋残红。当年自恨如锦\\,今应知是空。回首雕栏情况恶,闲愁千里付孤鸿。

锦\\帐朝寒只眠,相思如水夜如年。新诗篾裂惭雪,旧事凄凉怕问天。酒去愁萦心一寸,梦回神绕路三千。人情变幻难凭计,何处鸾胶续断弦!

空庭草翳苔茵,无奈深愁一样新。凤髻盘浑似懒,蛾眉淡扫不如人。梦中得合非真乐,帐里无郎实是贫,起傍花强排遣,数声杜宇更伤神。

凭栏无语怨东风,愁遇归恨转浓。一枕凤鸾魂杳杳,半窗花月影重重。□环声细千般懒,脂粉容消万事慵。纸短话长题不尽,殷勤寄取早相逢。

碧桃深处听啼莺,一似声声怨别轻。翠凤有情欹绿鬓,彩裙无力歹带红缨。杨花未肯随风舞,葵萼还应向倾。种种幽情羞自语,安排衾枕度初更。

无端锁双蛾,缕缕愁来迭似波。空忆高情疑是梦,难积恨成魔。堪嗟好事全终少,深憾佳期不偶多。拂鬓自怜还自叹,名花无主奈如何!

是岁,伯颜以罪徙龙兴,乃复科举制。生曰:「此吾明冤之一大机也,当不可失。」即辞凤赴试,果领乡荐。及亲策,又中左榜。左丞相别儿怯不花素喜生才,竟选生为翰林承旨。

生以未娶,奏闻朝庭,诏赐归娶。至家,贺者填门。生毕姻,凤谓曰:「人情处安乐,不可忘患难。向与我姐说盟,协意事兄,今妾先举而背之,置我姐于何所?不若并妾送归,使老母上主,兄至家,与愚姐妹花烛,庶不失吾父赘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顺,恶叔何辞!」生曰:「此论甚当。」即为书达鸾,兼送凤回。

夫人、娇鸾闻之,大喜,乃择十月戊戌之吉辰,至正三年也,生行入赘之礼。乘鸾后,生谓鸾、凤曰:「平生素愿,中道一阻,不料复有今,天乎?人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岂丈夫耶?」凤曰:「彼虽不仁,份在骨。若乘势而窘之,无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惟情涉于薄,亦且量为不弘,故曰:「宁人负我,毋我负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于小小哉。」生喜,举杯大酌,因浩歌一绝云:「拜罢天墀胆气,归来醉倩玉人扶。龙泉三尺书千卷,方是人间一丈夫。」

未终,英报曰:「叔叔才上缢,竟绝咽矣。」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我也。」不料彪子见父之变,愧赧痛悼,亦相与投池中。急使人救援,得一最幼者。其余三子,皆夫人为之发丧,各各从厚殡殓。

家事悉生掌握,因谓夫人曰:「错蒙厚,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生,侥登一第,且人亡事白,两姓万全,岂非至幸者乎?若竟恋夫而怡乐于外堂,使堂上者一无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无所系也。不若同至家中,处夫人于别院,所存房产,悉与彪叔之子,则在我有父子之养,在夫人有母子之,在孤有得所之托,将不两得也哉。」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为事一依公子。」生乃择命驾,一家起行。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风景,不能尽述,有《临江仙》词以道之:「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怜云饶家乡。豪情骑鹤任翱翔。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炉香。

极目烟霞画舫,一天紫绿斜。远山偏向望中长。将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妆。」

至家,生父甚喜,即设宴宴夫人。酒罢,生偕鸾、凤寝。

鸾与生笑语自如,独凤俯首凭几,若有所忆者。生问曰:「我与卿历尽艰辛,幸得至此,正宜求乐而反含忧,何耶?」凤不答,但潸然泪下。生惶悚曰:「仆果有罪,请试数之,何烦自苦如此。」凤曰:「兄知今聚合之乐,独不念昔年引见之功乎?」生曰:「云姨盛德,今虽报,安从施哉?」凤曰:「念我虽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则胜嫡也。幼年刺绣既沐提携,壮岁姻亲又承吹赞,本托我以终身,不料去而不复返。尔我于朱楼绮阁中诗酌酒,使彼孤魂旅柩落他乡,麦饭香花,依无主,于情于份,安得不哀!」言毕,又泣。生抚抱曰:「是我责也。非卿言,几作薄幸徒矣。然亦不难,明当遣人移柩至家,建醮以报,慎毋劳卿忧抑也。」生即使人往安国寺迁棺,往返月余方至,则请玄武观刘真人为法主,起建水陆斋七。生、凤亦熏沐虔诚\\,昼夜不懈。醮毕,择后园空地筑圹以厝。

是夜,生因连事扰,暂憩外书斋中,倦倚醉之上。方闭目,梦见巫云徐步而前,貌饬如故,曰:「别来忧恨,一旦疾而亡,后会成虚,盟言难续,追思痛伤,然亦禄命所该。」

语未终,生即抱住曰:「久思无觅,今从何来?汝不死耶?」

云曰:「冥司以妾无罪,留妾在子孙中,候,托生贵家。今蒙公子水陆超度,复授妾为本司掌册之官,侍伴天妃,安闲逸豫,得不入鬼尘寰者,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谢,聊释别来之情,嗣此不敢见矣。」含泪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见?」云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严,毫有所私,重罚不赦。公子善自珍,我检簿籍,有二贵子,合生汝门,不必我念,我当永别矣。」生急持其衣,云乃顿袂而去。生惊觉,余香犹在。生趋报凤曰:「鬼神之事,昔尝议其佛氏之诬,以今观之,信有之矣。」凤问故,生以前梦悉为诵之。凤曰:「若如此,我不负云姨矣。」及言得子事,凤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再问鸾,鸾亦怀娠同,各大笑。生乃备牲醴致奠,鸾、凤则共作文以哭之:「呜呼!以姨之贤,禄宜未艾;以姨之德,寿将天假。胡为乎云散秋空,雪消海?何为乎玉□光埋,花飞香碎?呜呼!姨虽逝矣,鸾将安赖;痛哉!凤虽在矣,姨何能。徒使帐锁余香,镜空鲜黛,无地通恩,有天难戴。呜呼!痛针刺之犹存,想音容之恍在。

恨彼苍之无凭,夺玉人之何迈。是以肠断联,眼枯无奈,□山知怨,望云兴慨。呜呼!仰仙魂之遥遥,望炉烟而长拜。苟或灵其有知,愿芳苹之略采!」

后至正四年十月朔,鸾、凤各生一子,俱在同时,闻者无不为异,因呼为「三奇、二绝」,乡闾传诵不已。有好事者作词美之,不及尽录。

生慕果报之理,乃弃官营修,寡养气,开义井于路,造赈仓于家。族有寒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给之,筑街盖殿,塑佛饭僧。凡有便于人之事,虽损己为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鸾出者为天与,凤出者为天锡。七岁能明经,及长,文武俱优。正赴举业之科,奈张士诚\\以兵陷湖,生复挈家避难于凤凰山,不求闻达。一门三代,聚乐怡怡。或著述群书,或调议世务,或讴于青山绿水之前,或饮酌于清风明月之下。耕食凿饮,别是人间,不知其有红巾草莽之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报效,不失丈夫所为。有功即归,不可久恋取祸也。」生乃自荐。天与为李国公善长参谋\\,天锡为徐国公达部将。及攻略有功,我太祖封与为枢密官,锡为元帅之职。

二子受命,不任而归。后李、徐二公使人迫之凤凰山,并祖、父不知去向矣。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四卷双卿笔记

平江吴邑有华姓者,讳国文,字应奎。厥父曰衮,系进士出身,官授提学佥事,主试执法,不受私谒,宦族子弟,类多考黜。遂被暗论致仕,谢绝宾客,杜门课子。国文年方十五,状貌魁梧,天姿捷,万言诵,古今《坟》《典》,无不历览,举业之外,尤善诗赋。会有司汇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声价特重。

生父先年聘邻邑同年知府张大业之女,与生为。张无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惜如玉,遍寻姆训,夕闺中教之,故不特巧于刺绣,凡琴棋、音律、诗画、词赋,无不渔猎。

长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从,字顺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赵姓者之子。

是岁,生父母遣礼,命生亲。既娶,以新妇方归,着生暂处西厅书馆肄业。不意端与生伉俪之后,溺于私,小觑功名。居北有名园一所,乃衮宦游憩之地,创有凉亭,雕栏画栋,极其华丽。壁间悬大家名笔,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联掇画,耳目繁华,大额标题古今坟典,诚\\人间之蓬岛,凡世之广寒也。

生每与端游玩其间,或题咏,或琴棋,留连光景,取乐不一。

,莲花盛开,二人在亭,并肩行赏。忽见鸳鸯一对,戏于莲池。端引生袂,谓曰:「昔人有谓「莲花似六郎」,识者讥其阿誉太过,今观此鸟双双,绝类妾与君也。不识称谓之际,当曰鸳鸯之似妾与君乎?妾与君似鸳鸯乎?」生曰:「予与君似鸳鸯也。」端曰:「何以辩之?反以人而不如鸟乎?」

生即诵古诗一绝以答之,云:「江岛烟雾微,绿芜深处剔衣。渡头惊起一双去,飞上文君旧锦\\机。以是诗观之,此鸟虽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无事而双双同游,虽不幸而舟人惊逐,雌雄或失,终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贫而后弃于,或后贵而遂忘乎妇,以此论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弃或忘,此买臣、百里奚夫妇之薄幸态耳,此奚足齿!但所谓鸳鸯之永不相违者,妾与君当以之自效也。」因归庭索笔,谓生曰:「请各题数语,以为鸳鸯之叙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缀《一剪梅》词曰:「菡蕊初开雨乍晴,香孤亭,绿孤亭。一双鸂鶒泛波轻,时掠浮萍,共掠浮萍。」

端傍视,因曰:「君词白雪,固难为和,但各自为题,犹不足以表一体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蝇之玷为嫌,妾请终之,共成一词,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岂不益增纸价耶?」

欣然授笔。端续题曰:「人传夙世是韩凭,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结同心,从此深盟,莫负深盟。」

书成,二人玩,如出一手,喜不自胜,相与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定科举,文书已到。生父闻知,即往西厅寻生,及至,其门早已阖矣;然犹意其在内也,归,令母唤之。夫妇俱不在室,衮大骇,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频往园中游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报知,生、端惶惧潜回。父已抱气就寝,生往卧内,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语。盖衮虽止生一子,然治家甚严。生素至孝,见父忿怒之深,恐伤致疾,乃跪而言曰:「兹因北园莲茂,窃往一观,罪当谴责。但大人秋高大,暂息震怒,以养天年。不肖明自当就学于外,以其无负义方是训也。」父亦不答。时生母亦往责新妇,方出,见生战战不宁,乃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赎前罪。」父乃起而责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扬名,干蛊克家,乃足为孝。吾尝奉旨试士,见宦家子弟借父兄财势,未考之时,月,一遇试期,无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体父心,溺于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为重,解父忧,必俟来秋寸进则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复我见!」生唯唯而退。

至夜归室,惆怅不已。端至,亦不与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肃容敛衽而言曰:「今者妾不执妇道,受谴固宜,贻咎于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难谏,来犹可追。」遂取笔立成一词,以示自责之意,曰:「雕栏畔,戏鸳鸯,彩笔题诗句短长。冀百年长聚首,谁知今作君殃。裙钗须乏丈夫刚,改过从兹不敢忘。不敢忘,苹蘩中馈,我东。」

题讫,置之于几。生览毕,见端俯首倚席,有无聊之状,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时见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涩,但解生之忧,故不敢拒。于是给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唤汝,当即起。」

梅去,端徐抚生背,曰:「然则既非恨妾,殆恨亲乎?」

生曰:「亲,焉敢恨也。实自悔失言矣。」端询其故。生曰:「向者大人之怒,乃以明出外就学为对。今思践其言,则失于子;坚执不去,则重触乎父。是以适间不与子言者,正思此无以为计,而萦闷于怀,本他无所恨也。卿能与我谋\\之,则此心之忧释矣。」端曰:「君言谬矣。妾与君今之事过也,非大人之事过也。大人之责,宜也,君向者之对,正也。妾方改过不暇,容敢他有所谋\\乎!」生见端词严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义所在,固当嘉纳矣。但未见子有相之情,设使明遽别,岂真无一节之可言?过而乃辟耳。」对曰:「一节之事,妾不敢自,他则无所可谋\\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与之戏曰:「卿所谓不敢自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之,端笑曰:「巾栉之事矣。」生曰:「静夜无事盥沐,何用巾栉?」端语穷。生持问益坚,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难言羞人耶。」答问之际,不觉猎喜生,两相泠浃,华乃灭灯与端就寝。

,生往西厅,检点书籍,令家童搬往学中,乃入中堂,告辞父母。父亦竟不出见,但令母与生曰:「今后必须有唤方可回来,不然,不如勿出也。」生领诺,默默而往。

至学,与诸友讲论作课,忽经一月。文宗到郡,诸友皆慕生才识,接次相邀。生以父严,不敢归家,惟着仆回,取行李合用之物,与友登程。乃致诗一首,令仆付端辞别。诗曰:「自别芳卿一月余,潇潇风雨动愁思。空怀玉珥魂应断,隔别金钗体更惧。思寄雨云嫌雁少,梦游巫峡怕呼。今朝上功名路,总把离情共纸疏。」

端得生诗,知其忆己之切,正□思一词以之,奈生父促仆,匆匆不能即就。乃寻剑一口、酒一樽,并书古风一首以为勉。诗曰:「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仗剑对樽酒,为游子颜。蝮蛇一蜇子,壮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仆至,以端诗呈生。众友觉之,意其必有私语也。相与夺之。及开缄,止古诗一首而已。众友相谓曰:「此语虽非出自臆,然引用实当。观此,则其所作可知矣。诚\\不愧为华兄之敌偶也。」或疑曰:「中间必有缘故。」复探生袖,因得其与端诗稿,诸友相与传观,鼓掌笑谑久之,然后启行。

及抵郡,则生之姨夫赵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夕相见,而赵子礼生仁厚。又数,文宗出示会考。生与赵同入棘围。试毕,本道对面揭晓发放,华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赵者,因溺于饮博,学业荒疏,已被考黜,抱气奔归。

时生与诸友在郡县送文宗,适有术士开张,道前谈相,士庶罗列,称验者万口如一。诸友谓生曰:「在此列者,惟兄无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术土之言,多出欺诳,不足深信。纵果如其言,亦无益于事。」内一友云:「兄事弟己知矣,只为怕娘子,恐他于稠人之中说出脚。」生曰:「非也。」

又一友云:「观前所寄之诗,则华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财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诸兄特过疑耳。」友曰:「兄释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伤乎。」诸友即拥生入帐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强他来相,汝可试为评之。」术士见生容貌异常,视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齐福齐,不知随何处讲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贵荣盛之事,按相细陈。诸友曰:「此事我等俱会相了。

只看得招、得子如何。」相者曰:「皆贤,子亦有。」生诘之曰:「贤则贤,有则有,乃若「皆贤」,「亦有」之言,相书载于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问及,不得不言。所谓「皆贤」者,应招两房也;曰「亦有」者,应次房得之也。」生终不以为然。正辩之,比文宗起马。生令从者以钱偿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生与诸友言旋。及至邑,复往学中,乃令家僮先报于母,示以归省之意。母言于父,父曰:「今若子事业毕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与归之意,乃谓其「不与归」。端闻之,制诗一律,着仆付生,以坚其志。诗曰:「闻君已夺锦\\标回,万迭愁眉渐扫开。字接风霜知富学,篇连月见雄才。广寒有路终须到,丹桂期扳岂藉媒。寄语多情新宋玉,明秋捷报拟重来。」

仆以端诗与生,并述母言。生将端诗数上咏,以丹砂飞书,朝夕观之,以自策励。归宁之志,亦不复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询以外家动履,客因以赵子失志捐馆告之。生伤悼不已。辞客归斋,思小姨虽未入赵门,然考时接见赵子,相礼甚恭,若不举吊,似为情薄。因以此意禀于父母,父曰:「此厚道也,况外家久欠问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与端备礼而往。端修书一纸,临行付生曰:「数字烦君带与阿妹顺卿,以其拂郁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亲,况彼我尤当避嫌,何以得达?」端曰:「妾在家时,更有使女香兰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备君使令。令彼达之,得矣。」生乃以书收袖,别端而行。

将近,生令仆先行报知。张夫妇大喜,遂出门延生而入。

至庭,生叙礼毕,张夫妇之再三,生亦申叙间阔。顷间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间所谈,皆二氏家事,唯吊丧一节,生以嫌疑,俟张道及然后举也。殊不知此子在不肖,父母恶之,乡人之,张正悔与为婚,一旦而死,举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间不道。

时张夫妇俱在席,惟从与诸侍妾在内。从为人淑慎端重,不窥不观,无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时,诸侍妾咸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对窗棂,娘子曷往观之?」从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为!」续后因童仆往来屡称生「才学为一时珍重,又与端相敬如宾」,而彼赵氏者众皆鄙之,心恒郁郁。今报已死,事闻信至,乃谓香兰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温雅,果信然否?」因与兰立于窗后潜视。见生才貌举动,俱如人言;又见父母特加敬礼,喟然叹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后所择,若更如前,誓不归矣。」言罢,不觉有所触,唏嘘之声,竟闻于席。然张夫妇年大,耳不及闻。

生思:「此必小姨,因见己而忆赵子也。」不觉然之,见于其面,遂托醉求退。而张亦以婿途中劳倦,即促饭撤席。已而,果命香兰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当奉巾栉。」

因就令执烛导生寝。

生至寝所,乃取端书付兰,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将此书奉与二娘子,千万不可失落。」兰接生书,即归,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为出于生也;心中疑惑,慌至从房。

从正燃灯闷坐,见兰至,问曰:「何事行急?」兰低语曰:「一事甚好笑。」从曰:「何事?」曰:「华官人初到,与娘子又未相见,适间妾因照他寝所,乃以一书着妾付与娘子,不知所言何事。」从厉声曰:「何有此举!快将出去!」兰忙将书藏袖内,趋出房门,不觉其书失落在地。兰去,被从捡之,乃私开就灯烛之,则端书也。正看间,兰寻书复至,从以手指兰曰:「这人,险些被你误惊一场。此汝娘子之书,何妄言如此。」兰曰:「妾实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开看,岂复还乎。」从听其言,亦难以对,且佯答曰:「将阿姊书看何如。」

「女兄端书奉贤妹顺卿汝次:叙别于归,数更□荚。思亲之念未尝忘,而省无自;有家之愿虽已遂,然妇道未终。但幸主苹蘩于中馈,大人无责备之心;侍巾栉于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顾。区区之心,窃自也。夫何鱼跃渊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愿;讵意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令人闻之,食不下咽。

然而悲伤,当求所幸于不幸;要舒尊结,宜合难求于可求。吾闻赵子立志卑污,每称羞于奴仆;素行薄劣,恒致恶于乡间。彼身虽逝,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尔年正青,幸伯牙能弹水,岂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图后膺天眷;莫为无益之悲,致损生香之玉。予也,心远地偏,无由而会。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汝怀。不宣。」

从读至「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不觉长吁数声,堕泪纸;又见「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写此在前,免人烦忙。」香兰曰:「且更看后面何如。」二人看毕,乃知生专为举吊而来,从因谓兰曰:「汝明早奉水,何不与华姑夫说知,叫他不必提起吊丧之事,那人虽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说敬来问安,岂不更美?」兰退,口虽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书须误说,而彼竟问之,今又教他勿举吊丧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动于窗后之一观矣。」

次早,生起着衣时,香兰在窗外潜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问曰:「书已达否?」兰想起昨夜错误之事,乃带笑答曰:「已达矣。」生意兰笑己,固问之,兰曰:「昨者妾错认书是官人的,俺娘子惊而怒焉。及开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误说有之。汝娘子识字,封外明写大娘子所寄,何待开封方知?」兰曰:「彼时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背妾开看,未及详观护封,所以错认。」生听其言,默然良久,因复问曰:「汝娘子那时更有言否?」兰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亲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见娘子,多上替我申谢。」

时生既不赴吊,张又固留,乃先命仆归。张夫妇询知生因与端观莲被责,出外读书,不与回家,考试后学中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张即遣人与生仆同至生家,禀以留生读书之意。衮喜曰:「远于子」,欣然应允。时生不知,越数,又辞归。张夫妇曰:「贤婿归之急者,只为读书。老夫舍后有一小阁,略堪容膝,贤婿不弃,此地寂静,亦好用功。」生曰:「国文忝在半子,荷□上恩,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张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思:「归家亦不得与端相会,不如在此,免似学中寂寥。」乃遂拜诺。本,即馆生于后阁。其阁门有二:一开于张之屋左,以通宾客游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经从刺绣窗下而达。当,张即令生由从出入,以避外人接。

生至阁,文房毕具。张有门生数人,皆有才望,时令与生作课。居一月余,生工程无缺,但以久别于端,心恒闷闷,乃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自遣。词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断云山倍惨吁,此情孰与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温柔都已具,坚贞不似渠。

生制成,留以寄端,乃以片纸书之,粘于书厨之内。忽兰至,曰:「老夫人今寿辰,开宴堂中,请官人一同庆赏。」生得命即出。经过窗前,闻兰花馥馥,生曰:「何处花气袭人?」

兰以手指窗。生趋视之,见一女子在内,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详视。」

及至堂,□馔洁备,正将登席,张夫妇入屏后间语,又唤兰数声,方出。生疑议己之未遣礼也。其甚惭,乃曰:「今者岳母华诞,小婿缺礼,负愧殊深。」张慌之,曰:「适间愚夫妇他无所言,因次小女与贤婿前未相见,今汝岳母辰,遣兰唤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乐耳。」生少定。少顷,兰与从至,母令与生叙礼。礼毕就坐,生侧目之,质与端无异,而妆点尤胜。女亦觑生,各相默羡。酒至半酣,生起为寿,次当及从。张曰:「姊夫,客也,汝当奉酒。」二人酬酢之际,推让不饮。母曰:「毋让,各饮二杯。」生一饮举回时,从方举杯未酹。兰与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语曰:「外人来见,只说是一对夫。」从闻之,笑不住,将酒少于盏,托颜甚愧。

生觉之,令兰再酌己酒,饮之,以掩其事。从竟只饮一杯,心甚德之。张夫妇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与生更相酬奉。席罢,生醉往阁就寝。

次早,兰以生昨醉,奉水去,乃过从窗下。从在内呼曰:「何往?」兰因顾焉,见从几上新寄兰花二串,兰指曰:「何用许多?」从曰:「汝试猜之。」兰曰:「以一串与老夫人?」从曰:「非也。」曰:「与老相公乎?」从曰:「相公素不好此。」兰思昨生过此,曾问此花,意其必与生也,乃曰:「吾知之矣。」从曰:「果谁?」兰曰:「莫非华姨夫乎?」

从曰:「是固是矣,但汝将去,不必说是我的。」兰首肯即行。

至阁,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寿辰,小姨无由得见。」乃作诗一律,以纪其美。诗曰:「飞琼昨下瑶楼,为是蟠桃点寿筹。玉脸融娇脆,柳袅娜只成羞。捧杯漫纤纤笋,启语微开细细榴。不是愚生曾预席,安信江东有二乔?」

生正将诗敲推,听窗外有履声。生出视,见兰手执兰花,问曰:「何以得此?」兰曰:「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来迟。」生以为然。及接至手,见其串花者乃银线,因谓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兰以从避嫌直告。生曰:「以花与我者,推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举而两得矣。」遂作《点绛》一首以颂之:「楚畹谢庭,风陪香,人人所羡。嫦娥特献,尤令心留恋。

厚情罕有,银线连行串,还堪眷。避嫌一节,珍重恒无倦。」

兰见生写毕,正将近前观其题者何语,生即藏于匣内。兰不得见,乃出,谓从曰:「方纔兰花因穿以银线,华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叹不已,立制一词。妾近视,即已收之。此必为娘子作也。」从悔曰:「彼处士子频来,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捡之,岂不自贻秽名乎!」心甚怏怏。兰曰:「吾闻与他来往作文者已具书后相请,但不知果否。若果,我与娘子往阁开他书厨一看,便见明白。」从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从母忽至房中,见从闷坐,曰:「吾儿何不理些针指?」从曰:「数不快,故慵懒矣。」母复顾窗壁,见新画一美人对镜,内题诗云:「画工何事动人愁,偏把嫦娥独自描。无那想思频照面,只令颜减娇羞。」

母览毕,思「画工何事动人愁」之句,谓从怨己之不与议婚也,遂谓从曰:「前者人来与汝议亲,以赵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门相求,皆名门贵族,此事久远,未可轻许。

今数家姓名俱言于汝,任汝自择,何如?」从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无妨。」从隐几不应。兰因附耳谓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问之,彼必不讳。」母退。

至夜,兰询从曰:「今老夫人谓娘子自择之事,何不主之?」从曰:「此事吾亦不能自决。」兰举其最富盛者以示之,从曰:「安知异时不贫乎?」兰曰:「娘子若如此,则月易掷,更待何时?今夜月明如昼,不如与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纳焉。」从然其言。至更时,从与兰备香案,临月拜祷\\曰:「如所愿者,乞先报以一,而以圣终之」」祝罢,乃以五姓逐一拜问,无一如愿。从沉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连掷三□,皆如所祝。从乃长吁数声,掷□于地曰:「若是,则吾当皓首闺门矣,卜之何益!」兰曰:「妾观娘子这回所卜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属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从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内。且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兰曰:「但得如此,虽彼未在内,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从曰:「彼已娶矣。」

兰知其所指者在华,亦不复问。忽闻房中侍妾有逐妾之声,恐母醒知觉,遂与兰归房内。

过二,生果以友请赴席。兰与从潜往阁中,开生书斋房门并书厨,见其有思端之词一首,内有「坚贞不似渠」之句。

从曰:「世言「无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贞烈之女,代不乏人,华姨夫何小视天下,而遂谓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笔涂去「不」字,注一「亦」字于傍。再寻之,又得其题寿席之诗并颂兰花之词,遂怀之于袖。因思兰夕与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过望于己,乃以笔题壁间而所画黄莺吊屏云:「本是鸟,谁描入画屏?羽翎虽可,不会向人鸣。」

从题毕,与兰遁回。

比生回房,正就枕,见吊屏上新题墨迹未干,起视之,乃有「不会向人鸣」之句,心甚疑,及看书厨,所作诗词未见,而寄端之词已改矣。华细思曰:「此必香兰前因不与看,故今盗去,而所改所题之意,皆有私于己而为遂之自荐也。

」时香兰年方十六,极乖巧,能逢人意,且有殊,生屡私之,恐其不谙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见诗,心大炽,以笔书于粉牌曰:「莫言不是鸣鸟,台云雨今番按。」时岳母见生带醉而回,令兰奉香茶。生见兰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兰视其颜,知其发言之意,正趋出,生以手阖门而阻之,与之狎。兰不允,生以一手抱之于,一手自解下衣,兰辗转不得开,即拽断之。兰自度难免,因曰:「以官人贵体而私一妾,妾不敢以伪相拒,但妾实不堪,虽勉从,心甚战惧,幸为护持可也。」生初虽然之,然夫妇久别,今又被酒,将兰手于背,但见峰头雨密,口云浓,金试动,穿云破垒。兰齿啮其,神魂飘,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乐,而不肯怜人,几乎不复生矣。」生抚之曰:「吾观汝诗并所改之字,则今之事,正乐人之乐耳,何以怜为?」兰曰:「妾有何诗?」生指吊屏示之。兰曰:「所题、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为之,并厨内诗词,亦被袖去,与妾何干?」

生更问从有何言语,不意从见兰久于阁,意其必私于生。

乃诈以母令,令侍妾往叫。兰忙趋出。从曰:「汝出何迟?」

兰仓卒无对。又见其两鬓蓬松,从诘之曰:「汝与华官人做得好事!」兰不认。从曰:「我已亲见,尚为我讳!」兰恐其白于夫人,事难终隐,只得直告。

自后从一见兰,即以此笑之。兰思无以抵对,亦之于生,以其口。一,因送水盥生,生见兰至,更狎之,兰曰:「妾今伤弓之鸟,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图之,则必可得。」生曰:「无乃二娘子乎?」曰:「然。」生曰:「吾观汝娘子端重严厉,有难以非礼犯者。且深闺固门,夕侍女相伴,是所谓探海求珠,不亦难乎!汝特效陈平美人之计,以解高帝白登之围矣。」兰曰:「不然。妾观娘子有意于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证之?」兰曰:「官人初至而称叹痛哭,一也;误递其书,始虽怒而终阅之,二也;酒席闻妾等「似夫,之言即笑,三也;官人闻兰花而即馈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许之,乃怒而掷□于地,及问其故,曰「彼已娶矣」,她虽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以是观之,又何难哉?」生初意亦有慕从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随即过遏,

及今闻一心惟许于己,且向者有相士「必招两房」之言,遂决意图之。因抚兰背

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兰曰:「老相公与夫人择要往城外观中还愿,

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写一书与妾,待老相公等去后,妾自外持入,云是会

晤相请。官人于黄莺吊屏诗末着娘子之名于下,潜居别所,妾以言赚之,必与妾

来者。那时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

写书付兰,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牵意绊,才郎心醉神驰。闻言六卜更

稀奇,料应苍天有意。

效帝二女,须烦红叶维持。他时若得遂双飞,管取殷勤谢你。」

兰去,生行住坐卧,皆意于从。至期,从父母果出。兰谓从曰:「前者娘子所遗吊屏,何故将自己名字亦书在上?」从曰:「未也。」兰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华官人添起的。」从不信。兰曰:「如不信,今华官人去饮酒,我与娘子亲往一观,即见真假。」从恐兰卖己,先令侍女先往园中观看。不知兰亦料从疑,预先与生商榷,将外阁门反闭,示以生由外门而出。侍妾回曰:「阁内寂无一人,华官人已开大门去矣。」从因疑释,与兰同往。

兰开书房门,诈惊讶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门失闭,一去即来。」从以为实,正以笔涂去吊屏名字,生见兰去,潜出,牢拴其门,突入书房,将门紧阖。从乃失措,跌卧于地。

生忙扶之,谓曰:「前荷玉步光临,有失迓,今敬谨候,得遇,此天意也。无用惶恐。」从羞涩无地,以扇掩面,惟启户趋出。生再四阻之,从呼兰不应,骂曰:「妾误我,何以生为!」生复近前之,从即向壁而立,其娇容媚态种种动人。

生亦效前番香兰故事强之,翻覆之际,如鹬蚌之相持。久之,从力不能支,被生松开纽扣,衣几。从厉声曰:「妾千金之躯,非若香兰之婢比也。君忘亲义,如强寇,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当以死继之。」言罢僵卧于席,不复以手捍蔽。

生惨然触,少抑其兴,谓从曰:「娘子顾之心,见之咏,生已知之久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从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岂不能为人长虑耶!」生曰:「长虑之事,子无□□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计。」从曰:「君未读《将仲子》之诗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诸兄」者,果何谓也?」生曰:「予观令姊非妒嫉之妇,生当恳之,彼必从命。

」从曰:「纵家姊能从,姊妹岂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将何辞以达之也?事不能谐,妾思之矣。君能以义自处,怜妾之命而不污之,此德铭刻不忘也。」生曰:「尧曾以二女舜,以此论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从曰:「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从不得已,曰:「若此,庶乎其可矣。」生见从语渐狎,复要之,从曰:「君尚不体妾心耶?君果有父母之命,吾宁为君他之妾,今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诺也。」从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几,曰:「愿以此为质,妾若负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乎?但恐铁杵磨针,成之难耳。」生知其心坚实,即送出阁。从至阁门之外,思:「前香兰出迟,己即次发而笑之,今自留连许久,虽无所私,其迹实似。恐见兰无以为言。」趑趄难进。生不知,以为更有所语己,正近之;从见之,恐益其情,促步归房。生怏怏回斋。

时兰等遇以户外喧嚷,出视,未见从回,从心少。但以生向者移至,己即不顾而回,恐生疑己无心于彼而败其踪迹,书一纸,令兰达之。

「失节妇张氏从敛衽百拜奉新解元应奎华先生大人文几:妾愧生长闺门,叨蒙母训,尝以妇道自修,期不负千古之烈女。故庭闱之外,无故不敢轻出。近者足下下临蓬筚,义恭眷属,或有所奉而不令者,盖推手足之己及之,非有私于足下也。及闻足下与之咏,妾甚悔之。达之父母,则恐累大德,不得已,犯行之戒,去其所题之迹。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戏,此固知香兰引之罪,而长与足下,岂得为无过哉!但君之过如淡云之翳月,云去可以复明。

若妾,今虽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纳履瓜园,婢妾之疑,虽苏张更生,不能复白,其过如玉壶已缺,虽善补者,亦不能令其无瑕矣。彼时仓卒,若得父母之命,当执箕帚于左右。妾归,终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后不必以此为怀。所冀者,乞赐哀怜,勿以妾之失节者轻薄于人。妾当闺阃终身,以为君报也。兴言至此,不胜悲伤,仁人君子,幸垂鉴谅!」

生览毕,深自怨侮,废寝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误女终身。乃作书,告之端,令端代谋\\.

书令兰寄之。从知,与兰私开。内有二启,其一叙其久别之情,曰:「书奉正卿娘子妆次:久违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见,无夜无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不得即整归鞭,心恒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犹子,驯仆妾勤侍若家僮,数度月,亦不觉也。乃若贤卿独守空房,有悬衾箧枕之劳,无调琴鼓瑟之乐,生实累之,生实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闱在迩,会晤有期,无穷中悃,统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与从此事,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书。兰慌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将何以复?」从语之曰:「彼于予向者之书,不得已,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虽允,亦无益于事;倘不允,而触其怒,则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于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书,书内略涉与华视眦之辞,与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铦之,或可得其怒与不怒之心,而亦不至于自显其迹矣。」兰曰:「善,请急为之。」从乃修书曰:「曩正想间,忽蒙云翰飞集。启缄三复,字字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贻伊戚,不足惜。妾所忧者,椿萱暮,莫续箕裘,家务纷纭,无与为理,不识阿姊亦曾虑及此否也?姐夫驻足后院,动履亨嘉,学业大进,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挂意。秋闱归试,夺鳌之后更当频遣往来,以父母之心。彼为人极其敦笃,吾姊不必嫌疑也。今因鸿便,聊此奉达,以表下怀。不宣。」

从写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处,乃伪写「妹亲自奉之」,然后用淡墨涂去「亲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启其致疑之端。再将二信同函封去。

端自生别后,勤女工。或谓之曰:「娘子富贵兼全,无求不得,无不遂,何自劳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心则未有不者。」吾之所为,份耳,何劳之足云。」端之为人,其贞重如此。及得生与从书,见其同缄,又见从书所份改「亲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复书与生曰:「君归程在即,他言不赘,但所封贵札,缘何与舍妹同封?且舍妹书中所改字迹,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盖彼系处子,一有所失,终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事若方萌,即当遏绝。慎之,慎之!」

生得端书开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说,不知所谓。

兰因告以从改书、己寄之故。生大喜,以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兰以端书所谓「妾非有忌而云然」并「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之语,报之于从。从曰:「此奚足取?特触彼之怒耳。汝与华官人说知,此事必计出万全,然后可举而图之,苟使勉强曲成,使恶名昭著,予朝闻夕死矣。彼不亦当赴试,最忌者醉中之语、叹之笔,他无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终不他适者,予正将以此自赎前过,于彼何尤,于我何惜!」华闻其言,愈增慕。

后,衮果走价促生赴科。张夫妇厚具赆礼送行。

生归,端细询前事,生备述始末之由,端大恸,生百喻之。

端曰:「实妾令君带书一节误之。」生举从卜并前相者「必招两房」之言告之,以为事出不偶。端曰:「纵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无形迹,然后可也。」生曰:「予有一谋\\,能使吾父母之听,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试言之。」生曰:「予父母所忧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赂命相之士,令彼传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时可图。」

端曰:「君年尚幼,彼纵与娶,亦在从容。」生曰:「更令术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试急谋\\之。君计若行,妾父母之事,妾当任之矣。」

于是生一便治装往试。一见术士,即厚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书飞报父母与端知。

生词林战捷,举家忭,大治筵宴,厚酬来使。及生回,贺客既散,术士盈门,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寿数,且云「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托病,不会试。父果大惧,恐生夭折,自纳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诸术士皆言国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纳之。」衮曰:「恐儿妇不允。」生母曰:「吾试与言之。」端初闻姑言,诈为不豫之,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与择,然后可也。」

姑许之。

端乃与生谋\\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悦,谓曰:「汝郎发科,吾亲贺,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礼来,心恒歉歉。今何不与彼同来?」女长吁数声。父母曰:「吾闻汝与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来,今看汝长吁,无乃近有何言?」端以从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言之。」

端前者因从所寄之信,终疑其与生先有所私,每怀不足彼之心,及问香兰,始知从确有所守,乃叹曰:「幸有此计可施,不然,令彼有终天之恨矣。」因令兰相赞成。

时从犹不知端来之意。至夜,二人同寝,端举以语之。从难言,潜然泪下。兰在傍曰:「今谋\\已属全,无琐隙之可议。

妾以为娘子闻此,实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惨之深乎!」从抵目言曰:「策固然矣,当以予一人之失贻累于众。且纵得诸父母之听,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养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群疑,恶名万世,故不得已而图此万万不幸也。不幸之事,谁则喜之!」端亦为之泣,更阑方寝。

,父母复问端长吁之故,端告以生纳妾之事。张曰:「彼年尚幼,何有此举?汝不必忧,吾当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举。今势已成,则不能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不当阻。」张曰:「然则何以处之?」端言嗫嚅。父母曰:「何难于言也?」端曰:「恐不见听,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无不汝纳。」端曰:「他无所言,但恐彼纳妾之后,时驰岁去,端既衰,彼妇生子,郎心少变,所求不得,动相掣肘,不免白首之叹。端细视此郎前程万里,福泽悠长,阿妹尚未纳亲,令父母以妹之,使端无后之忧,二氏有绵绵之好,不亦长便乎!」张曰:「吾家岂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间,有何彼此。」张不答。端见父不听,掩哭入内。

张见端如此,虽不彼听,心亦甚忧。兰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权且许之,与她闲乐几时,待她回,又作区处。」张曰:「此事岂可儿戏!」兰曰:「既然如此,妾观二娘子,数时诸宦家相求,彼皆卜之,不肯轻许,岂肯与人作妾乎?何不令她自与她说,那时她见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启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与夫人矣。」张夫妇曰:「此说较可。」因令兰唤端,谓曰:「吾儿不须忧闷,我二人俱依汝说,汝更要自与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难强之。」端伪曰:「此事她知,决不肯从,只在父母决之。」张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唤从出,谓曰:「汝姊说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从语端曰:「事系终身,不敢轻议。自彼人丧后,人来议亲,妹誓不问妾,惟如卜者,即纳之。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许多,皆未准,这次岂即如卜?亦赞言令卜之。

是夜,端、从、兰三人同居房中,诈言所卜已吉,从已许之,报知与张。张笑曰:「吾特宽汝之忧,卜岂能定乎?此事断然不可。」

端思无由得父之听,乃与从卧幽房中,令香兰诈言其「数绝食,肌肤消瘦。」母心惶惧,苦劝于张。张亦重生才德,思许之,又嫌为妾,将不许,恐女生变,二者中,狐疑莫决。

生作会诸友亦闻其事,乃相率诣张,与赞成,且曰:「尧以二女舜,后世称传,皆云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张曰:「诸贤之言固有然者,但此举实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举此,知者谓小女执,委曲为之;不知者,将以老夫为趋炎之辈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诚\\,然后再作定议也。」

诸友退乃密修书寄生,备述张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谐其事。生以友书呈于父母,诈言以为不可。衮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却之,是不恭矣。可即遣媒妁往求,不宜迟滞。」

生乃复书,转浼诸友婉为作伐。

诸友复造于张,述生远浼之意。张疑其诈,觉有难。诸友乃出生书示之。张细认字迹,果婿所寄,又见书中言辞恳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举,又承诸贤过谕,礼当从命。

但我单生二女,不宜俱令远离,况且试在即,要待小婿上京应试连捷回来,那时送小女于归未迟。」友即以张言语生。

生知岳父亲事已成,欣然禀于父母,连夜抵京。三场试罢,复登甲第,赐入翰林。生思若在翰林,无由完聚,乃以亲老为名,上表辞官。天子览奏,嘉其克孝,准与终养。

及回,父母备礼,俟生亲。张生妆资毕具。府县闻知,各具礼仪,金鼓卫送。观者如簇,莫不赏羡。惟从眉峰锁纳,默默无聊而已。端知其意,于夜乃置酒静室,共叙畴昔,以解其闷。席间,端曰:「此夜虽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实我寄书一节以启其衅,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责曰:「女是无瑕之璧,男为有室之人。今朝不幸缔姻盟,此过深当予病。

《记》云「内外不谨」,轲书「授受不亲」。无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针将线引。」

从曰:「实妹不合私馈兰花,以致如此。与阿姊何与?」亦作诗一首以自责曰:「杜宇啼彻闷怀,南窗倚处见兰开。清芳拟共松筠老,紫茎甘同桃李偕。听羡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悬媒。几回惆怅愁无奈,懒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闭门拒嫠妇者处之,岂有此失?此实予之不德而贻累于卿也。」遂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谢之。词曰:「芳卿,谢芳卿,重见□娥与女英。二德实难。相也灵,卜也灵,姻缘已缔旧时盟。还疑宿世情。

又诗一首以为云:「配合都来宿世缘,前非涤却总休言。称名未正心虽愧,属意惟坚人自怜。莫把微瑕寻破绽,且临皓魄赏团圆。灵台一点原无恙,任与诗人作话传。」

是夜完聚之后,倏忽间又轻数载。天子改元,旧职俱起叙用。生与端、从同历任所。二十余年,官至显宦,大小褒封,致政归田。端后果无所出,惟从生一子,事端曲尽其孝。夫妇各享遐龄。时无以知其事者,惟兰备得其详,逮后事人,以语其夫,始扬于外。予得与闻,以笔记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传其美,遂名之曰《双卿笔记》云。

第五卷白浸琼奇会遇

至正辛酉三月暮,花发名园,一段异香来绣户;鸟啼绿树,数声娇韵入画堂。正是修禊良辰,风光雅丽;浴沂佳候,人物繁华。时兵寇我郊原,乡人荐居城邑。纷纷雾杂,皆贵显之王孙;济济云从,悉英豪之国士。江南俊杰白姓讳景云,字天启,别号潢源者,崇文学士裔孙,荆州别驾公子也。雅抱与风并畅,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黉之选,抱骑龙之伟志,负倚马之雄才。乘此明媚朔朝,独步乌山绝顶,诗一首曰:「玉树风舞,枝枝。余襟犹染翠,飞袖想绫红。海阔龙水,山高凤下空。瑶天罗绮阁,独上骋阆风。」

于是登书云之台,入凌虚之阁。

适有三姬在庙赛祷\\明神,绝佳人,世间罕有,温朱颜以顶礼,皓齿而陈词。一姬衣素练者,年约十九余龄,赛三千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盖西子之淡妆,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娇蹙,淡映云,雅态幽闲,光凝秋水,乃敛躬以下拜,愿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绿者,容足倾城,年登十七,华髻饰玲珑珠玉,绿袍杂雅丽莺花,绽锦\\之绛裙,恍新妆之飞燕;轻移莲步深深拜,微启朱款款言;盖为亲宦游,愿长途多庆。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丽于二姝,一点朱,即樱桃之久;双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钩;金莲步步金,玉指纤纤玉;再拜且笑,无祝无言。白生门外视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参神,祈谐所愿。三姬见其进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礼。

姬各退,生尾随。乃知衣素练者,赵富贾第四女名锦\\娘。

世居乌山,严父先逝,锦\\适于郑,半载夫亡,附母寡居,兹将二纪也。衣绿绡者,李少府长女,名琼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琼于家奉事祖母也。衣紫罗者,中督府参军次女,名奇姐。父卒于宦,母已荣封,家资甚殷,下唯幼弟。时琼、奇居远城外,因避寇借居赵家,与锦\\娘为姨表之亲,故朝夕相与盘桓者也。三姬见生之丰采,有顾盼情。白生见姬之芳颜,有留恋意。既知所在,遂策于心,因僦赵之左屋附居,乃得与三姬为邻。赵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心已动。白生既得附赵女之室,而逸兴遄飞,因长短句一首云:「十分蝶浮沉,锦\\花含笑值千金。琼枝戛玉扬奇音,雅调大堤恣狂丽芙蓉动君心。动君心,何时赏?愿作比翼附连枝,有朝飞绕巫山峰。」

于时投刺比邻,结拜赵母,遂缔锦\\娘为妹,而锦\\亦以兄礼待生。

然赵母庄严,生亦莫投其隙。

,母作寒疾,生以子道问安,径步至中堂。锦\\娘正独坐,即趋避,生急进前,曰:「妹氏知关心乎?多方为尔故也。予独无居而求邻贵府乎?予独无母而结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见谅,糜骨亦所不辞。」锦\\娘曰:「寸草亦自知,妾岂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荐侍英豪;慈母严明,安敢少违礼法。」生曰:崔夫人亦严谨之母也,卓文君亦幽嫠之□也。」

生言犹未终,忽闻户外有履声,锦\\娘趋入中闺,生亦入母寝室问病。母托以求医,生奉命而出。复至叙话旧处,久立不见芳容,生懊恨而去。

诘朝,生医至,三姬咸在。见生,转入罘□后,不见玉人容矣。生大悒怏,归作五言古诗一首云:「巫山多神女,歌舞瑶台边。云雨不可作,空余杨柳烟。笑蓉北岸,相望更凄然。何当一攀折,醉倒百花前。」

,生奉药至,遇锦\\娘于东阶,不觉神魂飘,口不能言。锦\\骇曰:「兄有恙乎?」生摇头。又曰:「兄劳顿乎?」

复摇首。锦\\曰:「何往面,今惨黛盈颜耶?」生良久曰:吾为妹,病之深矣,神思任飞越矣。若妹无拯援之心,将索我于地下矣。」锦\\笑曰:「兄有相如之情,妾岂无文君之意?但英、秋英侍寝所,莫得其便;琼姐、奇姐绣房联壁,举动悉知。我为兄图之:兄但勤事吾母,若往来频速,或有间可投。」生前拽其袖,锦\\敛步而退,掷帕于地。生拾而藏之,进药母前。母呼锦\\至,谓曰:「如此重劳大哥,汝当深深拜谢。

」女微哂而拜,生含笑而答。复索炭烹药,女亦奉火以从。白生以目送情,锦\\娘亦以秋波频盼。两情飘,似翠柳之醉熏风;一意潜孚,恍晓花之凝滴。盖形虽未接,而神已矣。药既,女尝,进母。生在背后戏褰其裳,女转身怒目嗔视。生即解意,告归。女因送出,责曰:「兄举动不敛,几败乃事。倘慈闱见之,何颜复入乎?昨之帕,兄当见还,倘若转于人,俾妾名节扫地。」生曰:「吾深悔之,更不复然。」遂各辞归,两地悒怏。

自此,女坐绣帏,啮指沉,神烦意,寝食不安。间勉强与二妹笑言,夜来神魂唯白生眷恋。生亦无心经史,坐卧注意锦\\娘,口念有百千遍,肠数已八九回,每索笔题诗,不得句矣。因屡候母兴居,往来颇见亲密;虽数次与锦\\相遇,终莫能再叙寒温。

,生至中堂,四顾皆无人迹,遂直抵锦\\娘寝室。适彼方闷坐停绣。生遇锦\\娘,一喜一惧;锦\\见白生,且骇且愕。生兴发,不复言,遂前进搂抱求合。正半推半就之际,闻英堂上唤声,女急趋母室,生身逃归。此时锦\\不自觉,琼姐已知之矣,题诗示奇姐曰:「蛱蝶采黄英,花心未许开。大风吹蝶去,花落下瑶台。」

奇姐带笑亦和以诗曰:「蝶为寻芳至,花犹未向开。英妒玉蝶,摧倒百花台。」

因曰:「此生胆大如斗」。琼曰:「此必先与四姊有约,吾姊妹当作磨兜坚(即谨言也)可也。」

白生锦\\娘佳会

翌夕,生入候母,锦\\见,尚有赧容。生坐片时,因母睡,生即告退。锦\\送至堂,天将昏,杳无人迹。锦\\与生同入寝所,仓卒之间,不暇解衣,搂抱登,相与会。斯时也,无相忌,恣生所为。秋波不能凝,朱不能启,昔犹含羞,今则逞娇容矣。正是:风入神髓,袅娜娇娆夜滴。芳颜融融,恹悒罢战,整容而起。锦\\娘不觉长吁,谓生曰:「妾之名节,尽为兄丧。不为柏舟之烈,甘赴桑间之期,良可丑也,君其怜之。但此身已属之君,愿生死不忘此誓。兄一戒漏,二戒弃捐,何如?」生曰:「得此良晤,如获珠琳,持之终身,永为至宝。」生意求终夜之会,锦\\以侍女频来为辞,且曰:「再为兄图之,必谐通宵约也。」因送生出,则明月在天矣。阖扉而入,静想片时,方忆琼姐、奇姐闻知,惶愧措躬无地。自是结纳二妹,必同心。

琼姐长于诗章,锦\\娘于刺绣,昔时针法稍秘,至是女工尽传。奇姐茂年,天成聪,学锦\\刺绣,学琼诗章,无不得其妙,遂为勿逆之。锦\\之侍女英,琼之侍女新珠,奇之侍女兰香,向皆往来香闺,今皆以计去。此锦\\娘之奇策,实为生之深谋\\.

此自母病既痊,生亦盛仪称庆,仍厚赂童仆及诸比邻,事不外扬。母无疑忌,因得镇来往,终夜与锦\\尽

然琼、奇二姬属垣窃听,虽其未湛,岂无盎然情?中夜琼或长吁,锦\\知其情已动,暇间论及,锦\\挑之曰:「外间颇议白哥骄肆,自予视之,亦然。」琼姐曰:「豪门公子,年值青,且风人豪,文章魁首,将来非登金马院,则步凤凰池,无惑其骄人也。」锦\\知其有重之意,复曰:「白哥放来有梦,与妹相会乌山。」琼晒曰:「我本女,渠是男子,内言不出,况可同游?是何言也,不亦异乎!」锦\\抚掌而笑曰:「前言戏之耳。」

是夕,锦\\与生密谋\\,作古诗一首曰:「绮阁见仙子,心心不忍忘。东墙听莺语,一句一断肠。有意蟠芳草,多情傍绿杨。何当垂清盼,解我重悲伤。」

锦\\以诗置琼绣册。琼见,哂谓奇姐曰:「锦\\姐琼妹乎!书生放笔花也。我若不即裁答,笑我裙钗无能。」乃次韵曰:「游在昔去情已忘。解笑花无语,看花枉断肠。自飞风外燕,自舞隔江杨。芳节平劲草,谁怜游子伤。」

琼本与锦\\联房,中间只隔障板,亦有门相达,但虽设常关耳。

诗成,而生适来,因自板间传递。生见其词,叹曰:「此琅□妙句也,世间有此女□乎!」乃援笔立答曰:「花貌已含笑,花情不忘。黄金,一见断人肠。愿结同心带,相将舞绿杨。相如奏神曲,千载共悲伤。」

生亦于板间传递。琼见之,哂曰:「白哥好人也,吾今不复答矣。」

自是,生入试届期,不暇复入锦\\堂。即试毕,潜访故人。

锦\\既尽,生亦尽乐。中夜,谓锦\\曰:「细观琼姬,甚有美意。

吾既得陇,又复望蜀,何如?」锦\\曰:「君获鱼兔,顿忘筌蹄矣。」生誓曰:「异果有此心,七孔皆鲜血。」锦\\曰:「闻君誓词,痛焉如割。为君设策,事端可谐。」

是夜,乘三更睡酣,潜开门,入琼卧房,掀开帐衾。二姬睡,生按琼玉肌润泽,香雾袭人,皓白映光,照如昼。琼侧体向内而卧,生轻身斜倚相偎,唯恐睡醒,不敢轻犯。片晌,锦\\持被去,琼知觉矣。锦\\笑谓生曰:「图大事,胆无半分,然吾妹必醒,吾当往试。」锦\\至,而琼已起,乃复巧说以情。

琼正曰:「既不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吾若隐忍不言,岂是守贞之女?若明之于母,又失姊妹之情。况吾等逃难,所以全躯,岂宜以?」遂明蜡炬,乃呼奇姐,则奇已惊汗浃背,蒙被而眠矣。闻呼,犹自战惊,见火,瞿然狂起。

琼笑曰:「汝不被盗尚然,何况我亲见贼\\乎。」二人共坐,附耳细谈,载笑载言,千矫百媚。生在门隙窃视,真倾国倾城之容也。自此神思飘扬,无非属意琼姐。于时锦\\娘颇有逸兴,因与白生就枕。生即慕琼之雅趣,尽皆发于锦\\娘,摇曳谑多时。二女潜来窥视,少者犹或自,长者不能定情。

嗣是生慕琼之意无穷,琼念生之心不置。然琼深自强制,不肯吐真情,但每常减餐,终宵多饮水。奇知其情,密以告锦\\.数,身果不快。锦\\娘抚谓曰:「汝之病,吾所素稔。姊妹深,何必引嫌?况吾翁即若翁,白丈非汝丈也?」

琼曰:「姊误矣。岂谓是与!」

居一二,生来锦\\室。告以琼病,生遂问安。奇姐避入帐后。锦\\拽生裾登,笑谓生曰:「好好医吾妹。」锦\\呼琼曰:「好好听良医。」锦\\因辞去。生留少坐。生问琼病,笑而不答。

奇帐后呼曰:「好与大哥细言,莫使夜来发热。」琼笑曰:「有时亦热到汝。」生以玉簪授琼姐,琼以金簪复白生。生执手固请其期,琼以指书「四月十」。

至期,生至,又复不纳。锦\\苦劝之,琼厉声曰:「汝等装成圈套,络我于中,吾不能从,有死而已。」生闻言兴阑,锦\\亦含羞,而门遂闭。岂知其厉而内和,言坚而情动,中夜窥颠鸾倒凤之状,遂尔发舞蝶游蜂之思,三次起扣门,害羞又复就枕,比生睡,扣扉不得开矣。顿增悒怏,神思昏沉。奇姐笑曰:「姐食杨梅,又伯齿酸,不食杨梅,又须口渴。今番锦\\姐不管,白哥不来,牢抱衾枕,长害相思也。」翌,生偶以事见赵母,回至中堂,无人,因入锦\\娘寝所。琼自门隙度诗与生曰:「玉华浓,侵我绞绡袜。神思已飘摇,中宵看明月。」

生见诗亦答曰:「几回拽花枝,沾罗袜。今夜上天阶,端拟拜新月。」

锦\\娘曰:「琼姐已无车兜旱,兄又不鉴覆车,徒使月老愁。此诗莫持去也。」奇姐窥视,笑曰:「今宵断谐月老约矣。请四姐过此一议。」锦\\以诗度与琼曰:「今夜若不谐,向后更不来。」

琼见诗,含笑目奇。奇与锦\\附耳久之。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是夕,生未晚膳,锦\\分发英买备。给赵母曰:「夏景初至,明月在天,

姊妹三人意图赏玩。」母喜而不疑,因益其肴馔,且戒婢仆曰:「汝辈无得混

与他姊妹尽。」因此固蔽重门,与生恣其谑,诚\\人间之极趣,百岁之奇逢

也。

是夕,琼姐盛妆,枕衾更以锦\\绣,烂熳似牡丹之向,芬芳如芍药之风。饮毕,奇姐密启重门,直趋赵母寝室,给以「不胜酒力,姊妹苦劝而逃」。赵母甚,因与共寝。琼忽失奇所在,?解衣带。

生亦苦无奈何。锦\\隔房呼曰:「何不奋龙虎之雄,断鸳鸯之带乎?」生犹豫不忍。琼苦告曰:「慕兄上识,非为风情,谈话片时,足谐所愿。若必采花,顿忘秋实,兄亦何于妹,妹亦何取于兄乎!愿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则兄为士中之英,妹亦为女之杰。不尔,当自经以相谢耳。」

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体相偎,金枝不挂。中夜,生复请曰:「予为子断肝肠矣。」琼曰:「吾岂无人意,甘断兄肝肠?但两玉相偎,如鱼得水,持此终身,予亦甚甘。何必玩形骸,惹人谈笑?兄但以诗教妹,妹亦以诗答兄,斯文之,胜如骨。」生曰:「自见芳卿,不胜动念,得伸幽会,才夙心。

若更以枕席为辞,必以鬼幽相拒。」琼曰:「妹亦知兄心,兄但体妹意。兄必索幽会,须待琼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占五言古诗曰:「我抱月前兴,谁怜月下悲。空中云轻过,遥望岂相宜。千里神驹逸,谁能挂络羁。忍怀横玉树,无力动金枝。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密云归路,际遇待何时?相失齐飞雁,茫茫空尔思。」

琼亦口占答曰:「君识吾汝,那堪为汝悲。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神骏驰黄道,何须下羁络。飘飘月中树,谁能剪一技?兰桥歌舞路,且待晓风吹。云度横碧海,来也有时。愿至桃花候,油然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时也?」琼曰:「合卺之际耳。」生既竟夕不寐,女亦终夜不眠。诗韵敲成,东方既白矣。

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时候耶?」生曰:「枉尔为月老,使我怨苍天。」锦\\笑曰:「月老解为媒,能教汝作事耶?」琼姐和衣而起,生亦长叹下。琼对锦\\曰:「与白哥说一场清话,正快我敬仰之私。」锦\\曰:「何以谢媒?」琼曰:「多谢,多谢!」又问生曰:「何以谢我?」生曰:「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相亲不知心,不如不相亲。」及梳洗毕,固辞归。琼曰:「不必出去,妹有一樽叙情。绣房无人往来,哥哥不必深虑。」生曰:早教我归去也,勿磨我成枯鱼。」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之磨,乃真磨也;无畏之畏,诚\\至畏也。」锦\\笑曰:「我备细闻知,兄真无大勇,坐好事多磨,而又何畏乎?」生曰:「掌上之珠,庭际之玉,玩令人自怜,何忍遽加摧挫。」时琼方对镜,锦\\为之画眉,且谓曰:「我闻哥言,尚思软心,汝之所为,太无人意。」琼曰:「知过,知过。」

少顷,奇姐入来,盛妆靓服,云回家。拜锦\\娘曰:「暂别,暂别。」拜琼姐曰:「恭喜,恭喜!」问曰:「哥哥去矣?」琼曰:「尚留在此。」时生出见,奇亦拜辞。生曰:「适有一事,来相投,终夜无眠,肝肠尽断。」奇笑不答,密谓琼曰:「姐夫何出此言?」琼以实告。奇笑曰:「姊姊如此固执,莫怪姐夫断肠。」生在锦\\房,闻言突至,曰:「愿妹垂怜,救我残。」奇姐逊避无路,被生搂抱片时,求其订盟,终不应。

锦\\娘至曰:「吾妹年幼,未解云雨,正告归,兄勿惊动。」

生方释手。琼抚其背曰:「阿姐且勿回家,我有一杯清叙。」

奇娇羞面,不能应声。琼戏之曰:「不食杨梅,今番齿软矣。

」因共出细谈曰:「吾与贤妹,生死之,向时同遇郎君,今岂独享其乐耶?细观此人,温润如玉,真国家之美器,天下之奇珍也。待不从,吾神已为所夺;若苟就,又恐羞脸难藏。

妹若先归,而吾亦去。妹归虽坚白无瑕,吾去即枯槁憔悴。妹若有心,同此作伴。若必坚为贞女,岂忍吾染风?」奇笑曰:「与姊同生同死,吾之盟也。与兄同同乐,非吾愿也。但白哥风才子,我之何啻千金。但非垂发齐年,安敢蒹葭倚玉?姊当怜我,我且不归,奉陪数时,少罄衷曲。」时琼、奇方掩扉而入,英卒然扣门曰:「老安人来送姐姐。」锦\\应曰:「我留此饯行。」生□(音忝炎,吐舌貌。)曰:「几误事矣!

于是锦\\入见赵母,给以为奇送行。母曰:「幼女如花,不可多劝酒。」于是入百花园内,相对尽饮。锦\\出令以劝琼,奇勒琼以尽饮。锦\\自称「主婚大姊」,奇自号「年少冰人」。

啐酒,摘花相赠,琼姐不胜酒力,顿觉神思沉酣。正是:竹叶缀三行,桃花浮两脸,愈加娇,酷似杨妃矣。

饮宴赏月留连

方转申,扶琼就寝。生、锦\\为解罗带,奇姐为布枕衾。

琼半醉半醒,娇香无那,谓生曰:「妾既醉酒,又复花,弱草轻盈,何堪倚玉?」生曰:「窈窕佳人,入吾肺腑,若更固拒,便丧微躯。」生坚意求。女两手推送,曰:「妾似花,未经风雨,若兄怜惜,万望护持。」生笑曰:「非为相怜,不到今。」生护以白帕,琼侧面无言。采掇之余,猩红点点;检视之际,无限娇羞。正是一朵花英,未遇游蜂采取;十分,却来舞蝶侵寻。生于云雨之时,未敢恣其逸兴。只见:容如秋月,脸斜似半面□娥;神带桃花,眉蹙似病心西子。锦\\衾漾秋水,娇态袭人;玉点白莲,和风入骨。生采而女求罢采,女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飞扬,如风之抟柳;形骸留恋,如漆之附胶。诚\\天下奇逢,世间佳遇。斯时锦\\、奇窃视,莫不骨竦然。生既战休,琼谓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将图结王谢之姻,不意见崔张之事。但微躯已托之兄,愿终始如环不绝。」因以少时所佩玉环授生,永以为好。生曰:「此奇遇也,吾当作赋以纪之。」琼曰:「与兄联句何如?」生曰:「甚妙。」时天将暮矣,于是明豹膏之烛,索文房之宝,揭得「林」字韵。生为之首倡,曰:「爰朱明之佳候兮,花娇笑于上林(白景云)。

风乍和而乍暖兮,黄莺巧调夫奇音(李琼姐)。兹良辰之可兮,展予布于花(白)。怨中闺之寂寥兮,憎飞蝶之侵寻(李)。予登瑶台以盼望兮,抚求凰之素琴(白)。修予容于鸾镜兮,饰环佩于绿襟(李)。

上凭虚之绮阁兮,见绝之奇琛(白)。与英豪而乍遇兮,拟天上之球琳(李)。缘秋波之转盼兮,飘子之芳心(白)。彼飘飘之元白兮,托孤凤以悲(李)。凭栏百种情思兮,横忧怀之□□(白)。守深闺以困念兮,亦凌风而顾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画饼(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郁忧而自省(李)。谢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于巫山之岭(白)。朱履之遇金钗兮,惭花容之载整(李)。芳卿之怜予兮,傍边之红杏(白)。君似采蝶恋花兮,舞正之美景(李)。珠环于掌中兮,缅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羞芳情之逞(李)。问予二人其何若兮,拟桃源之遇刘(白)。亦似文鱼比目兮,深芳沼之清(李)。赛连枝之琪树兮,偎玉骨于青丘(白)。斜据胡咏兮,宛银河之女牛(李)。并头莲花似汝与我兮,开菡萏于芳洲(白)。

罗带同心共结兮,不解夫千秋万秋(李)。指九天以为誓兮,情方钟而思悠悠(白)。愿以□为正兮,吐誓词而含羞(李)。千金难买此良晤兮,诚\\人世之所好逑(白)。缘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谐此鸾俦(李)。软玉温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赋□□致祝兮,幸无使妾叹白头(李)。」

词赋既成,各书其一,女制二锦\\囊藏之。时樵鼓三更,琼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时,乃曰:「吾去谢冰人,免叫她嗔恨。」遂开锦\\娘之户,上镂金之。时?:「适自何来,遽集于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陈初终,不敢隐寂。

锦\\曰:「吾悉闻矣,试君心耳。」生因求。锦\\固辞谢,曰:「妾闻人亦有言,一座岂有两主?」生笑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锦\\曰:「冠玉之英,亦不背本。」因与之久谑。锦\\附耳曰:「奇妹功亦不少,彼在东独宿,兄可着意恳求,机会不可错过。」

时奇已醒,只得诈睡。奈生兴如狂,刻意求。奇幸着里衣,力以死拒,然形神虽未媾合,而骸骨亦尽偎依矣。牢抱甚久,坚守不从。生固请具期,奇答曰:「后会有」。生苦恳,无奈何奇哀告不已。锦\\恐声迹外扬,乃起,劝生释手。

生既终夜不寐,不胜困倦,乃复就枕片时,赵家已进早膳。

起而梳洗,以计归,不及告辞。琼甚悒怏,相送□惶,泪倾雨。琼既为生切念,又复为奇萦怀,寝食不安,衷肠闷损,唯锦\\娘调谐左右,曾莫得其心者矣。

三妙寄情唱和

,奇姐遣侍女兰香至,琼姐题七言古诗一首,密封付之。诗名《飞雁曲》:「斜身傍彩云游,云去萧然谁与伴?不见月中抱月人,泪珠点滴江。并头鸿雁复无情,不任联飞各分散。莫往莫来系我思,片片柔肠都想断。」

奇读其诗,不觉长叹。母问其故,权辞答曰:「大姊病躁渴,求我药方。」母曰:「明早即令兰香送去,不可失信于人。」

奇乃步韵制诗,翌送去。诗曰:「彩云昨夜绕琼枝,千秋万秋长作伴。举首青天即可邀,何须泪洒江。江头打鸭鸳鸯惊,飞北飞南暂分散。归来不见月中人,任是无情肠亦断。」

琼见之,不觉掩泪。锦\\读之,亦发长叹曰:「二妹皆奇才,天生双女士也。」然锦\\亦通文史,但不会作诗,生称为「女中曾子固」。至是,琼强之和。锦\\笑曰:「吾亦试为之,但作五言而已。」诗曰:「巫山云气浓,玉女长为伴。而今远飞扬,相望泪。襄王时来游,风伯忽吹散。归雁亦多情,音书犹未断。」

琼见锦\\诗,曰:「四姊好手段,向来只过谦,若遇白郎来,同心共唱和矣。」锦\\曰:「贻笑大方耳。」

适生令小僮奉杨梅与赵母,锦\\问曰:「大叔安在?」答曰:「往乡才回。」琼将锦\\诗密封与生,生意其即琼所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琼且喜且怒,骂曰:「郎非云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采,去去来来;花英既采,一去不来。锦\\囊联句,还我烧之!」生曰:「我若负心,难逃雷剑,实因家事,无可奈何。向来新词,卿所制乎?」琼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诗乎?」琼曰:「向来只谦逊耳。」生对锦\\曰:「承教,承教!」锦\\曰:「献笑,献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琼曰:「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琼奇二作。

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琼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当奉和新诗,但适远归劳顿,求一瞌睡,少息片时。」锦\\曰:「请卧大妹之房,以便谢罪。」琼曰:「请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诗。」二人相推,久而不决。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犹未尝真味,决当先让,再无疑焉。」主乃携琼登

是夕,稍加谑,然亦未骋芳情也。罢战之后,琼谓之曰:「奇妹与吾共患难,结以同生死。今为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虽得,朋友之义乖矣。」生曰:「吾见三姬,均所注意,由此达彼,良有是心。但苦情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况此女未动芳心,又坚宁耐,是以不敢强。卿何以为谋\\耶?」琼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若驯其德,犹易为谋\\.但恐见机不复来此,若更再至,易以图矣。且学刺而丽线无双,学诗而妍词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诵其《拜秋月诗》曰:「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万山骨。清辉不减度年华,光转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负华发。」

生叹曰:「奇才,奇才!恨个肯相倡和耳。」须臾,生起,与锦\\。锦\\久待情浓,乃恣生晤。锦\\于得趣之际,未免啭出娇声,虽惧为琼所闻,然亦不能自矣。

,兵报戒严,狂寇肆集,琼、奇家眷,填赵家。生入无门,乃绐于赵母曰:「母有重壁,与儿为邻,寄小箱,未得其便。乞凿一小门相通,庶箧笥便于寄顿。」母生如子,遂言无不从。生即得计,即制小门,自此可达琼房,昼夜往来甚便。锦\\娘亦谓赵母曰:「儿居幽嫠,不宜见客。今逃寇人众,闲往杂来,愿西边诸门,儿自关锁。不用童仆,自主爨燎,与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区处。」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计可比良、平,任苏、张莫测其秘矣。

奇姐自归后想生甚切,一绝曰:「巫山旧枕处,那堪临别时。云卿频入梦,何叙佳期?」

复至,琼喜不胜,问奇曰:「别后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琼曰:「何忍心若是?」奇曰:「他与我无干。」琼曰:「吾妹已染半蓝。」奇曰:「任他涅而不缁。」大笑而罢。午后,因检绣册,得见前诗,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久与姊别,思叙佳期耳。」琼笑曰:「吾妹错矣。男女相会,是为佳期。本思云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琼曰:「吾为妹成之。」奇曰:「大姊不须多事。」琼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从来不饮冷水。」琼曰:「汝今番要食杨梅。」复大笑而罢。

是夕,赵母请奇叙别,琼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见琼姐在房,握手求,再三固拒。生曰:「初开重壁,适迩启行,若空归,恐非吉利。」因和衣一会,琼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诵其佳句,乃献策曰:「今夜二更时候,兄当过此重门,牢抱鸳鸯,勿使飞去。」因附耳细语。生曰:「吾已谕矣。」生暂归家。奇亦饮罢入房,谓琼曰:「今夜我别处睡,只恐白郎复来。」琼曰:「此时人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有心相见,除非夜半梦中。」奇不知重壁可通,只将锦\\房门固锁,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过此门矣。」悉解衣,与琼共卧,怀抱如颈鸳鸯。

夜半,奇姐睡,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为即琼也。及蝶至花前,乃始惊觉。生曲尽蟠龙之势,奇嗔作舞凤之形。生亦无奈。奇曰:「哥且放手,我非固辞,但琼姐相会劝渠,我岂独甘草率?」生曰:「何以为誓?」奇曰:「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若负心,终为泉下鬼。」锦\\琼呼曰:「兄真无力量,今番又复空行。」奇曰:「姊姊人。」因以首撞柱,生急抱持,稳睡至天明,含羞不起,琼再三开谕,乃敛容下。时生已去,琼问:「今宵之约何如?」奇笑面点首。

,三姬皆盛妆,生为开佳宴。前,生僦赵室,俱无一人居住;母亲从父宦游,生亦议婚未娶,因此得恣逸游。邀姬重壁过去,设案,当天诅盟。是时誓词,皆锦\\代制。锦\\先制姊妹三人告词,遂命拜参,当天焚奏。其词曰:「维辛酉四月十九,同心人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虔讱明香,上告月府之神曰:窃以女生人世,魂托月华,是太灵,实微躯之司命也。锦\\等三人,缔为姊妹,如负月前之誓,决受月斧之诛。明月在天,俯垂照鉴。」

又制与生同盟告词,罗列展拜,上告穹苍。其词曰:「维重光作噩之岁,正□旦之时,同心人白景云、赵锦\\娘、李琼姐、陈奇姐,皆结发也。荷天意之玉成,谅月老之注定。男若负女,当天而骨形销;女若负男,见月而魂亡魄化。煌煌月府,皎皎照临。」

白生琼姐佳会

是夕,四人共,三鼓罢宴。琼、奇先归绣房,生、锦\\共撤肴馔。

奇含羞缩,背前言,琼曰:「盟誓在前,岂敢相负?」

奇执琼手,曰:「真个羞人!将奈之何?」琼为撤去金花,奇又不解罗带。琼笑曰:「吾妹有何福德,起动十七岁小姐作媒婆耶?妹夫来矣,衣带快解。」生亦突至,奇笑而从。因蒙被而眠。琼视生曰:「慎勿轻狂,花初吐也。」生笑而登

只见云雨之际,一段甘香,人间未有,但略点化,即见猩红,生取而验之。奇转身遽起,谓生曰:「十五载养成,为兄所破,何颜见吾母乎!皆姊姊误我也。」生细细温存,轻轻痛惜,待意稍动,乃敢求。奇曰:「只此是矣,何必复然?」生曰:「此是采花,未行云雨。二姬雅态,妹所悉闻,若不尽情,即丧吾命。」奇不得已,乃复允从。但见芳心虽动,花蕊未开;骤雨初施,何堪忍耐。乍惊乍就,心进而不能;万阻千推,口言而羞缩。愁眉重蹙,半脸斜偎。鸳枕推捱,顿觉蓬松云鬓;玉肌转辗,好生不快风情。虽其娇态之固然,亦其花英之未。生亦轻试,未敢纵行,但得半开,已为至愿。须臾云散,香汗如珠,盖其相之情固于肺腑,而含羞之态自于容颜。

固问真情,再三不应,贴股而卧,不觉樵鼓三更。

琼姐举灯来,曰:「吾妹得无倦乎?」生兴大发,拽琼登,尽展其未展之趣。琼亦乐其快乐之情,真盎然,不复为娇羞态矣。既罢,奇变曰:「姊姊得无倦乎?」琼曰:「但不如妹之苦耳。」三人笑谑,忽尔睡酣,晏不起。奇姐之母。陈氏夫人也,在外扣门甚急。锦\\忙速唤,三人乃醒。生自重壁逃去,尤幸夫人不觉。琼因绐之曰:「五更起女工,因倦,适就枕耳。」夫人谕奇姐曰:「汝与大姊虽表姊妹,患难相倚,当如同胞,须宜勤习女工,不可妄生是非,轻头面。昨赵姨汝三人同爨,不令女仆往来,此习勤俭一端,吾亦闻之自喜。

」少顷,琼姐母亦至,见此二姬犹未梳洗,责琼曰:「鸣梳头,女定例。此时尚尔,何可见人!」琼曰:「五更起女工,因倦,复就枕耳。」二母信之而回,琼、奇胆几破矣。

奇深懊恨,琼亦赧然,相对无言,临镜不乐。奇曰:「自今痛改前过。」琼曰:「我亦大觉昨非。」锦\\隔墙呼曰:「只恐白郎来,芳心又依旧矣。」奇曰:「四姊固功之首,亦罪之魁。」锦\\笑曰:「吾罪诚\\深,须宜出首。」奇曰:「姊首何人?」锦\\曰:「专首二姐。」奇曰:「有何可据?」锦\\曰:「诗句尚存。」琼曰:「我与汝姊妹连和,从今作清白世界。」锦\\笑曰:「江汉以濯之,不可清也;秋以暴之,不可白也。」奇曰:「我当入侍慈母,不理许多闲非。」锦\\曰:「不过三五更,复想叙佳期矣。」奇不觉发笑。锦\\娘启扉而入,曰:「我为白哥制双履,愿二妹共乐成。」琼曰:「谨依来命。」奇曰:「吾弗能也。」锦\\曰:「吾妹尚未知趣,他偏尔向前。」共笑而罢。于是锦\\娘制履,二妹协功,暮倦勤,共成联句。推琼首倡,为五言排律云:「四月未明候(李),和乍雨天。榴花红火(赵),荷叶绿铺钱。公子游琼苑(陈),奇英奉碧泉。柳暗归路(李),花香透坐筵。云钟敲清韵(赵),锦\\瑟奏初弦。意马牢牢系(陈),心猿牵。

多情慵针线(李),得趣赋诗编。蛱蝶台前舞(赵),鸳鸯水上连。愿为连理树(陈),合作并头莲。信誓深银海(李),风玉川。文君如可作(赵),司马亦称贤。为制绿双履,高高步紫烟(陈)。」

锦\\笑曰:「二姐口硬似铁,心软如绵。」奇曰:「何以知之?」

锦\\曰:「看诗便知。」奇笑曰:「君子戏言,不可戏笔。」琼笑曰:「可是,可是。」是夜,生以朋友邀饮,不至。三姬无限□惶,坐至四更方登,比至鸣,起梳洗矣。

生醉醒,小胜痛恨。清晨,即诣琼房,冀图一会,告以衷情。不意三姬各去候母。生疑事机漏,又惧心志变迁,题诗示琼曰:「酩酊不知夜,醒来恨杀人。门空久坐,不见百花。」

生坐久,不见三姬,又候文宗揭晓,怅怅而去。

琼归,见诗,笑曰:「白郎夜来被酒,今朝无限□惶。」

奇笑曰:「他醉由他醉,我醒还自醒。」锦\\笑曰:「昨宵既已醉酒,今夜必定花。」少顷,家僮来报:「文宗发案。」赵母令人去探消息。三姬相对深思,侧耳闻真信。久之,奇笑曰:「白哥既有探花手段,必有折桂才能。此行决应高选,不须姊姊猜疑。」琼笑曰:「汝是座上观音,说话自然灵圣。」

锦\\笑曰:「他只一夜夫,识破十年学问矣。」奇带羞含笑。

时午膳犹未毕,家僮入报赵母曰:「白家大叔考居优等矣。」

赵母甚喜,来报三姬。锦\\、琼俱目奇,奇亦带冷笑。

赵母既退,锦\\、琼戏掖奇上坐,曰:「阿妹真观音也,每事拜而问焉。」笑而罢。

黄昏时候,白生归,入见赵母,因请见李老夫人及陈夫人。夫人曰:「好个清俊秀才,他必成伟器。」生以所赏银花献之赵母。赵母分赐三姬,各妆为士宝花胜。奇姐一枝,尤加巧丽。琼姐戏以词曰(名《忆王孙》):「□娥神已属王孙,坐对花神久断魂,燕语莺声不忍闻。想越黄昏,花胜鲜妍独倚门。」

四美连夜雨

是夕,入三姬之室,谈笑尽,不觉樵楼起鼓。锦\\对琼曰:「二姐尚未知趣,今夜当使尽情。」乃一与白郎解衣,一与奇姐解裙,勒之共卧。奇姐固辞。锦\\曰:「自此以始,先小后大,以此为序,勿相推辞。」生然之。但见轻怜痛惜,细语护持。

女须有深情,但未堪任重,花心半动,桃口含芳,生略动移,即难忍耐。生曰:「但唤我作檀郎,吾自当释手。」奇固推逊,生进益深。奇不得已,曰:「才郎且放手。」生被奇痛惜数言,不觉真情尽矣。相抱睡,漏下三鼓。

锦\\来,呼曰:「琼姐相候多时,如何甘心睡?」生与锦\\去,即登琼榻。琼曰:「愿君安息片时,相与谈话为乐。」因询奇佳兴,生细道真情。琼闻言心动,生雅兴弥坚,于是复为蜂蝶。及罢,琼谓生曰:「君为妾困倦如斯,妾不忍君即去,但锦\\姐虚席已久,君其将奈之何?」时锦\\立在前,搂抱同去,相对极

锦\\风月之态甚娇,生云雨之情亦动,在生已知锦\\之兴浓,在锦\\唯惧生之情。谓生曰:「君风力甚佳,妾意已足,但姊妹为同之会,不知君意何如?」生曰:「此是人间之极,但恐二妹不允从耳。」锦\\曰:「吾绐之使来,然后以情语之耳。」

于是,锦\\绐琼曰:「白郎适来发热,如何是了?」琼方醒觉,闻言战惧,即起问安,被生搂定,乃告以锦\\意。琼只得曲从。锦\\复绐奇曰:「白哥身发热,琼姊在彼问安,汝何昏睡,不痛念乎?」奇曰:「今奈之何?」锦\\曰:「去问安便是。」

奇遽起索衣,不得其处。锦\\曰:「快去,快去,!夜暮无妨。」

适至前,被生搂抱,只得曲从。生刻意求,三姬推让不决。

生锐意向锦\\,锦\\辞曰:「不可纵,乐不可极,向二妹妙句,兄当与之联诗,使妾得以与闻,亦生平之至愿也。」生曰:「妙甚。」即上口,生为首倡。曰:「君不见瑶台高映碧天东(白),珠玑璀璨玉玲珑(赵)。又不见襄王朝来飞白马(李),暮又复跨青马总(陈)。乍云乍雨花月(白),罗襟飘摇扬轻风(赵)。沉香亭北花盈砌(李),牡丹芍药海棠红(陈)。观花不饮心如醉(白),醉倒花前月朦胧(赵)。一片芳心作蝴蝶(李),飞来飞去入花丛(陈)。美人葱素紫罗绮(白),语笑花间喜气葱(赵)。贻我佩环传心愫(李),复将心事托丝桐(陈)。

柔情已为奇音动(白),忙忙飞舞采花蜂(赵)。与君窃药先奔月(李),森然火会广寒(陈)。广寒月皎(白),报我三青为(赵)。玉华浓(李),想思梦来绕(陈)。锦\\花琼□饰绮罗(白),赵姬慷慨扬清歌(赵)。投桃报李心深念(李),雷陈契合乐如何(陈)。今夕何夕此良晤(白),娇来锦\\袖舞婆娑(赵)。球琳琼玖敌诗句(李),奇词清韵长哦(陈)。长哦,得句多(白),九天牛与女,此共银河(赵)。鱼比目,戏新荷(李),山盟长翠长巍峨(陈)。吁嗟五云霞霭\\(白),妍好结同心带(锦\\)。同心长系碧天云(李),勿使碧云游天外(陈)。云油油,不自由(白),神魂飞与云(赵)。中天明月长为伴(李),愿伴千秋与万秋(陈)。我本修然一凤侣(白),今朝相伴三鸾俦(赵)。愿作在天双比翼(李),凤雏对舞含娇羞(陈)。奇瑛勿为年华少,五百天缘犹未了(白),夭桃今已吐情,片片轻红入芳沼(赵)。柳娇弱不风,风怒狂摇犹悄悄(李)。桃李不似锦\\琼英,抱融情窈窕(陈)。花都作连枝香,和雨和云到天晓。

从今不作旧梦思,同心齐唱佼人僚(白)。」

次夕,遂为同之会,推锦\\为先。锦\\娇缩含羞。生曰:「姊妹既同同悦,必须尽情尽意。」琼曰;「四姊何无花月兴?」奇曰:「四姊何不逞风?」于是生与锦\\共,锦\\亦无所顾忌。次及琼姐,含羞无言。锦\\曰:「吾妹真花月,何乃独无言?」奇曰:「彼得意自忘言也。」琼曰:「如妹痛切,不得不言耳。」以次及奇,再三推阻,锦\\琼共按玉肌,生大展佳兴,轻快温存,护持痛惜。琼曰:「夫哥用细工夫。」生曰:「吾亦因材而笃。」自是而情已溢矣。至五更睡觉,斜月照窗,生疑为天曙,唤诸姬俱起,则明月在天。锦\\笑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琼笑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奇笑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琼因请曰:「君之歌赋,已得闻矣,妙曲芳词,未之闻也。愿请教。」生曰:「请命题。」琼曰:「试调《蝶恋花》何如?」生曰:「请刻韵。」琼因诵东坡「花褪残红青杏小」之章,因曰:「君即此为韵,试看可与东坡颉颃否。」生曰:「谁家宝镜一轮小,抛向云间,光遍罗帏绕。夜浅\\夜深今多少,玉玲珑溅芳草。

院宇深沉谁知道,惊梦残更,却被佳人笑。恨断楚天情悄悄,花暗蝶朦添烦恼。」

琼曰:「甚妙!吾姊妹联句以和之,何如?」锦\\辞谢曰:「非所长也。」奇曰:「纵使不工,亦纪佳会。何妨,何妨。」于是琼为首倡:「绿窗人静月明小(琼),银汉波澄,半向蓝桥绕(奇)。楚峡非少(锦\\),淡淡巫云擒瑶草(琼)。不谓□娥来知道(奇),惊起东君,自惊还自笑(锦\\)。闻睡鸭啼□声消,几番惹得多烦恼(琼)。」

生叹曰:「真三妙也。此生何幸,有此奇逢乎!」因复就枕,谈话衷情,不能尽述也。

自是,屡为同之会,极乐无虞。不意笑语声喧,属垣耳近。有邻姬者,隶卒之妇也,疑生为内属,安有女音,遂钻窥之,俱得其情状矣。是夕,唯琼、奇在列,锦\\以小恙不与。

次早,生过其门,邻妇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谓极乐矣。」生诘其由,句句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求以缄口。妇笑曰:「何用惠也,但着片心耳。」生因归告锦\\娘,且曰:「姑勿与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难容也。」锦\\曰:「此妇不时来此,况有洒洒风情,兼有「只着片心」之言,不为无意于君。君若身,不与一遇,机必矣,君其图之。」生不得已,至晚,径诣邻妇之家,与作通宵之会。果尔得其真情,与生重誓缄口矣。

是夕,琼、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锦\\不以告,但口占四句示之曰:「谁知复谁知,花妖窗外窥。花月影动,犹自想花枝。」

琼、奇骤惊:「异哉此言!幸详告我。」锦\\曰:「昨宵事矣。

白郎去矣,尚望同会乎!」于是为道其详,琼、奇泪涟。自是同会散,生、姬深加敛迹矣。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庆节上寿会饮

越五月五,生为赵母贺节。母亦置酒邀生,生辞。李老夫人、陈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谢曰:「承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严。」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见。琼、奇不出,生饮数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礼之士也。」赵母曰:「此儿无苟言,无苟动,真读书家法也。

其亲宦游,无人照管,况当佳节,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

于是复备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饮。生制一词,名曰《浣溪沙》:「晴天明水涨兰桥,画□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拥东郊。

倚阑干闷萦怀抱,武陵溪畔燕归巢。谁怜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记其词,归为夫人诵之。老夫人于词章,琼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极口称善,以示三姬。三姬闻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诗乎?未免谓其伤耳。」三姬微笑。少顷,亦各散去。

是夕,生扣重壁小门,琼、奇固蔽不开。生扣既久,锦\\娘启扉。二姬见生,泪下如雨,固问不应,相对□惶。生知锦\\前言,再三开谕,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当厚自身,吾等罪当万死。即不能持之于始,复不能谨之于终,致使形迹宣扬,丑声外着,良可痛也。」因相与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况患难乎!卿下记申、娇之事乎?万一不遂所怀,则娇为申死,申为娇亡,夫复何恨!」生即剪发为誓,曰:「若不与诸妹相从,愿死不娶。」三姬亦断发为誓,曰:「若不得与白郎相从,愿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琼、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属,当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见怜,幸也;不尔,则自刭以谢君耳。宁以身见阎王,决不以身事二姓。」生谓锦\\曰:「于卿何如?」锦\\誓曰:「生死不相离,离则为鬼幽。于君何如?」

生誓曰:「终始不相弃,弃则受雷轰。」于是四人相对尽,不复顾忌。

越十有三,赵母诞辰也,生以厚仪上寿,且为三母开筵,复请三姬,同预燕席。李老夫人许之。时二姬亦上寿鞋、寿帕,且称觞焉。生筵适至,二姬趋避。李老夫人曰:「相见无妨,赵姨之子,即汝表兄也。」——盖琼、奇之母皆产于林,与赵母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遂出相见,固逊不肯登筵。赵母曰:「幼女畏生客,我与之区处。」于是置生席于堂之小厢,命小哥侍焉。饮至半酣,生与小哥出席劝酒。

老夫人曰:「酒不须劝,久闻高才,请一词为寿,何如?」

生辞谢。老夫人曰:「吾已见《浣溪沙》矣。」生曰:「惶愧!

」遂请命题。老夫人曰:「莫如《千秋岁》。」生复请刻韵。

老夫人曰:「吾幼时尚记辛幼安有「垣秋草,又报平安好」之句,即赓此韵,尤见奇才。」生不假想,即挥毫曰:「绿芳草,黄鹂声声好。瑶台上,华筵表。的的青鸾舞,王母霏颜笑。蟠桃也,千岁华浑不老。

有玉山摧倒,南极先来到。玄鹤算,良非小。优游乾坤里,添筹还未了。备五福。彭让寿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词也。」唤琼姐曰:「汝向时言能为之,今尚能制乎?」琼姐逊谢。夫人曰:「聊试一词,以求教耳。」

琼因制词曰:「玉阶瑶草,报道年年好。绮阁上,琼台表。蟠桃生树,采撷真堪笑。再结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频倾倒,王母乘鸾到。寿星高,乾坤小。人在华筵表,劝酬犹未了。齐嵩祝,万年称寿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门布鼓,音响顿殊。」生曰:「奇才,奇才!云所远让。」陈夫人目奇姐,曰:「汝镇与大姊谈诗,我不知云何。今聊试汝,汝其勿辞。」奇出席拜老夫人与赵母,曰:「献笑,献笑。」复拜生,曰:「求教,求教。」

老夫人曰:「不必论诗,礼度自过人矣。」奇制词曰:「瑶池绿草,近来长更好。朱明,暄人表。况此熏风候,登筵人喧笑。华筵开,共祝那人长不老。

好怀尽倾倒,寿星都来到。乘鸾客,才非少。倚马雄才,万言犹未了。吐芳词,长祝慈闱多寿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词也!可谓女学士矣。」词毕,各就位。

锦\\娘曰,「请谢教。」于是既奉三母之觞,复过生席劝饮。时兰香自外持茉莉花来,既献三母、锦\\娘矣,一与琼,琼曰:「送与小哥。」一与奇,奇曰:「送与白官人。」兰香递与生,笑谓生曰:「此花心动也。」锦\\厌其言,嗔目视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顷罢筵。

是晚,生入三姬绣房,为绸缪之会。与奇会毕,因谓曰:「尔殊不检点,词中称扬太过。」奇曰:「偶笔氛所至耳。」

又备述兰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于母。母怒笞兰香,香曰:「此言诚\\有,但戏与白郎言之,姐姐安得闻?必是白郎密以告姐,愿夫人察之。」

夫人生疑,唤奇姐,谓曰:「止谤莫如自修。」奇且复大恚。

夫人与诘其得闻之由,奇姐语。锦\\适至,曰:「此言锦\\实得闻,故以告妹。」兰香自是言亦,陈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凉亭水阁风

后,陈夫人语赵母曰:「天气炎蒸,人咸染病。百花园凉亭水阁,可居三女于中,锢其出入,何如?」赵母然之。

遂自琼、奇房后开门,恣其园亭逸乐;以为外之房门谨严,而不知内之重壁为便。虽诸侍女颇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陈夫人诘英曰:「汝久侍深闺,宁知白郎事乎?」

英曰:「无之。内外并不相见,又无侍婢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初白郎常至,妾犹有疑,今无事辄数十一来,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后,西带诸门俱严关锁,虽侍婢不得往来,白郎能飞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于纳凉亭中谑,间亦多亵狎,独琼姐坚执不从。是月望,生与锦\\、奇在临水阁中作乐,琼姐不至。锦\\作书,令奇姐招之。琼复书曰:「劣表妹李琼琼敛衽启覆四表姊妆次:即晨夏景朱明,莺花丽,莲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红拟飞燕之初妆。鱼作态而戏金钩,鸟沽娇而穿细雾。纳凉亭上,习习清风;临水阁中,腾腾气,诚\\佳景也。况有文君之,太真之颜,凭栏笑语;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抚景写怀,岂不乐哉!然古人有言:「不可纵,纵成灾;乐不可极,乐极至哀」。且蝶慢岂端庄之度,亵真丑陋之形。读《相鼠》之赋,能不大为寒心哉!

姊,女中英也;郎,士中杰也,愿相与念之。」

奇姐持书来,曰:「莺莺不肯至,红娘做不成。此书中好一片云情雨意,要汝等跪听宣读。」生长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观。」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观。」奇姐出诸袖中。生、锦\\展读,笑曰:「这云情雨意,岂不害了相思。不会作红娘,反会来卖乖。」锦\\曰:「好好拜一拜还我。」生曰:「我要她替莺莺。」搂谑多时,大笑而罢。

越十有七,生闻其叔自荆州回,候接于都门之外。三姬亦以生是不至,同在纳凉亭上女工。饭后,赵母具茶果,遣侍女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为。奇姐闻兰香呼门声甚急,笑曰:」此婢又来探消息矣。今若无状,决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不惧他矣。」及启扉,诸婢皆在,云赵母送茶,三姬谈笑啜茗。兰香步花,过柳径,穿曲堤,无处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马之鞭,鞭此婢也。」

兰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开两朵莲花。」奇姐令桂香唤之,至则令跪于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亏汝?汝乃以无形之事,生不情之谤,汝离间吾母子耶?汝到亭中,众皆侍立,汝乃驰逐东西,寻我显迹耶?汝今寻着否?汝好好受责!」兰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兰香是□娥身边一兔。兔恐□娥薄蚀,无所依傍,乃护姐姐独至,故有前之言。至如今,因久不至亭中,偷闲遍阅佳景,岂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当万死。且姐姐女豪杰,白郎文士英豪,岂是相配不过?但恐轻易失身,白郎视姐姐如墙花,姐姐望白郎在云外,那时悔不及耳。兰香与姐姐同安乐,亦与姐姐共患难,安得不过计而曲防?」奇曰:「无端造谤,尔罪何如?」兰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检制耳。诗词属意,可疑一也;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赠,可疑三也。众人皆有此疑,兰香安敢不告?若李琼姐之端在,赵四娘之严谨,安有此谤?」奇姐大恚,鞭之血。时琼、锦\\游芳沼之滨回,告奇姐曰:「沼中莲花果开并蒂,此佳祥也。

姑恕兰香,同去一看。」奇遂释之。

诸婢归,俱以并蒂莲告于赵母。母喜,邀李老夫人、陈夫人同赏。

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孙及笄未配,此老身之深虑也。今天赐佳祥,愿觅快婿。」

又为陈夫人祝曰:「愿奇姐早定良缘。」又为赵母祝曰:「愿小哥早得佳妇。」时方登席,赵母请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来看。」老夫人与陈夫人有不意,以赵母深,勉强从之,令秋英、小珠往召。归报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何事发怒。

」赵母曰:「英颇晓事,可往探之。」复归,报曰:「白大叔原配曾边总小姐,今曾老爷远宦边疆,白老爷不大叔远去成亲,曾老爷不小姐远归还亲,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内,白老爷运\\粮入京,与曾老爷相遇,二人言兢,有书退悔。今白老爷遣大叔回家,为大叔再议婚姻,因此发怒。」赵母曰:「大叔知我请他否?」英曰:「他陪叔爷吃饭,即来。」

少顷,生至,且细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即,何虑无。」赵母笑曰:「儿勿虑,我与汝为媒。芳沼中有莲并蒂,此是祥瑞,第往观之。」生因与小哥同往,果见并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饮酒,赋诗曰:「中夏正炎蒸,百花何明媚。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并蒂莲花开,香风暗度来。瑶池游王母,绮阁泛金。向人娇语,酷似西施女。相对吴王,乘风相娇倨。分双影,风动两枝浮。羞向孤鸾镜,应知学并头。莫作等闲赏,枝芳沼上。瑞霭\\为谁开,霞标着天榜。香韵远并清,双莺柳外鸣。应与两歧麦,同荐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叹曰:「丽清新,海内才华也。」赵夫人笑曰:「可当聘礼否?」老夫人笑目锦\\娘,曰:「汝三姊妹联句和之何如?」二姬推让,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事同一家,万勿为异。」二姬然之。琼首曰:「逢此仲夏景,花香柳自媚(琼)。两沼已含,双莲何并瑞(奇)。风吹昨夜开,浑疑天上来(锦\\)。

为汝登池阁,因兹泛樽(琼)。潘妃浑不语,携手湘江女(奇)。吴壁喜相逢,二乔斜并裾(锦\\)。明沙水面,盈盈合蒂浮(琼)。翡翠双飞翼,鸳鸯栖并头(奇)。王母瑶池赏,云车停水上(锦\\)。瑞宇已,天门初放杨(琼)。应识芙蕖清,哪占丹凤鸣(奇)。太常如可纪,图此上神京(锦\\)。」

老夫人见之,笑曰:「皆女瑛也。」转呈与生,生惊叹曰;「诸妹才华,近世莫比。」生饮三酌,辞归。母亦自是罢筵。

是夕,赵母谓李老夫人曰:「鄙意以白郎配琼姐,何如?陈夫人亦极口赞成之。老夫人曰:「吾意恐有事未真,议未定,且未识此生意向何如。」赵母曰:「然。姑勿言,待其媒议之时,方可与言及此。」李老夫人曰:「此事成,亦天也;不成,亦天也。」英闻此语,以告锦\\娘。锦\\娘密以告生,且曰:「兄可多遣媒博采,令老夫人闻知,彼乃无疑,自当见许。」生深然之。陈夫人亦有以奇姐配生意,但以相距六岁,心内迟疑。

兰香乘间曰:」婢昨送茶,被姐鞭挞,虽至血,亦尤怨心。

但兰香细看姐姐,却似有心白郎,莫若早以配之,则一双两好,天然无比。」夫人曰:「岂有是事?汝勿多言!」

玉碗卜缔姻女连

生数以叔在,不敢轻入琼室。叔亦遣媒人求亲。

是夕,生入锦\\房,与三姬商议,因曰:「琼妹奇妹皆吾所,但势难兼得,为之奈何!」锦\\曰:「吾观二妹所议,毕竟皆归于君,但不知谁先进耳。以鄙见论之,此事毕竟皆天也,非人所能为也。」琼让之奇,奇让之琼,各出誓言,恳恳切切。

锦\\曰:「勿推让,吾为汝分之。今宵焚香,疏告于天。各书其名,盛以玉碗,先得者今议婚,后得者异设策,非一举而有双凤之名乎?」生每为此萦怀,闻锦\\言而深是之。遂具告天之疏,一掣得琼姐之名。奇笑曰:「使吾姊为良臣。吾为忠臣,不亦美乎!」于是四人计定。

,生言于叔,遣邻妇为媒,言于赵母。赵母以告李老夫人。夫人许之,择报聘。赵母为具白金四十两,金花表里各二对,皆赵母所出也。邻妇执伐持书于李老夫人,其词曰:「辰下双沼花开,九天瑞应。某窃计之:老夫人其千年之碧藕乎?仙阙芳矣;令子老先生其千叶之绿荷乎?海内矣;令孙女其霞标之菡萏乎?绣阁新香矣。兹者双花合蒂,瑞出一池,岂犹子景云果有三生之梦,乃应此合壁之奇耶?家兄远宦,命某主盟。

赵母执柯,兼隆金币。丝萝永结,贶实倍于百朋;瓜葛初浮,瑞长于万叶。」

李夫人捧读,不胜欣,遂援笔复柬曰:「即辰玉池献瑞,开并蒂之莲花,老身举酒祝天,愿女孙得快婿。岂是瑞不远于三时,庆遂成于一

寅惟执事,名门豪杰;令兄天表凤凰,而令侄又非池中物也。何幸如之!然莲有三善焉:出于泥而不浊,其君子之清修乎!擢云锦\\与云标,其君子之德容乎!

香虽远而益清,其君子之徽誉乎!愿令侄则而像之,老身有余荣矣。睹蜡炬之生花,知百年之占凤;闻鹊媒之报吉,兆万叶之长。」

生得书,喜甚。邻妇乘间戏生曰:「小姐见书,喜动颜,官人稳睡,不怕潜窥矣。」

生累延客置酒,琼密经画,整整有条。老夫人稍宽其私,但付之不闻。奇姐虽自敛戢,与生情好益笃,自刺其双臂:左有「生为白郎」之句,右有「死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见之,痛惜不已,双泪,芳无聊赖,自投于。琼因劝奇与之共寝,生终夜倾泪如雨。自是,与奇为益密矣。

暇间谈论,奇谓琼曰:「吾未知逮事白兄与否,然此缱绻之情,虽糜骨何恨!」琼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若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锦\\隔壁呼曰:「可令我失所乎?」

琼笑曰:「三人同功一体,安有彼此之殊。」锦\\复笑曰:「吾妹念我否?」琼曰:「成我之恩,与生我者并,岂不念功!」

三人复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绸缪,又将越月。锦\\、琼亦体生意,恣其殷勤。时诸婢无不闻知,但皆不敢启口,惟兰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娇,生屡诃之,因此怀恚,其机。至是为奇姐所恶,亦不敢言。锦\\、琼善自敛藏,内外不甚觉

自是南陆转西,九秋胜会,桂有华而擎月,□娥亲下广寒;槐奏黄而舞天风,英俊忙驰夹道。生整治行装,入秋闱应试,与姬相别,无限伤情。三姬共制秋衣一袭,履袜一双;绿玉之佩,黄金之簪,诸所应用,无不备具。琼姐制诗曰:「良人将离别,泪洒眼中血。杜宇惨悲鸣,秋蝉凄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浑难说。愿步入蟾,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诗曰:「别犹未别,泪珠先血。诉短及道长,既哽又复咽。不向夫君言,更对谁人说?唯愿折桂枝,高高双手掇。」

锦\\亦制诗曰:「人别心未别,漫将苦血。我因夫君凄,郎为妾身咽。行矣且勿行,说了又还说。折桂须早归,墙花莫去掇。」

老夫人、赵母、陈夫人各厚赠,诸亲友皆赠之。

白往至省,温习经书,届期入试。然慕念三姬,未尝少置。

而姬亦于晨夕之下,对景无不伤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叙忧离之思。生以三试既毕,遣仆抵家问安,既奉诸母珍奇,亦馈三姬花胜,致书恳切,不能尽述也。锦\\、琼见喜,奇姐转加惨凄,报书曰:「妾陈奇姐敛衽复书于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几:夏光已云迈矣,秋宇何凄凉也。每中夜凉风四起,孤雁悲鸣,则伏枕泪零,几至断绝。听砧杵之音,□焉如捣;聆檐铎之响,如有隐忧。此时此情,何可殚述。

缅想洒乐之人,宁识忧愁之状否耶?自昔乌山邂逅,继以月下深盟。妾谓事无始终,将送微命;君谓此头可断,鄙志不渝。恳恳殷殷,将意君即妾也,妾即君也。水宿与俱,云飞与俱,偶隔一,则想切三秋。

今言别三十矣,其殆九十秋欤!情胡不切,泪胡下零?天乎!吾何不为凉风,时时与右相傍;天乎!吾何不为飞鸟,向君悲鸣耶!妾与君誓矣,与君言矣,亮君亦见信矣,第恐时时乖违,机事傍午。将明之于母,又恐母不见怜;将诉之于人,又恐旁人嗤笑。讯天,天下闻也;问花,花无语也。其所以自图惟自树立者,惟有身死可以责。然死如有知,乘风委与君相周旋,目乃瞑矣;死如无知,与草木同朽腐焉,则又不如久在人世,万一可以见君之为愈也。

然此身实君之身,身不在君,则有死无二。如或惜死贪生,轻身丧节,则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无累也。

君其为我图之,存没之诚\\,此言尽矣。临书泪,不能复陈。承惠玉粉胭脂、翠羽花胜,虽为睹物思人之助,实增谁适为容之悲。附以海物,愿君加餐;兼以凉鞋,愿利攸往。余惟棘闱魁选,海宇扬名,是妾等三人之至愿也。」

生仆至,授生书。生方与诸友燕集,展视未完,不能自,涕泪呜咽。友见其书,无不嗟叹,因曰:「有此恳切,无愧潢源之重伤情也。」力叩所由,生不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顿释,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终揭晓,生虽名落孙山之外,全不介怀。遂策马为抵家之行,与姬复会。然生之别时,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归,明与尊堂关说,恳求姻眷,必遂所怀。」以此牵情,心恒悒怏。

然三姬见生之归,如胶附漆。诸母因生之至,便喜动颜容。是夕,过重壁小门,仍为同之会。

生中夜长叹。锦\\抚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怀。」琼曰:「郎非为此萦怀,只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为之奈何?」琼曰:「吾与大姊有妙计矣。」生曰:「愿闻。」

琼曰:「君将来必有荆州之行,且先具婚书一纸,表里一端,白金四锭,付与吾妹。俟君行后,陈姨必将议婚,吾二人决以实告,并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然后上金币、婚书,则陈姨势不得已,事端可谐矣。」奇笑曰:「计则奇矣,但颜之厚矣。」

锦\\笑曰:「如此可成,面皮可剥也。」生曰:「向实为奇姐萦怀,今闻计心释然矣。」自是,留恋月余,好尤笃。

生父命仆来探秋闱之信,且命早至荆州。生不得已,起行。

陈夫人谓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见否?」因相对呜咽,两不能胜。生挥泪曰:「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语,云愿姨娘天长地久,既有骨之恩,必顶丘山之戴。」陈夫人复涕曰:「我身寡子单,仗提携。」生曰:「敢不从命。」夫人涕而入。

三姬相送凄惨,诗词悲怨。诸母临别殷勤,致赠甚厚。及其策马在途,举目有山河之异;飞舟迅速,临切风月之怀。

发诸声歌之词,皆恋故人之语,则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锦\\娘割股救亲

时维腊月,寒气人,赵母体赢,忽膺重病。三姬无措,请祷\\于天,各愿减寿,以益母年,未见效也。锦\\夜半开门,当天割股。琼、奇见其久而不返,密往视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进,母病遂愈。甲人闻知,上其事于郡县,郡县旌曰:「孝女之门。」有诗曰:「乌山遥对华山西,花外风清乌自啼。已见文华推多士,哪知节孝属深闺。剖心从古忠名旧,割股于今徽誉奇。旌别圣恩行处有,谁踵芳躅映文奎?」

赵母置酒,诸眷毕贺。有杨把总者,闻锦\\娘之美,亦备礼称庆,以白金二十两为赵母寿,求见锦\\娘。锦\\既却其金,又不之见。杨以势挟之,先令邻人扬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锦\\娘曰:「汝为我语刁军,我头可断,我身不可见也。」杨惧而止。是时三姬皆以志节更相矜奋,自生别后,不施脂粉,不出闺门,虽瑞月千门佳丽,三姬处之淡如,元宵乐地繁华,三姬不出游玩。其守如此。

生自抵荆州后,既见父母,益念三姬,乃请于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殷勤主婚,盍遣人致谢焉。并候动履,且订婚期。」父许之。生备金币,遣仆归访三母,且致书三姬。

其书曰:「同心人白景云奉书于三美人妆次:云此生何幸哉!昔时尊贵王公得一女□焉,犹可以声千古,况云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殊绝矣。

文绚花,词映秋水,才超卓矣。坚贞如金玉,洒落类风霞,气概英达矣。而云方幸绸缪之际,又闻儆之言,其所以相亲、相期、相怜、相念,又□□焉。

则神游于美人之天,云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时倚玉于芳栏,偷香于水阁,罄人间未有之,极人生不穷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犹为窃药之会,今皆缔为月中之人,则月下深盟,其真无负。五百天缘,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万里片心,但三妹勤事诸母。奇妹姻信未闻,夕悬注,想志确情笃,则天下事固可两言而决也。急闻,急闻。身在荆州,神在桑梓,计此情必见谅矣。无多谈俗,仪在别启中昭人。」

诸母得书喜甚,款仆于外堂。

时有朱姓者,贵宦方伯之家,与奇同乡,有子年方弱冠。

闻奇之美,命媒求姻。陈夫人初未之许,后偶见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许焉。择报聘,奇姐忽称疾,绝粒者三。夫人惶惧,泣问所由。琼以实情告之。夫人曰:「焉有是事?门森严,白郎能飞度耶?」琼曰:「姨若不信此言,请看奇妹两臂。」陈夫人见之,骇曰:「白郎在时何不与我言之?今纵不嫁朱氏,后置此女何地?」琼曰:「妹与白郎殷勤盟誓,生死相随,决不相背。」夫人曰:「痴心男子,誓何足信!」琼遂启其箱,出白金四十两、表里各二对、婚书一纸,曰:「此皆白郎奉以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长地久,汝姊妹何以相与?」琼跪而指天曰:「琼如有二心,随即天诛地灭。愿我姨娘早赐曲从。」夫人曰:「我将不从,何如?」琼曰:「妹已与琼诀矣,若姨不从,则妹命尽在今夕。」夫人堕泪,徐曰:「痴儿,汝罪当死!亏我守此多年,亦无可奈何,只得包羞忍耳!此事锦\\娘知否?」琼曰:「不知也。」夫人因抚奇身曰:「汝私与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聪颖,将为一世伟人,以我观之,殆过于白郎矣。」奇不对,琼曰:「妹身失于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于二姓,是子也,何足羡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从今吾不强矣。」但礼币未受,琼犹有疑,因告于二母。二母亲奉礼币,劝陈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经有权,善用权者,可以济经,不尔,便多事矣。」陈夫人因呼兰香置酒,以谢二母,且曰:「早信此奴,无今之祸矣。」三母即席,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独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陈夫人复书于生。锦\\、奇亦以书达生。遂遣仆归荆州矣。

奇姐临难死节

是时陈夫人以兵变稍息,归于本乡,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数,寇苍复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盗益炽,夫人病益笃,舁之入城,则亟不可动。奇闻变号泣,步行往省。琼姐执奇手曰:「寇贼\\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宁死于贼\\手,岂忍不见母瞑。」因绝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宁息。奇姐虞母不讳,先为置办棺衾。比至二更,闻官兵大至,众喜,以为无虞。至五更,乃知即是贼\\兵。鸣,遂围浑江,剽掠男妇数百。三贼\\突入陈夫人之房,见夫人病卧,之以行,夫人不起,兵之。时奇逃在密处,遽呼曰:「勿动手,我代之。」遂出见贼\\.贼\\见其天姿国喜特甚,遂掠以行,并掳兰香及家僮数人而去。时陈夫人在,犹未瞑目也。

贼\\闻官兵至,饭后退屯新升桥,至河沿宦署,将所掳男女尽其中。奇姐谓兰香及家僮曰:「我为母病来,岂知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贼\\污,异何以见白郎乎!」乃咬指血书于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

题毕,谓兰香、家僮曰:「吾母子相从于地下矣,汝辈得归,可与小姐善事白郎。」复谓兰曰:「吾当急死,稍迟,死不可矣。」乃语间,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颈,遂僵仆,血地。兰香抱之而哭。贼\\来,怒杀兰香。因询其由,乡邻备道。贼\\曰:「我误矣,此节孝女也,勿污其尸。」

于是舁而置之署后月台之上,以红绫被覆之,相与环位。其节孝之人如此。

是夕,有人来报,锦\\、琼举家号恸不已。琼姐愿以百金入贼\\营赎其尸,众惧不敢往。次早,报:「官兵杀退贼\\矣。」

又报:「陈夫人即世。」琼姐带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尸;锦\\娘带英殡敛陈夫人,时琼号泣登台,未至五步,尚闻奇姐长叹一声,骇曰:「吾妹尚无恙!」急往抚之,则见其气已绝,颜如生,尚带笑颜。琼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归,与陈夫人同殓。遍寻兰香之尸,则为贼\\弃之水中,无复存矣。

琼姐读其血题之诗,号泣仆地,绝而复苏。

琼姐抵陈夫人之家,与锦\\娘备办棺衾,殓住完备,吊客盈门。二女亲为执丧。越三,各为文吊之。琼词曰:「呜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与妹岁距三周,居违五里,七岁已同游,十祀曾同学。吾母与若母,兄弟也;吾父与若父,连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闻兵变。惟时汝父先逝,吾父宦游,吾祖母与若母虞吾二人居乡莫便也,乃即赵姨之居居焉。

坐则共榻,寝则同,食则同甘苦。殆于今三年矣。

幸得锦\\姊朝夕绸缪,兼以诸母殷勤教导,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之亲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复同缔姻雅,以丝萝之旧而联之以五百年之缘。将谓生则同室,死则同,金石莫移也。讵意笑语方悬天匙箸之间,惨凄即见于须臾之际。妹母心切,不暇顾身;吾庆妹情真,临行拽裾。岂知裾绝而吾妹去,妹去而祸变临。贼\\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贼\\之时,则寅也,妹不死于寅者,将为全母之计;过此则卯也,夫昧不死于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营,则辰也,方入营,而吾妹死矣。

释此不死。则妹宁有死时乎?然闻妹将死之时、慷慨赋诗。吾细绎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孝节见于词矣;次曰「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慷慨以身杀矣;「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舍生而取义矣;未曰「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恋恋不忘夫君矣。是诗也,贼\\人犹自哀怜,况人乎!人见之,犹自惨切见琼乎!

琼见之亦无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见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吾恐白郎为汝伤生,则吾亦为汝殒命矣。呜呼痛哉!吾今所以不死者,诚\\惧伤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于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于十五年之后者,亦以全赵。琼之心犹是也,妹氏谅我心乎?呜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归,倘能不为儿女姑息之而为丈夫万世之谋\\,吾即汝平时玩好珍宝,市田若干永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为同之计,则相离于今时者,当相合于永世。孰谓九泉之下,非吾聚乐之区!嗟夫痛哉!妹之容颜比秋月矣,文采若花矣,情类清风矣,气节傲秋霜矣,孝诚\\动天地矣,余何忍言哉,余何能言矣!

呜呼!长江凄凄,寒风烈烈;山岳幽,天地昏黑。见汝容,除非梦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见白郎,道我肝肠片片裂!」

锦\\娘亦有哀词,其愁怨凄惨之状,不下于琼,但不能悉载也。

二母亦来会吊。奇有弟双哥,甫七岁,赵母为之鞠育。丧事毕,二母、二姬俱入城,凄凉之态,何可尽述!

生在荆州,遥望老仆不至,想见三姬甚殷,父母遣生归毕姻。琼父母亦遣仆来会姻期。生遂与其叔束装为归计矣。

白生原配曾边总之女字徽音者,赋贞烈,才貌超群,通经史,尤善歌词,酷《烈女传》一书,玩不释。闻其父与白氏悔亲,将再醮吴总兵之子,遂独坐小楼,身衣白练,五不食。父母见其亟也,询知其故,因绐之曰:「吾从汝志,岂不复然。」徽音乃渐起饮食。

吴之子,名大烈,亦将中豪杰,善用马上飞剑,掷剑凌空,绕身承接,妙捷如神,边庭敬之畏之。边总使徽音见其才能,谋\\之媒人,于正月中庭开角□会,令家人悉升楼聚观。大烈坐于金鞍之上,衣文锦\\之袍,容如傅粉,若涂,掷剑倒凌,飞转接。众皆羡其才能,又复悦其美貌。女徐问于侍婢曰:「此何小将军也?」柳青答曰:「吴总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观。次,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复赋《闺怨》以见志。其词曰:「怨中闺之沉寥兮,羌独处而萧萧。心□傺而苦难兮,乃怀恨而无聊。悼余生之不辰兮,与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黑兮,云幽幽而漫霄。雷轰轰而折裂,风而飘飘。岂予志之独愚兮,乃抚景而怊怊。伊人之不择兮,即芳□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熏桂而申椒。鸟南飞而若有所栖兮,声嘤嘤而鸣乔。

余胡兹之不若兮,对朔风之漉漉,□娇音以哀号兮,怅乌山之相辽。问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遥。中庭望之有蔼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舍此取彼兮,虞纲常而凋。谁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称名于夫妇兮,敢废辙而改轺。芳芳烈烈非吾愿兮,望白云于诘朝。纵云龙而莫予顾兮,甘对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闺之沉寥云。」

闺赋既成,遂粘于楼壁,坐卧诵之,五不食。父母惊讶,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军,并送徽音归家完娶婚。临行,戒之曰:「我前退书既至,白郎再配无疑。若愿并娶,允之无妨。若不相成,讼之官府。要之,事难遥度万里之外,汝自裁之。」从行侍女二人:柳青、莲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鸾也。二郎驰驿还乡,白马雕鞍,强弓利箭,众皆以为边帅,无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与相遇,见彼人强马壮,车骑森丽,遂踵其迹而行。比至邮亭,见一女下车,绰约似仙子,问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边总老爷小姐,回家完亲。

」生疑,问叔曰:「徽音回家完亲,不知更适何姓?请往省之。

」因戒仆曰:「勿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见。生问曰:「乡大人自何来?」二郎曰:「辽边。」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贵干?」

二郎曰:「勾查军伍。」生曰:「亦带宝眷耶?」二郎曰:「送舍妹还乡成亲。」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云。」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亲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与之同宦荆州,故备知其详耳。」二郎曰:「既知其详,愚不敢隐。」因述其终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贵、令妹之贤,何惧配无公侯,乃关情于白氏之子乎?」二郎又诵其妹《闺赋》之章及夫不适二姓之意。

生啧啧叹赏,复请二郎再诵,生一一记之。二郎曰:「兄之聪颖,无出其右。」因留饮焉,相对尽。及二郎回拜,与叔相见,尽列珍馐畅饮。

自此同行,道上绸缪,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实言,生终不以实告。叔见徽音节,劝生并娶。生曰:「侄非不,但既与奇姐深盟,此时必须两娶,倘一娶得三,获罪于士夫,见非于公议。虽父母,谓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实语,云将探其真情。抵家,再为区处。」

,令其叔绐于二郎曰:「舍侄实未议亲,令妹若肯俯就,甚所愿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从耳。」二郎从容为妹言之,徽音唤柳青曰:「取水来洗耳,吾不听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诗进。徽音见之,呼莲香曰:「取水来洗目,吾不观污词也。吾兄再谈此语,将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谑。然生虽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为三人并娶之谋\\.

夜辗转,无可奈何。

,将抵家,与二郎别曰:「吾实与兄言,白郎吾表亲,事必与我谋\\.今白郎已娶琼姐为,更有情人奇姐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长,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岂后他人?以吾计之,唯有三人共结姊妹,可以长处和气,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毕,因誓不欺。二郎乃与徽音共议,复于生曰:「家妹身为纲常,非贪逸。若见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论长幼,则亦无意分争。」生曰:「如此则善矣。

」翌,相别。

生自荆州至家,与老仆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谐。至,入见老夫人、赵母矣。锦\\姐出见,面惨泪。生甚怪之,因问奇姐及陈夫人,老夫人绐以在乡。生见锦\\娘惨容,力问其故,赵母不得已,言之。生大号拗,昏绝仆地,扶入卧,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锦\\娘曰:「此生远归,伤情特甚,汝为兄妹,便可往省。万一失措,将奈之何!」是夕,锦\\率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与言,终夜号泣饮水。

次早,往乡祭奠,锦\\、琼惧其伤生也,遣英、新珠侍之。

生见柩即仆地,移时方苏。如是者四。生之叔见其甚也,代为祭奠,拥生肩舆以归。

生二不食矣,老夫人彷徨,亲手进食。生不视,老夫人恚曰:「汝毙老身乎!既知有陈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琼;且彼为子死孝,为女死节,夫复何恨?子岂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忿耶!」赵母亦苦劝,生稍进食。因令人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双哥,托锦\\为之抚养。奇柩在乡,倩人为之守护。以白金为奇女祭田,具簿书为奇综家赀。其招魂词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为我死。岂忍舍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与我追随,乌能甘心于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无望之而堕泪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沧海兮。然海誓之约未伸,魂得无睹之而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东南兮。然金莲径寸,安能遨游于东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别而花容遂减,魂何意于观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圆而人未圆,魂何心于玩月兮?呜乎哀哉兮,滂沱涕下。无处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凄凄兮,莫知所迓。岂忍灰心兮,乘风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讶。畴昔楚江兮,梦魂亲炙。静坐澄神兮,。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

呜呼哀哉!魂之来兮,与汝徘徊。予之思兮,肠断九回。生不得见兮,葬则同垓。有如不信兮,皎鸣雷。兴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实为之兮,谓之何哉。死生定数兮,魂莫伤怀。死为节孝兮,名彻钧台。

愧予凉德兮,独恁困颓。魂将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双凤和鸣

自是,生为锦\\娘苦劝,渐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归后,未尝与琼相见,托锦\\达情。琼曰:「言别期久,见心切。然郎为妹伤情,我亦为妹切念,悲哀情笃,意溺,且伊迩婚期,愿郎自玉。」锦\\复于生,生曰:「吾此时忧切,非为风情。

但偶有一事,见相议耳。」锦\\问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闺赋》。锦\\以事告琼,琼曰:「万里远来,若不并娶,彼将何之?吾固非妒妇也。」生托锦\\以事白之赵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琼意何如?」锦\\曰:「愿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细思之。」锦\\曰:「彼边庭远至,若不得婚,必讼于官,似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锦\\因对生言,生大喜。

,二郎遣旧媒来言姻事。生正犹豫之际,忽见来仆自荆州回,以生自起行后,父闻总兵遣女回家就亲,惧生为彼所讼,故遣仆致书,命并娶以息争端。生与叔意遂快。复书,请二郎面议。

,二郎白马雕鞍,皂盖方旗,侍从锦\\袍,金铠银镞,仪卫之盛,遂造白郎之门。生与叔衣冠接。坐定,二郎曰:「请家姊夫相见。」生笑曰:「不才路次轻诳公子,获罪殊深,愿公见谅。」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饮耶?」

因两释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设席,二郎痛饮。婚期之议已成,二郎遣人归报徽音。生曰:「吾附去书,看还醒目否?」

洗耳尚未干,忽闻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鸾使,何事重惨□,应须多娇媚。蓝桥会有期,秋波频转视。

微音见之,略无动容。盖平时喜愠不形、德坚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为道详悉。亦治姻具生,涓于五月十一毕姻。是也,榴火飞红,灿烂百花;莲金献瑞,芬香十里逐和风。道上百二祥光,一帘中十分。车行马骤,广寒里□娥来;乐奏声闻,阊阖殿前仙侣至。星郎游洛浦,济济跄跄;神女下摇台,娇娇绰绰。更有丫环数辈,皆仙籍之名姬;僮仆几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宾直赛巫山十二。其物华之盛,仪卫之多,不能尽述也。

客有善为援史者,作《碧梧栖双凤图》以献。生之,与微音、琼姐联诗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岗双凤呼。五浮神彩(音),百尺长苍瑚。藻翮翔清汉(琼),风翎入翠图。

萋奕叶,丹试双颅。阿阁朝地,楚栖凤都。

齐声调律吕,合味荐醍醐。比翼终天会,冲霄千仞途。

琼枝应向我,徽韵自知吾。绿荫留万载,瑞与九苞符。

微音入门之后,侍锦\\娘、琼姐无不周悉,奉赵母老夫人则尽恭敬。凡于生前有所咨禀,必托锦\\、琼代言,其贤于人远矣。

自是,赵母与生为一家之好,锦\\娘与生尽始终之情。

生后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琼姐生一子,皆擢进士,后琼姐、奇姐、徽音与白生合葬于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产芳兰,子孙履墓,里许闻香。世人皆以为和气致祥云。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六卷卖果报录

张鉴,乃秀水人也,落魄无羁,不事生业,惟买笑头,纵情趋薛,家计为之一空。其纺绩自给,略无怨意。鉴则反生薄幸,谋\\诸牙婆,贾于江南人,得重价焉。

负死不往,江南人驱迫下船。载至一处,四面都水乡,茂林中,崇垣迭屋。扣门,有老妪出,喜曰:「行货至矣。」

须臾,□鉴入一室,木桶旋绕,不异囹圄。其中有妇十余,或有愁眉而坐者,或有挥涕而立者。鉴与俱终不食,惟号泣以求死。守者怒究其故,鉴绐之曰:「妾有金饰一匣,乃亡母所贻者,因夫费,不与之知,寄在邻家,自以不忍舍去也。」守者闻言,告于主人,利所有,不逆其诈也。遂复载之回。至,则鉴奔走叫冤,邻众悉聚。江南人被擒到官。比及拘鉴,先已遁去矣。情竟不白。

余适遇鉴,道及其事,因作《卖妇叹》一篇,献执政而不果,并载此集,以警世云:「西家有女少且妍,嫁与东邻恶少年。可怜一旦成反目,宝剑拟绝瑶琴弦。西南有等拘人虎,潜令牙妪来吾所。百金无吝买佳人,落花已被风为主。悠悠夜抵武林村,独舍无邻牢闭门。其中坐卧多女伴,彼此泣下难相存。置身如在囹圄内,鹄寡鸾孤不成对。

掠人更待掠人来,此时计财宁计类。晨昏逐下江船,江水茫茫恨接天。回首乡关云树隔,未知落在阿谁边。

假令卖作良人妇,以顺相从苟不故。若教为妾得专房,负妨招嫌恩不固。又或卖为富家奴,汲水负薪历苦途。

供承少错即凌,有路难归空怨夫。无端堕落风尘里,向人强以悲为喜。知心少恶多,送旧新如免死。

人间情孥,忍暂何异具起徒。寄言并致买臣妇,贫相守当永图。」

江南人深恨鉴之诈,不吝千金赎之,系以铁钮,恣加捶楚,不胜痛苦。过江时议卖与娼家。鉴受责颇多,绝粒又久,卧病竟不起矣。一,忽长吁而逝,黑气弥漫,口有巨蛇跃出。居人甚骇,买棺贮而珿之。

时遇医人经其处,草际见蛇蜕一条,腮下红白,异而收于囊,将为药饵之料。是夜,即梦少妇拜于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卖至此地,不愿忍辱偷生,已致珠沉玉碎。但关山迢递,冤气趑趄。今公有龙舌之游,妾敢效骥尾之托,万弗疑拒,为幸!」言讫大恸。医人遂觉,反复思之,莫晓梦妇所谓。及至嘉兴东栅外,少憩白莲寺前,药囊中闻阁阁之声,极力不能举。怪而启之,见蛇蜕化为白蛇,奋迅越湖而去。停望间,隔岸车水人倏然拥拂。急望其处,则蛇将一人噬其咽喉,绞结而难释。久之,人蛇俱死矣。审知其人即张鉴,昔尝卖于江南,其地即龙舌头上。始悟梦妇变幻之灵,报复之速。呜呼!人其可不慎欤?

联咏录

秀水通越门外二里,有潴水一潭,潭面广百步,而深则不可测也。且西受天目杭山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气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冲霄汉,数里外人及见之。若遇霾,则波涛汹恶,往往为舟楫患。五代时,异僧行云者经其处,指潭叹曰:「西南险害,无是过也!我当为大众息之。」遂聚土实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复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几误矣!」即设高案置香案,自诵咒于案下,光遂收散。达旦,僧即筑土求材,临建庙,题曰「龙王之祠」。其三光起处,又造二浮图以镇。水势既平,湖冲又杀,往来者便之之。于是钱王赐额「保安」,赠行云为「保安禅主。」及宋,改「景德禅寺」,至今仍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辈宦游过此,登饮其间,用唐人句分韵赋诗。忽一老人长髯深眼,骨□峥,飘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迩,闻诸君高怀,不揣驽朽,亦效一颦于英达之前。何如?」诸人心虽嫌异,姑缓而止之。睿即首倡云: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尘缨。仰观天宇宙,倚瞩川原平。竹树自潇洒,禽鸟相和鸣。龙渊古招提,飞盖集群英。唱酬出金石,提携杂瓶罂。丈夫贵旷达,细故奚足婴?道义山岳重,轩冕鸿轻。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范恂继咏:「凌晨访古剎,幽气集柱阿。雕甍旭炫,维宇晴云摩。疏松奏笙簧,修竹唱凤珂。禅翁素所随,名世来过。俯涧漱寒溜,涉登扣翠萝。瀹茗佐芳醑,谈玄间商歌。遂令尘土壤,如濯清冷波。兹景诚\\奇逢,追游亦岂多?光逐波澜,飞翼拔高柯。赋诗留苔萍,千载期不磨。」

牛谅继咏:「灵湫闷驯龙,古殿敌金粟。僧归林下定,云傍檐端宿。伊余陪雅集,于此避炎酷。息悟道,息静外荣辱。坐石飞清觞,堪速。别去将何如,留诗新竹。」

徐一夔继咏:「野旷天愈豁,川平路如断。不知何朝寺,突兀古湖岸。潭埋白云没,林密翠霏。胜地自潇洒,七月将半。合并信难得,通奚足算!广文厌官舍,亦此事萧散。风棂爵屡行,萝灯席频换。但觉清啸发,宁顾白旰?吾记兹游,扫壁分弱翰。」

睿因请于老人,老人随口而应:「忆昔壮得志,云雷任摩挲。指顾蛟鲸,叱咤驱风波。已矣而今老,悠悠困江河。良会岂曾识,意契即笑歌。夕歌恋松柱,晚风洒蒲荷。霞杂轻烟,凌袭袂罗。佳景洽高谊,何妨醉颜酡。因嗟开山子,空堂负秋萝。生年几能百,时光度槐柯。名利钓人饵,青冢豪杰多。笑彼奔走生,自苦同蚕蛾。经营计长久,一朝委汤锅。世路且险测,杯弈藏干戈。达人尚高隐,乌帽甘清蓑。江花脂粉胜,林鸟官商和。石枕待睡,新刍贮银螺。对此引深乐,天地奈我何!」

毕,众人骇然敬服,不以野老视焉。因请名问答,老人曰:「予龙姓,讳云,字子渊,别号江湖游客。家本山之西,来有年矣。」众人喜,遂相与极谈,飞觞饮。及酒阑兴尽,命彻登舟。老人拱手言曰:「顷侧行旌,承不以樗鄙相拒,敢献一语酬报诸君,何如?」众皆应曰:「愿受教。」老人曰:「诸君夜发,以程计两后当过钱塘。但遇江风初动,有黑云自西北行南,慎弗轻躁取悔。斯时也,果验愚言忠益,不敢枉谢,得求殿宇新之,则吾邻有光多矣,将不胜于谢乎?」众人口诺心非,相礼而别。未数步,回顾老人,忽不见矣。众皆壮年豪迈,不以为意,急行舟去。

及两后,早至钱塘江上。风敛融,江面平静犹地,过者争舟而趁。恂、谅、一夔促装使发,惟曹睿曰:「诸兄忆景德老人之言乎?吾辈非报急传烽、捕亡追敌者,纵迟半,何误于身?岂必茫茫然效商贩为得耶?」三人相笑而止。笑未已,风果自西徐来,又黑云四五阵从北南向。睿曰:「一验矣。

」三人曰:「试少待。」顷间,黑云中雷雨大布,狂风四作,势连天,如牛马奔突之状。争过者数百人,一旦尽葬鱼腹,惜哉!曹睿因指谓曰:「诸兄以为何如?」三人失相谢,睿曰:「烂额焦头,何如徙薪曲突?此无知魏先平陈受赏,君子美其干本不忘也。今非此老预告,则吾属亦化波心一沤矣,何能携手复相语哉!」三人曰:「诚\\如兄言。」

遂送棹三塔湾下,访其僧,俱言西邻无龙姓之宅。曹睿默然良久。曰:「噫!可知矣。咏诗起联及名号寓意,宛然一龙神也,何疑!其祠居寺右,故曰「西邻」;所谓「名利钓人饵,世路且险测,诸言,警悟于吾辈甚谆切也。愚昧凡资,自不能释其意耳。」遂相与洁牲□拜于祠下,以伸谢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为新殿之费。有僧某,辞不敢领。睿等谓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虽市珠投报,水路难通,在耳教言,何忍忘者。况有身则能孚财,今纵无财,独不愈于无身乎?尔能敬忠其事,在山门亦孔荣矣,何用辞!」且顾谓二人曰:「一宦劳身,几尔寄魂水府,幸存弱质,何当复蹈危途?不若听鸟家山,看花故里,醉眠风月光中,以副龙神讽嘱之意。不然,汤锅之祸信踵弊蚕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应。即同章告养,托病归田,可谓卓然达矣。今以「龙渊胜境」匾其门,盖亦承此意欤?卧云幽士评:世有契约借贷而反面不肯偿,乞暗蚤明而劳身亦恋禄者多也。今睿等虽免于难,使他人处此,反以福幸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况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弹,非犯嫌被论而弃位如敝屣,卒能不负龙神所望,岂不诚\\贤达哉?

酒薛人传

元末有姓姜者,名应兆,世业耕教,为人谨且厚,里人多称之。然恶酒,虽气亦不入息。遇乡社会饮,则蹙容不,曰:「食以谷为主,何事糟粕味耶?」迈,邻老饮醉,身软不能支,姜因而扶归。见袖中块然,探之,金也。私自忖曰:「田野无知,得此不为盗。况人昏路远,岂意我为?」遂窃入己。及归,酒醒,觅金,金已亡矣,邻老泣于家曰:「吾子以冤事直于官,三年不为理,吾子再诉之,官怒其梗顽,强以入罪,例准银为赎。吾老且病,何忍吾子久系缧绁中?乃典田鬻屋,得金一锭,昨醉遗途中,落他人之手。前以为虽失吾业,犹可以有吾子也,今并而无之,吾死矣。夫苟且所言,愿分半为谢。」姜虽闻其哀怨,未言,竟不动意。

是夕二更时,一馆生读倦,暂憩几上,闻门外啾唧有声。

谛听之,有人似进者,喝曰:「汝何物,敢行阻我?」又有人似执门者,应曰:「我乃山桃厉鬼,司入门户,若遇妖魅,必斧而啖之。尔乃何物,抗然冒进,抑未知吾斧?」斯人徐谓曰:「汝不识我,无怪其言之倨也。我姓米,字香夫,号冽泉清士。始祖醴酪君,起迹庖羲时,封居醉乡,不与夷狄氏善,族遂蕃衍,名通与禹,方将大用,奈为人所谗,疏斥而不录。

延至夏桀,进秩瑶台士卿,与山脯林相左右。及事商,复遭际于桀,膺长夜之宠,以此名重天下。周遂计之,作诰数我,谪我为青州从事,我悔艾,即奋然修改。当秋战国间,默然懒事,不求合于人。二世僭兴,念人主如六骥驰隙,乃悉耳目,穷心志,索我于荒寥穷散中,昼尔与俱,宵尔与游,有不见,则深思而呼召,亲幸之专,虽斯、高不能及也。自是名益尊,职益重,朝野群然慕其风味。故汉高仗我毙白帝于泽中,宋祖得予释兵权于席上。竹林助刘、阮之清声,掖发李贺之才思。

子思辞我于馈者,可尽孝以明廉;寇准假我于澶渊,能安居而退虏。既颓阮氏之玉山,复入家之?术。染海棠之号于杨妃,健草圣之豪于张旭。邀戚里,张镇周之尽法全恩;取令贼\\营,郭令公之出奇破敌。芳靡世,统裔延长,自宋迄今,声名犹在。

吾奉天帝命,来游汝家,纵持一斧以相拒,亦无奈我何!」

人又曰:「果汝所说,世第若高远矣。然我非博古者,请再明之。」又似人答曰:「汝犹未解乎?我世掌天下趋薛事,非木怪禽妖之比,是以享幽非我不格,洽人无我不,敬我者圣贤致号,我者歌曲怡情,行己在清浊间,而处众则醇如也。尔知我,云尔已矣,他何有哉。」似执门者又问曰:「然则汝业何事?」似进者又答曰:「吾尝病软,因厌事,然犹能与高徒偕竹叶、椒葩、霞泉、雪辈五六人,泛水登山,穿花步月,无不在耳。倦则酣然一枕,事且不能扰也,况本无乎!」似执门者遂叹曰:「汝真乐人矣,不识今何所居?」似进者复曰:「居虽不一,但随寓所安。或市桥启肆,或湖舍悬帘;或清酿乎田家,或黄封之御院;或冲寒于雪朝茅屋之中,或遣兴于雨夕蓬窗之下;或随僬檐而穿云,或侣渔舟而钓月;或被儒貂,兴至斋,或因,换归舞阁。广哉居乎,遇使然也,皆非吾所愿也。岂若红杏村中,黄花篱下,小门水,燕影莺声,使牧子放牛新草,行人系马垂杨,对持瓦砾之樽,以谙茅柴之味,心始陶陶然乐矣,何必优佐之,鼓舞维之,牌役强之,徒自取劳苦为哉!」问者又曰:「审汝言,尔殆鬼于酒者。今是之来,祸福抑何所主?」进者笑曰:「非敢为薛耗之耳。主人亏行,窃人急迫之财,致父子无措,几死非命,上帝行谴罚,念汝家世有德于乡,不忍即殛,姑使我溺而报之也。」问者又曰:「主人俭饮,纵耗奚益?」进者答曰:「第自有处。」人又问曰:「吾闻酒有德,自古尚之,汝反为术,薛于人果何术以逞耶?」进者答曰:「居,居,与汝语!当某宾主应酬,礼恭肃,钟盘焉,诗歌焉,衣冠楚楚,言语雍雍,虽进退俯仰间必中节度,此上饮也,我相之。

及至杯盘狼藉,笑谑呼。攘臂厅中,僭阶越坐,始虽少闲乎礼,终必忘长幼、略尊卑,一惟以和乐为快,此中饮也,我主之。又有沽醪市脯,敛分派钱,撰号呼名,笑骂错,归则携手街途,口似曲而糊模,身行而倾侧,习为常、不以家为意者,下饮也,我使之。然犹未甚也。至若提壶市上,乞汁□间,踝跣伛偻,成行逐伙,夜则寄梦桥亭,晓则悬飘寺宇,蚁虱为邻而腥膻为袭,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困苦之也。又有承祖父之厚遗,不思守继,而乃酷与莲花君合,挈无赖之徒,挥金纵饮,虽良朋至戚瞑眩切救而不入,必至房易主主,子妾依人,犹且遑遑然鼻嗅心香,思一灶以偿愿,千方求办,弗得弗止,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沉昏之也。又有饕晕浆于显者,仰饮食于相知,走趋陪,终宵不厌,及其口腹相忤,量不胜贪,头重足轻,顺入者悖也,浊气熏人,视沟渠溷厕中以为枕席在是矣,恬然眠卧而莫觉,若而人者,不可谓非我□辱之也。又有被醉使狂,寻嗔生事,不合则拳足相加,或伤人,或杀人,由是羁縻官府,桎梏囹圄,伤者枝条,杀者抵死,罪未成而家先败,悔救何能及哉!若而人者,又岂非我有以颠倒之?」问者良久谓曰:「饮酌皆前定,果有之乎!合我且退,尔且行。」啾唧之声遂息。馆生大骇,及明,亦不敢

午炊后,见应兆忽思酒,索于家人。家人曰:「厌糟粕者亦复如是?」应兆曰:「姑破俗可也。」然忻然拈壶酌,至醉而罢。家人生徒辈俱异之。惟夜读者默识其意。

由是,夜酣歌,遨游博饮,心虽知其失而势不可回,若有神使之者。不半年间而所窃之金悉偿酒税。醉则狂歌罔语,乡中人渐鄙之,生徒俱散。再三年,世遗资产尽变费以供口腹,衣□垢结,容体羸枯。家人痛哭,谓曰:「追思丰乐人家,一旦伶仃至此!费者不可复完矣,而郎君素循善,何不改易弦辙,为训后人?不然,使亏玷世德,自郎君之身始,甚可羞也。」

应兆不对,趋出,匿于村店中,买酒自遣。心怀愧忿,饮亦不成醉,沉俯首,至夜忘归。适店主涉事于外,其女见应兆雅饰,心私之,更余,以言侵狎应兆,遂行自献。应兆默忖曰:「向因一念之差,病狂落,今虽修积及时,补且不逮,而况污非道以重之,死无所矣!」乃坚持固却,以为「不可,不可」,竟秉烛待曙而还。

是夜寝,梦一人施礼下,曰:「吾,酒薛也。前因不义,来醉汝心,四年于兹矣,昨夜一念起善,上帝知汝非怙恶者,敕吾别游,不相扰,从此永辞。君宜亦勉。」觉来行雨如,口呕一物堕地,令人起烛之,若血块然者。

及明,遂不思饮。试以酒置于前,厌恶如故。其子复立家成业,应兆亦享寿而终。

应兆之亲陆某者,尝书此事以垂戒。予因述此,以继陆某之志云。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七卷翠珠传

翠珠姓王,禾城名也。丰姿婉润,声绝群,人有慕之者,非重价不轻接。

,国学生潘某闻其名,盛资而往,因与之狎,情甚绸缪,分钗破镜,剪发燃香,誓同死生。袂年余,而潘生之囊箧十八九于其门矣。已而赴试秋闱,两不能舍,临期泣执不胜。

潘因家随废落,监事羁迟,淹于旅者两载。后得解归,越即往候。翠珠方坐中堂,同一富商对饮,见潘至,牾不为容,若不识一面者。及发言,竟以姓问。潘虽疑异,犹意其假托于人前也。明再往,使家人召之别室。及相见,而情亦然。潘怒,出所剪发掷之,曰:「子知此物乎!」翠始转颜回笑,近坐呼茶。而潘终汹汹不平矣,乃拂袖言旋。翠亦无援心。

归家大怒,以其事诉于友,砺刃以磔此恨。其友叹曰:「娼行薄劣,本其故态,兄抑以为异?自昧而自蹈之,尤人何益!」潘意稍解,因作《解嫖论》以示人云:夫人常情,非财则身也,非畏法则畏礼也,非虑前即虑后也,非好名则好胜也。人之于财,或以毫厘而贸易难成,或以分文而童仆笞挞,或以假借而朋友分袂,或以不均而兄弟构词。至于,则倾囊橐破家资而欣为之,甚则甘饿殍胥盗贼\\而终身不悟也,谓之何哉?人之于身,或以坠马而畏骑,或以危舟而靳渡,或刺皮肤而艴然怒不可当,或有小疾而戚然恐不能起。至于,则耗神丧元气而恬然为之,甚则染恶疮耽恶疾而甘心不悔也,谓之何哉?且无禄者犯有罚,职役者宿娼有,法之可畏也明矣。今之人,缢死于旧院,刺杀于南楼,为嫁买而经官问罪,缘奔而出丑遭刑,可不羞之甚荒之训《书》有之,冶容之戒《易》有之,理之当鉴也明矣。今之人正气丧于气,名节丧于妖媚,居乡则见恶于闾里,居官则招议于缙绅,何弗思之甚?祖之有孙,愿其绳武以显我门庭,父之有子,愿其克肖以分我忧虑,今或为破家丧命,辱其祖父,而祖父以此怨恨至于病且殁者甚多,是使其身为不孝不慈之身,虽有他能不足称也,光前之道,固如是乎?之有夫,望其为我之托而醮一不移,子之有父,望其为我之天而终身永赖,今或为捐家废产,离其子,而子以此穷困见辱于人者恒多,是生其身为无礼无义之身,虽有豪才不足取也,裕后之道,又如斯乎?死于战者以勇名,死于谏者以直名,若死于者名之为败子,为其败家也,名之为下稍,为其落也,苟有好名之心者,当有所而不为矣。而人固安之,何其愚哉!业学者以文胜,业农者以耕胜,若出于者或生乎男,何忍使之为优也?或生乎女,何忍使之为也?苟有好胜之心者,当有所择而不为矣。而人顾愿之,何其卑哉!或者以子美之四娘、安石之云月、东坡之琴、陶谷之若兰为四公之乐,而不知此实四公之累也。或者以相如之窃玉、韩寿之偷香、张敞之画眉、沈约之瘦为四君之豪,而不知此实四君之玷也。故与其为项羽之嬖虞姬,孰若为云长之斩貂蝉?与其为君瑞之谋\\崔莺,孰若为睢之杀妾?与其为申生之慕娇红,孰若为贾清之搬烟花?明此,于穷则为清白之君子;明此,于达则为正直之大夫;明此,于寒微则可以立家;明此,于富足则可以保业,所谓家仗剑与人云者。尝读《孔子世家》,见柳下惠坐怀不,鲁男子闭户不纳;读《晏婴实录》,见里妇顾婴微笑,晏子悔责数之言;读《江右野史》,见冯商聘妾遣还、生子状元及第之报,乃喟然叹曰:「不,非独身也,德也,而财又不足言矣;非独畏理也,畏天也,而法又不足言矣;非独虑后也,虑鬼神也,而前又不足言矣;非独好名也,好积善也,而好胜又不足言矣。知此,则楚馆秦楼非乐地也,乃人之苦获也;歌舞女非乐人也,破家之鬼魅也;传情递笑非乐意也,魂之乐意也;倒凤颠鸾非乐事也,催命之妖狐也。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虽家梅不可折,而况于野乎?虽女不可,而况于人乎?鄙见如斯,人情自悟。」

后因复就秋试,夜泊江边,忽见富商立舟上,颜枯衣缕,为人执薄设之役。生异而问曰:「尊官可念王翠珠否?」其商骇愕曰:「公非中堂相会者乎?」潘曰:「是也。」商即蹙容曰:「仆因此妇恋,挥金与游,然犹未甚,后许携资嫁我,情好益笃,我始罄所有而与之,意为彼即我矣。岂知头一空,前言若水,香消翠冷,转情飞。其母复妨恶,促我裹粮,我行笈,又且嗔儿挞婢,无非逐我也。我不能当,隐忍走出,方鸣之官司,而母子已徙他所。无可奈何,以故依栖落,寄食于人,又不知家园松菊之何如也!」言讫泪下。潘因招饮,以赆资十缗赠之而别。

及抵试,得领畿荐。荣回时,翠珠母子已般舟叩矣。潘乃杨帆不顾,因使人摭辱之。

不数月,潘之友一夕饮散,经潘之门,见绿衣人驱二女子而立,悲啼不肯进。红衣人曰:「业已承认,又复何言?」又曰:「翠珠,翠珠,谁教你如此!」押之而入。友疑其事,早往访之,则潘家夜育二犬。急遣人寻问翠迹,母子以暴病夜卒矣。潘与友拍掌大笑,以为奇异。及呼以「翠珠」,摇尾而应。呜呼!引,所害者不止一儒一商也,天以此报,岂负珠哉!

买臣记

汉朱买臣者,旧吾郡由拳县人也,字翁子,与同邑严照垂髫相善,结为刎颈之,且约曰:「苟相贵,毋相忘。」家虽甚贫,不喜生业事,惟好读书。夫艰于口食,遂采薪以为给。

身担负,口读书,遇有悦解处,则哦讽咏之声迤逦道上。其之,谓买臣曰:「丈夫立身,上不得弧矢以行志,下不能货殖以营生,筋骨体肤劳饿以倦,方且悲伤之不暇,而乃犯歌若得,窃为君不取也。」买臣曰:「贫者士之常,若非分张求,则悖命矣,君子之。负薪行歌,何之有?」其复劝曰:「吾闻读书以治生为先,未闻作一词、撰一赋而可易斗粟于家、尺于女者。今君仗章句以却饥寒,计诚\\拙矣。况医、卜、农、工皆能立业,何不舍此务彼,徒久误足文场,困身艺圃,栖栖然效秦坑酸鬼以自苦哉?」买臣又笑谓曰:「富贵双途,贤者所难致。子以我为池中物耶?一旦云雷我假,鼓波沧溟,斯予得志之秋矣。何不俟命待时,徒怨奚益!」遂大怒曰:「邑中挟策之士连袂同升者十下八九,尔犹奔走,衣食且不逮,是天不竟尔业也。若复执而不改图,吾恐力尽计穷,沟壑有,何得志之可望耶?」买臣乃长叹曰:「鸿鹤非燕雀所知。此苏秦、百里奚之见辱于其也。及其取相六国、辅政两朝,是卒前见辱之人为之。二妇既不能料二子矣,子独能料我乎?」其怒且泣曰:「尔自执经以来,误我以久。及今思悔,犹且难为,而况痴比古人,梦想以邀难必之福,吾知啼号之态终不能免也,仰望岂不愈绝乎!故或受我忠言,偕老可托,不然,则巾栉不敢复侍矣!汝将何从?」买臣亦怒曰「丈夫志节岂为妇人所挠?汝身可无,我业决不可辍也。」遂再拜曰:「半生既枉,再误何堪!吾虽浑迹于童婢之中,亦得以温终岁,岂不愈于铄骨销形,岂成冻馁之殍乎哉!从此请辞。

」忿不为止。将行时,邻家一犬趋,摇首尾,于后啮其裙,不使之走,似若劝阻之意,妇虽怒为挥喝,牢不肯。家中一,亦相扑,啄其衣,又似啄其犬者。邻妪以为异,婉言援之。不纳,竟去,遂自嫁于杉青吏人。

买臣见去,不能为情,复歌以自遣云:「朱买臣,朱买臣,行歌负担子嗔。恩情难系薄劣妇,一旦捐弃如轻尘。鸳鸯分翼比目破,孤灯举目无相亲。贫富于世果炎热,结发尚尔况路人!功名到手未为晚,大公八十遇泽新。细君何必苦反复,吾岂樵柴终其身?朱买臣,何灾□,食比玉粒衣悬鹑。

自知一卷胜万贯,时不遇兮怨恨贫。数年衾枕一宵冷,飘风梗同逡巡。回嗔何处已作喜,发云重整眉新颦。

朱买臣,莫笑嚬,隐忍依旧肩横薪。山光泉韵两如,醉卧危石花为茵。翠萝青鸟暂宾主,芒鞋踏破岩头

有时此斧利得柄,一斩天下之荆榛。歌残烟卷已暮,松梢新月钓桂银。」

歌罢,忽自叹曰:「古人功业成于发者恒多,我何若尔也!」

遂诣长安,上书。

时严照已贵,见买臣,即谓曰:「吾幸先达,而故人犹寒如旧,负约之罪,鸣鼓难偿矣。」乃祝吾丘寿王,同荐买臣于武帝。帝召见,说《秋》、《楚辞》,甚悦其意,遂拜为中大夫,与司马相如、枚皋等,俾相议论。

时东粤数反复不轨,买臣请将兵数千,「浮海而下,可卷席取也。」帝又拜为会稽守。买臣至郡,即治战具,储粮草,发兵征之,一擎而破。帝壮其功,征为丞相长史。

时舟过杉青闸下,闸吏奔趋惶惧。其审知买臣也,即簪珥,拜伏舟次,曰:「妾某氏也,事尊官有年矣,一念迫于饥寒,遂致分手。然心实未尝昧也。伏望沧海容,泰山让土,追思花烛微情,不以妾为大罪,俾得破镜复圆,断弦再续,则妾万幸,万幸!」买臣长笑曰:「汝记昔之言乎?怨恨求离,以我为泥中蛆蚓,讵料贫未必常,富贵未必久,绝情断义,曾犬之不若。而今又附势趋炎,置闸吏于何地?抚今追昔,扬水不能收矣!何乃冒方水开之颜、出重赧之以求见我哉?羞死宜甘,强辞宜补。」言下,辟易莫敢对。良久,遂自投于河中而死。买臣即以尸首葬于亭湾,名曰:「羞墓」。后人方孝儒题诗于亭云。备如左:「芳草池边一故丘,千年埋骨不埋羞。叮咛嘱咐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宋梅尧臣诗:「食藕莫问浊水泥,嫁婿莫问寒家儿。寒儿黧黑而无脂,骥子纵瘦骨格奇。买臣贫生离,行歌负薪何愧之?高车远驾建朱旗,铜牙文弩□犀皮。官吏走马万蹄,江湖昼夜横白霓。旧呼载后乘归,海泪夜落无声啼。吴酒虽美吴鱼肥,侬今豢养惭犬。

园中高树多曲枝,一桂与桑虫齐。」

正德中,有忠告者,崇德人,祖、父俱显官,忠得以例授一儒官。为人豁达大度,傲物轻财,喜博掷为戏,田产虽以万计,而自视恒约如也。又奉一纯师甚虔,出必问,入于礼;至于一肴一菜,不先祭则不敢自食。门下有友二人曰胡应圭、陆一奇者,导忠以博饮事。忠虽视为知己,其如二子之口腹剑何!不数年间,家业废,而二子则益饶富。

,会忠昼卧,梦二道士纶中羽衣,对忠语曰:「子急悔心,不当恋溺。若苦艰之,后园松下之藏,犹可成立。至于胡、陆二子,吾已征示其诛矣。」言毕,汗浃背,觉来见供炉下足一纸飞扬,执以视之,题曰《醒余论》,墨迹犹鲜。

其论附录于后:「大抵事近于戏则易染,心涉乎利则难逃。是以赌博之事,不计大小久暂,皆足以废业丧心、招怨动气,甚者亏名玷节,扬羞,又甚至败家者有之,亡身者有之。嗟呼!一念少差,竟于利,纵有所得,亦不能补其所损,况未必得乎!且以其事言之,灭礼义而尚凶强,去真诚\\以使机变,当场得失,战营营,怒目扬声,无仪多厌,冒寒暑而莫知,甘饥渴而不顾,尽终宵,虽劳不怨,耗神殚力,自苦何辜!且因多寡伤朋友之情,竞锱铢启是非之衅,儒者惰业,农者失时,商者资,工者怠事,耽身误己,未有若此之甚者也。及其彼此息争,胜败攸判,得者不足以偿劳,失者愈有以肌愕,割不忍之金,强慨然之态,久为囊物,顷付他人,赵璧隋珠,之不得,纵平称为至契者,假分文,然变,虽赧颜屈节以求之,不可得也。此时此际,忧容可掬,哽气频呼,内讼默思,追无及,人亦何苦而自取如此耶!及其临夜归家,声敛迹,含怨有仆,垢面有,子不为,母不为语,虽剩汁残羹,亦一而尽。犹且多营处置一谋\\,将作恢复之计,梦魂颠倒,博骋相从,甚者悲愤迭兴,寝寐俱废,祸由此酿,疾由此媒。反而思之,非不得已事也,人亦何苦而自若此!及其或称贷于人,或沽典于己,急急孜孜,惟求再逞,饮食所在,若将不遑,视得若取诸寄也。岂知处既败之势难救,挟未盈之本无威气弱心荒,人皆可侮,猜红觅六,十无一从,千方之所获者,一旦失之而不足矣。属望虽殷,徒为空想之迹,人亦何苦而自戚如此!及其黄昏将近,意兴方浓,虽其心言旋,奈何势不由己,索烛求油,抛家寄宿,致悬父母之忧思,因亲朋之信约。

遍寻无觅,童子倚门而,逐想难求,佳人守灯以待,吾方逞雄心,争博手,嚣嚣然自以为乐也。身亲不善,聚怨一门,反己怀惭,细思无益,人亦何苦而自玷如此!及其屡试不利,兴阻于空囊,志縻于稍短,袖手傍观,眼红心热,弃之则意有所难舍,将复之则力有所不能,躇踌莫决,如醉如痴,家事不支,非惟不复措念,纵一勉强为之,亦恍然若失矣。昏沉溺,恋恋不忘,俯首凭几,形影相吊,人亦何苦而自溺如此!又有一等险小人,专一伺访良善,乘其可入之机,附以知己之列,言动之,利之,酒食结之,作阱成笼\\,不至于不入不己也。及其髻发一把,钓铒一,始之所言,毫不能应,虚利虽无,实祸先至。

且彼机械于久炼,诡诈出乎多端,有铅沙,马有注,虽号者亦堕术中,况以愚弱之身而当彼无穷之计,则其胜负不待对局了然可卜矣。即运\\郭况之金,输邓通之铜山,亦不继,况其它乎!人反不悟于斯,必与之相驱骋焉,呜呼!是犹石没湍水,愈翻则愈沉也,羊触藩篱,弥逞则弥困也,求其能济事者,吾未之见也!已间或侥幸少得,人即怨尤,弱者引恨之以心,强者直拒之以;又有狂罔之徒,从而诉于亲,告于友,讼于官司,体面大伤,廉节尽丧,较之微利,孰重孰轻?呜呼!辱害相系必至于斯而犹不知悔,更将何待!又尝知夫也,古称五白,戏始牧猪,无金玉之质,无耆宿之尊,无耳目之见闻,其初蠢然一骨耳。切磋焉,琢磨焉,斯是矣。至于投叱之下,偏能顺小人、欺君子,宛转隐见之间,少假借而一毫无所容其能,卒亦付之蠢然之骨耳!呜呼!

人灵万物,乃遑遑焉仰求于蠢然之骨,而又为蠢然之骨所窘困,可哀也哉!故择术贵,与人贵正。苟不能择而与之,一旦误人于内,恬不知愧,及对达尊长者惟恐闻之,设若言友于此,亦仰面不敢赞一语。呜呼!肆于朋而曲文于君子之前,将耳盗铃、蒙头刃者等耳,人之不闻且见也,何可得哉!

况乎此行一开,百恶皆萃,纳污引侮,莫不由斯。贤者不为礼,富者不为托,智者目为愚,俭者鄙为败,父母恶为不肖,乡指为下稍,小竞蝇头,致庶众谤,竞者未实,谤者有加,鸣呼!以亲不韪之名易难望之利,虽乡人不为,而人竟甘冒,可悲也!夫自取自溺者既如此,可哀可悲者又如彼,然而斯人之耽且好者何哉?不曰仗此肥家,则曰冀此取乐,噫!陋哉!

言之过矣。天下之利,何事无之?明经足以干禄,用武足以要封,鬻贩足以盈资,桑麻足以广积,皆事也,则皆利也,何以丧名节以求之乎?吾恐家未必肥,而空虚瘠弱之弊先速之矣,肥者果安在哉?天下之乐,何事无之?读书可以开襟,弹琴可以怡情,种花可以观天机,养鱼可以寄生意,皆事也,则皆乐也,何必冒污辱以求之乎?吾恐乐未必取,而忧愁抑郁之思,先之矣,乐者固如此哉?况其转展相寻间,彼此两失,机杼脂膏暗铄于囊头之手,田桑汗血潜消于录事之家,所谓鹬蚌相持,渔人得利,正谓此耳。盍不鉴诸古人乎?忿心生于傅杀,致残鸿雁之情;行起于点筹,因造房帏之丑;樗蒲百万,达者见机;坑堑二三,宦途有诮;家产之俱尽,桓温几丧沟渠;担石之无储,刘毅将为;至于投马以绝呼,亡羊以从事,四绯以彰快,孤注以明穷,不其枚举,而其为累一也。自古迄今,遗声尚臭,由今迨后,取法贵芳。

故其白衣事省,黄口身闲,取此消遣,固无暇责矣。

乃若言儒言,貌儒貌,服儒服,冠儒冠者,亦倡和成风,竞相笃好,史籍诗书,束弃高架,虽蒙尘积垢,而心灰志夺,视如仇敌,小而人事礼文因之尽废,及其较技抡选之时,风檐晷影之下,荣辱甚关,心手莫措,之相与以为乐者,果能代我否?及今知改,则名可全,家可保,终身俊髦,苟遂昏,吾不知所了矣,何也?月反照,无损于明;君子绳愆,不累其德。以陈元、周处之徒,尚自发愤改行,卒为善人,况吾辈号英达者不减元处,而未闻能自悔讼,岂以既招物议、改亦无救也欤?噫嘻!人孰无过,改之为难,过孰无因,原之为尽。向使商甲不悔桐墓,几为暴桀之君;汉武不下轮台,则亦亡秦之续。孰为改之,功不既大哉!」

忠读一过,悔叹移时。寻掘松,得金一瓮,皆刻告氏字,必忠高曾物也,此故后人无有知者。

再往二子家,探胡瞎一目,陆跛一足,颓然皆残形矣。忠乃惊惶,自是绝不与相接。

又以所得之资分人货殖,后致大富。胡、陆二子,渐至穷迫,老年携乞于途,人皆指以为鉴。仙师神报,亦显矣哉!

鹤云者,乃邓州人,姓金也,美风调,乐琴书,为时辈所称许。宋嘉熙间,薄游秀州,馆一富家。其卧室贴近招提寺,夜闻隔墙有歌声,乍远乍近,或高或低。初虽疑之,自后无夜不闻,遂不以为意。

一夕,月明风细,人静更深,不觉歌声起自窗外。窥之,见一女子,约年十六八,风鬟鬓,绰约有姿。疑是主家妾媵夜出私奔,不敢启户。侧耳听其歌曰:「音、音、音,你负心。你真负心。孤负我,到如今。记得当时低低唱,浅\\浅\\斟,一曲值干金。如今寂寞古墙,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水何处寻?凄凄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梦。」

女子歌毕,敲户言曰:「闻君俊才绝世,故冒以相就。

今乃闭户不纳,若效鲁男子行?」鹤云闻言,不能自抑,才启户。女子拥至榻前矣。鹤云曰:「如此良夜,更会佳人,奈何烛灭樽空,不能为一款曲也?」女子曰:「得抱衾□,以荐枕席,期在岁月,何必泥于今宵?况醉翁之意不在酒乎!」乃解衣共入帐中,馨尽缱绻之乐。迨隔窗唱,邻寺钟鸣。女子起曰:「奴回也!」鹤云嘱之再至,女子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独宿。」遂悄悄而去。

次夜,鹤云具酒□以待,女子果来,相与并坐酣畅。女子仍歌昨文之辞,鹤云曰:「对新人不宜歌旧曲,逢乐地讵所道忧情?」因更前韵而歌之曰:音、音、音,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于今。

最堪斯夕,灯前偶,花下斟,一笑胜千金。俄然云雨异荫,玉山齐倒绛帷深。须知此乐更何寻。来经月白,去会清风,兴益难

女子闻歌,起而谢曰:「君之斯咏,可谓转旧为新,除忧就乐也!」彼此情更浓于昨。自是无一夕不会。花苒半载,鲜有知者。

忽一夕,女子至而泣下。鹤云怪问,始则隐忍,既则大恸。

鹤云之良久,乃收泪言曰:「奴本曹刺史之女,幸得仙术,优游天。但凡心未除,遭此谪降。君同契,久奉娱。讵料数尽今宵。君前程远大,金陵之会,夹山之游,殆有矣!

幸惟善保始终。」云亦不胜□怆,至四鼓,赠女子以金。别去未几,大雨倾盆,霹雳一声,窗外古墙悉倾倒矣。鹤云神魄飘,明遂不复留此。

二年后,富家筑于基下,掘一石匣,获琴与金,竟莫晓此故。时闻鹤云宰金陵,悉其好琴,使人携献。鹤云见琴光彩夺目,知非凡材,顾然受之,置于石。远而望立,则前女子就而抚之;近而视之,则依然琴也。方悟女子为琴,且惊且喜。

适有峡州之迁,鹤云得重疾,临死命家人以琴合葬。琴之言,一一验矣。人有定数,物可先知,岂不信哉?

洪武间,本觉寺有一少年僧,名湛然,房颇僻寂。一夕独坐庭中,见一美女,瘦长裙,行步便捷,而妆亦不多饰。僧进问,忽不见矣。明夜登厕,又过其前。湛然急起就之,则又隐矣。他人处此,必不能堪,况僧乎?自是惶惑殊深,引,苦思不置。越两,又徐步于厕。僧急牵其衣,女复徉为惭怯之态。再三恳之,方与入室。

及叙坐,僧复体近之,渐相调谑间,竟成云雨。事毕,问其居址姓字,女曰:「妾乃寺邻之家,父母钟,嫁妾之晚。今有私于人,故数数潜出,不料经此,又移情于汝。然当缄密其事,则可久。不然,彼此玷矣!」僧唯唯从命。于是,旦去暮来,无夕不会。

将及期,僧不觉容体枯瘦,气息厌然,渐无生意。虽同袍医治,百端罔功。寺中有一老僧谓曰:「察汝病脉,痨症兼致。

甚盛,必有所致。苟不明言,事无济矣!」湛然骇惧,勉述往事。众曰:「是矣!然此崇不除,则汝恙不愈。今若复来,汝同其往,而踪迹之,则治术可施也。」

是夕,女至。湛然仍与合。将行,起随送。女止之曰:「僧居寂落,夜得美妇处,是亦乐矣!何苦自如此。」湛然不能往,强而罢焉。翌告众,众乃忖曰:「明夜彼来,当待之如常。密以一物,置其身。吾等游于房外,俟临别时,击门为约,吾等协当尾随,必得而止,则崇可破矣!」湛然一一领记。后一夕,湛然觉神思恍惚,方倚独卧,女果推门复入。

僧与私曲,益加温厚。鸣时,女辞去。僧潜以一□花女鬓上,又敲其门者之。众僧闻击声,俱起追察,但见一女由由而去。众乃鸣铃诵咒,执锡执兵相与赶逐。直至方丈后一小室中乃灭。此室传言三代祖定化之处,一年一开奉祭,余时封闭而已。

众僧知女隐迹,即踊跃破窗而入,一无所见,但西北佛厨后烁烁微光,即往烛之,则竖一敝□耳。竹质润滑,枝束鲜莹,盖已数十年外物也。众方疑惑,而□花在柄,因共信之。乃持至堂前,折一□,则水滴地。众僧益骇异。再折之,亦然。

以至□□皆如之。

众僧乃明灯细视,□中非水,皆也。湛然见之,悔悟惊惧,不能自制。于是,悉就焚之,扬灰于湖。湛然急以良剂调治,久之得平。而崇自此灭矣!

评曰:异怪人,数固当灭,而少僧幸免,人亦可鉴。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八卷天缘奇遇

祁羽狄,字子□,吴中杰士也。美姿容,,八岁能属文,十岁识诗律,弱冠时每以李白自期,落落不与俗辈伍,独有志于翰林。每叹曰:「乌台青琐,岂若金马玉堂耶!」下笔有千言,不待思索。诗歌词赋,奇妙绝倒。且善钟王书法,又知丹青。时人目为才子,多以女之,皆不应。其姑适廉尚,督府参军也。姑早亡,继岑氏,生三女,皆殊。长曰玉胜,次曰丽贞,三曰毓秀,随父任所,皆未适人。尚以衰老,乞骸骨归。时生以父,家居寂寥,郁郁不快。或散步寻诗,寄身林壑,或舟访隐,傍水徘徊。

,与苍头溜儿入市,见一妇人,年二十余,修容雅淡,清芬人,立疏帘下,以目凝觑生。生动心,密访之,乃吴氏,名妙娘,颇有外遇。生命溜儿取金凤钗二股,托其邻妪馈之,妙娘有难。妪利生之谢,固强之。妙娘曰:「妾觑此郎果妙人也。但吾夫甚严,今幸少出,但一宿则可,久寓此,不宜也。

生闻之,即潜入,相持甚,极尽款曲。即枕上曰:「深深帘下偶相逢,转眼相思一夜通。衾香力倦,瘦容应怯五更风。」

妙娘曰:「妾亦知文墨,敢以吴歌和之:别郎何再相逢,有时常寄便时风。一夜恩情深似海,只恐巫山路不通。」

歌罢,天将曙,闻外扣门声急。妙娘曰:「吾夫回矣。」

与生急拥衣而起,开后门,求庇于邻人陆用。用素与妙娘厚,遂匿之。

用之,周氏也,小字山茶,见生丰采,私之,生应命焉。茶曰:「吾主母徐氏新寡,体态雅媚,殊似玉人,坐卧一小楼,焚香礼佛,守法甚严,但临风对月,多有怨态,知其心未灰也。妾以计使君之,可以尽得其私蓄。」生谢曰:「人之守,不仁;冀人之财,不义;本以难而又蹈险,不智。

卿之雅情,心领而已。」言未毕,一少女驰至,年十三四,粉黛轻盈,连声呼茶。见生在,即避入。生问:「此女何人?」

茶曰:「主母之女文娥也。」生曰:「纳聘否?」曰:「未也。

文娥入,以生达其母。母即自来呼之,且自窗外窥生。见生与茶狎戏,风致飘然,密呼茶,问曰:「此人何来?」茶动之,乃乘机应曰:「此吴妙娘心上人也。今碍有夫在,少候于此。」徐氏停眸不言久之。茶复曰:「此人旎洒落,玉琢情怀,穷古绝今,世不多见。」徐氏佯怒曰:「汝与此人素无一面,便与亵狎,外人知之,岂不遗累于我!」山茶亦佯作愠状,对曰:「妾但不敢言耳。言之,恐主母见罪。」徐氏诘其故。山茶曰:「此人近丧偶,云主母约彼前来偕老。」徐氏惊曰:「此言何来?」茶曰:「彼言之,妾信之。不然则主公所遗玉扇坠,何由至彼手乎?」徐氏即探衣笥中,果失不见,徘徊无聊又久之。山茶知其意,即报生曰:「娘子多上复:谨持玉扇坠一事,约君少叙,如不弃,当酬以百金。」生揣:「事由于彼,非我之罪也。」乃许之。——盖徐氏三前理衣匣,偶遗扇坠于外,为山茶所获。至是,即以此两下成,俟其处久而执之,以为挟诈之计耳。

近晚,生登楼,与徐氏通焉。缱绻后,徐氏问曰:「扇坠从何来?」生曰:「卿之所赐,何佯问也?」徐氏曰:「妾未尝赠君,适山茶谓君从外得者,妾以为然,故与君一叙。今乃知山茶计也。」徐氏悔不及,明早果以百金赠生行。生留一词以别之,名《惜飞》。

「乘醉蜂莺不语,只是妙娘为主。玉坠凭谁取,又成红叶偕鸳侣。

两地风知几许,自喜连遭奇遇。愁对伤处,何时得共枕,重相叙。」

徐氏恨山茶卖己,每以事让之。茶不能堪,遂发其私。徐氏无子而富,族中争嗣,因山茶实其,鸣之于官。官受嗣者贿,竟枉法成案。徐氏以逐出,文娥以生女官卖,徐氏而自缢。生闻之,不胜伤痛,作挽歌以吊之曰:「胡天不德兮,歼我淑人。情轻一死兮,我重千金。花残月缺兮,玉碎珠沉。俾生长夜兮,梦断芳

遭此仇兮,何所伸。排云前代诉兮,奈力寡而未能。

心耿耿兮思素思,神恍惚兮怀旧迹。泪潸潸兮滴翠巾,愁郁郁兮断瑰。千回万转兮,痛我芳灵。灵其有知兮,鉴我微忱!」

生且泣且歌,不胜哽咽,乃散步林外,少放闷怀。不意新月印溪,晴烟散野,泉声应谷,树影坠地,生乃还步,踽踽独行,凄惨愈切。忽闻后有环佩声,生回顾,见一女子冉冉而来;后随有女童,一掌扇,一执巾。生以为良家子也,意趋避。

乃遥呼曰:「祁生何为避耶?」生疑为如戚,进步揖。然芳容奇冶,光彩袭人。生惊讶,未遑启问,女即曰:「妾玉香仙子也。朝游篷岛,暮归广寒,拂扇则风行千里,挥巾则云幔九霄,非俗女也。因与君有尘缘,到此一相会耳。」生闻其言,疑为鬼魅,不敢近,但唯唯求退而已。女笑曰:「妾乃不如徐氏耶?君子后奇遇甚多,徐氏不足惜也。」即携生手,同还生家。生闻其香气清淑,其纤指温润,亦不甚怪。然而夜深人静,重门自开,灯灭帘垂,明辉室,生虽疑,不能却矣。

与之共枕,颇觉绸缪。至五更,二女童报曰:「紫微登垣,壬申候驾。」女即整衣而起,与生别曰:「后六十年,君之姻缘共聚,富贵双全,妾复来,与君同归仙府矣。赠玉簪一,扣之,则有厄即解;小诗一首,读之,则终身可知。」言毕,凌空而去。生望之,但见云霓五彩,鸾鹤翩翔,生始信其为仙也。

即视其诗,乃五言一律:「君是百花魁,相逢玉镜台。芳随处合,夤夜几番灾。龙府生佳配,天朝赐妙才。功名还寿考,九九妾重来。」生与玉香方合,采倍常,颖悟顿速,衣服枕席,异香郁然。人皆疑其变格,而不知生所自也。

时廉参军致仕归,泊船河下,闻文娥官卖,即以金偿官,买与次女丽贞为婢。是,生至讲堂,适闻廉归,惊曰:「此吾至亲,别十年矣。」即趋谒。廉闻生至,急请入,各以久疏问。廉尚曰:「尊翁捐馆,幸有子在。况子英发士也,但愿早遂青云,以尊翁之志。」生谦谢久之。廉呼岑氏出,且曰:「祁三哥在此,非外人也。」岑氏谓三女曰:「三哥有兄弟情,可随我见之。」惟丽贞辞以「晓起采茉莉花冒风,不快。」岑氏与玉胜、毓秀出见。生拜问起居,礼貌修整。岑见生闲雅,念:「得婿若此人,吾女何恨?」而胜与秀亦视生。生目玉胜妆,毓秀丰美,亦觉戚戚焉。廉问:「丽贞何在?」岑曰:「不快。」廉曰:「一别十年,今各长成,宁不一识面耶?」

命侍女素兰催之,不至。再命东儿让之,丽贞不得已,敛发而出。但见云鬓半蓬,玉容万媚,金莲窄窄,睡态迟迟。生立俟之,自远而近,停眸一觑,魂魄然。相揖后,以序坐。岑以家事洁生,生心已属丽贞,惟唯唯而已。顷间,茶至。捧茶者,文娥也。生见文娥,文娥目生,两相疑喜。茶后,继之以饭,岑与三女皆在座。岑曰:「三哥不弃,肯时来一顾乎?」廉曰:「吾以家事托子輶,子輶宁即去耶?」三女皆赞之。而丽贞又曰:「三哥倘以家远不便,凡有所需,一切取之于妹。」生以丽贞之言深为有情,即以久住许之。

是夕,寄宿东楼。生开窗对月,惆怅无聊,乃浩歌一绝以自遣云:「天上无心月明,人间有意美人声。所需一切皆相取,取些儿枕上情。」

生所歌,盖思丽贞「一切取于妹」之言也。歌罢,见壁间有琴,取而抚之,作司马相如《风求凰》之曲。不意风顺帘间,楼高夜迥,而琴声已凄然入丽贞耳矣。丽贞心动,密呼小卿,私馈生苦茶。生无聊间,见小卿至,知丽贞之情,狂喜不能自制,竟挽小卿之裙,戏曰:「客中人浼汝解怀,即当厚谢。」小卿拒,不能出声,又恐累丽贞;久之,小卿知不可解,佯问曰:「小姐辈侍妾多矣,倘舍妾,惟君所,何如?」生亦知其执意,乃难之曰:「必得桂红,方可赎汝。」桂红,乃玉胜婢。小卿曰:「桂红为胜姐责遣,独睡于翠轩,咫尺可得。

生与小卿挽颈而行,果一女睡轩下。生以为桂红矣,舍小卿而就之,乃惊醒。非桂红,乃素兰也。兰在诸婢中最年长,玉胜命掌绣工。一婢拙于绣,迁怒于兰,责而逐之,不容内寝,怨恨之态,形于梦寐,适见生至,怪而问曰:「君何以至此也?」生不答,但狎之。兰始亦推阻,既而叹曰:「胜姐已弃妾,妾尚何守!」遂纳焉。生亦风有情,而兰亦年长有味,鸳衾颠倒,不啻胶漆。生密问曰:「丽贞姐如何?」兰曰:「天上人也。」曰:「可动乎?」曰:「读书守礼,不可动也。且君兄妹,何起此心?」生愧而抱曰:「对知心人言,不觉吐心腹。」既而问:「桂红与谁同寝?」兰曰:「桂红,胜姐之婢也。此人聪慧,与文娥同学笔砚,今君以情钩之,亦可狎者。

」生甚喜,至天明就外,作一词以纪其胜:素兰花,桂红树,翠轩中,错被留住。乖巧小卿机不,借风邀雨,壳金蝉去。

一杯茶,咫尺路,却似羊肠,又把车轮误。且向桂花红处吐,攀取高枝,再转登云步。

右调名《苏幕遮》生早与素兰别时,天尚未明,偶遗汗巾一条,内包玉扇坠并吊徐氏词。小卿来唤素兰,见而拾之,私示文娥曰:「此祁生物也。」文娥观词,不觉泪下。丽贞理妆,呼文娥代点鬓翠。

文娥至,则秋波红晕,凄苦蹙容。贞怪而问之。娥不能隐,以实告曰:「吾母死,皆为祁生。今见其吊母词,是以不觉泪

」丽贞索词观之,叹曰:「真才子也。」取笔批其稿尾:措词不繁,着意更切。愁牵云梦,宛然一段相思;笔风情,说尽百年长恨。诚\\锦\\心绣口,可可钦;必金马玉堂,斯人斯职。然而月甚近,何无志于□娥?乃与地府通忱,实有功于才子。

其所批者,儆其锐志功名,弗劳他虑;即令文娥持送还生。——时廉有族中毕姻,夫妇皆往。——生见文娥独来,携而叹曰:「儿何以至此耶?」娥惟嗟叹,道其所以,乃出扇坠、吊词还生。生曰:「汝从何得之?」娥曰:「小卿自翠轩得之。今丽贞姐使妾奉还。」生且愧且谢。既而,见所批,又惊又喜,叹曰:「世间有此女子,羞杀孙夫人、李易安、朱淑贞辈矣。」

读至末句,叹曰:「吾妹真□娥也,仆岂无志那!」送以末联为有意于己,乃以白纱苏合香囊上题诗一首,托文娥复之:聊赠合香囊,殷勤谢赞扬。吊词知恨短,批稿辱情长。愧我多兴,怜卿惜晚妆。月云路稳,愿早伴霓裳。

丽贞见诗大怒,挞文娥;待父母归,以此囊白之。毓秀知之,恐玷闺教,使二亲受气,急令潘英报生。时英年十七,亦老成矣,虑生出他变,缓词报曰:「秀姐知君有诗囊送入,甚是不足,乞入亲谢之。」生笑曰:「秀妹年幼,亦知此味耶?」牵衣而入。秀以待于中门,以故告生。生惊曰:「何异所批!

」秀曰:「彼儆君耳,非有私也。」生茫然自失。秀曰:「玉胜姐每兄,与妾道及,必致嗟叹;今在西鹤楼,可同往问计。

」生含愧而进。玉胜见生,远,曰:「三哥为何至此?」秀顾生,笑曰:「坐登云客,先为入幕宾矣。」胜问其故。秀曰:「兄有「月云路稳,愿早伴霓裳」之句,遗于丽贞姐。

贞姐怒,白于二亲。今奈之何?」玉胜笑曰:「妾谓兄君子人,乃落魄子耶?请暂憩此,妾当为兄解围。」即与秀往贞所。

贞方抱怒伏枕,胜徐问曰:「何清睡耶?」贞乃泣曰:「妹子年十七,未尝一出闺门。今受人词,不死何为!」胜与秀皆曰:「词今安在?」贞不知胜为生作说客,即袖中以诗囊卷出。胜接手,即扯。贞怒,起夺之,已碎矣。贞益怒。胜曰:「三哥,才子也。妹败其德,宁不自顾耶?」因举手为丽贞枕花,低语曰:「三哥害羞,适自经。送人命,非细事也。」贞始气平。胜乃回顾素兰,曰:「可急报三哥,贞妹已受劝矣。」

兰往,见生徘徊独立,而桂红坐绣于旁,亦不之顾,乃以劝贞事报生。生喜而谢之。兰挽生,曰:「妾原谓此人不可动,君何不听?」又背指红,曰:「可动者,此也。为君洗渐可乎?」生又谢之。兰附红耳曰:「祁生反有意于子,今其惭忿时,少与款曲,何如?」桂红张目一视而走。兰追执之,骂曰:「我教汝绣,汝不能,则累我。我一言,即逆我。汝前将胜姐金钏失去,彼尚不知,汝逆我,我即告出,汝能安乎?若能依我,与祁生一会,即偿前钏,不亦美乎?」桂红低首无言,以指拂鬓而已。兰抚生背,曰:「君早为之,妾下楼为君伺察耳目。」生抱红于重茵上,逡巡畏缩,生勉强为之,不觉鬓翠斜欹。

兰下楼,因中门上双燕争巢堕地,进步观之,不意胜、秀已至前矣。兰不得已,侍立在旁,尊胜、秀前行。生闻梯上行声,以为兰也,尚搂红睡;回顾视之,乃胜与秀。生大惭。胜大怒,即生前将红重责,因抑生曰:「兄才丑,今又若此,岂人心耶!」生措身无地,冒羞而出。无奈,乃为归计。

,见廉夫妇,告曰:「久别舍下,即暂归。」廉夫妇固留之。生固辞。乃约曰:「子□必归,不敢强矣。待老夫旦,再劳枉顾,幸甚!」生谨领而别。途中无聊,自述一首:洛相府如锦\\,束名花夜为枕。琴招得小卿来,翠先同素兰寝。文娥痛而哭吊词,丽贞题笔一赞之。牵惹新魂发新句,转眼生嗔白之。绝处逢生得毓秀,恐玷闺门急相救。潘英邀我中门侍,西鹤楼前惭掩袖。玉胜频呼入幕宾,相一笑问郎因。郎须少倚南楼坐,此去因先丽贞。丽贞见妹情复,桂红巧绣娇如玉。素兰观燕往中门,胜、秀登楼皆受辱。一场藉藉复一场,两处相思两断肠。光漏尽归途寂,何同栖双凤凰?丽贞小字阿凤,故末句及之。生去后,三女皆在百花亭看杜鹃花,东儿报曰:「祁君去矣。」胜与秀相对微笑,丽贞独有忧,停眸视花,吁叹良久,无非念生意也。玉胜不知,问曰:「妹子尚恨祁生耶?祁生果薄幸,昨触妹,又辱桂红。

被污之女,不可近身,已托邻母作媒出卖矣。」贞曰:「彼辱妹,姊尚容之;彼辱婢,姊乃不容耶?」玉胜语。盖胜久私生,惟恐二妹忌之,又恨桂红先接之也。

贞是夕凭栏对月,幽恨万种,乃制一词,名曰《阮郎归》,自诉念生之情,每歌一句,则长吁一声。文娥等侍侧,皆为之唏嘘:闻郎去后泪先垂,愁云欺瘦眉。情深须用待佳期,郎心不耐迟。

香闺静,寄新诗,眼前人易知。寸心相反相离,此情郎慢思。

生归,不数,为仇家萧鹤者所诬,发生父未结之事。鹤以官豪,捕生甚急。生夜渡,往诉当道,为守渡者所觉,执送萧氏。萧层堂迭室,将生后房,待事中人至,即送官理。

生夜静忿郁,无以自,忽忆仙子「玉簪解厄」之言,乃祷\\拜,一词:撒天长恨几时休?两眼不胜羞。男儿壮年多困忧,何一抬头?辙中鲋,一中鸠,望谁周?横铺铁网,高展金丸,毕何仇?(《诉衷情》)萧之妇,余氏也,乃世家女,名金园。其夫名震,往京听选。金园独居,闻户后歌声悲切,明早,使侍女琴娘访之,始知生故,叹曰:「与父有仇,子复何罪?」私遣琴娘以甘饼十枚馈生。生谢曰:「此活命恩也,他当衔环以报。」自后,琴娘时以饮食饷生,生媚意敛谢。琴娘悦之,因与之私,复乘间语金园曰:「此生温如良玉,十倍吾主,今此,情甚可哀。

」琴娘意释之。金园曰:「昨亦梦神女命救此人,且云他与汝皆当为彼侍妾,纵无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窥之,果见生丰姿颖异,气宇温容。抵夜,以别钥启锁,匿入闺中,共枕恣。五更时,赠以白金十两,金钏一双,汗巾一条,与琴娘暗开重门,泣而送之,且以梦语生。生曰:「岂敢望此!仆有玉扇坠,今以赠卿,后果有幸会,当以此为记。」遂拜谢而去。

,萧觅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师,伏阙奏辩,为父雪仇。时赵子昂为翰林学士承旨,力赞生孝,得发御史观音保等勘问。萧惧,出万金营求左丞相铁木迭儿为之解纷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祸入山,发愤攻书。山下有名龚寿者,年六十,善相法,见生状,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给生,相过甚厚。生以恩,乃书一联于壁云:远移萍梗宜无地,近就芝兰别有天。

又书一联以自儆云:身居逆境时勤读,心到仇家夜梦亲。

生去后,丽贞虽念生,不过形于咏叹而已。而玉胜则慕生之甚,言动如狂。每强扶倦态,对镜画眉,不觉长吁一声,两手如坠。就枕席,饮食若忘,梦中忽忽如对人语,及醒,则及挥泪而已。闻贞有《阮郎归》调,令素兰索之,贞不与,胜知其必为生作也,亦自作一调。名《桃源忆故人》,亦道望生之意:思思念念风种,心为愁深如梦。绣衾象如共,羞把寒衾拥。

桂红楼上心动,悔己多情残送。却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梦。」

廉至旦,遣人邀生,知生受诬奏辩,嗟叹久之。及生入山读书,廉遣人送白金五两,白米六包,与生少资用。玉胜自忖曰:「祁生发愤,招之则不来,然其意惟在丽贞,诈招以贞书,或得一面。」乃具书,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丽贞书,密与之。

小妹丽贞敛衽端肃拜:畴昔之心,岂敢自昧;掷诗之忿,实惧人知。月空梁,不见知心到眼;风声泣树,徒知弱态伤神。近知往复大仇,识英才之可羡;今又入山愤志,知力学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终难自;人遥千里,岂易相通!目云山,何处是凤凰栖止;一天星斗,几时成牛女期?顷刻相思,须更长。倘兄肯顾片时,小妹终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备。

妹贞再拜启生得书,惊喜雀跃。然发愤之始,义不可行;复书,又恐廉知,但私寄曰:「为我多多附谢小姐,书已领教矣。」生是旧态复萌,几不自制,大书绝句于壁:海样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宝抵千金。书中总有颜如玉,未必如渠我心。

,龚老访生,见壁上绝句,问曰:「君有所思乎?读书之心,如明镜止水,倘有所思,则芥蒂多矣,安能有成?」

祁生不觉汗颜。龚复曰:「少年人多有此弊,况君未娶,宜不免此。老夫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耸,必享大贵。倘不弃,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颇端重寡言,亦宜大福,他愿为箕帚,何如?」生愧谢不已。

是岁,生起小考,补郡庠弟子员。

后数,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贺。三女出见,皆曰:「恭喜!」即宴生于怡庆堂,笙歌作,酬酢迭行。至晚,银烛堂,侍女环立,廉夫妇已醺,而生犹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胜举杯近生,语云「妾有言,幸君弗醉。」盖私生也。生不知,应曰:「已酩酊矣。」丽贞举杯戏生曰「新秀才请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饮酒?」贞愧而退,怒形于。毓秀见贞不悦,及举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贞姐含怒?」盖生以前所寄书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为玉胜计也。夜深散罢,生被酒,寝外馆。胜自往呼之,生不醒。胜恐馆童来觅,长吁而返,闷倚银釭,形影相吊,口占一词,且泣且诉:「何事无情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望郎来,要说许多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断肠泪。」(调名《如梦令》)生明早入谢酒,廉夫妇未起,独丽贞立檐前喂鹦鹉,亦未理妆。生前,戏曰:「蒙见召,今至矣。」丽贞默然。生曰:「何其不践书中之言乎?」贞曰:「妾未曾有书,兄何诈也?」

生出书示之,乃玉胜之笔。贞大怒。生见贞不梳不洗,雅淡轻盈,清标天趣,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而突前抱曰:「纵非子书,天缘在矣。」时生魄摇,心胆益狂,盖一近贞香,而死亦自快也。贞力挣不能,乃定气告曰:「妾非无心者,且兄妹不宜有此。况兄未有,妾未受聘,何不一通媒妁,偕老百年,非良便乎?」适鹦鹉见生将贞抱扭,作人声詈曰:「姐姐打,姐姐打!」其声甚急,生恐人至,贞而出。

然生之入也,玉胜乘人未起,早就生寝,了此念。见生不在,即为诗一首以示之:深院风急,吹花入翰林。无缘空去也,留此寄知音。

玉胜留诗而出,过中门,闻行步声,遥视之,即生也。以手招生,生急至。胜曰:「无情郎从何来?」生以丽贞寄书事告胜。

胜曰:「实妾为之,非贞也。」即邀生同入含庭后,就大理石解衣颈,水渗桃花,并枕颠鸾,风摇玉树,香滴滴滋金盖,思昏昏骨透灵酥。时红渐高,毓秀已起,恐生苦宿酒,令东儿馈生以茶。东儿至生馆,但见一诗在几,寂无人迹。东儿取诗还报曰:「祁生不知何往,但见几上此纸耳。

」秀观之,叹曰:「胜姐作不规矣。」

时生与胜散,各喜不为人知。胜理妆后作一词以纪其乐云:(名曰《蝶恋花》)风动花心早起。亭后空,一枕鸳鸯睡。归到兰房妆倦洗,几回又掬相思水。

但愿风长到底。莫使人知,都在心儿里。郎至香闺非远地,幸郎早办通宵计。

胜以词使素兰寄生,且嘱生将几上诗毁之。生见词甚喜,然几上诗未之有也。生语兰曰:「向曾许桂红,代偿金钏一双。」

并和前词,以复胜:蝶醉花心飞不起。转过亭,又把花枝睡。昔因采桂羞难洗,归家掬尽相思水。

好花开到底。苦尽甘来,尽在心儿里。又愿光同两地,胜如云路平生计。

兰笑曰:「「光两地」,君得陇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兰复胜,胜以为几上诗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诗示丽贞,贞亦以胜假书之故告秀。二人谋\\,之。丽贞又念败生之德,不复在坐,止,持于两疑。

秀曰:「今母昼寝,以书置母枕旁,母起见之,但知姊之私耳,不复知我计也。况纸上又无称号,亦岂累祁生耶?」丽贞曰:「善。」秀往置之,立候母醒。文娥窃知秀事,私达于生。

生曰:「事急矣!」入告于胜。胜曰:「秀立前,何以窃之?」生曰:「秀之所为,贞使之也。文娥,则贞好也,托文娥以贞命呼秀,秀必出矣。今先使素兰隐于门后,俟秀出,兰即入取之。」胜曰:「计虽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呼文娥语之,果如命诣秀,曰:「贞姐有言,急请一面。」秀出见贞,贞亦昼寝;秀急候母,诗已去矣。秀以文娥之,使贞责之。文娥惧,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胜得诗而恨二妹之共计也,作《风雨恨》一篇,以记其怒:「风何狂,雨何骤,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风雨忙。风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摇折。

幸得东皇巧护遮,风风雨雨曲栏斜。花枝不放光漏,依旧清香到碧纱。」

,丽贞在碧云轩独坐凭拦,放声长叹。生自外执荷花一枝过轩,见贞长叹,缓步踵其后。贞低首微诵曰:「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生轻抚其背,曰:「明月是谁?」贞惊,起拜,遮以别言,但问曰:「此花何来?」生曰:「自碧波深处,其清香万种,故下手采之。」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中红杏,不与兄矣。」生曰:「碧桃、红杏,恨未开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蜂蝶凭虚向花间一耶?」贞曰:「矣,但恐后忘花耳。」生以荷花掷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横地。」贞含笑以手拾花,戏曰:「映月荷花,自有别样红矣。兄何弃之?」正谈笑间,玉胜自门后见之,坏丽贞,报母曰:「碧云轩甚有风,娘可往坐。」岑至轩,见生与贞笑语戏,乃发声大怒。自是,贞不复出,生亦远避西园矣。

生依依此情,每入梦寐之态,形之于诗:「长夜如年客里身,短衾消尽枕边。晴江寂寞无心月,乡梦连得意人。几度觉来浑不见,却才眠去又相亲。空亲恍惚非真会,赢得相思泪巾。」

又五言一绝,又梦丽贞所作也:「闲题心上事,空忆梦中人。哪得温如玉,殷勤一抱。」

胜既败贞,尤不能忘秀也,乃秀曰:「西园莲实茂盛,妹肯往一采乎?」秀未老成,乐于游戏,即往。胜曰:「妹与东儿先往,我收拾针线即来。」秀果先去。胜度秀与生会,不免接谈,乃告其母曰:「秀往采莲,乞令人一看。」岑每溺秀,闻秀出,即呼丽贞,同往西园。及至,见生与秀共拍一蝶,奔驰谑笑;生将得蝶,秀与东儿就生共夺之。岑骂曰:「此岂儿女事耶!」生大惭,知岑必见疑,乃告归。

秀见贞随母,以为贞计也,甚恨之,反诉于玉胜。胜以为得计,复执之,秀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胜,事事皆胜听矣。

胜是夜招生共寝,生以屡败,不敢往,以诗别之:「花开漏尽十分,更有何颜见玉人?明明马蹄谁是伴,野桥水闷愁云。」

胜得诗,知生决行,以玉臂一副、簪一、琴一囊、锦\\一匹,并和生诗以赠之:「细雨斜风促去,有情人送有情人。偷闲须办来时计,莫使红妆盼白云。」

生回,虽胜厚情,尤以丽贞为念,心甚怏怏。居家无聊,饮食俱废,临风对月,凄惨不胜。有一友,姓霍,名希贤。见生不快,扯生往家一乐。者王琼仙,生旧人也,见生至,甚喜,戏曰:「贵人郑重,何人不求?」生不答。琼仙又叩之,生唯唯而已,虽樽俎间琼仙以百计挑之,生但低首哦,情思恍惚。琼仙固留生宿,生不得已,应之。枕席间,生毫不措意。

琼仙动其心,夜半呼义妹等,并作一,恣意承顺。生虽云雨,意自茫然。琼仙曰:「君似有心事,何不对妾一言?」生告以丽贞未就之故。琼仙曰:「非廉氏阿凤乎?」生曰:「何以知之?」曰:「昨在竹副使家侍宴,有一客为竹公子作媒,是以知之。今君遇此,妾等不敢近矣。」生曰:「廉有三女,长女未受聘,何先及次女?」曰:「必求之,多在长女。」

言未毕,溜儿驰报曰:「宗师案临,宜往就试。」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生归,即赴试。廉知之,遣人馈赆。三女皆私有所赠。生登领,作词分谢之。

词名《画堂》,谢廉尚参军:「孤身常托旧门墙,此恩海样难量。又须丰赆实

行囊,书剑生光。

深夏暂违颜范,新秋便揖华堂,时来倘试绿罗裳,展草垂缰\\.」

谢玉胜词,名曰《玉楼》:「含笑解香罗结,相思只恐旁人说。肢轻展血倾衣,朱私语香生舌。

无端又为功名别,几回梦转肝肠裂。嘱卿休作倚门妆,新秋共泛归舟月。」

谢丽贞词,名曰《小重山》:「杨柳垂帘绿正浓。碧去轩内,情语喁喁。玉人长叹倚栏东。知音语,惹动芰荷风。

猛地见慈容。总然多好意,也成空。相思今隔小山重。承佳贶,尽在不言中。」

谢毓秀词,名曰《卜算子》:「惜别似伤住人难住。蝴蝶纷纷最恼人,总把推去。

记取碧苔,胜似青云路。愁行边忆心人,未走先回顾。」

生择与溜儿就程。行至中途,天已晚,寄宿一旅中。

溜儿先睡,生温习经书。夜分时,闻隔墙啼泣悲切;四鼓后,闻启门声。生疑,先潜出俟之,见一女子,年可十五六,掩泪而行。生尾之。至河上,其女举身赴水。生执之,叩其故。女曰:「妾家本陆氏,小字娇元,为继母所,控诉无门,惟死而已。」言罢,又赴水。生解之曰:「芳年淑女,何自苦如此!吾劝若母,当归自。」女曰:「如不死,有逃而已。」

生怜之,与俱去。但溜儿在本家,还呼之。女曰:「一还则事矣,则妾不可救矣。顾此失彼,理之常也,愿君速行。」

生见其哀苦迫遽,乃弃溜儿,与女僦一小舟,从小路而行。

,天将晚,舟人曰:「天黑路生,不宜前往。」生从之。停舟芦沙中,与女互衣而寝,情若不,生委曲之。

女曰:「妾避死从君,此身已玷,幸勿以奔待之,庶得终身所托矣。」生指天为誓。女喜,作诗谢之:「啼愁赴水晶,天遣多情午夜逢。枕上许言如不改,愿公一举到三公。」

毕,生方和韵,女侧耳闻船后磨斧声急,与生听之,惊起。

问曰:「磨斧为何?」舟人应曰:「汝只身何人?乃拐人女子。

天使我诛汝。」盖舟人娇元之美,诛生以夺之也。生惊怖,计无所出。乃舟人已有持斧向生状。生跃入水,口呼:「救命!

」忽芦丛旁有人应声而起,即以长竿挽生之发救之。生不得死。

舟人见生救起,随弃舟下水逃去。而娇元亦无恙,反得一舟矣。

二舟相并,举火问名。舟中有一妇,问曰:「君非祁生乎?」生曰:「何以知之?」妇出舟相见,乃吴妙娘也。妙娘丧夫,改适一巨商,商与妙娘载货过湖,亦宿于此。商问妙娘曰:「汝何识祁?」妙娘曰:「亲也。」商以为真,遂相款焉。

明早,妙娘私馈生白金一锭,生谢别。然不能舟,与娇元坐帆下,惟风之所之。行一,止十余里。

近晚,泊湖上。娇元方淅米为餐,岸上忽呼曰:「死奴!

至此耶?」生起而视之,」乃昨逃去舟人也。生知不免,即跳岸疾驰,几为追及。舟人尾生终,饥不能前,故得免焉。

生纵步忙投,不知所之。遥见一丛林,急投之,乃道院也。

生扣门入,见一道姑,挑白莲灯问所自来。生具述其故。道姑曰:「此女院,恐不便。」生曰:「殿宇下少憩,明早即行。

」既而,又一青衣至,附耳曰:「此生颇飘逸,半夜留之,人无知者。」道姑怃然,乃曰:「先生请进内坐。」生进揖,问姓,道姑曰:「下姓沙,法名宗净,年二十有七。」有道妹曰涵师,年二十有二,亦令见生。因与共坐,清气袭人,香风席。生见涵师谈倾珠玉,笑落琼瑶,思其才,乃请曰:「仆避难相投,自幸得所,皆神力也。作疏词,少陈庆扼,不亦可乎?」涵师曰:「先生有速才能即构乎?」生曰:「跪诵而已,何假构耶?」涵师喜,即引生拜于禅灯之下。生起焚香,应口而读,声如玉盘,清韵悠然:伏以乾坤大象,罗万籁以成一虚;月重光,溥八方而回四序。尘中山立,去外花明。掷玄鹤于九天,遥圣驾;跨青牛于十岛,近拜仙旌。羽狄一介书生,五湖逸士。向金门策,逆旅奇逢;谁知画肪无情,暴徒祸作。幸中之得救,苦既迫而不追。四野云,一身无奈;两间局促,一死何辞。不意天启宿缘竟得路投胜院,清谈淡坐,出皓齿之素书。绿鬓挑灯,指黄冠之羽扇。俨乎仙境,恍若天。拘不祥,瞻仰星之照耀。消磨多瘴,恭逢雅妙以周旋。谨拜清辞,上于天听。祈求禄佑,下护愚生。

读毕,师等赞曰:「君奇才也。」因举酒酌赓,稍及亵语。

宗净举手托生腮曰:「君虽男子,宛若妇人。」涵师曰:「夜深矣!」共起邀生同入共枕云雨,各自温存,不惜力。而涵师肌肤莹腻,风致尤高。自是昼以次陪生,夜则连衾共寝。重门扃固,绝无人知。

生一夕月下步西墙,闻诵经声甚娇,乃诗以戏之曰:沙门清月水花多,读罢禅经夜几何?娇舌强随空转,其心皆作死灰磨。

玄机参透青莲偶,悔悟应和白苎歌。

却与维摩作相识,不怜墙外病东坡。

隔墙诵经者即文娥也。昔外出,入此庵为西院主兴锡之弟。

闻生诗,惊曰:「此祁郎声也!何以至此。」追思往事,不觉长吁,亦朗一诗以试之:为君偷出枕边情,玉胜愁消毓秀嗔。

知红尘今到此,隔墙好似旧时人。

生闻诗甚疑。明早潜访之,见文娥,相持悲咽,各问来历。

生曰:「仆累卿逃,不意又复见卿,真夙世缘也!」文娥之师兴锡见生闲雅,悦而匿之。生过几又到宗净处,西院琌留,乐而忘返。

不意溜儿为陆氏失女,执送于官。而生为,试期已过,不复他念。与涵师等剧饮赋诗,不能尽述。姑记与兴锡等谈云:苦海回头便是家,惊铁树报琼花。

光飞出尘中马,风力平收水底霞。

丹炉有烟终是火,篮田无玉岂生芽。

从今水迭髓留玄骨,不向玄门觅葩。

《题弦斋壁》不是凡民不是仙,壶中月壶中天。

青山绿水皆为友,野鸟名花尽有缘。

林壑寄身闲似鹤,斋居养莫如□。

羽衣华发成潇洒,坐看芳溪放白莲。

《题宗净山房》两两山离报好音,垒垒白石点疏林。

谷中鹿豕防人眼,壁上藤罗碍

无伴空悬徐孺榻,有香还抚伯牙琴。

冯渠海沸天雷发,净拂蒲园抱膝

,两院道姑皆往一寡妇家作斋事,独留文娥伴生。生私之,娥曰:「妾见众道姑夜纵,唯妾居此甚苦。得君带归,敢惜一共枕耶?」生曰:「我在此甚无益,思归亦切矣!

岂忍弃卿?」因搂娥,撤其衣,举身就之。时文娥年十七,一近一避,畏如见敌,十生九死,痛消魂,不觉雨润菩提,花飞法界。事毕,生曰:「卿他肯为丽贞作媒乎?」娥曰:「贞甚有情,况今年长,亦易之。君肯归,不必虑也!」自是,生与娥密为归计矣。

众姑自斋回,见生有归意,百计留之,无以悦生者。适有女童持礼来,揖众姑而去,生问何人,宗净曰:「是前作斋事家使女金菊也。」生微笑。宗净疑生悦菊,即歆之曰:「君肯安心寓此,当及其主母,况此婢耶?」生问主母为谁,净曰:「辛太守之陈氏也。年虽四十而貌甚少年,今寡居数月矣。

今择本月十五来院柱香,我辈当以酒醉之,强留宿院。睡时,君即近之。倘事谐,则太守有一妾名孔姬,亦以网跨下矣。

」生如其言。

至十五,陈果被酒,假宿院中。宗净以子清轻轻污其便处,如受状。陈觉醒之,疑为男子所。开帐急呼金菊,不意菊亦被别寝。但见一灯在几,生笑而前。陈叹曰:「妾守志终身,不意为人所。」生捧其面劝曰:「青不再,卿何自苦如此?」即解衣之,陈亦动情,竟纳焉。生多疲于,而力不长。陈久寡空房,而所未足。乃约生曰:「妾夹间暗归,君可随我混入。」

生如其言,至陈家。孔姬尚睡中,陈之,以杜其口,即枕前语曰:「汝觉否?我带一伴客相赠。」孔醒见主,即有怒状。陈以势之,终不从。生与陈处,凡十余,终亦碍孔,不得肆志。

乃昼,一意于孔姬寝壁,因题一词以动之,名曰《鱼游水》。

原无底,一着酥情更美。玉臂轻抬,不觉双□起。展旧微锦\\一机,摇播杨柳丝千缕。好似江心鱼游水。

你也危楼独倚,辜负红颜谁为主,徒然晓梦醒时,慵妆倦洗。玉箫长闲,孤凤翠衾,终夜无鸳侣。这等凄凉,谁为羡你!

孔姬览之,心少动。一,生与金菊昼于双柏轩,而菊之同辈皆就之。三女一男,争似滚;四衣五形,展锦\\如毯。

孔姬自帘后视之,情遂恍惚,不能自守,乃缓步进曰:「郎君入花丛矣!」生曰:「清自清,浊自浊,卿自守足矣,何阻人兴耶?」孔笑曰:「妾请偿之可乎?」生曰:「卿回心尚何论耶!」遂与通焉。生喜作一词以谢之,名《浣溪纱》:独抱幽香不傲,而今破梨云。算来清净总无真。正做百花丛里客,却逢千想意中人,谨托新词当谢亲。

时宗净与涵师等谋\\曰:「我辈留祁君,故以陈夫人悦之。

今祁乃恋陈,不复顾我矣!为今之计,共往擒之。陈若掩争,必得其财。祁与彼绝,必来我院,不两利乎?」兴锡曰:「祁君智士也。倘事先行,我辈空望矣。必先令一人,假宿于彼。

我辈夜半围门,里通外应,无失算也。」众称善,择一人先往。娥乃进计曰:「弟子与祁乡里,祁必不疑,弟子愿以抄化为名,入陈寝所,为众师内应。」师等信而遣之。文娥往见陈于萱寿堂,方与生并坐。文娥曰:「久居于此,郎君乐乎?」

复以眼私揆生。生乃舍陈等独步亭后,文娥尾生。告曰:「今晚事坏矣!」生问其所以,娥告以故,且曰:「妾与君急为归计,庶可自全。」生点首数次,计无所出。久之,往语陈曰:「院中邀仆一茶,去当即来。」陈即使金菊随去,促之早还。

生与娥、菊同就路,娥曰:「夫人使郎早还,菊姐可先往,免使人生疑矣!」生知娥意,乃力赞之。菊信而先行,娥乃挽生即从别路远遁。菊至院,久候不至,乃返。师等为陈卖己,而陈又为院中潜谋\\,互相成隙,自易各相为谋\\矣。

天缘奇遇(下)

时祁生与文娥得归,即投廉宅。廉自溜儿成狱,知生路中失所,以为不相面矣,今复得见,而又见文娥,举家甚喜。

及丽贞、秀出,争问:「久寓何地?且何以得遇文娥?」生一一道其所以,众皆惊叹。及不见玉胜,生问其故,乃知嫁竹副使子矣。怅然久之。至晚就馆,百念到心,抚枕不寐,乃构一词,名曰《忆秦娥》:「空碌碌,光到处人如玉。人如玉,旧时姻缘,何年再续?阿凤犹自眉儿蹙,文娥已许通心腹。通心腹,几时消了,新愁万斛?」

生晚睡起,才披衣坐上,闻推门声,开帐视之,乃毓秀也。秀笑语生曰:「胜姐多致意,出阁时肠断十回,魂消半晌,皆为兄也。有书留奉,约兄千万往彼一面。」生见秀窈窕,言语动人,恨衣服未完,不能下,乃自上素书。秀出书,近与之。生即举手钩秀颈,求为接。秀力挣间,忽闻人声,始得去。生开缄视之,书曰:「兄去后,妾顷刻在怀。仰盼归期,再续旧好。

不意秦晋通盟,想思愈急。故人千里,会晤无时。幸秀妹为妾心腹,劝妾且从亲命。妾尝亦劝秀善事吾兄,莫负少年。秀亦钟情者也。妾与兄枕边私,帐内温存,今皆已付秀矣。兄善为之,妾复何言。但此心常悬悬,得一面。兄无弃旧之心,妾有倚门之望。诚\\肯慨然再顾,实出寻常之万万也。」

胜在家时,与秀为心腹,每以生风致委曲形容,秀必停眸拊,坐起如醉,惟以生不归为恨。及是,生得书,知胜之荐秀也,乃舍所遗珠翠、自进还秀,且以胜书示之。秀佯怒曰:「我亦如胜姐耶!」撇生而去。

生无聊,往坐暄亭。天雪,寒气侵人。文娥过亭,见生嗟叹,以为慕丽贞也。正动问,贞早已至生后。生不知贞来,长叹一声,悲四句:「风触愁人分外寒,潸然红泪栏杆。冻云阻尽相思路,梅骨萧萧瘦不堪。」

丽贞轻抚生背,曰:「兄苦寒耶?」生惊顾,一揖,应曰:「苦寒不妨,苦愁难忍耳。」贞因拉生共拥炉。生坐火前,以箸画灰,愁思可掬。贞佯问曰:「兄思归耶?」曰:「非也。」

又笑而问曰:「为那人不在耶?」生曰:「眼前人尚如此,去人何暇计耶!」贞曰:「妾未尝慢兄,兄何出此言!」生曰:「仆每失言,卿即震怒,尚非慢乎?」贞笑曰:「信有之,今不复然矣。」生曰:「彼此有心,已非朝夕,千愁万恨,竟诒空言。今试期又将迫矣,一去再回,便隔数月,卿能保其不如玉胜之出阁乎?」贞低首不答。生因促膝近贞,恳其不言之故。

贞叹曰:「妾一见君,即有心矣,岂敢自昧?但恐鲜克有终,作一笑柄耳。」生长叹曰:「事虑至此,终不谐矣。」适文娥自外执并蒂橘二枚进曰:「二橘颇似有情。」生曰:「有情不决,亦安用哉!」贞笑曰:「决亦甚易,但恐不固耳。」文娥知二人意,因谓曰:「妾知贞姐与君思并蒂久矣,但君速成,贞恐终弃,是以久疑。妾今为二人决之。」谓:「二人各出所有以订盟,作一长计,不亦可乎?」生曰:「善。」即剪一指甲付贞,祝曰:「指成亲,百年相守。」贞乃剪发一缕付生,祝曰:「青发付君,白头相守。」文娥曰:「妾请为盟主。」因取橘分赠二人,祝曰:「决成连理,并蒂同。然佳期即在今晚矣,有背盟者,妾当首出。」贞首肯之。

生喜而出,纵笔作一词,名曰《好事近》。

「好事谢文娥,便把眼前为约。准备月明时,获取个通宵乐。

天生双橘蒂相连,唤醒相思魄。得到锦\\衾香处,把亲亲抱着。」

生把笔间,适潘英持一盒至,云:「秀姐馈君金橘。生启盒,又见一诗:「甜脆柔姿渗齿香,数颗珍重赠祁郎。肯将此味心常记,愿付高枝过短墙。」

生见诗,知秀亦有允意,惊喜过望。溜英索生和韵以复,生狂喜不能执笔。英促之,生曰:「诗兴不来,奈何?」英又促之,生曰:「汝为发兴,可乎?」英不答。生闭门,抱英入幕,狂兴一番,不觉过度。英曰:「来久矣,恐见疑。君既无诗,当自入谢之。」生有恍惚态,英苦促之,乃风而行。至秀所,秀已为母呼去矣。生又风而出,遂患寒热。又思赴约,愈觉憔悴,疾益加甚。

是夜,秀与贞各料生必来,两处皆待。明早,知生病,咸往视之。生咄咄不能言,惟涕而已。贞、秀执生手,各悲咽不胜。贞伏生前,曰:「天相吉人,兄当自愈。好事多磨,理固然也。」顷间,岑氏至,二女退。岑命以汤药治之,生少愈。廉知之,谓岑曰:「子□有恙,可移入翠轩便于调养。」

翠轩,益近二女寝所。一,岑之父母庆寿,请岑并二女。岑以家事不能尽去,而生又养病内轩,无人调理,命秀掌家,与贞同去。生自是得秀温存,无所不至。生病十去八九。

一夕,以事戏秀。秀约曰:「灯灭时,兄可就妾寝所,妾先睡俟之。」及秀将寝,愧心复萌,而又念生新愈,恐逆其愿,乃呼东儿诈睡己之,且戒之曰:「倘机,汝即一死。」

东儿从之。及生至,以为真秀也,款款轻轻,之如玉。生呼之,不应;以事语之,不答。生以其害羞,不疑。至早,求去,生挽之,且曰:「举家无人,何必早起?」留之数四,天将明矣。生开帐视之,乃东儿也。生微微冷笑,东儿亦含笑而去。

生起,见秀,戏曰:「卿非纪信,乃能诳楚。」秀谢罪不已。生曰:「东儿作赠头可也,卿能免耶?」秀不答,惟曰:「天寒,少坐可乎?」生曰:「可。」秀命潘英治酒,与生对饮,每杯各饮其半,情兴甚浓。生以眼拨东儿出,东儿转手闭门而去。生抱秀,劝与之合。秀曰:「待晚。」生曰:「晚则又倩人耶?」半推半就,觉酒兴之愈浓;且畏且羞,苦怀之无主。榴裙方卸,桃雨作班。眼而玉股齐弯,魂飘飘而舌尖轻吐。秀思生病,加意护持;生恋秀娇,倾心颠倒。虽神之有限,奈罢而不能。顷之,东儿至。生拂衣而起。东儿叹曰:「今得新人而弃旧人耶?」生以东儿自谓也,乃谢曰:「焉肯忘卿。」东儿曰:「妾何足言,彼荐秀者,其可忘乎?」

生曰:「此玉胜之德也,铭心刻骨而已。」东儿曰:「既不忘,曷不一顾?」生曰:「来即往矣。」

时岑与贞归,生又属望于贞。不意玉胜亦知生之在家也,令人以诗招之,且托秀促生必至。

「一别光已数年,相思夜泪涟涟。新愁寂寞非嫌夜,旧事凄凉却恨天。罟网新丝蛛尚织,梁巢泥坠燕还联。谁知情重风客,不管离人在眼前。」

生见诗,即往拜谒。

时副使在任所,惟小在家。而副使之继颜氏,名松娘,妾王氏,名验红,皆以相尚。见生与玉胜会面时悲咽相对,情甚凄惨,乃谓胜曰:「令表兄何必涕?少留于此,与汝常得相见,不亦便乎。」胜喜,语生。生亦私喜,乃就寓于新翠轩。

近晚,一女童持玉环紫绦,一事奉生,曰:「妾,南熏也。

奉主母松娘命,约君一叙。」生以亲故,不敢承命。南熏以绦作同心结,纳生袖而去。既而,又一婢女至,捧紫绫绢缀金剔牙赠生,曰:「妾,金钱也。主之妾名验红,托为致意,君勿惊讶。」生曰:「适松娘有命,奈何?」金钱曰:「君今先往松娘,会后辞以避嫌,以就外宿。妾与验红谨候于此。」生如其言,登时潜入内寝。松娘已具酒饭于别室,邀生共坐,叙温存,杂谑,至夜分方就枕。生恐验红久待,力辞就外。松娘曰:「一家以妾为主,何避之有?」着意留之,至鸣时始得身。急投外寓,则验红已就内矣,惟金钱倦睡生榻,生问:「验红何在?」金钱曰:「久待不至,倦而返矣。」生怅然若有所失。然余兴未尽,抱金钱共枕。钱倦而含睡,解衣而贴席,任生所为。生乘其弱态,纵意猎之。钱瞑眼作娇媚声,唧唧若萧管,半晌乃平。复谓生曰:「验红不足贵,松娘有女,年十七,真佳人也,名晓云。君何不图之?」生铭其言,天明散去。

时验红不遂所,乃寄一词以招之,名《隔浦莲》:「红兰相映翠葆,郎在香闺窈。云重遮娇月,巢深怨栖鸟。睡蝶幽草,频相告。鸳鸭同池沼,郎年少。通宵不起,何故恁般颠倒?有约偏违幽兴,独捱清晓。今本望郎至,任他殷勤,即须撇了。」

生得词,至晚会验红于外寓。松娘使人招生,生不至,知为验红所邀。自度衰,不能胜红,乃集侍女南熏等十人,佩以兰麝,饰以珠玉,衣以锦\\绣,加以脂粉,宛然如花,纵,惟求快已。生沐其厚惠,心,虽众婢同寝,而松娘必先徇其私,及松事罢,而众婢方共纵其。生于斯时不丧魂而为槁魄也,亦幸矣。

验红知生不能挽回,谋\\于金钱。钱曰:「晓云虽处子,颇谙情趣,妾当以心挑之,倘事谐,则母子争,情自释矣。」

红曰:「善。」令金钱以计挑之。晓云每夜半窥其母之所为,亦颇动心,及红之挑,但含笑而已。

,晓云书一诗于几。红得之,喜曰:「计在此矣。」

「无端芳心,恍惚风入梦深。泪渍枕边魂断,倩谁扶我见知音?」

晓云学于玉胜,字迹颐相类。红得云之笔,即命金钱付生,促以成事。生方与松娘对坐抚琴,金钱促步近生,若听琴状。

适松娘起盥手,钱即以诗纳生袖,且附耳曰「那人诗也。」言毕而去。生视诗,以为玉胜之作,正虑胜以他就为非,每悒怏焉,又见诗,急赴胜处。

胜方午睡东兴轩。生视左右无人,乃以手举胜裙,徐徐起其股,跪而就之。胜惊醒,见生,叹曰:」兄已弃妾矣,何幸回心一顾耶?」生谢曰:「此心惟天可表,岂敢弃卿,但为相羁,不容自措耳。」胜曰:「相羁,今何以得至此?」

生曰:「思卿久矣,适卿又赐佳章,如不身一会,罪将何赎?」生且言且狎,胜有却生状。生一手为胜解裙,且劝曰:「姑叙旧耳,问相责之甚耶?」胜乃笑而从之。既而,问生曰:「妾有何章?」生以诗示之。胜曰:「此晓云笔也。云有此作,自献矣。但母之女,兄谨避之。」言未毕,金钱笑至,附生耳曰:「那人被验红留住久矣,可急往。」

生别胜往见红,即索云。红戏曰:「先谢媒,方许见。」

生自指心,曰:「以此相谢,何如?」红即挽生入后轩。云果对镜独坐,见生至,低首有羞态。红乃携云手附生。生执其手,温软玉洁,狂喜不能自制,乃与红翼云同就寝所。生为云解衣,而红亦自绣,三人并枕。及生之着云也,云年少不能胜,啮齿作疼痛声状。红怜云苦,乃捧生过,以身就之;见云意少安,生兴少缓,则又推生附云,生之毕事于云也。及云力不能支,则红又自纳矣。代云之难而红便,一枕悲,或红而或云,两歧风月。岂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红所,自往招之。出外门,及寝所,寂无人迹。进入小轩,见生方窘云,而红替兴于侧,不觉天理复萌,怒形于,然所在女,而所惜在生,惟与红相戾而已。红恃素宠不惧,挽松娘袖,骂曰:「上不正,则下!汝可为?」松娘怒,以手披红面。生与云跪泣,力劝不能止,乃为玉胜夫竹豪所知。豪,放士也,怒生其妹,谋\\杀生。

生方愧罪,避宿后园。豪使人俟生就寝,暗锁其户,夜深人静,举火焚之。玉胜知其谋\\,料豪不可劝,乃捐金十两,私托锁户者放生出,仍锁户以待火。夜深火发,救者咸至,豪以为生必死,而不知生之预逃也。

生乘夜渡河,次至午,方抵廉宅。廉方会客,赏牡丹。

生至,客皆拱手曰:「久慕才名,方得瞻仰。」生逊谢就坐。

酒半酣,客揖廉曰:「名花庭,才子在坐,烦一咏,尊意何如?」廉目生就命。生乃笔直书,杯酒未干,诗已稿:「烂缦花前酒兴起,诗魂拍入花丛里。洗珊瑚锦\\作堆,风熏蝴蝶衣沾□。平章宅里说姚黄,沉香亭北呼魏紫。淡妆浓衬岂相同,朵朵绣出胭脂红。更有一枝白于面,恍似倚栏长叹容。光有限只九十,莫把芳心束万重。名葩种种皆难得,十家固千年泽。

挥洒渐无草圣工,推敲便有花神力。兴高何用食万钟,诗富不愁无千石。且歌且舞拂芳尘,海峤霞铺锦\\绣茵。

轻翠簇妆挥解语,点首东风咫尺。万恨莫辞金谷酒,一樽且近玉楼光莫别花皇去,花皇且挽光住。

花前酒杯,花催句。诗酒花同百年,何用浮生悲未遇。」

众客视毕,抚掌叹赏。有一老长于诗者,赞曰:「此四声各六句体也,诗家最难,长庚之后,绝无此作。祁君一挥而就,岂非今之李白乎?」皆举杯称羡,尽醉而罢。

廉持诗入,示岑曰:「子□真天才也,他必有大就。我效温峤故事,将丽贞许之,可乎?」岑曰:「妾有此意久矣。

」时文娥、小卿在侧,一驰报生,一驰报贞。贞正念生,忽得此报,喜动颜。生得报,狂不自。是夜廉以酒醉,与岑早寝。生乃潜入,以指叩贞户。贞开户见生,且惊且喜,各以父母意贺。生因牵贞袖求合。贞曰:「兄郑重!待婚礼成,取房花烛之喜,不亦善乎?」生曰:「天从人愿,事已决矣。

况机不可失,尚相拒耶?」遂抱贞就枕,贞不能阻。六礼未行,先赴台之会;两情久协,才伸锦\\幔之染绞绡,香倾肺腑;恍若鸳侣,何啻鸾凤。诚\\仙府之奇逢,实人间之快事也。

天明,生就外,贞以玉如意赠生。生曰:「卿我如意耶?」

一笑而别。生喜,作一词以自道云:「佳期私许暗敲门,待黄昏,已黄昏。喜得无人,悄入房深。桃脸自羞心自,漏声远,入罗帏,解绣裙。枕边枕边好温存,被已温,钗已横。也,声不稳,尤自殷勤。惟有窗前,明月新痕。近照怕及花憔悴,花损也,比前番,消几分?」(《江城梅花引》)自是早出晚入,极尽缱绻。举家皆知,所未知者,廉夫妇也。

迅倏,又及试期。生辞廉夫妇及秀、贞赴科。贞私赠甚厚,不可悉记,惟录一词,名曰《关引》:「才绾同心结,又为功名别。一声去也,愁千结,心如割。愿月中丹桂,早被郎攀折。莫学前科,误尽了良时节。

记取枕边情,衾上血。定成秦晋同偕老,如昔。

最苦征鞍发,从此相思急。安得魂随去,处处伴郎歇。

」生途中惟以贞为念,至旅邸,郁郁不宁,寝食皆废,作乐府一首,名曰《长相思》:「长相思,心不绝,思到相思心裂。罗帏素月清不寐,泪如悬河积成血。

山可崩,海可竭,人生不可转离别。别时容易见时难,长叹一回一呜咽。」

时有同赴科者,名章台,寄居花柳间,生因访之。章喜生至,拉一,名玉红,伴生。生虽同枕,若无情者。明,又换一曹媚儿,生亦如之。又明,换一乔彩凤,生亦如之。

至于名马文莲、苏晚翠、赵燕宠、陈秋云、姚月仙,易一人,轮奉枕席,生皆不以介意,惟以丽贞是念。然章台与生同席舍,利生之笔,必求一可生意者。至一院,众方聚戏,内一张逸鸿笑曰:「昨晚妹子梦新解元是故人祁姓者。」生惊异,揖而问曰:「令妹为谁?」曰:「桂红。」生求见,曰:「适一赴举相公请去,今晚不回矣。」生乃就宿逸鸿以待之。明,桂红归,即玉胜婢也。因红与生私,怒而出之,媒利厚谢,私卖与家。至是,得与生会,凄惨不胜。既而,贺曰:「昨梦君为榜首。」生喜而谢之。是夕,与桂红寝,幸得故人,少舒忧郁,乃浩然一首云:「栖鹤楼中采红,百花丛里又相逢。姻缘想是前生定,故遣功名入梦中。」

章台见生与红款厚,以为生溺于红,捐金百两,娶红以赠生。生知其意在代笔,遂拜而受之。三场后揭榜,生果第一,章亦在百名内。

时笙歌集门,宾客填坐,忽一家童秀郎者,忙奔报曰:「廉参军事发,合家解京,危在旦夕,窘中有书持奉。」生为之惊倒,急开缄视书,曰:「即殿元子□行台下:尚在官时,右丞相铁木迭儿娶小女丽贞为妇。尚以彼蒙古人,不愿从命,竟触其怒,致尚以死。近赣州蔡九五作,岂以玉胜翁竹副使与彼同谋\\为不轨,遂破汀州宁化。尚久废弃,毫不与闻,今乃坐已知情,陷以同。蒙上合家拿问。

尚为权要所仇,分在必死,但家小辈不知下落耳。幸足下高科,必膺显擢。次女丽贞,愿箕帚,其余乞念骨至情,一体照亮,九泉之下,必拱手叩谢也。

身罹国法,锁甚严,情绪万千,笔不能尽。再拜。」

生视书,每读一句,则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即持书入示桂红。红亦捶哭曰:「落烟花,得君留恋,自喜故乡可归,相见有,何不幸复遭此耶?」遂促生早上官,以探消息,且曰:「妾随去,与小姐辈一面足矣。」岂生以榜首各事所系,淹留月余,才得就路。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及至京,廉与竹氏父子皆以谋\\逆弃市矣。两家女子丽贞、毓秀、晓云,皆

没入为婢。其余家小,各三千里。生得信仆地,气绝而苏者数次。桂红再三

解,生终不能已,乃设醴牲、作文遥奠廉于逆旅。时延二年冬十二月初三也。

「呜呼!以翁之德,宜受多福;以翁之贤,宜享厚禄。胡为乎位止参军,胡为乎老见屠戮?呜呼!苍天既无酬贤报德之私,乃有林木池鱼之酷。每寄翁书,托其家属。今二女入,余丁窜北,叹箕帚之无缘,痛贞、秀之难赎。云散长空,月沉西陆;归掖庭,雪消阡陌。呜呼!翁真千古之冤,岂止一人之狱!翁视内亲,情由骨;今翁已矣,不可复续。聊举清樽,遥陈衷曲。呜呼痛哉!侄不能挽天以雪冤,宁不临风而长哭!」

祭毕,生愁苦无以自,遣秀郎访问两家寄迹之地。店主皆曰:「入者入散者散。只有一白面女子,身俊而雅,眉秀而长,香肩半匀,金莲甚窄,临入时留一缄,祝曰:「新科祁解元来京,即与之。」生知为丽贞缄也,急遣秀郎以谢意索缄。生得缄开视,乃一诗也:「八幅湘裙染血红,母父死消魂。故人牵记鸳鸯梦,位显须开控诉门。自叹有天难共戴,应知无地再通恩。君心若似初相识,怜取蛾眉见至尊。」

果丽贞笔也,托生复仇。生得诗,痛入脊骨,魂不附体。

每月白风清,浩然长叹,触景题情,无非念贞意也。有和贞韵一律,极尽哀慕之苦:「淋漓衫袖血啼痕,不见多情几断魂。冷月笑人多伏枕,飞云为我渡长门。深仇可复宁辞力,偕老无缘竟绝恩。含泪羞消如意玉,倩谁传语赭袍尊?」

玉如意,贞所赠也,生睹物思人,手不能释。每叹曰:「丽贞,吾掌上珠也,今安在哉!」

时京师知生未娶,婚之者多,生皆不应。桂红劝曰:「君取高科,岂有无之理?丽贞已入,无再会之期。他仕途中议君溺于妾,不复婚娶,岂不重有玷乎?」生隐几垂泪,默然不言。红又谏曰:「君以万金之躯,乃耽无益之苦,事出无奈,可别求佳偶,何伫意于难得之人耶?」生惟长叹不答。

红因出汗巾为生拭泪,委曲劝之。生喟然叹曰:「天下女子,岂有丽贞者哉?」红曰:「丽贞固不易得,但多访之,或有胜于贞者,未可知也。君何绝天下之无人耶?」生曰:「京城女子,我决不从。昔山中读书,龚老之恩,以女道芳见许,后遇丽贞,遂失约。而道芳尚未受聘,不得已,其在此乎!」桂红谢曰:「君可谓不忘旧矣。」即遣人归,以礼聘道芳。龚老以旧盟,遂纳焉,但复曰:「愿祁郎自重。余相祁郎当作三元,但眉生二眉,花柳多情,此亦骘也。今已一元矣,后二元恐不可望。然连科危甲,位至三公,非世有者。幸以此言达之,以为他之验。」

后生会试,名在第九。殿试拟居状元,但策中一段,颇碍权要:「挟恩而居辅弼,半朝廷之官以为己随;酷刑法而肆贪婪,倾国家之财以为己出。山移食,地震土崩,良有以也。」

时铁木迭儿以太后命为右丞,内外权,贪不法。见生策,大怒,遂以霍希贤为状元,而生乃探花也。将拜官,生辞不就命,愿请面奏。上召入,问曰:「卿何为不官?」生奏曰:「臣家素守清白,世受国恩,黄门待制,刺史稽勋,各有功绩,着在简端。独臣父为萧氏所陷,致使无辜。臣闻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今臣既有不共之仇,又与冠裳之列,岂不上有忝于朝廷,下有忝于祖宗,中有负于所学?臣尚未娶,愿陛下念臣,一雪此冤,臣不惟不愿受官,亦愿终身不娶。」上闻之恻然,令侍御史往案其事。观音保知生微时已复仇,今不可挽矣。萧求于铁木迭儿,不能救,父子遂相继而死。

自是,金园、琴娘为众所欺,家凌替,田产屋宇,消没殆尽。金园寄食于母家;琴娘遂为铁木迭儿所得,甚之。时赵子昂以诗画动天下,铁木迭儿每见子昂垂顾,必使琴娘捧砚,乞子昂之笔,子昂每呼为「玉砚儿」,铁木迭儿因赠焉,且曰:「长使为君掌砚。」子昂笑曰:「君子不夺人之所好。」铁木迭儿曰:「君之笔,予所好也。以予之所好易君之所好,何不可者?」子昂因画五马饮溪图以谢之。又尝呼琴娘为「五马儿」

,盖以五马图所易也。

及祁生拜翰林修撰,为子昂同僚。子昂每劝生娶,生曰:「家贫无以为礼。」子昂甚怜之,叹曰:「天使孝子受此穷独耶?」一,子昂留生饮,半醉,与生联句,呼曰:「五马儿捧砚来。」生心在诗,不暇他目,惟执笔而已。

「香郁金樽绿似油,几番沉醉曲城头(祁)。香云有态时时变(赵),野水无情处处(祁)。好丑原来都是梦(赵),穷通常事不须愁(祁)。英雄自古多磨灭(赵),且向花前一醉游(祁)。」

琴娘时以眼视生。生忽见琴娘,遗诗不语。子昂曰:「君尚有所思乎?」生曰:「无。」子昂强之。生曰:「心事不敢言。」子昂曰:「如不言,罚以大觥。」使琴娘举觥于生前。

言不言,徘徊间,琴娘不觉泪下。子昂疑,强问所以。生不能隐,遂告以实。子昂叹曰:「为萧氏婢,亦有救人之心,可谓贤矣。然君之故人,仆岂敢留?」即令肩舆送至生第。生其恩,作词以谢昂焉:「玉堂风伯,醉后风佳句得。忽见娇姿,泪眼凄凉捧玉卮。

可怜病客,锦\\帐鸯鸳犹未结。重瑶琴,不赠豪家只赠贫。」(名《减字木兰花》)生见琴娘,问:「金园何在?」琴曰:「已还母家矣。」

生叹息久之。

时蔡九五作,上命浙江枢密使张驴讨之。铁木迭儿恶生,累荐生为监军使。生与张挥旌策马,直抵贼\\垒,三战三捷之,贼\\众溃散。生因经略贼\\营,收其辎重及所掳妇女三千,各审其籍贯,放还。是夜,生喜功成,饮酒数斗,击剑而歌曰:「一击剑兮定四方,星沉斗转兮夜苍苍。辞翰墨兮陷锋芒,功名奏凯兮殿天子之邦。安得美人兮共举觞,见我一笑兮为我解征裳。」

歌罢,见二军攘至帐前,相殴血。生究其故,因放所掳妇女皆有所索,及一妇,自称宦家,且身无所有,军以势迫之,出一玉扇坠,二军争取,是以相殴。生见扇坠,叹曰:「此徐氏故物,乃我所赠金园者,何以至此?」即令追其妇。妇至,即金园也。金园归母家,因?

,生以捷书上闻,捷书中有一联云:「臣等衣暂试于一戎,月连飞于三捷。鲧罪已戮,见东海之无波;氛气尽消,仰太之普照。」

捷书至,上方侍太后,太后捧捷书读,叹曰:「军中有此笔,必出才子之手。」因问承旨赵子昂,子昂曰:「此修撰祁羽狄笔也。此人自幼未娶,学识高才,且为复仇,孝行可加。

今为监军使。」太后曰:「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此人既孝,则事君必忠,一战破贼\\,乃其小试耳。然而至今未娶,何也?」

子昂曰:「家贫无以为礼,是以未娶。」太后与上叹曰:「使臣子贫而无,皆朕之罪。待班师,朕给以宝钞,再赐人四员,事彼归娶,以彰朕厚赏之恩。」遂即降旨班师。

生至京,得闻上意,密谋\\于宦官续元晖曰:「上赐臣女四人,臣,吴中人也,有新入者,亦吴人,廉氏名丽贞,乞查访,得赐,当效犬马。」晖曰:「鄙人有梅竹图,得君佳句,即效力如命。」生即题曰:「漏光有此花,冻雷惊动亦萌芽。九天雨冰姿莹,咫尺云霄凤尾斜。青锁晓临闻笛,紫宸朝罢玉冲牙。高堂清逸悬图处,不比寻常力士家。」

元晖喜,即入。及出,见生曰:「人十余,不能尽齿颊,将安得耶?」生不言久之。继而喜曰:「我有玉如意,乃此人旧物,君持入,彼或见此,必自诉也。」元晖持而复入。

过一侧殿,果一人见而问曰:「此物何来?」晖曰:「此吾友所赠也。卿何相问?」人曰:「友为谁?」晖曰:「祁修撰也。」曰:「非羽狄乎?」曰:「然。」人问未完,即泪。晖曰:「卿非廉氏丽贞否?」贞惊曰:「君何识妾名?」

晖告其故。贞大喜,即与毓秀、晓云共以金赠晖,皆求赐出。

旁一人,亦关中女也,知贞等谋\\,亦愿出金求赐。晖并许之。

及生见上,上果赐焉。

生受赐,谢恩还第,惟以得贞为念,不意秀与云皆与焉。

相见,抱头号哭,悲泪集。贞、秀与云收泪相拜谢。其一女尚掩面呜咽,生怪而问之,乃陆娇元也。自为舟人所,即赴水,舟人恶之,卖与一富家,富家有女该人,其母不忍,乃匿其女,而出元代焉。元自湖口别生,经历万苦,不意复得见生,是以惨甚。生再三抚,同载而还。

锦\\缆牵风,开樯漫水。白云江上,咿咿一棹笙歌;碧树滩边,泐泐半帆山。心悬离合,情集悲。生命钩帘设宴,言笑怡然。酒半酣,生抚丽贞肩,叹曰:「我与卿不意今有此会也。」贞曰:「吾入时留诗奉君,已有「无地通恩,之叹,今幸合为一家,昔之盟庶不负矣。」生曰:「仆和卿韵亦有「偕老无缘竟绝恩」之句。今事出于无心,而夙愿已从。则少年时遇玉仙子赐诗一律云「相逢玉镜台,,盖与卿等会也;又云「天朝赐妙才」,盖今上之赐以卿也。其言验矣,吾与卿等焚香拜空以谢之。」及众拜起,见双鹤绕舟,半晌而去。生喜,即命酌酒。琴娘起舞,桂红雅歌,毓秀点板,金园吹箫,晓云拨筝,娇元捧壶,丽贞执爵,共劝之曰:「今之乐,亦非寻常,愿君酩酊。」生曰:「诚\\奇会也,固当一醉。但无诗不可以记胜,予为首倡,卿等继之。」

「把酒良会,犹疑梦寐中(生)。姻缘天已定(云),离合散还同(贞)。历难投金阙(元),留恩免剑峰(园)。狂雷中发(秀),深院隔墙逢(红)。梅老莺初壮(贞),衾寒已东(琴)。玉堂金挂绿(生),粉脸昔题红(贞)。痛母心千里(秀),私恩拜九重(云)。何方吴与越(琴),谁料始能终(元)。歌舞惭多辱(红),兴衰觉衷(园)。

大家须一醉,何必诉穷通?」

生曰:「琴娘之「吴越」、金园之「兴衰」,尚有恨耶?」

琴、园谢以无心,各举爵奉生。生饮之,不觉沉醉。乃即舟中设长枕大被,众女解衣拥生而寝。生眷恋之情,人各及焉。

明早,过陈夫人宅,生登涯访之。陈甚喜,令孔姬出见,视生微笑,各理旧情。不意陈族中及外人皆知之,生乃避嫌还舟中。时差人馈答往为,凡三,道姑宗净等知之,恨生不至,且与陈因生结仇,绝不往来,难以就陈见生,惟与众道姑怅恨而已。时有道士刘志先,乃蔡九五也,有妖术,因蔡败逃匿院中。宗净素知刘有术,请计于刘。刘曰:「不难,夜即诛陈。」

众不之信。是夜,祁生以绞绡帕寄诗于陈,陈方坐灯下读诗,因呼孔姬,语曰:「祁君以此见寄,情亦切矣,奈不可近何!」

「数载想思窈窕娘,临风几断愁肠。而今久泊孤舟待,咫尺无缘到枕旁。」

孔姬未及答,忽户外有兵戈声。方趋避,忽然见一人长丈余,手待双斧,身披甲冑,发赤面青,形状甚怪,向前喝曰:「谁为陈也?」陈疑其盗,跪而告曰:「妾,陈氏也。将军用宝,任将军取之。」其人曰:「奉刘元帅令,取汝首级,焉用宝为。」言罢,斩陈首悬驰去。

孔姬合家惊倒仆地,不知所以。至晚乃苏,率婢辈同奔生舟,告以故,生遂匿焉。即令人访陈氏事。首级血一路,直至院中。生知陈与院中不和,必为道姑所谋\\,托官府追究。各道姑惧祸,皆指刘。刘知不可,遂拥众作,杀伤官兵,不可胜计。

官府以变闻。上遣枢密使院判官章台督兵捕之。章即生之同科友也,将与刘战,请计于生。生曰:「此人久处道院中,道姑必知其术,可先擒之。」章台令甲士擒宗净等数十余人,章究其术,众云:「不知。」及加以酷刑,惟叩头血,毫无所言。生往救之,宗净等已付军法,惟涵师与锡未受刃,急令止之。生曰:「愿代君讨贼\\,以赎二人之命。」章曰:「君能破贼\\,何惜二奴。」即令涵师与锡还俗归生。

生从容问锡曰:「此贼\\在院所为何事?」锡曰:「无他事,惟剪纸作戏具耳。」生曰:「戏具何状?」曰:「其状如甲胃之士。」孔姬在旁应曰:「杀陈者,即甲冑士也。」生即入军中,令曰:「人各持狗血一升,贼\\至,先以血冲之。」生乃自束戎装,以仙女所赠玉簪于冠顶,且祝曰:「玉香仙子曾云簪能解厄,今与贼\\战,宜卫我矣。」祝罢,即捣贼\\营,贼\\望生顶红光贯天,威风刮地,不觉失声而溃。生令军中冲以狗血,贼\\皆仆地。生就视之,皆纸人也。生命以火焚之,刘志先乃伏诛。残七十余人,前舟人谋\\生者亦在内,生并斩之。遂与章别,发舟南还。章台崇酒于樽,作词以送之:「千里故人,一尊席上,笑口同开。念五六年前,三千士内,随君骥尾,得占名魁。君受皇恩,妙龄归娶,一棹笙歌碧水隈。青霄立,见中天奎璧,光动三台。

如君海内奇才,七步风气似雷。况韬略兼全,两番灭贼\\,他年麟阁,预卜仙阶。沙燕留人,潭花送客,把手高歌一快哉。苍生望,愿早携鸳侣,共驾回来。」

时生归娶,妾媵女十余人矣。及道芳入门,恭敬自持,丽贞等甚畏之,而奴辈不敢步。此亦大家之风范,才子之家箴也。生忆溜儿在狱,令人□书至娇元母家,其父即以书告官,言「女在,与溜儿无干。」溜儿归,生以琴娘配之。

生娶毕还京,恨铁木迭儿之肆恶,纠同内外监察御史四十余人,刻其「逞私蠹国、难居师保之任」。上不听。铁木迭儿遂谋\\陷生,因出生为边方经略使。生即戎服跨马,以肃清边为己任。临行,诗以自誓云:「三尺龙泉吐赤光,英雄干载要芳。长驱直捣单于窟,烈烈轰轰做一场。」

生到任点军,残缺死者甚众。生查其小遗孤,编为一册。

册内有一人与生同里闾者,观其名,即陆用也。用以狡诈主母至死,遂问军。生以军令取用,时用以阵亡,其山茶入见。

生问曰:「汝夫既死,只身何托?」山茶叩首告曰:「幸吴妙娘夫亦以贩卖官盐,问军到此,今其夫亦战死矣,而妙娘尚有私蓄,是以相依在此,苟全命。」生曰:「妙娘湖上之恩,乃我再生之主也。」即令入见。时分虽尊卑,而情同离合,会晤之顷,不觉泪下。生问妙娘:「归否?」妙泣曰:「恨无路耳。」生乃匿以为妾;山茶则以秀郎配之,将名概除之,以绝查究。妙娘曰:「妾少为情客,壮为军人妇,年逾三十落于此,幸君带归,不死足矣,敢□衾枕耶?」生曰:「吾为重臣,美妾如簇,非也。第卿乃始之人,又有湖上之惠,岂为薄幸郎,身贵便忘耶?」是夜,挽妙娘同寝,喜甚,作《重迭金》词:「少年一枕吴歌梦,光怕惊相送。许久忆芳容,相逢湖水中。

赠金知惠重,铭刻心尝颂。今是天缘,难将贵言。」

生既得妙娘,即起马巡边,梯山航水,自北而南,名震蛮夷,威如雷电。一,过廉、竹所之地。廉夫人岑氏、竹夫人松娘已疾故矣,所存者,玉胜、验红及各婢耳。见生至,皆放声号哭,生亦恻然。玉胜挥泪问曰:「闻二妹、晓云皆得侍左右,妾等不知生死,君宁忍耶?」生曰:「卿等暂止此。待还朝,当为卿复仇。卿等与贞、秀会有期矣。」胜等拜谢,祝曰:「此地非人所居,况无男子相卫,早一归,乃一之惠也。」生自是边功名重天下。上颇知贤异,擢生为招文馆大学士兼平章军国中书左丞相。后以英宗被弒、立晋王功,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铁木迭儿为太子太师,生乃劾其「诬杀忠良,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自是,玉胜、验红并两家婢妾,皆从生矣。铁木迭儿恨生,使其为御史者,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为,诈巡边而以故军妇为妾」,盖指吴妙娘也。上不听。生喜,归语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贵,皆有定数,人亦何为!」时丽贞侍侧,从容进曰:「妾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君之谓也。君见欹器乎?则覆。今君矣,愿急勇退,保摄天和,行歌花鸟,坐拥琴棋,不亦乐乎?」生闻之,豁然大悟,乃抱丽贞置之膝,两脸相亲,豁然叹曰:「久沉宦海,得卿提醒。大丈夫弃功名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安用担惊受恐、拖朱紫为傀儡态耶?」恳乞天恩,力求致仕,赋诗《浩然》而归:「浩然长笑一临风,解带于今鸟笼\\.此去溪山访明月,不来朝陛拜重瞳。诗书事业原无底,将相功劳总是空。尘外逍遥真乐地,早携仙侣醉花丛。」

生归,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丽贞、玉胜、晓云等共十二人,号曰「香台十二钗」。婢辈山茶、桂红等及新进者仅百余人,号曰「锦\\绣百花屏」。佩环之声,闻于市井,麝兰之气,达于街衢。生每夜暮,皓齿轻歌,细双舞,笙歌杂作,珍馐若山,红粉朱颜,环侍左右,虽南面之乐,不过是也。宅后设一圃,大可二百亩,迭石为山,器篱为径,峻亭广屋,飞阁相连,异木奇花,颜相照,四景长,万态毕集。

生得游,必命侍妾捧笔砚,每至一处,必加题咏。然亦不能悉记,而吴中传闻者,止二三词而已。

《题绣谷堂》(词名《临江仙》)「帘卷华堂名绣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围风送□环声。奇花千万种,松林两三层。

山外有山山外水,水边山顶皆亭。绿斜径小桥横。眼前堆锦\\绣,何处问蓬瀛?」

《题筠溪轩》(词名《浣溪沙》)「香销篱黄金地棠,风生水榭竹凉。小窗飞影印池塘。雷鱼化,竹围山径凤来翔。暑天水簟即潇湘。」

《题曲水觞》(词名《天仙子》)「晓辘轳飞胜概,曲曲清尘不碍。玉龙昨夜卧松,云自盖,山自载,偃仰屈伸常自在。

浮觞更把兰亭赛,别是人间闲世界。恍如仙女渡银河,溪虽隘,行偏快,只用光生长坐待。」

园内凿池,仅百余亩,内设六岛,每岛皆有楼、台、亭、榭,其制各异,石桥相连,下可舟楫,谓之「西池六院」。一院则使二妾居之,二妾则以六婢事之。每院笙歌,昼夜不绝。

一夕月夜,生与道芳驾小舟遍游池岛,命各院八窗开,垂帘明烛,箫鼓低奏。清风徐来,水月相,时执棹者吴妙娘也,生命为吴歌,随波宛转,声若箫。各院皆以清笛应之,俨如鹤唳松稍,不觉尘骨皆。生乐甚,命酌酒,与道芳对饮。

因举手托道芳腮,戏曰:「今夜夫人兴动矣。」道芳正应曰:「夫相敬如宾,何戏狎如此!」生曰:「夫人乃铁石人耶?」

舟过一院,匾曰:「碧香琼馆」,贞与云所居也。生因以手招贞,贞与云登舟。生曰:「才得罪夫人,二卿为我谢之。」贞举爵劝道芳,芳却之。贞跪下,芳急扶起,曰:「贞姐自重,即当强饮。」继而,晓云亦举酒跪奉。芳亦扶起。谢曰:「量不能矣。」生笑曰:「量颇容人,乃不能容酒耶?」芳又强饮之。西南一院隔栏遥呼曰:「妾未尝见夫人饮,愿下执壶。」

生视之,乃玉胜、金园也。令取小舟渡至。亦各捧酒奉道芳,芳力辞。玉胜、金园劝曰:「妾等樗材,恩承□木,久涵饮德之恩,恨无涓滴之报。今借花献佛,望夫人少饮。」生亦劝臼:「来意至诚\\,亦当少尽。」道芳乃啜其半。复强饮之,不觉香肌醉软,睡态渐增。生命卧榻设重茵绣枕,扶道芳寝。乃与丽贞推篷坐月中,飞觞饮,纵棹遍游各院,笙歌愈觉嘹亮。生曰:「与卿等联句可乎?」众曰:「可。」

「筵开画舫夜初长(生),绝胜当年醉白堂(园)。水底明河斜转影(胜),云连新月细生光(贞)。

诗盟不就君须罚(云),……」

生抱云戏曰:「卿今夜罚我乎?尚记得后小轩不能否?」云笑曰:「此为验红所耳。」生以手入云怀,摩然,狎云于坐中。云曰:「夫人在坐,愿公少待。」生曰:「汝畏夫人乎?我当先狎夫人。」乃舍云而就榻,将解道芳衣;生醉后急,忽动道芳佩玉一声,道芳惊醒。

生抱而戏曰:「如此良夜,适兴何妨。」道芳起坐,曰:「侍妾前,明月照目,不意海内名公、朝廷重宰,乃儿戏一至此耶?」生不答,惟求相合。道芳怒起,拂衣登岸。贞等劝生曰:「夫人重,与聚首,在妾院中可也。」生曰:「然。」率贞等邀道芳同宿,使众妾即环侍左右。明,生酒醒,但见玉人如砌,香雾冲帘,生心然,恣意纵。芳谏曰:「公非少年矣,愿当自惜。」生笑曰:「老当益壮,何惜之有?」

自是,乐无所不至,或咏,或局戏,或清淡,皆与众妾在焉。一,月上忘归,尝有诗云:「共榻清淡花雾浓,并头联句月明中。起来一笑同携手,绣谷堂深烛已红。」

或宿一院,则各院送茶,婢辈皆待生睡,方敢散归。或生少出,则各院明烛待之,香熏翠被,任生择寝,或生浴,则众妾环侍如屏。或天寒,必三妾共幔。生之家事,各有所司,生不自与,惟月、逍遥池岛而已。

一夕中秋,月明如昼,生方与众妾泛舟,忽见西南祥云聚起,鸾鹤旋飞,空中隐隐如有鼓吹。顷间,红光照水,香气人。生与芳等视之,见一女子立涯上,呼曰:「祁君,妾复来矣。」生停舟相接,乃玉香仙子也。玉香自袖中出丹一帖授生,且曰:「令家人分服之,皆可仙矣。况道芳乃织女星,贞乃王母次女也,余皆蓬岛仙姬,不必尽述。今缘已尽,皆当随公上升。」言毕而去。

生自是飘逸有登天之志,绝服气,还固神,举足能行空,出言可以验祸福。人皆异之。后携芳、贞等入终南山学道,遂不知所终云。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古杭红梅记

唐贞观时,谏议大夫王瑞字干玉,乃骨鲠臣也,出为唐安郡刺史之任。有二子,长名鹏,次名鹗,皆随焉。

颚颇有素志,处州治中,红梅阁下置学馆读书。阁前有红梅一株,香殊异,结实如弹,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见而护之,每年结实时,守登成以数标记,防窃食者,留以供燕赏、馈送,祗待宾客。是以红梅畔门锁不开,若遇燕赏,方得开门。忽一朝,阁上有人倚栏,笑声喧哗。门吏回报,恐是宅眷之人,又不闻声音,遂立阁前看视,则封锁不开。惊诧而回,急报刺史。开锁看之,杳然无人。只见壁上有诗一首,墨迹未干。诗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风有两般。凭倚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干。」

郡守见之,嗟叹良久,乃曰:「其诗清婉,无凡俗气,此必神仙所题。」遂以青纱笼\\罩之。或遇宴赏,郡中士夫争先快睹,皆称盛事。自此门甚严。

忽一设宴,王鹗与先生李浩然登阁。是时红梅未有消息,鹗倚栏曰:「顾盼上诗,意清绝,是谁为之?然未有佳效。」

浩然曰:「何也?」鹗曰:「我观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十月,安得南枝向暖之状貌也?」遂以手指红梅而言之曰:「何不便开花,以实前诗?」以手指处,红梅遂开,清气袭人,莹白夺目,顿觉身在仙境也。鹗惊骇。浩然曰:「非为怪异,乃百花之魁也。」以诗赠鹗:「南北枝头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蒸。从知造化先逞瑞,来岁巍科必首登。」

王鹗告先生曰:「蒙赐佳章,斯望不浅\\,未敢续貂,伏惟请益云尔:「移植扬州久秘神,孤一指便回。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

浩然叹曰:「览此诗,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楼,秉烛,各回书院。

夜到半,鹗独坐于书帷之中,焚香诵读。鹗孤洁,只留一小童相随,不觉城楼更鼓已三鼓矣,将解衣就寝,忽闻有人声,鹗曰:「是谁?」乃是一女子之声,应曰:「妾乃门者之女,灯下刺绣鸳鸯宿莲池,莲池绣未完,鸳鸯绣未了,适值雨骤风颠,银□吹灭,辄至书帷,告乞灯火。念奴至此已立多时,见君气吐虹霓,蟠星斗,书声越三唱之丝桐,咳唾倾囊中之珠玉,治唐虞而驾秦汉,师孔孟而友曾颜,奴亦乐道喜闻,不敢间断君之书思也。候君就寝,乃敢叩窗,辄借灯,不阻乃幸。」王鹗闻其吐词美丽清雅,颇有文士之风,疑非门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长于斯,况前守于此置有学馆,奴供洒扫,接见贤豪,剽窃词章,暗阅经史,就月将,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无足怪焉。」王鹗曰:「才学如此,想必能诗。

」女子曰:「略晓平仄。」鹗曰,「请灯为题。」乃呈一诗云:「无情风雨扑银□,乞火端来叩玉窗。恨隔疏棂一片纸,却将鸾凤不成双。」

诗毕,女子复一绝,以答王鹗云:「闻君未觌意何浓,才子佳人不易逢。只为乞灯当午夜,便劳宋玉咏高峰。」

王鹗闻之,神思。见女子有怜才之心,而鹗有愿得之意。但恨窗前阻隔,莫尽衷肠,遂作一诗以见其意云:「蓦闻诗句最钟情,便寻芳与结盟。可奈书窗灯影隔,惜花空自梦瑶英。」

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为教人独立于窗外乎?」

一诗云:「独立更深体觉寒,隔窗诗和见尤难。合既肯将花惜,对面何如冷眼看?」

王鹗高举手,持灯于窗隙之间照之。见女玉容媚雪,花貌生,衣云袖以飘飘,顶霞冠而烁烁,神仙之质,绝代之佳人也。王鹗曰:「人耶?鬼耶?故来相戏尔。吾乃朝臣子弟,廊庙才人,恪守不谈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语。一失士行,万瓦惧裂,名教之罪人也。适来赋诗之源,非汝借灯,特是戏谑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转也,戏非所愿闻,汝宜速回,无贻后悔。」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谪降仙子也,适为蓬莱上客,骖鸾舆而游三岛,驾鹤驭以访十州,经过蜀郡,乃于云际闻君弦诵,特仁以听;隔窗外而见郎神气清,玉树琼枝,骨格孤高,原非尘埃中人。妾为宿缘仙契,固非偶然,愿奉箕帚之下尘,以和鸾凤之仙侣,尔亦如玉之于箫史,琼姬之于子高,上元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王鹗曰:「此非仙侣之言也。我闻神仙居溟漠之,处于虚之乡,登太极之门,住蓬莱之岛,同天地之寿,餐月之光,世界破坏,此身不毁。吾今见汝以丝之服饰身,以之言惑人,念不消,花心犹在,何得为神仙乎?」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妾闻天地之大,岂偶然哉!光,相游,上至天仙眷属,不异人寰,下至草木昆虫,岂无配偶?婴儿少女,存大道之玄机;干覆坤载,作万物之父母。而以独不成,孤不生。郎是儒生,穷理多闻,廉四维,固不可不张,大道玄门,亦不可不度。妾虽仙侣,降谪凡世,与君夙契姻缘,今当际遇,布再识,无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识。」鹗曰:「既是品与鹗有缘,奈严君在堂,家法整肃,何况为人之子不告而娶非礼欤?」女曰:「礼固然也,男女之情,虽父母亦有不可间断。郎与先生李浩然阁上之诗,则妾所愿也。君指「首句谁为之,无有佳效」,妾领君言,故发南枝,于花间,寄芳心于言外。君寓意作诗以挑之曰「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妾本仙质上品,南仙属,我见君诗,已见先有情矣。是时妾在阁上,为先生李浩然在傍,不敢求见。今夕私,岂偶然哉?君如肯点头领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药,可驻君颜;妾有大道,可赠君寿。同与君入蓬莱,居长生馆,坐龙车而游三岛,驾鹤驭以访十州,食王母千岁之桃,饮麻姑琼之酒,享物外逍遥之乐,结天下无尽之缘。过隙白驹,乃人间之光景;黄粱槐国,实昨夜之悲。生死轮回,立而可得。利禄如蝇头蜗角,郎且勿贪;山家有凤舞龙,君宜静听。比时取舍,可自裁之。

」鹗曰:「天道甚远,吾不能知。今相逢,誓不及。鹗有素志,平生不敢犯慎独之戒,且好德不好也。」遂灭灯拥衾而坐。仙子推门,不得入,乃扣窗再嘱曰:「君已无情见拒,奴亦暂且告别,他再来。」抱恨而去。鹗通宵不寐,书窗渐明,方下榻而观。案下有诗一绝云:「尽道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叹芳英。萧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鸾驾玉京。」

鹗只疑是妖魅,恐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闻东阁有人歌红梅曲者徐徐而来。细听其声,乃昨夜女子之声。鹗遂灭灯就寝。其曲乃《减字木兰花》也:「清香吐,玉骨冰肌天赋。素质玲珑,微抹胭脂一点红。

迥然幽独,不比人间凡草木。移种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

曲罢,继诗一绝云:「一谪人间已有年,暂抛仙侣结尘缘。多情却被无情恼,回首瀛洲意惘然。」

诗罢,复来扣窗。王鹗不应。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无情,一失机心,终身之恨。」徘徊窗下,往来叹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君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怒骂而去。不觉声报晓,楼阁初残,则听窗声,杳然无迹。鹗乃整衣下榻,又见案上一幅花笺,观其字如凤舞龙蟠,翰墨潇洒。其诗曰:「谁道仙姬不嫁人,请看玉与云英。料君未有封侯骨,敢问君王乞与卿。」

鹗见诗意谓昔云英玉之事,又闻昨夜怒骂云「君非封侯之徒」,而求神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刘晨阮肇天台之游,慕台宋玉之事,独行独坐,如醉如痴。窗前绝弦诵之声,梅下注相思之泪。焚香静坐,遐想缅怀,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一绝以惆怅云:「当年错拒意中人,此相思枉效颦。咫尺桃源去路,落花水漫寻。」

又于红梅阁下题一绝云:「南枝曾为我先开,一别音容回不来。尽相思魂梦断,雨云朝暮绕台。」

又于阁上眺望,徒倚栏干以风,笑咏桃花而卧月。

自此寝食废,念兹在兹。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鹗染红妖魅也,多方劝谕,勉之以诗云:「书中有女玉颜新,事寻梅太损神。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双亲。」

王鹗终不听,自此嗟叹悲泣,略无情绪。时绕梅边,如有所待,或见怪异,致被父母怀疑于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鹗寝于中堂,千金求医,多方疗治。旬余稍妥,饮食渐进,举止如常。

忽一,鹗又独步红梅阁下,惆怅不已。特见梅花自开,芳枝斗,寒蝉噪于疏影,清风袭入暗香。忽忆壁上之诗,依前诵「南枝曾为我先开」之句,今物在人非,不觉泪下,遂望南枝别作一绝云:「风业债告人难,女貌郎才好合。今花开人不见,几回肠断泪阑干。」

诗毕,又作《减字木兰花》词一阕云:「素英初吐,无限游蜂来不去。别有风,敢对群花间浅\\红。

凭谁遣兴,写向花笺全无定。白玉搔头,淡碧霓裳人倚楼。」

作罢,见树上有一幅花笺,遂用梅枝挑下。乃一诗云:「知君情梦慕瑶芳,我亦思君懒下。只恐临轩人不顾,令人道是野鸳鸯。」

王鹗看罢,诗意谓定约今宵会,乃下阁复归书院,喜不自胜。预设绮席,熏降真香,排列酒肴,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来。鹗乃燃烛,肃敬之书帷中,叙间阔之情,分宾而坐。仙子笑谓鹗曰:「前相拒,非君无情。今相会,莫非良缘?」王鹗答曰:「恨无仙骨,多有夙愆。初时拂逆仙颜,深为冒犯。自愧沉沦业海,以致仙风迥隔,恐万劫难逢。

岂期再睹玉颜,从此再无相负。」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时,知君素有仙方,偶会期愿可谐,尽在天上人间。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忆念,果金石不移。味其诗词,又心口相应。与子偕老,地久天长。」鹗再拜赋诗云:「敢将风质伴仙俦,同坐云车玩十洲。今幸谐鸾凤侣,桑田变海此生休。」

仙子曰:「初见君颜,缘尚未偶,今知君情意坚,确信是天缘,非人所能合也,妾敢固辞哉!妾有仙家酒肴,长美酝,千岁松醪,瑶池蟠桃,天苑仙果,玉麟白兔之脯,龙肝凤髓之馐,愿奉君前,惟情所愿。」但将碧玉簪敲身上所系佩玉数声,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嘉肴美馐,罗列于前。

果非人世间所有之物,自是仙家异品味也。鹗因问曰:「仙子名籍,属何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品仙也。每至三元,降下凡间,随意游赏。见郎君异,才思孤高,契妾夙心,愿谐仙侣。正谓在天愿为比翼鸟,入地共成连理枝,每携手以同行,长并肩而私语,天地有尽,此誓无穷。」遂解衣就寝。仙凡胥庆,始觉人间玉绳遄转,银漏急催,却早城乌啼晓,扶桑唱,情未厌,离思复牵矣。

仙子晨兴,急整霞帔,忙穿绣履,乃别鹗曰:「妾获倚书帏之谐,素望后期未卜。」离情缱绻,不忍别去。许以七夕复会,遂以分袂,命驾云车。行间,又谓鹗曰:「君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张氏,小字笑桃,籍在琼楼,别有名号。君宜记之。

」言讫出户,望东北角腾空而去。

后至七夕之夜,王鹗瞻候,仙子果至。鹗笑而之。遂携手而书帏,再叙归。仙子言曰:「妾暂赋《式微》之章,君忽恋人间之喜,故来见辞。」鹗曰:「何弃我速乎?」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负私约耳。若失大信,将何面目以见我仙侣乎?虽是暂别,何用增悲,既谢留别,难为割舍。妾与君同赴华胥之约,可乎?」鹗曰:「凡愚下质,梦不到于仙,既许同游,愿尾车尘之后。」

仙子遂以手携王鹗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鹗神思恍惚,见侍从数人,体貌妍丽。忽见二只白鹤从空而来,请仙子、王鹗乘之,向空而去。

至云端,见琼楼鹤绕,碧殿鸾翔,奇花开,鸣禽和,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来,入仙府。有命:「置宴于碧霞殿。兹者承劳仙眷远来,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鹗曰:「主人情重。」遂同望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杰仙子也,不施铅粉,自有仙姿。主席者先为笑桃叙间阔之情,次及鹗。鹗曰:「鹗乃诗书寒儒,簪缨孺子,不期庸质,误入天。既获瞻承,曷胜荣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杰,今之会,喜遇佳宾,愧无倒履之,幸有投辖之饮。」

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馆请诸仙主座。须臾,仙女十数辈皆来,披霞佩,绝质奇容,前揖主席,次与笑桃叙久别之怀。乃与王鹗相揖,排列而坐,开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辈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为期,岂料有此佳会。

乃蒙君子不鄙而访临,决匪人为,实惟天幸。然所居之馆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馆,以众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庄、王兰素、韩婉清、李渭琼、凡梅英等。今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酝,可驻人颜;二曰碧玉浆,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寿。今酒己三行,吾辈各举前阁上所题之诗,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风有两般。凭枝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杆。」」房杰曰:「果是出尘之句,实符今之仙会也。杰敢续貂。」乃和其韵:「朔风晴雪对严寒,南北枝头总一般。向暖让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须干。」

合座称赏,曰:「杰旧佳章,予不敢及。今之诗,幸逢敌手,愿和以示鹗。」云:「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态万般。吹彻凤箫还起舞,参横月落栏干。」

众仙称贺,才调清雅,一座尽吹。鹗已中酒,群仙姊妹俱起舞于前,殷勤相劝。鹗又强饮,乃至大醉。群仙曰:「华胥僻陋,谢君访临,此会千载一遇,愿得佳章,用光此席。」鹗曰:「仆虽不才,唯命是从。」乃作诗一绝云:「喜随鸾鹤会群仙,济济仙才尽出伦。相庆佳期觞咏处,不知谁是惜花人?」

仙女看诗,相顾而笑曰:「谢君佳作,甚有余味。」酒已罢,乃随众仙登阁玩赏,见红梅甚发,大胜于前。众仙觅诗,鹗又赋云:「误入华胥喜结盟,倚栏还赏梅英。题诗聊索仙成美,谁道无情却有情。」

众仙见诗,皆含笑相谢。惟笑桃改容,谓鹗曰:「何酒后把心不定,发狂言?」遂投笔砚于前。鹗曰:「诗本情,诚\\酒后狂妄也。」诸仙劝笑桃,令鹗再作,以解其愠。鹗遂奉命,仍以红梅为咏,寓前持赠故人之意云:「玉骨冰肌别样,淡妆浓抹总宜真。个中谁辨通仙句,折取南枝赠故人。」

笑桃见诗,且喜且怒,颦眉蹙面,谓鹗曰:「君词清绝,始见郎君,奈何未句折我南枝,似乎诗谶,恐妾与君佳会不久!

」鹗云:「仙缘奇遇,正望情如胶漆,生则与子同处,死则与子同,何怒如此,遂生离?」笑桃曰:「郎是梅树,妾犹花也,折以赠人,可乎?」次又谓鹗曰:「生死离合,自有定数,亦非人所能为。果应折取南枝,使妾之心进无所望,退无所守,虽再与君遇,不可得矣!」遂放声大哭。玉颜声娇,坐客闻之,莫不涕。鹗曰:「醉后诗词,有何足凭?仙子之言,果为诗谶,岂折南枝系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鹗乃再赋一诗,以解其怒云:「风勾引上瑶池,共赏琼芳醉玉卮。寄与花神须护,冰壶留浸向南枝。」

群仙怒曰:「碧霞之殿,华胥之仙馆也。南之仙,我之姊妹也。为君有仙骨,故以身相托,游君以华胥,饮君以琼

蓬苑之仙花,可为轻易折以与人?狂生之喜,酒之过量也。」

遂令众仙推鹗。鹗乃惊醒,身已在红梅阁下矣。

时画角催晓,玉龙东驾,天外清风徐引,梅边香风袭人。

鹗心绪恍惚不堪,起造红梅阁上,即见仙所赋之诗,皆题壁上,墨迹未干。复望阁下,红梅花开枝,轻点绛,面莹凝酥;稍南一枝,独出群花之外。鹗曰:「夜来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坠于阁下,情人何在,不得同归!」遂大怒,折之。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阁下呼一使,令折取。其花忽堕数片于阁前,次第相成一韵:「昨夜蓬山共赏,惜香怜玉最相亲。东风好与花为主,可折南枝赠故人?」

王鹗看诗未毕,其使将南枝折下矣。

鹗将花枝持归书院,以瓶贮之,痛惜涕。是夜,闻人扣窗,鹗料是笑桃之来也,乃出之。见笑桃蹙眉皱黛,粉褪红销,举止无聊,语言失序。鹗惊谓曰:「仙子何为苦恼狼藉如此耶?」笑桃曰:「为君坏我南枝,今妾何计归故园?在侍女分离,妾以侍情,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进退无路,去止两难。」王鄂曰:「既无归路,正契仆情,幸谐同衾共枕之乐,安得有再来忽去之理?」笑桃曰:「两人同心,誓不殊改,岂不知桑中之奔为女子之,不告而娶为男子之非乎?」

鹗曰:「父母虽严,心常我,以我恳告,必相怜悯。倘得允从,与子偕老,实所愿也。」仙子曰:「若谐素愿,与子相偶,不惟大有益于君,令君取富贵如反掌耳。」鹗曰:「愿得成双,何言富贵乎!」

鹗遂入阁拜夫人。夫人曰:「何谓也?」鹗曰:「见有犯理之事,冒罪恳前。数前遇仙女,已许鹗为配偶,其缘已谐,既无损于身,且有益于儿,为天上之仙俦,非图人间之富贵。

伏愿容许,以伴读书,而亦可进取,誓不别娶。」夫人惊曰:「儿想被妖之所惑,故来发此狂言。果是神仙,岂染此凡俗?汝且远之,勿以介意。久则夺尔神气,坏尔形质,死在须臾,堕入鬼录。父母养尔成气,袭箕帚之业,惟不知汝心何为如此也!」夫人告于谏议,谏议曰:「我有法术,能制妖祟;从鹗之言,请试之。乃备大礼以新妇,大会宾客,先求有道仙官书灵符,候新妇至,和降真香沉香而焚之。果是神仙,何得畏惧?若是妖,岂敢进前!」

遂择与鹗纳妇,书请群僚,云:「新妇幼小,养在宅中,今长成,宜其家室,故请同僚同光此席。」众僚各备礼相送,谏议辞不受贺。乃集众官寮属,酒已三行,及烧斩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妇出。笑桃同鹗拜于筵间,亦无所惧。新妇乃顶玲珑凤冠,摄玎玉佩,长衫大袖,淡饰雅妆,绣履踏月,执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参礼拜,从容中度,殊无失节。合属官僚皆称贺。众议曰:「新妇新郎,真神仙中人也。」须臾,左右侍从捧玳瑁盘,进百花鲛绡两端,上奉翁姑;遗梅脑一盒,以奉从寮,香味袭人,非凡间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欣鼓舞。宴罢宾客,谏议谓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杀生,处事平正,传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儿,果无疑矣。」自是养亲以孝,勉夫以学,出言有文,治家有则。

当年朝廷选士,鹗以进身为重,昼夜攻书,忘餐废寝。笑桃谓鹗曰:「何苦如此?」鹗曰:「进取之法,以苦为先。正扬名以显父母之时,苟不劳心,实为虚度此生矣。」笑桃曰:「我为君先拟题目,令君得预备应试,可乎?」王鹗曰:「试官不识何人,子却先知题目,亦不妄?」笑桃遂怀中取出三场题目示鹗。鹗曰:「子戏我乎?」笑桃曰:「君勿见疑。」

鹗遂夜于窗下按题研穷主意,笔品题。数间,思索近就。

笑桃谓曰:「君文虽佳美,愿为君赋之。」略不停思,一笔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辞,皆出人意表。鹗惊异之,叹曰:「真奇绝尘世!」遂记焉。试期之,鹗别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谓之曰:「前程在迩,切勿猖狂。」

鹗到东京,领试题,皆笑桃所拟者。就便上卷,并无涂抹改易。主考咸称「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称为奇才,大魁天下。

鹗既得意,泥金之报,殆无虚。忽御笔诏授眉州签判。

鹗归辞父母亲戚,携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来,遂权郡印。

忽一,有守门吏报云:「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权郡有亲,故来相访。」遂至厅上,乃见其人顶平目深,高长舌,鬓卷发长,其容貌虽俗之常人,其言语乃文章之秀士,一进一退,灿然有礼。王鹗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潜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山下读书,积有年矣。为与汝夫人有亲,故至于此。一权州到任,失于探问,不得讲探亲之礼,幸恕狂率。请略告夫人。」

鹗遂入宅,谓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夫人有亲。」笑桃闻之情思不乐,谓鹗曰:「彼乃妖,急以剑击之!」秀才见鹗急来,有杀气,指鹗谓曰:「汝是我,未蒙见还,反害我。」便下砌走。鹗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鹗谓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笑桃谓鹗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谕。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红梅也,身已列于仙品。时西王母邀上帝,设宴,令仙苑群花尽开,以候上帝之观望。时妾适因群仙宴,酒醉未醒,有违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将妾自天门推下,随落三峰山下。妾既推下,残命未苏,久之,遂依于石上,附体于岩前,再发,以候赦而复归仙苑。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中有巴蛇。此畜寿年干岁,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妖于,恣逞其。妾乃被胁入中,娱。妾乃仙花,誓死不从。此畜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诛,监妾于后。一,此畜归巴中看亲,妾乃乘间走出门,复归三峰山下。斯时太守张仕远适来此山,见此红梅一株,香殊异,乃移妾栽向阁之东。栽近月余,巴蛇归,探知其事,谋\\害张仕远以夺妾。张公乃正直之人,尝有鬼神拥护,无可奈何。一,张公解任,除唐安郡守,妾此花,携之入蜀,栽于唐安郡东阁内。张公解任之时,则妾已得地,本固深,不容转移,于是久住于蜀。妾遇君时,有姊妹数人,虽群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君旧折我南枝,曾为堕落。

自此南既坏,我无可依。配君数年,男女已长,妾亦尘缘将尽,复居仙苑,异时为天上人也。」鹗闻之,乃思前诗意折花之谶,劝勉笑桃,幸无介意。

后数,群寮请太守众官合宅家着聚往三峰山下游赏。笑桃闻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鹗强之。至三峰山下,女列宴,笙歌地,游人悦,车马骈阗。至暮,忽一阵狂风吹沙拔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骤,人皆惊避。乃见一大蛇从中而出,官吏奔走,鹗亦上马,令左右卫护宅眷以归。须臾,有一骑吏驰至宅内,急报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练,拥了宜人轿子入。」鹗举身内扑,哭不胜悲。

,令人往三峰山下寻觅踪迹,惟有红履在地。王鹗曰:「此乃孽畜所害。」计无所施,乃急修书以报父母。

,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来郡衙求谒。门吏不肯通报。先生叱门吏,直至厅前。先生揖云:「知权州有不足之事,贫道故来解之。」鹗曰:「我之不足,君安解之?」对曰:「巴蛇害人命,何不杀之?」遂请至阶,及坐,问:「先生有何术可以御之?」曰:「来与君同往三峰山下。」

乃以壮士百人,直至前。先生画地为坛,叩齿百遍,望天门气,吹入中。须臾,内如雷声,其蛇乃身从中而出,身长五丈余,赤目铁鳞,一见先生,张口之。先生大叫一声,震动山谷,其蛇乃盘绕。先生取下瓢,下火数点。

须臾,火起十余丈,旋绕大蛇于火中烧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鹗曰:「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烧死,已报其仇。

得宜人尸骨归葬,吾愿足矣。」

先生遂与鹗领军士入中。行至一里余,见中峥嵘,朱帘半卷。先生将入其门,见仙高明,花亭池沼,绝无鸟迹,唯花深处,乃有群女出焉。笑桃亦在其列。鹗见笑桃,唤曰:「王鹗来寻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无恙。」鹗遂与笑桃并众人出,一同拜谢先生。先生曰:「今之事,吾愿也。

吾非凡人,乃三峰山下万岁大王。为孽畜居中,累被他害,终不能报,遂往名山拜求神仙,觅方术,蒙仙师授我火丹之诀。」言罢,只见大虎踊跃,大叫于三峰山下,先生忽然不见。

王鹗乃与笑桃并轮归州,郡寮宴贺。

未及半年,忽有吏报云:「家有书至。」鹗开视之,其中云「汝可归毕姻陈氏」事。时笑桃在旁,见书泣曰:「妾不负君,君何负我?」鹗曰:「我前修书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达之父母,盖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远宦,为结陈侍郎家婚姻,不知直人复为先生救出。今当再修书以报父母知之,则可以速退陈侍郎家婚姻也。」笑桃曰:「不可。前报妾已死,今报妾复生。若退陈氏亲事,则必问其事之由。既说巴蛇所驱,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当何言哉?有何面目归见翁姑?妾已随君有年,子女俱已长成,世缘已尽。妾所居南之地,今复修成,妾当归矣。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护,毋以妾为念。君若不弃,异红梅阁下再叙旧。」言讫泪下。王鹗子女相抱而泣,不胜其悲。笑桃辞王鹗,下阶,衣不曳地,望空而去。鹗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昼夜不绝。郡中闻者,皆为哽咽。

鹗愁肠如结,离恨如丝,携子女以入房,痛鸾凤之折伴,遂将郡印帖于僚属,乃携子女还家,以构陈氏之好。

鹗虽再娶,而意不所怀,遂嘱托朝宰,改任向蜀。未几,诏授唐安郡尹。鹗喜,趣装,携子女之任。

未及半月,早到唐安。骑从拥后,旌旗导前,竹马来

受贺方毕,遂载酒肴,携子女,直诣红梅阁上,叙旧之情。

重妍,鹗乃指梅谓子女曰:「母当时临别约我来也。区区既到,何得无情?」子女号哭,鹗亦伤心,乃题诗于壁以记云:「宦游何幸入皇都,高阁红梅尚未枯。临别赠言今验记,南枝留浸向冰壶。」

鹗乃画一轴红梅仙子,永为奉祀;伏愿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长,传万古。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相思记洪武元年,有冯琛者,字伯玉,成都府人也。其父冯,为元朝先锋,

生琛于金陵,时至元六年庚戌岁。父丧,生幼恃伊舅氏养育。长至总角,颖悟聪

明,词章翰墨,与世不相侔,特出乎人表。

未几年,南北盗起,生奔走离,迹江湖,飘至临安府。

时直殿将军赵或见生,大奇异之。赵公无子,遂收为己子。生事之如亲父。公有女名云琼,幼丧母,公命庶母刘氏育之。年至一十三岁,同生延师教之。生愈加恭敬如亲妹,而琼视生亦如亲兄。

,生因思干戈不宁,恻然有,赋诗以呈师云:「两虎争雄势不休,回头何处是神州?一朝鼙鼓喧天动,万里尘埃匝地浮。白豺狼当路道,黄昏烽火起边楼。何时南北干戈息,重睹君王旧冕旒?」

其师诵毕,自称曰:「此子后有大志,非常才也。」赵公亦喜。

将二载,刘氏以云琼年长及笄,遂乃令入闺房,习学女工。

,生在书馆独坐,见风明媚,蜂蝶飞,不觉惆怅,一绝云:「桃花如?

毕,云琼在书馆后游玩,听其诗,有惆怅之意,悒怏不乐。

越数,百花亭前牡丹盛开。琛往观之,琼亦在彼,遂同玩赏。琼同曰:「「东君应念断肠人」,为谁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将牡丹花为题,诗一首云:「娇姿质解倾城,似语还休意未成。一点芳心谁共诉,千重密叶苦相同。君王处天香,妃子观时国盈。何幸倚栏同一赏,恨无杯酒泛芳馨。」

琼见诗,知生意属于己,乃一笑,叹息而去;回头顾生,惟不言焉。生自此之后,见其姿容秀丽,其心不能自持。琼娘此后亦无心针指,时出游戏消遣。见蜂蝶纷纷,景物繁华,赋诗一首云:「平分二月时,弓鞋款款步莲池。九回肠断无由诉,一点芳心不自持。灼灼奇花留粉蝶,枯木啭黄鹏。晓来闷对妆台立,巧画蛾眉为阿谁?」

琼有侍女韶华,颇巧慧,能讴诗,见琼长吁短叹,识其意而不敢问。一,偶过书馆,生戏之曰:「我万里无家,一身孤孑,子与我结为兄妹,何如?」韶华答曰:「妾卑微,何敢投君子?」生曰:「无伤。」二人即拜为兄妹。自此之后,与生来往甚密。

,生问曰:「连不见琼娘,果恙乎?」答曰:「娘子近来得一疟疾,倚作《望江南》一阂。生曰:「愿闻。」

韶华诵云:「香闺内,空自想佳期。独步花情绪,漫将珠泪两行垂,胜会在何时?恹恹病,此夕最难持。一点芳心无托处,荼艹縻架上月迟迟,惆怅有谁知?」

韶华诵毕,别生而去。生知琼有意于己,潸然泪下。

,赵公会宴,琼侍父侧,虽然视目往来,不能通得一语为憾。生归室,见宝鸭香消,银台烛暗,愁怀万斛,展转至晚,乃赋一律云:「暗思昨可怜宵,得见佳人粉黛娇。银海晓含珠泪,金莲微动玉钩摇。谢鲲从折机边齿,玉空吹月下箫。一笑倾城殊绝代,宁教不瘦沈郎!」

,生与韶华曰:「我有手书一缄,烦汝送与琼娘,幸勿沉滞。」韶华接去,乃潜纳于镜奁内。

次早,琼娘梳妆见书,视之,乃《庭芳》词,云:「蝉鬓拖云,蛾眉扫月,天生丽质难描。尊前席上,百媚千娇。一点芳心初动,五更情兴偏饶。诉衷肠不尽,虚度好良宵。

秦楼明月夜,余音袅袅,吹彻鸾箫。闲敲棋子,愈觉无聊。何时识得东风面,堪成凤友鸾?凭鸿雁,潜通尺素,盼杀董妖烧。」

琼娘读毕,怒责韶华曰:「汝怎敢传消递息?我与夫人说知,必难容矣。」韶华悲泣哀告。琼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送药方与我?当以实对。」韶华答曰:「向者舍人与妾言曰「我四海无亲,与结为兄妹」。当时妾惶愧不敢当。复问:「娘子无恙乎」?妾曰:「因病,稍安」。妾复读娘子《望江南》词与听,舍人不觉泪下。至晚,以书令妾达焉。」琼曰:「我虽未愈,不服此药,亦不可辜其美意。我回一缄以谢之。」韶华即候琼作书毕,以诣生室。生见韶华,甚喜。生执观之,乃和《庭芳》一阕,云:「短短金针,纤纤玉手,闲将缓带轻描。描鸾刺风,想象剔还挑。不觉黄昏又到,谁知玉减香消。鸳鸯思转辗,又忽至中宵。

台魂梦杳,彩鸾归去,辜负文箫。美人生几,行乐陶陶。何相逢一面,樽前唱彻红绡。知此时,芳心动也,愁杀盖宽饶。」

生视毕,不觉失魂丧志,莫知身之所在。

琼曰:「彼时以我病愈,兄妹之情,喜之。」当时,韶华颇疑之,退而叹曰:「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后必贻祸于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于外。琼虽意恋,无由相会。

生自此之后,竟不得见,憔悴疲倦,饮食减少。夫人刘氏时加宽,」生但□首而已。

,夫人与侍妾数人,于后花园风亭上观赏荷花。琼推疾不出。夫人去后,琼潜至生室,问曰:「兄何恙乎?」生泪下,不能答。琼曰:「万事由天定,非由人矣。兄何故如此?尝闻夫子曰「贤贤易」,古圣人所戒。」生曰:「钻逾墙,琴折齿,妹独不知?」言未终,侍妾报曰:「夫人至。」琼曰:「且与告辞,情话难尽。翌牛女佳期,妾当陈瓜果,暮与君登楼乞巧,以占灵配。」生诺。

至期,生乃赴约。刘氏命琼在堂行酒,亦召生与宴。不胜懊恼。仰观其天,轻去翳月,乍明乍暗,织女牵牛,黯淡莫辨。

忽听樵楼鼓已三更,乃赋诗曰:「几度如梳上碧空,缺多圆少古今同。正期得见嫦娥面,又被痴云半掩笼\\.」

,于堂侧偶见云琼,生以此诗示之。琼亦一绝云:「停杯对月问蟾蜍,独宿嫦娥似妾无?今逢君言未尽,令人长恨命多孤。」

琼自后作事,闷闷不已,女工之事,俱无情意。患病数,家人惊惶,乃白刘氏。

夫人即唤韶华,曰:「汝知娘子病源乎?」韶华不敢答。

夫人问之再三,华无奈,只得白诸夫人,乃曰:「娘子与冯官人相见之后,至今三好两怯。」

夫人即与公曰:「尝闻男冠而有室,女笄而有家。今琼年二十,闺房之事,想已知之。自琛居于门下,亦有年矣。而琼岂无思念之心?妾观动静之间,俱有不足之意。不如早纳琛为婿,庶免彰人之耳目。」公大怒,不允;寻思良久,曰:「依汝之言,必无惑矣。」时韶在侧,奔告于琼。琼令华告生。生喜,赋诗一首贺云:「昨窗前问简篇,银□双结并头莲,当时似此非容易,今方知岂偶然。红叶沟中传密意,赤绳月下结姻缘。从前多少心头事,尽付东水一川。」

,公或探生。生曰:「投托门下,多蒙厚意,敢效结草之恩。」公曰:「吾纳汝为婿,不知可乎?」生曰:「既蒙有命,安敢不从。」遂喜而退。

越十,公命媒妁行聘为婿。至期,屏开孔雀,褥隐芙蓉,花烛荧煌,歌弦管沸。生与琼拜于堂,一如神仙归府,郎才女貌世间稀。

饮罢,筵散,生女入房。像瑶席,凤枕鸳衾。生与琼曰:「昔暮娘子之心,每于花前月下,抚景伤怀。今至此,非天缘何如!」琼曰:「遇君之后,行无定迹,寝不贴席,今天随人愿,获侍巾栉。但愿君子始终如一,则万幸矣。」琼拟蜂恋蝶意,遂以词云:「翠荷丛里鸳鸯浴,碧桃枝上鸾凤宿。花烂枝上柔,俄惊一夜秋。百岁共和谐,相看奈汝何。」生亦口占《减字木兰花》词云:「调云雨,迤逦罗帏同笑语。透花枝,一时相怜相,还了平生债。鱼水情,发下青丝结誓盟。」

越月,公被召,促装赴京,嘱托生家事而别。

越三月,公奏曰:「臣老,不堪用。有婿冯琛,素怀异才,臣荐为国,非私也。」上大悦,遣使召生。

生与琼曰:「蒙旨征召,暂与相别。」琼曰:「相会未几而又遽别,奈何!妾闻金陵胜地,多有歌楼女,切不可以留恋。」生曰:「噫!卿误也。我心犹如冰玉,后当自见。」言毕,即促行装起程。

琼令韶华备酒,饮别于郊外。琼握生手,相视大恸。生亦呜咽。琼曰:「君今弃妾,妾无负于君。」生曰:「今之行,出于无奈。卿有是言,殆非以为陌路人!」琼曰:「君无二心,妾何以报!」口占二首以赠云:「鱼水娱未一秋,临歧分袂更绸缪。诉君不尽衷肠事,惟有潸潸珠泪

香闺绣幕恨悠悠,一片离情不自由。争奈君心似水,滔滔东去不能留。」

生亦一律以答之:「懒上雕鞍闷不胜,此心如醉为多情。空垂眼底千行泪,难阻天涯万里程。最苦凄凉冯伯玉,可怜憔悴赵云琼。男儿且学四方志,铁石心肠作广平。」

思琼情不能已,又作《茶瓶词》云:「忆昔当年相会,共结百年姻配。枕边盟誓如山海,此意千载难买。

恩和,知何在?情默默,有谁揪采?妾心未改君先改,争奈好事多成败。」

毕,痛哭不舍。

生又扶琼至家,嘱韶华劝。次早,不令琼知而去。

琼晚见月界窗痕,风鸣纸隙,举目无亲,因作《临江仙》词云:「明窗纸隙风如箭,几多心事多忘。荼艹縻架下见行藏。加双粉蝶,并肩两鸳鸯。

岂知今成抛弃,□羸减玉销香。谁与诉衷肠?行云空缥缈,恨杀楚襄王。」

生行不觉月余,未尝不思琼也。及见京畿将近,偶成一律云:「冉冉时光似梭,相思无计如何。五云缥缈皇都近,万里迢遥客恨多。愁望银河有织女,飞魂阆苑问仙娥。金陵漫说花如锦\\,一点芳心只自和。」

生行至金陵,见上于奉天殿,上甚其才,即除授为起居郎。一出朝,因见便人,作书以寄:「云琼娘子妆前:拜违懿范,已经月余,思仰香闺,动静行止,未尝离于左右。迩来未审淑候何如?琛至京,蒙授起居郎。谁料非才,幸际风云之会,得依月之光。偶因风便,封缄以寄眷恋之私云。」

琼得书,一喜一悲。贺者填门,琼悲号不已,刘氏命具杯酌,弦歌宽。琼编《驻马听》,命韶华讴之,闻者莫不凄惨。

自兹命无聊赖,鸾孤凤只,竹瘦梅惧,面似梨花带雨,眉如杨柳含烟。因风凉月冷,影只形单,赋诗一律云:「夜深独坐对残灯,默默怀人百增。愁肠百结如丝,珠泪千行似雨倾。月照纱窗光皎皎,风摇铁马响铃铃。总藉夫人宽我,金樽漫有酒如渑。」

素娥善能言语,一对琼曰:「妾闻西湖鸳鸯失侣,相思而死,何谓也?」琼曰:「汝戏我乎?」曰:「既知,何不自思?」琼曰:「汝不闻李白云:锦\\水连天碧。漾双鸳鸯。甘同一处死,不忍两分张。」素娥曰:「谁无夫妇,如宾似友,至于离合,故不可测。《关雎》诗曰「乐虽盛而不失其正,忧虽深而不害于和」,是以传之于经。娘子朝夕哭泣,过于哀怨,倘有不测,将如之何?望以身命为重。」琼意稍解。恐生心有异,不能无疑焉,乃作古风一章以自云:「亿昔与君相拜别,三月鹃声哀夜月。鸳鸯帐里彩鸾孤,惆怅良人音信绝。妾心如水水复深,妾泊如珠珠溅血。深院无人昼长,几回独把湘帘揭。湘帘揭起双飞燕,燕燕差池相眷恋。令人动心益悲,寄征鸿飞不便。文君空有白头,婕妤漫赋齐纨扇。

君心若似找心同,妾亦于君复何怨!」

琼作虽非怨悔,相思之心殊切。抚景兴怀,时无休息。伫见征鸿北去,乌鹊南飞,寒蛩在壁,秋水连天,桐风飒飒,桂月娟娟,香残烛暗,枕冷衾寒。斯时也,空闺寂寂,人各一天,经年累月,有谁见怜?遂作《庭芳》词云:「皓月娟娟,青灯灼灼,回身转过西厢,可人才子,落在他乡。只望团圆到底,反属参商。君知否,星桥别后,一九回肠。

相思无尽极,惨云愁雨,减玉消香,几回梦里飞扬。犹记山盟海誓,地久天长。已老,桃花无主,何遇刘郎?」

题毕,谓韶华曰:「古之女,亦有如我者乎?」答曰:「有之。如秦氏之丧身,姜女之死节,皆如此也。然悲离合,亦自古有之。若不惜其身,至于殒绝,亦或有之。」琼曰:「汝之言,我非不知,但恨与生会合未久,遽成离别,恐作王魁负桂英也。」因而赋歌一首云:「黄昏渐近兮,白颓西。对景思人兮,我心空悲。云归岫兮去远,霞映水兮呈辉。倏无光兮黯淡,月初出兮星稀。叹南飞兮乌鹊,绕树枝兮无依。人凭栏兮徙倚,追往事兮嗟吁。香消玉减兮,颜落衰。

陟高庭兮眺望,仍凝思兮迟迟。霜凋残兮落叶,雨滴损兮花枝。花委谢兮寂寂,叶辞柯兮凄凄。恨关山兮路远,极望兮天涯。自勉强兮假寐,风飒飒兮吹衣。

奈好梦兮杳渺,忽惊觉兮邻。何妆台兮抑郁,临宝镜兮惨凄。一鬓云鬟兮,为谁梳洗?兰心蕙质兮,空自昏。睹双飞兮粉蝶,听百啭兮黄鹏。何人生兮不若,嗟物类兮如斯。愧年少兮多别离,望美人兮空踌蹰。」

韶华观其,亦掩泪,谓琼曰:「娘子之意,恐生有「富易、贵易」之谓也。若此者,可令人□书与之,以察其动静可矣。何乃孤眠独宿,行吁坐叹,而自苦若此?」琼曰:「书,不必也,自生别后,有诗十余篇,并录寄赠,以见我心。

」即遣家童,□书抵京。

生得书,不胜喜,展而读之,皆琼之佳。制云:「泪雨汪汪洒衣,含愁强赋断肠诗。自从昔相分手,直至今朝懒画眉。东阁尚怀挥翰墨,西园犹想折花枝。自君一去无消息,独对青铜怨别离。」

生读罢,不胜悲咽,遂差人接琼抵京。

琼谓韶曰:「我今将去,妆从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于内阁之中,亦生死相随。今夫人将行,妾愿随侍。

」即治装而去。

直抵金陵。离城五里许,生已预在郊外等候。琼至,既见,生曰:「一别许久,不想今复见仪容。」琼再拜谢,曰:「妾女也。不知礼法,荷蒙君子不弃,誓同生死。」言毕,即令乘轿归衙。

重寻旧约,再整前盟。生喜,赋诗一律云:「朱颜一别已经,两地相思各惨神。失意如今还得意,旧人偏觉胜新人。颠鸾倒凤情何洽,誓海盟山乐更真,寄语司天台上客,更筹促漏莫频。」

绸缪间,不觉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进朝。

俄闻倭夷有警,上赐生为靖海将军。生即承命,至衙,谓琼云:「吾奉君命,领兵收贼\\,料有一载之别。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缓君命。」于是率凤兵四万,上亲劳军士。

同兵部尚书于斌,左平章廖禹,复率羽林卫五十八万军马,旌旗蔽野,水陆并进。

生之英风锐气,时与倭夷鏖战。倭夷诈败佯走,生兵追之。

倭度其半入,以兵五十万,出其不意,同别道尾其后。官军溺死者无数,江水为之不。生呼谓众曰:「今天败我,非众人之罪也。第无以报效!」

生复招集残兵,整顿军旅,身先士卒,众乃奋身戮力,与敌鏖战,无不一以当百。倭夷大败。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锐也如此!」倭夷遂遣使称臣求和。生恐有变,许之,奏凯而还。

上得捷音,天颜大悦,谓宋景曰:「以赢败之兵入危险之地而能克敌者,皆卿之举荐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无琛之明果断,一得其人,不负臣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冯琛近之矣。」

生引兵入玄武门。上召生入丹陛。上劳之曰:「克战之功,出于卿也。」生拜曰:「陛下顺天行道,御物无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生为镇国大将军,赐剑履趋朝。云琼封为赵国夫人,金冠霞帔。夫荣贵,近臣未有。

夫何盛极有衰,天年不远,洪武七年甲寅岁十一月初一壬戌,薨。病重之夕,执琼手云:「吾负汝矣。路隔幽冥,不一相见也。」急呼家童燃灯,取笔题曰:「九泉未敢忘恩,一死无由报主恩。君命妾情俱未了,空留怨气乾坤。」

琼曰:「君无忧也,不久当相见。」言未毕,生卒。

,大夫宋□奏闻。上曰:「天何夺吾伯玉之速也?」

命礼部官具棺椁,拟以王礼祭之。赠明仁忠烈成安王。

越十五丙子,琼亦以忧思,不进饮食而卒。敕赐合葬于采石之

越一月,御祭。墓碑丹书,命陶凯篆刻,宋□作序。

有子二人。长曰明德,娶尚平公主。次子明烈,娶廖禹之女。是为记之。

蛤蟆牝丹记

天顺时,青川孔天,酷好仙,常遇黄冠及名山大川。

观真像,即虔礼之。进古太山回,遇一之老人,黄冠杖履,呼天曰:「子好道乎?」曰:「心诚\\好之,但未得入道之门耳。」老人曰:「汝知炼蛤蟆之术否?」曰:「不知。」老人袖取一缄与之,曰:「功三年,蛤蟆忽失去。再逾三年,道可成矣。勉之!勉之!」

天意老人异人也,不敢轻启其封。至家,焚香,始开之,内皆符咒诀法。遂择取蛤蟆,依法修炼。每咒,则蛤蟆开口;烧符,则之。

心炼及三年,忽不见。又三年,复回,生两翅,身赤,能飞。语告天曰:「昔授子术者,乃中上德真君。予符限时,有老人在黄云中召我,不觉一跃而至其前,袖我而去。

去上六菜花山黄鹤,受戒三十六月,始命我丹,饮无极水。赤身生翅,能御风云,瞬息千里,亦得与天同寿矣。真君许我度子后,令入月为赡蜍伴也。」言毕,委首张口,吐二丹,金光绚耀,复语曰:「五月望,天道吉,一丹子食之,一丹可烧以茅山芝,便成鹤,骑赴南泉,自有金童为子导也。」

嘱罢而飞入云中,渺而不见。依其言,遂仙去。

弘治十八年,邻人张四老见其与黄冠道士在太山游。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九卷金兰四友传

时海宇奠安,民物康阜,祥光拱瑞,文学联辉,而崇尚风情雅义者,此时为最。赵州有李生名峤者,字巨山,父岳,任浔州刺史,母赵氏怀孕时梦神人遗双笔而生。九岁能属文,年登二八,而神气英杰,有清高绝尘之姿,有温柔雅淡之态,平易之中涵蓄无穷,真乃无暇之白璧,出世之丰来,平生不常有者也。且学博,善于诗赋歌调,非天人杰者乎!惟目盼者而倾心慕,咸而不可得焉。

有赵州栾城县姓苏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贤,任凤阙舍人,母林氏怀孕十二月而生。年弱冠时,貌亦卓雅,赋诗倒三峡之狂澜,议论惊四筵之雄辩。时因访亲,往赵州经过,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难以相契,抵家之后常注心目,瞻仰至极,每怀月之思。秋无聊,独一律以自纪云:「虚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间一夜长。零滴开黄菊冷,西风吹散芰荷香。孤灯挑尽难成梦,横笛传声易断肠。遍倚高楼人不见,寒山月共苍茫。」

又继之以倦,作寻芳词一阕云:「梧桐泣雨,滴作秋声,小院闲书永。木叶飘黄,正是恼人时候。夜悠悠,心耿耿,懒拈兰麝烧金兽。

卷帘儿,正凭高望远,几回翘首。

见愁颜面,瓦盏金钟,珍珠红酒。半醉醒来,此恨依然还在,泪滴秋衫招舞袖。寒肌弱体仍消瘦,这情怀诉与谁,问君知否?」

既而秋去冬来,天寒地冻,雪滚风生,独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纳闷间,忽有赵州人姓杜名审言,字必简,原籍湖广襄人,祖饮,任赵州刺史,遂世居焉。素有雄才丰雅,长于咏,时往栾城县公干,因借宿于店,会道于途。请入中堂,问其姓名、居地,宰为黍以待之。与之论及世故,见其英杰超雅,亦重风情,询曰:「贵州有李生名峤老,公曾会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会之?」道曰:「前因访亲,路经贵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绪如何?」言曰:「丰姿则超越绝尘,高出于斯世。论才思,则挥毫赋就,驰骋于古人。士君子咸见重焉。」道曰:「美则美矣,奈何云山阻隔,无以相逢。」言答:「容生回家偕彼来拜,可乎?」道致恭而谢曰:「诚\\如是焉,犬马当报。」

遂口占一歌云:相思几夜梅花发,瘦影横窗月初白。帘外谁来扣我门,开窗乃见风客。密意难传今有托,眉头清泪都弹却。一夜相逢百夜心,饮余对月频斟酌。」

歌罢,成一绝以戏之:「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总不属刘郎。东风借吹嘘力,只恐枝头不放香。」

道叹曰:「以梅菊比人,以刘郎比我,以东风比己,真可谓咏者矣。」越告别,道以绢二端、京履一双赠之。谦辞再三方受。仍置酒饯别。

言抵家,闲步峤馆,将前事备述。峤悦然有偕行之念。

越数,言与峤同具嘉光绢二端、绒包二幅、京履二双、罗帕二方,命仆随行,径投栾城来拜。道知,整衣出。见其类潘安,温而柔,和而雅,实盖世之英贤也。峤盼道丰标拔萃,纯厚超群,细而沉,清而淡,诚\\亘古之君子也。遂延入高轩。达礼接谈之际,道喜容舒畅,然踊跃,顾盼无暇。二人将□仪恭献。道曰:「下顾足矣,敢纳厚赐乎?」谦让拜领。

遂设香醪,列珍馔,极度丰盛。峤见礼仪周密,答问恭敬,有缅想之怀。道盼峤风情秀逸,悬切慕之私。

暮,峤与言告别,道款留甚殷,遂止之。临夜,筵散,入书馆。但见琴书悬架,香金猊,藤绣幕,珊枕暖衾。

峤曰:「闻先生老于诗学,迢迢良夜,见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不堪上闻。」诘甚,遂一绝:「对看风月一帘间,杯酒今宵莫放残。千里有缘须共醉,明朝且莫唱关。」

峤曰:「字字铿锵,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劳过羡?」二人款叙更深,不觉樵鼓四余,言辞就寝。峤灯前卸冠挈,微玉骨冰肌,浑白璧之无瑕,恍琏瑚之新琢。

道目触怀,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

,二人又告别。道挽手而止之,曰:「敝处有景,名曰涧浦,水秀山奇,四时花草,各逞其丽,苍松翠竹,古柏琼枝,足以玩目适情。若不见弃,同与一游,可乎?」峤曰:「既有佳景,再停一何妨。」

,命仆具壶觞,邀二客同往观焉。遍历佳景,并履岩岸。言曰:「胜会不偶,二公俱优文墨,可无一言以记之乎?」

峤曰:「百木凋零,梅香独,请以梅为题。」道先曰:「玉骨冰肌绝点尘,岁寒心事寄何人?当时不做东君伴,肯与风赠小。」

峤曰:「子建以七步成诗,公不待七步而成,过于子建多矣。」道曰:「献丑!勿讶!」峤曰:「岂不涉于戏乎!予当一和之。」曰:「玉容清致出风尘,更有余香取可人。万紫千红都让后,陇头先放一枝。」

峤诗既成,复顾言曰:「吾二人既咏,表兄何默然而已?」

言曰:「二君以梅为题,我意不如是也。」即成一律云:「漫携竹杖与芒鞋,笑践天台顶上来。野鸟不惊闲习惯,白云长共赏山杯。怪岭千层峰耸翠,帘前一带水萦回。天风雨谁收拾,折得梅花两袖回。」

道畅然亦成一律云:「帘前景致闻今古,载酒冬游莫话迟。赖有云山同意趣,岂无梅菊共襟期?天将好景留人玩,我把风拉故知。胜概尽堪重试目,教人何不强题诗。」

又奉酒,醉一律云:「请君酌酒,听我醉中。客路如天远,侯门似海深。夕侵古道,白发恋颜新。惟有人间事,须弘济物心。」

或谈笑,或咏,不觉红轮西坠,杯盘狼藉,乃起而归。

行至城半,峤容含口之桃花,脸衬九重之,启绛,就途以拜别。道答曰:「不厌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峤曰:「固所愿也,但恐贻父母之怀。」道闻其言,不敢强留,遂遣仆驰家问老夫人取云绢一匹、朝履二双、川扇四握。须臾,仆□物至,亲贡之。二人力让不止,方受。乃趋步送别。回家,叹曰:「杜子诚\\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愿足矣。」因调《踏莎行》词一阕以娱情云:「暖征鸿,秋寒归雁,何时再得重相见?闲情惧赴水东,怪天下与人方便。

新恨重添,旧愁难辗,寸心愈报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转思慕,又口占一绝云:「寒更承夜永,凉夕向秋澄,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

道自别峤之后,朝夕企慕,无时少释于怀。越数,与仆乘舟往赵州回拜。及登岸,辏遇言乡回,挽手问曰:「公来何事?」答曰:「敬来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谓「天遣香阶静处逢」,诚\\此之谓矣。」言遂延入中堂,设宴西轩相款。

,同往李峤馆内来拜,不遇。道入其书轩,见架经书,卷牙签,壁悬焦尾,画挂孤梅,遂援笔题诗于轴而返。

诗曰:「十分十分香,不属东君与主张。谁画一枝同玩赏,夜来引月到纱窗?」

峤至晚归家,其仆告曰:「适有一先生同杜官人来拜,不遇,其人题诗于梅轴而去。问其姓名,笑而不答。」峤曰:「人物何如?」仆曰:「标格英伟,神气异常,有清高绝俗之规模,风慷慨之气象。」峤未解意,视其字迹,曰:「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顷,一价持柬而至,峤开视之,乃道诗也:「世间会合总由天,千里携琴访少年。寂寂山窗人不见,一堆黄卷带牙签。」

峤曰:「你相公来几久矣?」价曰:「到此两矣。」峤笑曰:「画中之诗,谅必苏兄所作也。」遂留价和诗,附答诗曰:「两地睽违各一天,寻渭问息亦多年。今朝正是相逢,却在人间酒签。」

价回,将书递上。道得此诗,喜不自胜,风云之志顿释,花月之怀益增。

,峤整衣来拜,兼具柬请。见道醉卧于花之下,不唤醒,乃题《醉花》词一阕于壁间,投柬而去。词曰:「孤馆沉沉愁水昼,无奈寒透。时节黄昏,洗盏提壶,饮尽千杯酒。

曲肱醉卧疏篱后,有梅花盈舞袖。梦里暗生香,好个人来,试问君知否?」

道醒,见此词,认其字迹,知峤所作。又检视简帖,恨不得与峤相会。因作诗一首,遣价送与峤云:「十分消瘦减光,有恨难除觉夜长。酒盏未倾心已醉,花高卧梦中香。孰开竹户仙客,谁扫苔阶待玉郎?去后始知君有意,漫题佳句在东墙。」

峤见诗,面仆掷地,曰:「我非有他意,苏兄何诬人也。」

仆回告知,道叹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凤凰之喈喈。」

次早,峤仆来催请,道托故不往。正纳闷,见书轩之西有一幅画凤,遂题一绝于上曰:「几回飞梦绕高冈,吹出秦楼夜月腔。凤鸟不来徒自悼,悲歌一曲断人肠。」

自此之后,峤有不悦于道。请不来,约不至。道无如之何,将此情以告言,曰:「生托身门下,将及半月矣。所来实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来拜请,见生醉卧于花之下,乃题诗于壁间,投简于几上而去?生醒来见诗并柬,自谓属意于己,因作一律以戏之,复乃面仆掷诗于地曰:「何强诬人也!」后请而不来,事有参商。无可奈何,只得归矣。」言止之曰:「公既为李子而来,今不见答而去,则后会难期,徒事远劳也。况好事多磨,俗非谬语,人情反复,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暂延数,待弟少暇,请他与公饮别,然后而归,则今赴合虽离,而后会之期可约。」道遵依,乃暂止焉。因调《醉东风》词一阕:「津渡难经历,江山非咫尺。几回无路可追寻,思思忆忆。今偶相逢,这番会面又无消息。

低头长叹唧,洒泪点襟,可怜好事竟参商。闷闷愁愁,风风雨雨,何时是得!」

越二,不意道父遣价特来促归。言乃设筵,召峤与道饯别。及至,礼毕,道曰:「贤弟如何无情?」峤曰:「何以见之?」道曰:「向遗书于子,而对价掷地,非寡情乎?」峤曰:「焉敢如此。乃盛价诬言矣。」道知其掩饰,遂不与辩。

三人畅饮。酒至半酣,言曰:「今无可为乐,予表弟最善歌,请以作兴,可乎?」道曰:「可。」峤曰:「何诗可歌?」言曰:「《鹿鸣》、《南山》,不必歌也。贤弟可自制《阮郎归》一曲,甚妙。」峤承命而歌曰:「喜看行又匆匆,传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红,明朝又复东。

催去棹,速归篷,梅花两岸风。月明窗外与谁共?相思入梦中。」

道见词清而圆,婉而亮,侧耳之余,尘气尽扫,信奇才也。

宴罢,道辞别。言具纱二匹、牙美人一座,峤具绫一端、广葛一匹、徽扇四握。二人恭贡,道谦让再三方收。临舟之际,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并《如梦令》词一阕以别峤焉:「双泪樽前别玉郎,东风何处送归航?月明篷底江风发,梅枝头两岸香。密意却从水去,幽怀只望老天偿。来朝归却都城市,水远山高几断肠!」

又词曰:「托迹重门深处,引起情愁绪。轻云薄雨难成,佳会又为虚语。归去,归去,寂寞良宵虚度。」

峤见道有眷恋之切,亦增慨,遂五言一律以答焉:「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歧路去,后会在何年?」

言见二人惆怅不已,亦作五言一律云:「相见楚天外,梦绕楚山。更落淮南叶,难为两地心。衡问人远,湘水向君深。逐孤航去,茫茫何处寻!」

三人留恋至晚而别。

道抵家,安父母,默归书馆。又见尘几案,愈加郁闷。终惶惶,如有所失,经史无心,惟寻便与峤相会。

,偶有赵州人来,道询知,即附一诗与李峤。其人回即送与峤。峤拆视之,不忍释手。诗曰:「冬冷山头树拂云,布衾难暖梦难成。寂寥夜夜浑无伴,空有梅花衬月明。」

既而,冬去来,鱼沉雁杳,又作一绝并《一剪梅》词一阕,遣价送去与峤。诗曰:「红枝头绿陂,恼人天气正斯时。寻花无奈香街远,望柳多嫌烟径。密意难凭莺燕诉,幽情谁许蝶蜂知?何人为我传消息,未赠黄金且赠诗。」

词曰「花有清香月有,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无语只狂,愁也难,恨也难

托焦桐诉此情,未遇知音,难遇知音。何时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同盟。」

峤见仆至,甚喜,询及相公起居安泰,遂拆封读之。及知道心意甚坚,即和诗一律并绝句以附答云:「倚栏偷泪花枝,一思君十二时。辗转竹梦短,高烧银烛夜眠迟。心投金石人难识,意托焦桐我自知。一段好怀无可诉,彩毫题就断肠诗。」

又绝句云:「花自舒红柳自青,上林又妆成。于今酿得真珠酒,来共花酌月明。」

道见仆归,拆开得此佳句,自谓陈雷之义可踵,鲍管之可继,奈山川阻隔,切切难合。鸟啼花落,每愁岁月之易迈;物换星移,又恐光之虚度,乃调《西江月》云:「记得当初会语,徒劳千里移琴。今朝遗我羽林音,却是多情有分。

又值风柔雨重,何堪屐矮泥深。这回无路可追寻,只恐花飞散影。」

,有崔生者,名融,字安成,亦居宦裔,与道甚契,来拜。款叙间,忽见壁上有《西江月》之词,寻思良久,曰:「此词固佳,似有闲情未遂之意。」道以实告之。融曰:「此奇遇也。何不图之?」道曰:「心绪恍惚,无计可施。兄有高见,请以告我。」融曰:「借言赵州求师,此决就矣。」道得其言,大悦,设馔畅饮而别。

次早,告于父曰:「儿闻赵州出一名师,往求教,可乎?」父曰:「份所当然,何必告我。」道得言,益增欣。越二,即整琴剑行装,遣仆前往赵州。

及至,先拜杜审言,曰:「余闻贵州有名师,特来请教。」

言答曰:「有。」道曰:「何姓何名?」言曰:「姓林,名子山,字汝重,其人研五经而老于《秋》,诚\\儒林中之翘楚者也。今于本州岛设馆,从游七十徒,表弟亦在列焉。况兄又治《秋》,从之岂无所益耶?但未知贵馆在何处?」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轩,近在邻间,僻静,最堪寻绎,倘若不弃,可居于此。」道大悦,遂往居住。

越一,峤衣冠济楚,来拜。各诉间阔之情。道此时不能自警,就挽抠求。峤然变。道曰:「子之言词,何不相顾耶?」峤曰:「何谓也?」道曰:「子前者遗书于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托焦桐。今又如是,与诗大相背矣,非不顾而何?」峤曰:「前诗聊以兄愁,岂有他哉!」道曰:「然则谓肠断者,何事?」峤含羞不答。眉黛红,即辞而去。自是不临书馆。

道无可奈何,朝暮长叹而已。言知觉,往视之,见其颜清减,饮食俱废,恐其成疾,乃谓曰:「兄谓择师而来,夫何连至今,亦已久矣,并不见施行,何也?况槐黄在即,当思际会风云,以拾青紫。大事不图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非大丈夫之所为也。当速改之。」道闻言,愕然惊觉,汗浃背,拱手谢曰:「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备贽,往拜林子山为师。不意又见峤搬移书箧行囊,在小轩居宿,接近道馆。此时前怀复奋,愈加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耶!窃喜曰:「天意果从人愿,今番不愁不谐矣。

往拜,但见李峤之情顿异,似无相识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归,复添懊闷。

明早,峤来拜,见道拥衾而卧,未醒。峤就而坐,检几上文章朗诵。道俄然惊觉,见峤坐于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顷,方启言曰:「贤弟来几久矣?」峤答曰:「半晌矣。

」随又执之求,峤不从而去。再三呼之,不止。当此之时,心如刀剜,乃作一绝,遣价送去。诗曰:「几回辜负阮郎来,怪杀桃花不肯开。一种心难顿放,百年情意可成灰!」

峤见诗,微哂。后二,复来拜道,言曰:「昨承佳作,荷良多。但白雪,难为和耳。」道曰:「木桃琼瑶,敢望报乎?」言语颇顺。道乃进前,抱之求。正在犹豫之间,闻窗外足声,遂释,乃仆捧茶而至,竟然又别。道曰:「莫怨无情,担以少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于壁间题诗一绝以自警:「十处寻芳九处空,花前泣雨洒东风。不如收拾心绪,频对青灯一点红。」

时值初,道以桃李为题,遂书一绝于先生馆中壁上:「桃红李白两三枝,门墙初试未成时。东君领得芬芳去,化作风次第枝。」

先生见诗,问:「是谁人而作?」诸子答曰:「苏易道所作也。

」先生叹曰:「学既渊源,貌亦卓雅。此子他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诸生咸敬重焉。而李峤复加厚如初。时值讲书之际,或以目视,或以言挑,彼此皆有顾盼之怀。

,先生设宴以待诸生。峤含笑而言于道曰:「兄平不多饮酒,今有百杯之量耶?」道戏答之曰:「座上若有一点红,斗筲之器饮千钟。」道知峤有复之意。次早,遣价送诗云:「柴门寂寞锁松萝,孤馆无聊奈若何。三月雨声长不断,一年好景竟空过。不求故旧情怀好,空忆人龙想象多。野鸟不知人意思,时时窗外放声歌。」

峤得此诗,叹曰:「苏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会友,何重于此乐乎?」遂和一律附答曰:「愁难解似藤萝,仔细思量奈若何。百岁心期还未罄,一年光景又空过。游蜂戏彩牵情重,蝶寻香苦恨多。独坐山空人寂寂,数声啼鸟隔林歌。」

峤自和诗回答之后,一步出馆门,遇道经过,请入书室,对坐曰:「尊兄为何久不下顾?」道曰:「子绝我,虽来亦何补?」峤曰:「未尝有绝于兄也。」道曰:「余自遇贤弟之后,自谓可踵陈雷之遗风、管鲍之骥尾,故魂魄飞扬,心情恍惚,雨泣风悲,猿啼鹤唳,无不牵情。进至寻问求便,履险涉危。

及至于斯,夫何屡次求见于子,而子每见拒,盖以子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无意于予也。今偶然之遇,实为有幸。倘若见怜,万祈卸一,则万幸矣。」峤含羞而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敬来伴兄同宿,以酬兄昔之愿,偿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绫画帕一幅,「付兄为定。」道接帕,欣然起谢,曰:「果若如是,没世不忘。」遂辞归馆。其心汲汲然之去,遑遑然望明之来,乃调《踏沙行》词一阕,以记其事云:「子建雄才,潘安态度,楼台望断无寻处。东风吹散柳条烟,桃源定此无路。

密意难传,幽情即诉,来朝正作孤鸾侣。月明孤馆闭寒窗,海棠枝上娇莺语。」

次早,峤整衣冠赴约。忽值母舅至,峤叹曰:「乃天也。」

不得已,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馆中预设佳肴,褥铺锦\\被,凤烛高燃,麝沉讱,拂焦桐于案几,悬古轴于轩辕。

候至更深,并无踪影。疑其诬言,怅恨而睡。次,作诗一首,遣价送去:「期来何不下山斋?事恐参商意亦乖。半榻尘埃空扫尽,一庭樽酒懒安排。帘卷东风常盼望,推窗明月愁怀。当初不若无相识,思意何从眼下来?」

峤得此诗,叹曰:「吾心虽坚,彼所不知。」谨具小启,附价以复云:「弟昨与兄有邂逅之期,自谓千种之怀可遂,一朝之失尽偿。故也,时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势暌违。如此,身虽在家,而神驰左右。但事既失约,负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岂独兄与弟乎!今再择便,谨伸前约,决不敢

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启,心绪稍安。又有「今再伸前约」之语,强颜数,乃得会于馆中。道正挽之怀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众友来扣馆扉,遽然阻散。道不觉汗盈腮面。峤察其意,恐贻其患,归而调《庭芳》一阕,使人送去,以宽之:「杨柳堆烟,梨花飞雪,闲庭畔减光。愁愁闷闷,无奈偏长。记得约言难践,成又败,毕竟参商。

且忍耐,终须与你,颈两鸳鸯。

想是断肠寸寸,泪双双。怕风生绛帐,雨洒窗棂。只恐佳期未定,早归去,花谢莺愁。情难表,试将秃笔,调个《庭芳》。」

又诗一绝云:「绿树影迟,锦\\堂花飞。仓庚有意回人语,百舌无端绕树啼。」

道得此诗而忿恨渐消,亦作《庭芳》云:「风扫残红,雨添新绿,深深庭院月偏幽。昼长人困,无计而消愁。记得昨宵晓,小窗内,情话绸缪。哪知道,狂蜂蝶,窥觇我风

使百般间阻,语语言言,合下冤仇。一场好事,从此休休。只恐时光虚度,年华老,月难留,无可奈,但凭尺素,道此因由。」

又和诗一绝云:「银灯挑尽夜迟迟,高卷珠帘半掩扉。久待知音人不到,月明惊起杜鹃啼。」

自后峤未伸前约,惭惭生疏。道盼想切,失意殊深,悒悒成病,数不能起,饮食俱废,神恍惚。其仆忙报峤曰:「吾大叔病重,数不能起。客馆消然,不能医治,如之奈何!

」峤大惊,即往视之。道见峤至,强起,执手曰:「我被你送了命矣!」俄然而昏绝。峤恐惧,呼之再三,乃苏。峤泣曰:「兄何不自保重贵体也。兄若为我损身,弟决不能独存。」反复询,请医调治。越十余,方愈。

道取蓝绿绢二匹,云履一双,仆□随,亲往谢焉。峤趋

见其神复原,大喜,即延入西轩,厚款。道乃递上菲仪。峤曰:「得兄龙体痊安,实为欣幸,何敢领此佳赐?」辞让再三,方受。道再拜曰:「命在须臾,多扶持之力,荷恩不浅\\.」

峤答曰:「今乃知兄之心坚矣。」道叹曰:「徒知亦无益矣。

」峤曰:「兄贵体新痊,往来颇繁,倘或不弃,草榻一宵,何如?」道欣然从之。是夜,盛设香醪美馔,二人畅饮。更深,道托醉求寝。峤呼仆陪道入同宿,道趋前抱挽而言曰:「今夜若不如愿,则前病复作,命必殂矣。」峤笑而答曰:「吾试兄之心耳,岂有内宿之理耶?」于是峤挽道出轩,二人对天祝曰:「李峤生居人世,年庚一十六岁。今以心孚意契于栾城县苏生名易道者,共结二姓金兰,生死不忘,存没如一,无负斯心,永终无琋.敢有违盟,天神鉴诛。」祝罢就寝。峤谓道曰:「予年尚幼,漠然不知,兄当见怜,沽恩厚矣。」道曰:「无瑕之白璧,世所罕稀,今得就之,敢不尽心护。」此时情到兴浓,恨不得两身合为一体也。道曰:「吾百计千端,忧思万种,今始有遂,惟万有一。既承雅情,追思昔者,不知贤弟坚执之甚,果何谓也?」峤曰:「想思之苦,彼此皆然,但未敢轻视矣。情合之后,愿成终始,恩相关,绵绵不昧,勿以他有花落残之叹。」道曰:「荷再生之恩,岂敢忘耶?犬马之报,一息常存,固可结而不可解也。虽海枯石烂,心不可易,志不可移,金石何足言哉!」次早,作诗一绝以谢峤云。诗曰:「咋宵曾记宿花房,灯烬长檠月。自恨晨三唱晓,醒来犹带梦魂香。」

峤亦调《一剪梅》以答之:「神气标奇入眼中,好个人龙,真个人龙。佳期密约已成空,心也难同,志也难同。

愁未冰消恨未穷,愁锁眉峰,恨锁眉峰。昨宵花蝶两相逢,花领风,蝶领风。」

自是二人心意相孚,深笃金兰之利,事情浃洽,不啻芝兰之美。信乎如胶似漆,若鱼水之相投,未足以方其密也。则谈笑歌乐,夜则颈而卧。又不觉物换星移,西风近起,新秋至矣。道父染病,价持家书促归甚急。道与峤曰:「会未几,离愁又至,奈何!奈何!」峤曰:「何事?」道乃出其家书以示之。峤曰:「令尊既在疾,兄宜当速归,切勿忧思,有伤贵体。想天不违人愿,暂别而已,后会固可期焉。」

次早,拜辞。言因往庄,未及送行。峤备京段二匹、云履一双,又设席江边饯别。道见礼物厚,不敢遽受,峤强之再三,乃收。二人挽手,不忍相离,留恋不舍。延至暮,方能别去。时月朗风清,峤伫立,望舟不见,惆怅而返。因作一绝以纪之云:「月江头一派秋,罗衫轻拂上兰舟。孤航远影知何在,只有长江空自。」

峤自别道之后,朝夕企想,顷刻未尝有忘于怀。

道既归家,其父病不数即愈。道呼天大喜曰:「天意不违人愿,诚\\哉是言也。」遂修书一封,并词一阕,遣价送去。

书曰:「荷生苏易道顿首拜启即殿元李巨山贤契门下:伏自江边一别,倏尔旬余。灯前之约虽坚,花下之盟未整。刻诸心,镂诸骨,梦寝常形;念在兹,释在兹,瞑目如见。敬陈尺楮,聊托微衷。伏惟贤弟学贯天人,才高一世之英伟;貌逞奇威,丰姿毓天台之秀丽。诚\\文苑翰英,士林翘楚者也。生自谓孤立无朋,不意贤弟之见,得托身于玉树之傍,虽粉身莫能酬其厚德。

是以意气相投,翼乎如鸿之遇顺风,肝胆相照,浠乎如巨鱼之纵大海。会未几,离愁杂至,盖由高堂有采薪之忧故矣。千愁万忆,自谓后会难期,讵知人有而天意果从,椿树放荣,喜生眉角,佳期又指而定矣。伏愿青云自励,丹桂兴思,又效彩凤孤栖,无移心志,奇葩,不憧憧以朋从,则道也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幽怀万缕,愁即至,故不觉其言之已赘。惟心亮照,不宣。外具潞州绸一匹,乃借桃寄意,伏祈笑留。幸甚。」

又词曰:「深沉密约,在花下为盟,许诺同心,不想天辜人愿也。便几番虚设,彩凤分群,文鸾拆侣,此恨何时灭!覆雨翻云,好把相思细说。」

峤得此书,不觉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将所遗潞州绸收入。

修书一封,并《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一阕及礼附入回答。书曰:「辱弟李峤顿首拜书覆大国柱苏兄子游台座前:切惟人伦有五,友居其一;人有五,信寓其中。是以人而无朋则孤陋寡闻,朋而无信则无益而有损。昔人有闻:一介之士,必有腹心,非谓是欤?然契兄涵万顷,笔扫云烟,诚\\间气之所钟,为当时之硕望也。

峤接之始,遂兴山斗之思,既而不厌瓦砾,切蒙雅之厚,扪心有愧,揣分奚堪!自谓千载奇逢,喜是情坚胶漆,夫何事关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顿使凄楚情怀,每于衾枕;企仰忆念,恒不离起居。凭栏倚遍,实懊恨乎昼永;仍辗转反侧,则又苦恨乎更长。正把柔肠万转,忽惊云翰飞来。踊跃承领,细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愿遂矣。兹者,预设陈蕃之榻,早望鹤驾来临,则倚玉有缘,断金不,何幸如之!

书难尽叙,并有鄙词二阕录呈。外具沉香线绢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倘暇,乞移玉驾光临,至望!」

又词曰:「海烟消,江月皎,杨柳头难留归棹。三迭关声渐杳,别离知道何时了?愁处多,处少,独倚孤楼,怕雨鸣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地空啼鸟。」

又词曰:「雨浦花黄,西厢月暗,檀郎独上轻舟。任翠亭尘,深院闲幽。每怕梧桐细雨,碎滴滴,惊起多愁。

身消瘦,非干酒,不是伤愁。

恨冲冲何时尽了,方下眉头,又上心头。念云收雾扫,莫倚危楼。长记深盟厚,何时整百岁绸缪。如鱼水之,金石相投。」

道得词并绢。次早,禀于父母,仍带仆复往赵州。薄暮,乃至。峤闻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书馆中,对坐叙久。道曰:「两情间阔,温故可知。」峤戏答之曰:「温故可当知新乎?」

道疑其言,曰:「故虽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峤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别兄之后,诸事无心,惟兄是念,井无他故。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计甚矣。」道曰:「予岂不知贤弟之坚心乎!前

言戏之耳。」峤曰:「幽王相戏,使国有失。岂不知弟患,夫何足戏之?」道遂

挽峤求。云合之际,峤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惯,今何若是耶?」峤曰

:「向见惯,因兄久别,遂复生疏。」道曰:「姑且试之,庶几又美。」

由是道与峤则同窗,夜则共枕,或并肩于月下,或合胫于罗帏,曲尽人间之乐,无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馔畅饮。言醉,拥衾就寝。峤见表兄在彼,即别道回家。

,道有表弟陈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赵州公干,寄宿道馆三,然后启行。彼初到之,峤偶潜入,闻馆中有喧哗之声,偷窥之,见道与少年同坐,峤疑之而归。是夜,遣价问道借琴,探其动静。价返,答曰:「苏相公与一少年正就寝矣。」峤曰:「别有人否?」价曰:「无他。」峤又问曰:「别有言否?」价曰:「无片言。」峤见价言,痛心切恨。次,又使人去请道讲书,又不见至。峤愈加怨恨。由是视道如仇人,凡相会,不与一语。而道问之,亦不答,使价请之,不来。道不知其故,乃《忆秦娥》词一阕,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梦阑酒后相思着。玉颜花貌,风闲却。南来北燕沙头落,幽情密意谁传托?愁肠断,饮杯孤酌。」

峤见词,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价归报,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为怀。次,亲往拜探,以问其故。但闻峤在内高声而言曰:「失信无义之人,复来何故?」道惭愧回馆,闷忆殊深,不知其详。

,偶出,见峤经过,强邀入馆,问曰:「弟何背言也?」峤不答。道又问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峤忿容曰:「厌常喜新,世之常情,余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道惊曰:「我无他事,子何诬人?」峤曰:「目击耳闻,非诬也。」道曰:「为我白之。」峤不答,惟长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顷刻矣。」峤曰:「兄无怒。」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峤曰:「弟遇兄后,誓同生死,永结绸缪。不意未久,而兄又弃旧新。」道曰:「何以见之?」峤曰:「前者因表兄醉卧兄馆,弟暂回宿,事绊未临。昔者,偶来兄馆,窥见兄与一少年同坐,遂潜而退。至夜,又遣价借琴,实以观兄动静,又见兄与同寝。次早,又使人来请讲书,又不见至。是兄弃我特甚,而弟安敢负盟乎?」道闻言,笑曰:「子误矣。前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来公干,寄宿生馆,并无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将几上饰玉杯掷地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峤乃笑而挽之曰:「事迹可疑,人心难信,兄有别遇,弟实伤怀。望兄扩天地之量,勿以前非为恨,幸矣。」道曰:「得我贤弟回心,实为获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调一词以叙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别?寸肠裂。百计千愁无处诉,今喜故人重接。

酌霞觞,长歌皎月。与你共娱,海誓山盟,大地齐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迹,凡有事必先议而后行。言则同心,事则同志,平居闲暇,勤习经史。然形骸虽隔,浑乎一气之贯通,而私之密,浃于肌肤,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也。

厥后苏易道、李峤、杜审言、崔融四人,结为文学四友,同入乡试。道得占魁,抵京联捷,授咸尉。即差人抵家,及临赵州,来接李峤三友,修书问候。峤因乡试未就,忧闷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却之不已。时闻价报:「苏老爷任上差人来此。

」峤唤入,接书开读:「辱生苏易道顿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别颜范,夙经载余,朝夕企想,但觉昼长夜永,倦理于正事,惟怀携手并肩。今者,忝居是任,实出于贤弟之教诲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驰左右。今者,特差人来接驾,万祈追念灯前月下、意契心孚,禀达尊翁、尊堂,治装秣马,遥驾光临。生当悬榻预待。倘或见却,生即洗肘挂印,弃职而归,决不朗盼想。

临书之际,已曾泪染云笺,尚检污痕可验也。万惟心照赐临,幸甚!

道再顿首。」

峤见来意段勤,甚喜。即禀父母,便择同差人赶程。越二方至。峤质未经远涉,陡觉体倦,暂停行旆,寓宿于陈乡宦宅傍。闲叙之际,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陈茂老爷转赁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书之职,但无男嗣,懒于任政,致仕归家。惟有一女,名唤玉英,年登二八,诗词歌赋,无不通,父母珍惜,如执玉捧盈也。」

不期次早茂送客出门,峤趋视之。得睹其英容异俗,盼其丰采拔尘,即遣仆询其居址。仆回答曰:「此大叔乃赵州李岳老爷之子,名峤,因往苏老爷任,经此暂歇,少舒劳顿。」

闻言,即盛设筵,遣仆来请。峤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却,只得强而赴之。

下阶接,礼貌甚恭。峤惊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东焉。曰:「令尊大人与下官仕途相会,甚为知,不意今得会足下,实万幸也。」峤方知来历,遂放怀款叙。至暮,辞别。曰:「今天付奇逢,尚容止数,方肯与子行矣。」

即遣仆搬移行装,收拾池馆一所,玩器兼备,更深延入寝所,命二小童伏侍。

入内与夫人言曰:「吾观李子有绝世之姿,夺标之志,异变化,与吾职可并也。若得此子为婿,良愿足矣。」夫人亦大悦。

遂默修书,遣仆竟投赵州,来见李公,独言亲事。岳接书视之,乃知陈茂将女许峤,同夫人赵氏大喜,即备表里二端、金钿一对,权为定仪。嘱仆曰:「汝大叔往咸苏老爷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仆回,将书并礼递上,大悦。

,差人催促起行。峤登堂告别。曰:「倘容一,再伸款待,方愚怀。」峤从之。回馆一律以怀道曰:「萧条愁两地,独院隔同群。一夜原为家,多旬不见君。驰心如白,牵意若归云。更在相思处,规声彻夜闻。」

峤咏毕,无聊,纵步池畔观莲,见锦\\鳞逐对,戏濯浮沉。

转眼间,俄见饮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钮环缓步摘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临世,浑如月姊离

金莲动处,涌起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峤见之,不觉魂飞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趋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颜敛衽答礼,不能一谈,敛迹而去。峤回馆中,切慕之极,料是无缘再会,聊占一绝书壁以记焉:「玉貌新妆束,云鬟若点鸦。顾影鸾朝镜,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姊笑离槎。珍重轻盈态,黄金不惮夸。」

玉英自避生归房之后,想:「是何人得至池畔游戏?观其英容,虽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虽未沾,而风情世态,必然尽识矣。」自此,针刺之功顿释,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虽死亦无遗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一会文君想我怀,中愁绪向谁开?题桥不亚相如志,作赋应高子建才。罗帏绣幕重重闭,缘何入得来?假饶不遂于飞愿,一点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摹地相逢,各怀企仰。

,峤登堂拜别。具白金五十两为赆。仍设大宴,请夫人之弟来陪。峤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见其恭敬亲厚,愧赧无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峤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叙至暮,筵散回馆,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诚\\天赐也。」

黎明告别,致饯,乃祝曰:「秋闱近,可速回应试。」

峤致恭领诺,拜别。

直抵咸。把门人报知,道整冠趋出接。延入内衙,问劳顿,并询家属。遂设盛筵畅饮。更深就寝,仍效昔于飞之乐,其情愈加绸密。峤将陈茂亲事述知,道称贺至极。

,行一切政务,先请问于峤,然后施行。故一时政教号令,悉合民心,功绩大着,皆峤之力也。

时道报升北京凤阙舍人,即临任。峤告归赴试。道不敢留,谨具白金百两,又表里等物,差人护送,致酒饯别,遂作五言绝诗一首,以怀歉云:「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归。云山从此隔,泪透紫罗衣。」

峤曰:「不为功名之念,决不敢别于仁兄矣。但期暖,必然重整耶。」遂作五言律一首以焉:「相思树绿,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轮,如何又带亏?桂花香不落,烟草蝶只飞。一别违消息,桃源暖期。」

峤别道抵家,将陈茂亲事备述于父母。父曰:「良缘奇遇,门户相当,真可尚也。你能夺标归娶,方能称志。」

及时值槐黄桂,峤与表兄杜审言、契友崔融三人入试。

峤得占魁,二人居于榜列。是时同赴京都。道接见,喜极,列筵,畅饮达旦。

峤荣擢探花,钦赐游街。时乌纱冠顶,金带悬,更兼颜华丽,真飘飘焉当世之神仙。而同僚见者,无不切慕。除授庐州别驾。言擢进士,授温城尉。融擢进士,授袁州刺史。道设宴于会馆饯别。缅想当时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宠命,诚\\为文学四友可也。

厥后苏易道以文翰显时,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韦氏,生三子一女。李峤以文词名世,官拜尚书,娶夫人陈氏,生二男,娶道之女为妇。杜审言恃才高傲,贬后仍拜修文馆学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诗赋鸣时,官拜崇文馆学士,为太子侍读,娶夫人高氏,生一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荣超,永垂后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实为罕见。盖因忠信诚\\实,而着为后之鉴。

东郭集

赵简太子猎于山中。虞人导前,嬖奚骖右,捷禽鸷兽应弦倒者,不可胜数。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简子怒,唾手奋髯,援乌号之弓,挟肃氏之矢,一发饮羽,狼失声而逋。简子怒,驱车逐之。轻尘蔽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策蹇驴,囊图书,宿行失道,卒然值之,惶不及避。狼顾而人言曰:「先生岂相厄哉!昔隋侯救蛇礼获珠,蛇固弗灵于狼也。今之事,何不使我得早处囊内,以延残?异时颖而出,先生之恩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赵孟,祸且不测,敢望报乎!然墨者之道,兼为本,吾固当有以活汝也。」遂出图书,空囊橐,徐实狼其中;三内之而未克,徘徊踌躇,追者益近。狼请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图!」乃□□其四足,索绳于先生束缚之;下首至尾,曲脊□胡,猬缩蠖屈,蛇盘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入狼于囊,遂括囊己肩,举驭上,引避道左以待赵人之过。

已而简子至,求狼弗得,不胜其怒,拔剑折辕端示先生,驾曰:「故讳狼方向者,有如此辕!」先生伏质就地,匍匐以进,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将有志于世,奔走四方,实其途,又安能指于夫子也?然闻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况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区区循大道以求之,不几于守株缘木者乎!况田猎,虞人之所有事也。今兹之失,请君问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虽愚,亦知夫狼矣,贪而狠,助豹为,君能除之,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也,又安敢讳匿其踪迹哉!」

简子默然,回车就道。先生亦驱驴兼程而进。

良久,羽旄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狼度简子之去已远,乃作声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矣。愿先生出我囊,解我缚,我气不舒,我将逝矣。」先生举手出狼。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适为赵人逐,其来甚远。虽先生生我,然饥饿实甚,使不食,亦终必亡而已矣。与其饿死道路为乌鸢啄食,毋宁死于虞人之手以俎豆赵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又何吝一驱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遂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仓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却,拥蔽驴后。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于昃,狼终不能有加于先生、先生亦极力为之拒,遂至俱倦,隔驴息。先生曰:「狼负我!狼负我!」

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将尽矣,先生心口私语曰:「天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给狼曰:「民俗:为疑必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执之,苟谓我当食,我死且无憾。」狼大喜,即与偕行。

此时道无行人,狼馋甚,望见老树僵立路傍,乃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草木无知,叩焉何益?」狼曰:「但问之,复当为汝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树,且述其始未。

问曰:「狼当食我耶?」树中忽然有声如人,谓先生曰:「是当食汝!且我,杏也。昔年老圃种我,不过费一核耳。逾年而华,再逾年而实,三年拱把,十年合抱,于今三十年矣。老圃,我食之;老圃之,我亦食之;外至宾客,下至农仆,我食之;又时复鬻我实于市以规利,其有德于老圃甚厚矣。今老矣,不能敛华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条,芟我枝叶,且将售我工师而取值焉。噫!以樗朽之枝,当桑榆之景,求免于主人斧钺之诛而不可得!汝何德于狼,乃觊幸免乎?」言下狼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盟矣。矢询三老,今值其一老,遽见食耶?」复与偕行。狼复馋甚,望见老□曝败垣中,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向者草木无知,谬言害事,今牛,又兽耳,更何问焉?」狼曰:「第问之,如其不问,将□汝矣。

」先生不得已,揖老牛孛,仍述其始末。问曰:「狼当食我耶?」

牛皱眉瞠目,低鼻张口,向先生作人言,曰:「是当食汝!我头角幼时,筋力颇健,老农钟我,使二群牛从事于南亩。既壮,群牛以老惫,我都其事。老农出,我驾车先驱;老农耕,我引犁效力。斯时也,老农视我如左右手,一岁中,衣食仰我而给,婚姻仰我而毕,赋税仰我而输。今欺我老弱,逐我于野,酸风眸,寒吊影,瘦骨如山,垂泪如雨,涎而不能收,步艰而不能举,皮骨俱亡,疮痍未瘥。迩闻老农将不利于我,其复妒,又朝夕进说其夫,曰:「牛之一身,无弃物也。其可脯,及皮与骨角,可切磋为器。」指大儿曰:「汝受业庖丁之门有年矣,何不砺刃于硎以待乎?」迹是观之,我不知死所矣!然我有功于老农,如是其大且久,尚将嫁祸而不为我德矣。汝有何德于狼,乃觊幸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无速。」

遥望有一老子,杖藜而来,眉发皓然,衣冠闲雅,举步从容。先生自谓曰:「此必有道之人也。」且喜且愕,忙然舍狼而前,拜跪泣诉,曰:「我有救狼之德矣,今反食我,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问救狼之故,先生曰:「是狼为赵人窘,几死,求救于我,我即倾囊而匿之于内,是我生之也。今反不以我为德,而反□我。我力求救,彼必不免,是以誓决三老。

初逢老树,强我问之。我答曰:「草木无知,问之无益。」强我数四而问焉,殊料草木亦言食我。次逢老牛孛,强我问之。我亦无奈,遂问,那禽兽无知,又几杀我。今逢老丈,是天未丧斯文也。愿赐一言而生我。」因顿首杖下,俯伏听命。丈人闻言,吁嗟再三,以杖扣狼胫,厉声曰:「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汝速去,不然,将杖杀汝。」狼艴然不悦,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初,先生救我,束缚我足,闭我囊中,我□□不敢息。又蔓词说简子,语刺刺不能休。且诋毁我,其意盖将死我于囊中,独窃其利也。是安得不□?」丈人顾先生而谓曰:「公果如是?是亦有罪焉。」先生不平,尽道其救狼之意。狼亦巧言不已,而争辩于丈人之前以求胜也。

丈人曰:「是皆不足信也。」谓狼曰:「汝仍匿于囊中,我试观其状,果若困苦如前否?」狼欣然从之。先生囊缚如前。

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于是出匕焉。丈人曰:「先生使强匕摘其狼!」先生犹豫未忍。丈人抚掌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之,子则仁矣,其如愚何!」遂举手助先生刃共殪狼,弃道而去。

由是观之,其为人也,而不能以报恩者,是亦狼矣。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笔辩论班超归自西域,止于洛,闭门养疾,无所逢。有一儒生,锐首而长身,款扉投谒,自称故人。门者辞曰:「君侯久劳于外,神消亡,不乐于应接,虽公卿大夫,犹不得望见颜,安问故人!」生闻之,黧然变发竦竖,排门而入,即谓超曰:「子当壮年,功速利,驰志异域,弃我如屣,跨跃风云,一息万里,子固绝我矣,而我与子未尝绝也。凡子之建功名、享爵位、耀于今而垂于后者,我与有劳焉。子不德我,乃待我以不见乎?」

超闻之,瞿然而视,且怒且疑,与之坐而问之:「子欺我哉!逢掖之士,淹寂穷庐,游咏术艺,呻典谟,研朱渍墨,占毕觚,自厌百家,腕大书;若史迁发愤于纪传,伏生皓首于遗经,董子下帷而讲授,刘向闭门而研,相如托讽于词赋,杨雄覃思于《法言》,彼皆收功于既死之际,成名于隔世之间,乐为迂阔,往而不反,故汝得以扬眉吐颖,含毫锐思,或逞才以效能,或□藻而绮靡,写幽思于尺素,垂空言于百世,虽圣智之有余,谅非尔而莫济。仆诚\\不与吾子立,故逃尔而远逝。于是要□具之剑,拥丰特之旄,左执鞭弭,右属□橐,泓玄之,招剧季之豪,望蒲类而北向,逾沙而西涉,鸣铎伊吾之野,饮马长城之窟,羁名王于辔\\组,膏犹豪于铁钺,横四校于龙堆,出九死于虎。但见千车云屯,万骑云合,矢如彗,戈如雷逝,纷纷纭纭,天动地趿,智者为之愚,勇者为之怯。设于是时,固已销锋敛迹,颠倒筐筐,闻钲鼓而迫遁,望羽檄而胆詟,又岂能出一奇、画一乩,以相及哉?夫名不可以虚得,功不可以幸取,劳之未图,报于何有?」

生乃卓然起立,进而言曰:「吾闻大功无形,大利难名,仁人垂德于不报,志士弛荣而不争。凡我之功,远者、大者,人所共知,不待缅缕,近在子身,何独未喻?子游京师,困于逆旅,与我佣书,来其官府,握手终,未尝厌汝。工汝字书,顺汝指使,成汝文章,通汝志意。仰事俯畜,皆我是赖。及为令使,掌书兰台。晨入暮出,必与汝偕,言无汝违,行无汝乖。

夫何一旦绝已固之,结无信之友,坏可成之功,造难就之计;舍圣贤之业,不祥之器,乘机蹈危,以徼一时之富贵?然我犹图封官之勋,忍投地之,将全汝,未即背弃。若乃戎车竟野,伏钺瞻师,文告之修,我记汝词。虎符尺籍,有所征发,我传汝信,应期而合。或移书而安文,或安屯而数实,或计功于幕府,或通信于邻国,凡此多端,匪我弗克。汝在于墨,上书乞兵,我写汝心,卒获所请。汝厌西上,情怀百首,泣血腾章,实我所摹。汝姊陈词,悲叹切,动天子,实我所书。

既而,还旅穷荒,悬车帝里,微我之惠,何以及此?虽然,此特其小小者耳。若夫铺张鸿休,润弘烈,书之施常,列之简册,使汝得以芳声、腾茂实,光明融显,千载而不灭者,其功岂易易哉?今子徒夸浅\\近之效,忘本原之义,是何异于始皇之疏杰,而平原之木遂也!」

超乃盱睚失容,意若有避。生曰:「未也。愿安汝听,少穷我臆。昔汝先君,间关抵蜀,我在童髦,资其简牍。逮汝兄固,父书自续,念我前功,复见汝录。我乃竭其管见,投以寸心,道叶胶漆,利同断金。相其成书,蔚为词林。向使固不恒其德,背好忘故,改行易业,效尤于汝,则孰为之缀词,秉翰以成其制作哉?且夫万里封侯,立功异域,荣则荣矣,孰与夫论道属书,为世儒宗,以间父之绩?薄伐西戎,恢我疆土,忠则忠矣,孰与夫继代作史,勒成一家,以佐汉之光?向使戎敌之人,或神巫之言,悼斩使之,兽心坌跃,狙诈焱起,吾将见汝膏身县度之墟,暴骨弃之于野,生为囚俘,死为夷鬼,又安敢望青紫乎?故子常鄙我而不用,我亦笑子身勤而事左,劳大而功细也。」

超闻期言,□首汗,揖客门外,自愧不学,卒以惭死。

虬须叟传

吕用之在维扬,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来,悉令侦觇行止。刘裴氏,有国。用之以事下刘狱,纳裴氏。刘献金百两免罪,虽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宝钗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金杯倒覆难收水,玉轸倾剞懒续弦。从此蘼芜山下过,只应将泪比黄泉。」

其二「鸾辞旧伴知何止,凤得新梧想称心。红粉尚存香幕幕,白云将散信沉沉。已休靡琢投泥玉,懒更经营买笑金。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

其三旧尝游处偏寻看,睹物伤情死一般。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云归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须干。」

诗成,咏不辍。因一晚,凭水窗,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人,彩晶莹,如曳冰雪,跳上船来,揖损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郁之气?」

损具对之。客曰:「只今便为取贤阁及宝货回,即发,不可更停于此也。」损察其意必侠士也,再拜而启曰:「长者能报人间不平,何不去蔓除,岂更容?」叟曰:「吕用之屠割生民,夺民室,若令诛殛,固不为难。实愆过已盈,神人共怒。只候冥灵聚录,方合身百支离,不唯难及一身,须殃连七祖。且为君取其室,未敢遒越神明。」

乃入吕用之家,化形于斗拱上,叱曰:「吕用之违背君亲,持行妖孽,以苛为志,以律身。仍于息之间,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录其过,上帝即议行刑。吾今录尔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刘氏之,并其宝货,速还前人。倘更悦贪金,必见头随刀落。」言讫,铿然不见所适。

用之惊惧,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干事并□金及裴氏还刘损。

损不待明,促舟子解维。虬须亦无迹矣。

侠妇人传

董国度字符卿,饶州人,宣和六年进士第,调莱州胶水簿。

会北兵动,留家于乡,独处官所。中原陷,不得归,弃官走村落,颇与逆旅主人相得。念其贫穷,为买一妾,不知何许人也。

慧解,有姿,见董贫,则以治生为己任。罄家所有,买磨驴七八头,麦数十斛,每得面,自骑入市鬻之。至晚,负钱以归,如是三年,获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与母隔别滋久,消息皆不通,居常思戚,意绪无聊。

妾叩其故。董嬖已深戚,不复隐,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乡里,身独漂泊,茫无归期。每一想念,心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为人谋\\事,旦夕且至,请为君筹之。」

,果有客,长身虬须,骑大马,驱车十余乘过门。妾曰:「吾兄至矣。」出拜,使董相见,叙姻戚之礼。留饮。

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属客。是时虏令:「凡宋官亡命,许自陈,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业已漏,又疑两人图己,大悔惧,乃绐曰:「毋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质数年,相与如骨,故冒致君南归,而见疑如此,倘中道有变,且累我。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不然,天明执告官矣。」董亦惧,自分必死,探囊中文书,悉与之。终夕涕泣,一听于客。

客去。明,控一马来,曰:「行矣。」

董请妾与俱。妾曰:「适有故,须少留。明年当相寻。吾手制一衲袍赠君,君谨服之,唯吾兄马首所向。若返国,兄或取数十万钱相赠,当勿取。如不可却,则举袍示之。彼尝受我恩,今送君归,未足以报德,当复护我去。万一受其献,则彼责已,无复护我矣。善守此袍,毋失也。」董愕然,怪其语不伦,且虑邻里知觉,辄挥泪上马。疾驰到海上,有大舟临解维,客麾使登。

遽南行,略无资粮道路之费,茫不知所为。舟中奉侍甚谨,具食,不相问询。

才达南岸,客已先在水滨,邀请旗亭,相劳苦,出黄金二十两,曰:「以是为太夫人寿。」董忆妾语,力辞之。客不可,曰:「赤手还国,与子饿死耶?」强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彼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丽人来。」径去,不返顾。

董至家,母、、二子俱无恙。取袍示家人,绽处金隐然。拆视之,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十卷钟情丽集

时有辜生者,辂其名,本贯广东琼州人氏,丰姿冠玉,标格魁梧,涉猎经史,吐云烟,其士林之翘楚者也。一,父母呼而命之曰:「尔有祖姑,适临高黎氏,乃子奉朝廷命而为土官,即尔之表叔也。经今数载,音问杳然,疏间之甚也。孔子云:「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此人道之当然。

即辰风和气,景物熙明,聊备微货,代我探访一度,以将意耳。」生唯唯听命,收拾琴书,命仆僮佑哥从行。

生既至,入谒表叔,见之尽礼。乃引赴中堂,进拜祖姑暨婶并诸兄弟,皆相见毕。于是诸亲劳苦,再三询及故旧,生一答之,尽恭且详。乃馆生于西庑清桂西轩之下。

侵晨,踵晖堂,揖祖姑,适瑜侍焉,将趋屏后避生,祖姑止之,曰:「四哥,即兄妹也,何避嫌之有?」瑜得命,即下阶与生叙礼。生窃视之,颜绝世,光彩动人,真所谓入眼平生未曾有者也。

厥后,祖姑甚钟生,晨昏命生与瑜侍食左右。一,谓生曰:「诸生久失训诲,汝叔屡求西宾无可意者。幸子之来,姑舍此发蒙,一二年间回,不晚矣。」复顾瑜曰:「四哥寒暑早晚但有所求,汝一切与之,勿以吝啬。」女唯唯听命。生亦拜谢。然生虽慕瑜娘之容,及察其动静有常,言词简约,生心知,不敢有犯,又以亲情之故,不敢少肆也。

表叔择设帐,生徒至。虽注意于书翰之间,而眷恋之心则不能遏也,累累行诸咏,不下二三十首。不克尽述,特揭其尤者,以传诸好事者焉。是夜,坐舒怀二律,诗曰:「连城韫匮已多时,效荆人抱璞悲。白璧几双无地种,灵台一点有天知。青灯挑尽难成梦,红叶飘来不见诗。寂寂小窗无个事,娟娟斜月书帏。」

又:「多愁多病不胜情,怅味萧然似野僧。绿绮有心知者寡,箜篌无字梦难凭。带宽顿觉诗减,身重应知别恨增。独坐小窗寂寂,怀伤遇思匆匆。」

,生命侍僮佑哥问瑜娘取槟榔,遂以蜡纸封酿者十颗馈生,并标书于其上曰:「进御之余,敬以五双奉兄,伏乞垂纳。」生但谓其有容,不意其亦识字也,见之,大悦曰:「西厢之事,可得而谐矣。」乃制《西江月》一词,命佑哥持以谢云:「蜡纸重重包裹,彩毫一一题封。谓言已进大明,特取余甜相奉。

口嚼槟榔味美,心怀玉女情浓。物虽有尽意无穷,德海深山重。」

生情不能已,复继之以诗曰:「有美兰房秀,嫣然迥不群。清才谢道韫,美貌卓文君。秋水娟娟月,空蔼蔼云。何当阶下拜,珍重谢深恩。」

女见之,微微而哂,就以云笺裁成小简以复云:「承佳作,负荷良多,第以白雪,难为和耳。」生得此简,狂,不觉经史之心顿放,花月之思愈兴,他无所愿也,惟属意瑜娘而已。朝夕求间寻便,动于瑜。然瑜驯谨稳实,生挑之,不答;问之,不应,莫得而图之。

一夕,月初出,叔婶会饮于漱玉亭上,命使女召生。生以手挥之,使先行。生徐徐后至兰房东轩之隅碧桃树下,遇瑜独归。生曰:「五姐何归之速耶?」瑜曰:「倦矣,故归。」生曰:「久怀一事,以相闻,不识可乎?」女以他辞拒之,曰:「昨承佳作,健羡,健羡!」生曰:「不为是也。」女不答而去。生大惭,悒悒而赴宴,半酣而回。自是桃下之遇,不果所怀,遂制平韵《忆秦娥》以悒怏之意云。

「亿秦娥,忆秦娥,无意奈渠何!一场好事,从此蹉跎。

茫茫月如梭,悠悠光景逐波。花天月地,毕竟闲过。」

,生在外馆,女潜入其所居之轩,发其书笥,见所作之诗词,知生之意有在也,默记归录,至「白璧」「灵台」之句,叹移时。及察见生之容变常,饮食减少,颇怜之焉。

一夕,女晚绣绿纱窗下。生行过窗外,偶念周美成词「些小事,恼人肠」之句,瑜隔窗问曰:「四哥何事恼愁肠也?盍为我言之?」生曰:「子自思之。」女曰:「兄归乎?」生曰:「不然。」女又曰:「兄思兄之情人乎?」生又曰:「非也。」女又曰:「兄耶?」生曰:「非寒也,愁也。」

女曰:「何不拨之乎?」生曰:「谁肯与我拨之?」女笑而不答。生进而与之语,自度不可,于是退居轩间,思向者窗前之言,乃作《花心动》词以识其事:「万绪千端,恼人肠肚事,有谁共说?多丽多娇,有意有情,特地为人拨。绿纱窗晚珠帘卷,绣上描花模月。如簧语,一声才歇,千愁顿雪。

惟恨衷肠未竭。空惆怅,归来又成间绝。一片乍灭,千种仍生,拥就心头如结。琴心未必君知否,何也,山盟同设?休猜讶,不是狂蜂蝶。」

生命侍僮持以示女。女览之,掷地曰:「我本无此意,四哥何诬人也!」僮归以告。生殆无以为怀,乃于轩之西壁墨一莺,后题一绝于上云:「迁乔公子汇金衣,独自飞来独自归。可惜上林如许树,何缘借得一枝栖?」

见者谓其题莺,殊不知其托意于其中也。

,瑜之侍妾碧桃偶过生轩,归谓瑜娘曰:「向来见西边轩里琼州官人画一鸟于壁上,甚是可。」瑜因伺生出,遂抵生轩,玩索良久,知其意也,乃作一词,书于片纸之上,置于几间而归。诗曰:「金衣今已换人衣,开口如啼却不啼。自是傍墙飞不起,休悲无树借君栖。」

生归,见瑜所和之诗,正想象间,忽见绛桃持一简至。生视之,乃《喜迁莺》之词也。

「娇痴倦极,御柳困花柔,东风无力。桃锦\\才舒,杏花又褪,种种恼人。不恨佳期难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据处,有东游水,西沉斜

记得此意,早筑盟坛,共定风策。也不难,愁更休烦梦,务要身亲经历。使情如胶漆,先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厢待月,蓝田种璧。」

生得此词,大喜过望,愿得之心逾于平昔,每寻间,便思与女一致款曲,终不可得。

后二,表叔赴县,婶又宁归,女乃潜出,直抵生轩。生偶辍讲而归,适瑜在焉,揖而谢曰:「往之词诚\\能践之,虽死无憾。」瑜曰:「前词聊以宽兄之意耳,岂有他哉?」生曰:「所为「身亲经历」者,果历何事耶?」女不答,遂引去。

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谓瑜曰:「辂自二月来抵仙乡,今则□荚已三更矣。自从见卿之后,顿觉魂飞魄散,废寝忘餐,奈何无间可乘。今蒙下顾寒窗,而辂偶出适归,抑且不先不后,岂非天意乎?而卿又见拒,此辂之所深不识也。」瑜曰:「兄言良是,妾岂不知而为是沽娇哉?抑以人之耳目长也。」生曰:「为之奈何?」瑜曰:「俗言心坚石也穿,但迟之岁月而已。」

生曰:「青易掷,若迟之以岁月,岂不错过了时节哉!」瑜曰:「妾,女子也,局量偏浅\\,无有深谋\\远虑,在兄之图之,则善矣。」言未已,忽闻众声喧哗,遂遁去,不得再语。生乃制《浣溪沙》以记其事云。歌曰:「云淡风轻午漏迟,昼余乘兴乍归时,忽惊仙子下瑶池。

有意鸧窗下语,无端百舌树梢啼,教人如梦又如痴。」

,生陪叔婶宴于漱玉亭中,生辞倦先归。和乐堂侧闻有讽诵声,生趋视之,见瑜独立蔷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花已谢落,何故惜之?」女曰「兄何薄幸之甚那!宁不念其轻香之时也?」生曰:「轻香时不能伫赏,及其已落而后拂之而惜,虽有惜花之心,而无花之实,与薄幸何异?」

女不答。生曰:「往「图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也。」忽觉人声稍近,遂隐去。生作《减字木兰花》以思其实焉。

「小亭宴罢,偶到蔷薇花架下。忽惊兰香,独立花纳晚凉。

手拈花瓣,轻轻整顿频频看。花落花开,厚薄之情何异哉!」

又一夕,叔婶俱赴邻家饮宴,生独视轩中,怅怅然若有所失。正忧闷间,忽见瑜娘掀扉而入,谓生曰:「兄何忧之多耶?」生曰:「愁何足惜,但肠断为可惜耳。」女曰:「何事肠断?」生曰:「尽在不言中。」女曰:「妾试为兄谋\\之。」生曰:「卿言既许矣,不可只作一场话柄,恐断送人命。惟子图之。

」女曰:「兄尚不念图,况妾乎?」生曰:「辂图之矣。」

女指墙,谓生曰:「奈此何?」生曰;「事至如此,虽千仞之山,尚不足畏,数仞之墙,何足道哉!」女曰:「所能图者,其计安出?」生乃以扇指示所达之路。女曰:「是不言也,妾之一心,惟兄是从而已。事若不遂,当以死相谢。第恐兄之不能践言耳。」生以手抱瑜,求合,女不从。正反复间,忽闻叔婶回,遂出接。次,生乃作《凤凰台上忆吹箫》之句以示女云:「水月神,乾坤清气,天生才貌无双。算来十洲三岛,无此娇娘。堪笑兰台公子,虚想象,赋咏《高堂》。何如花解语,玉又生香。

茫茫!今宵何夕,亲曾见□娥,降下纱窗。又以将合,风雨来访。记得何时,约言难践,空愁断肠。

肠断处,无可奈何,数仞危墙!」

生念瑜娘之言,实其心,奈何无路可达。因自思之:「惟有得向晖堂安寝,则身可通矣。」遂称病不起。表叔省之,生诈之曰:「近来数夜卧此轩间,才瞑目,便见鬼魅或牛头马面等来相击闹,心甚怖焉。但以神恍惚所至,不以为意。昨夜又梦一长牙者,语余曰:「明大王来请你,你勿复起。」不觉今身体沉重,不能起也。」叔闻此语,大惊,遂移之东轩,命其小子名铭者伴生寝焉。生思念:「本设计寻入中堂,只得移向东轩,无以异于西轩也。」至夜半,佯狂大叫。举家惊视,生良久始言曰:「向见一人冠黄巾,同昨所见长牙者坐,骂余曰:「我叫你莫起,你强要起。」黄巾者曰:「大王请先生去作平贼\\布尔,无他也。」言未已,又见一红发尖嘴者至,曰:「连忙去,无羁滞。」将促余出,我与□敌良久,喜诸人起来,散去,不然,被伊捉去矣。」祖姑闻言大惊,令请良巫祈禳。生乃厚赂巫者,命伊言曰:「若在此宿卧,恐命难保。

除非移入中堂,则无事矣。」彼时即移生入中堂。生病渐安,则肄业于轩间,夜则归宿于堂上。

,夜静,生步入兰房西室之前,正见瑜于月桂丛边焚香拜月,生立墙以听之。:「炉烟袅袅夜沉沉,独立花间拜太。心事不须重跪诉,□娥委是我知心。」

讫,突见生至,且惊且喜曰:「闻兄被魅,今安能到此耶?」生曰:「若非被魅,安能得此会乎?」乃相与携手入室,明灯并坐。生视之,容貌愈娇,肌肤愈莹,情不能忍,乃曰:「我肠断尽矣。」挽女以就枕。女坚意不从,曰:「妾与兄深盟密约,惟在乎情坚意固而已,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间也。苟以此为念,则之女者也。之女,兄何取焉!」生曰:「卿虽不从,辂之至此,设使他人知之,宁信无他事也?」女曰:「但秉吾心而已。」生虽不能自持,然见其议论,生亦喜其秉心坚确,不得已而从,遂相与坐谈。女曰:「妾尝读《莺莺传》、《娇红记》,未尝不掩卷叹息,但自恨无娇、莺之姿,又不遇张生之才貌。见兄之后,密察其气概文才,固无减于张生,第妾鄙陋,无二女之才也。」生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且当时莺莺有自选佳期之美,娇红有血渍其衣之验,思惟今之遇,固不异于当时也。而卿之见拒,何耶?抑亦以愚陋之迹,不足以当清雅之意耳,将深藏固蔽,以待善价之沽焉?」女正而言曰:「妾岂不近人情者,但以情相期美于百年也。假使今苟图片时之乐,玉壶一缺,不可复补,合卺之际,将何以为质耶?」生曰:「此事辂任之,勿虑也。

但不如此不足以大情之孚,卿请勿疑。」女曰:「谚语有云:「但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正此之谓也。兄自此勿复举矣。」生兴稍阑,乃口念《菩萨蛮》以赠之:「不缘胆如天大,何缘得入天台界?辜负阮郎来,桃花不肯开。

芳心空一寸,柔肠千万束。从此问花神,何常苦人。」

女亦口念《西江月》以答生云:「借问朝云暮雨,何如地久天长?殷勤致语示才郎,且把芳心顿放。

苦恋片时乐,轻飘一点沉香。那时三万六千场,乐汝无灾无障。」

生自后每遇瑜娘,委道百端,略不经意。一见生有异志,则正言厉以拒之。又作《望江南》词以示生焉。

「堪叹宝到碧纱厨。一寸柔肠千寸断,十回密约九回孤,夜夜相支吾。

驹过隙,借问子知乎?弱草轻尘能几许,痴云阁雨待何如,后会恐难图。」

生情不能已,复继之以诗一绝云:「青鸾无计入红楼,入到红楼休又休。争似当初不相识,也无喜也无愁。」

女见此诗,笑曰:「兄岂不喻往夜之言乎?」生曰:「余岂不喻?但以兴逸难当,姑排遣之耳。」暨晚,生归独坐,自思:「费尽心机,得达女室,终不见从,必无意于己也。」

至夜,复思:「不如与女作别。」至,则长吁短叹,凭几而卧,终不与女一言,问之亦不答。百般开喻,勒再三,始一启口曰:「我今夜被你断送了也。」女大悟,谓生曰:「兄果坚心乎?」生曰:「若不坚心,早回去矣。」因呼碧桃添香,呼生共拜于月下,祝曰:「妾瑜,生居深闺,一十七岁于兹矣。

今夕以情牵意绊,不得已,以千金之体许之于情人辜辂者,非惟有愧于心,亦且有愧于月也。敬以月下共设深盟,期以死生不忘,存亡如一,无负斯心,永远无琋也。苟有违者,天其诛之。」祝罢,挽生就寝,因谓生曰:「妾年殊幼,枕席之上,漠然无知,正昔人所谓「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望兄见怜,则大幸矣。」生笑曰:「彼此皆然。」遂相与并枕同衾,贴股。风生绣帐,溶溶滴牡丹开;檀口婐香腮,淡淡云生芳草温。曲尽人间之乐,不啻若天上之降也。虽鸳鸯之颈,鸾凤之和鸣,亦不足形容其万一矣。辗转之际,不觉血渍生裙,乃起而剪之,谓生曰:「留此以为他之验。」生笑而从之。女以口念《虞美人》词以赠生云:「平生恩知多少,尽在今宵了。此情之外更无加,顿觉明珠减价玉生瑕。

霎时丧却千金节,生死从今决。祝君千万莫忘情,坚着一钩新月带三星。」

生亦口念《菩萨蛮》以赠女云:「风桃李花开夜,烛烧凤蜡香燃麝。鱼水喜相逢,犹疑是梦中。

情良不少,报德何时了。细君问莺莺,何人解此情?」

瑜得生词,谢曰:「妾今溺于兄之情中,故至丧身失节,殊乖礼法,非缘兄亦不至此也。幸为后之图,则妾之所托亦至此矣。」生曰:「五姐千金之身为我而丧,犹当铭肝镂骨以报子之深恩矣,岂肯负月下之盟耶?」

自后生夜必至。一夕,谓女曰:「我以亲托于门下,人皆罔知,诚\\恐他此事彰闻,亲庭谴责,何颜重上晖堂乎?」

瑜曰:「妾虽女,亦颇知礼,岂不知韫椟之可嘉,失节之可丑乎!以子之情牵意绊,以至于斯,倘他事情彰明,寻奉巾栉于房帏之中。事若不果,当索我于黄泉之下矣。」遂相与泣下数行。又一夕,生复赴约,女目生良久,曰:「观子之容辞气,决非常人,他得侍房帏,则虽不得为命妇,亦不失为士夫之耳。苟落俗子手中,纵使金玉堆山,田连阡陌,非所愿也,惟兄之是从而已。」生其节义,作诗以赠之:「水月神冰雪肌,连城美璧夜光珠。玉颜偏是蟾有,国应言世上无。翡翠衾深窈窕,芙蓉褥软绣模糊。何当唤起王摩诘,写出和鸣鸾凤图。」

女亦一律以答生云:「深和一气嘘,吹开玉砌未生枝。合幸得逢青史,快睹曾应失紫芝。碧沼鸳鸯颈处,妆台鸾凤下来时。此情共誓成终始,莫把平生雅志亏。」

初,瑜父选民间女之者以为媵,得八人焉。分四与瑜:曰碧桃,曰绛桃,曰仙桃,曰小桃;分四与琼:曰腊梅,曰月梅,曰红梅,曰素梅。父命母诲之。自瑜通生后,四桃心怀忧惧,惟恐事,罪及于已。一,四桃上书谏曰:「娘子生长名门,深居幽阃,世荣封袭,家极华腴。况兄神态芳菲,懿德清淑,才华充赡,妙手工,芳名洋溢乎三洲,美誉昭彰于十邑。尚不保身律己,却乃失节丧身,理义有亏,彝伦败琋.倘或闺中事,门外风闻,非惟有损于己身,抑且玷辱于父母。亲庭谴责,他人笑讥,名节然,命难保。诚\\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后悔难追,噬脐莫及。苟能先事改过自新,勿蹈前非,待时而动,则娘子幸甚,妾辈亦幸甚!」

瑜得书,览毕,喟然叹曰:「尔言良是,但余以死许辜生,背之不祥。今之事,其咎在余,谅必不相累也。」碧桃曰:「其然,岂其然乎!娘子若不自新,我辈终当去矣。」瑜泣而谕之曰:「余与辜生牵情溺已而成痼疾,身可死而情不可解也。

虽苏张更生,不能移吾之初志耳。汝去之则去。」四桃同泣而应之曰:「妾辈侍奉闺帏,已非一。娘子开心见诚\\,推恩均惠,戴不已,补报无由。倘若事,娘子捐身,妾辈安能独存哉?誓必不相负也。」乃相抱唏嘘而泣。久之,拭泪诗一首,以释闷云。至暮,生至,女乃出所诗并四桃所谏书以示。生读之赧然。诗曰:「一轮明月本团圆,才被云遮便觉残。把相思从此绝,别君容易望君难。」

自后,暮聚晓散九月余,温存缱绻之情,益以加矣。不觉大火西,金风又起。父母以生久别,遣仆持书促归甚急。生得书,言之叔婶,治装行为归计。生至夜复抵女室,告以将别之由。二人不忍相别,悲不能已。女泣久之,拭泪曰:「第无伤,且尽绸缪,未知后会何时也。」生曰:「我去三两月,必至再来,子毋劳苦构思成疾,此时暂别而已。」女诗二绝以别生云:「乌啼月落天霜,执手相看泪眶。明月相如归去也,文君从此倍凄凉。」

又诗「秋雨梧桐叶落时,悲秋怀抱正凄凄。多情自古伤离别,莫笑莺莺减玉肌。」

生乃以玉耳环馈女,并留题一绝云:「黄雀衔来已数年,别时留取赠婵娟。莫将闲事劳心曲,常把佳音在耳边。」

暨晚,生以他事不果行。至夜,女命侍女以白金十锭、青布四端、花巾二十条、裙带二十双并词一阕以赆生。词名《柳梢青》:「南陌花残,西厢月暗,风雨凄凄。见说君归,顿松金钏,暗减玉肌。

吁嗟后会难期,将何物,表人别离。万斛离愁,千行情泪,两地相思。」

生亦立缀排十韵,以赠女别云:「驱驰来戚里,特地探仙乡。推馆开纱帐,拦阶随雁行。二天恩不断,一德难忘。况复蒹葭质,亲陪兰蕙旁。尘埃沾洁节,襟袖染余香。月下深盟固,花边思语长。绝胜鱼得水,何异凤求凰。只谓娱永,谁知归思忙。百年终有在,一旦不须伤。若问重来,花黄与菊香。」

生别,至家后,行止坐卧,无非为女记忆也;经书、家事,略不介意,终昏昏而已。先是,城之西北隅有林曰「迈游」,山明水秀,多生佳丽。有名小馥者,字微香,亦美丽超群。其俗有纺纱场之习,生尝游畋其间,与之亦相好也。生有诗以赠之曰:「生长茅茨在迈游,微香两字动炎舟。玉般温润千般馥,花样娇妍柳样柔。巧笑千金苏氏小,清歌一曲杜家秋。也知好事人人,不可明知但暗求。」

微香缉知生归,意其必访己也,候待,杳无消息;疑其必有他遇而忘己也,仍效温飞卿体作《懊恨曲》以怨之云:「莲藕丝哪得长?萤火作灯哪得光?薄幸相思无实意,可怜蝶粉与蜂黄。君何不学鸳鸯鸟,双去双飞碧纱沼。兰房白玉尚缥缈,何况风云雨了。大堤男女抹翠娥,贵财德君知么?夭桃浓李虽然好,何似南山老桂柯。悠悠万事回头别,堪叹人生不如月。

月轮无古亦无今,至今长照丁香结。」微香亲书于鸾笺之上以寄生。适生之友王仲显与生检阅诗书,得此曲,问:「谁之笔也?」生以实告。遂与王生共探之。

微香以生久别,见生大喜,而生忧闷之心凄然可掬。

微香以王生在彼,亦不敢诘生。

至夜,王生倦而寝矣。微香谓生曰:「自从君之别妾也,不觉乌兔沉东西矣,而妾思君之心不啻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深藏固蔽以待君久矣。近闻君归,喜动颜,思得一见而无由。

今夜既蒙垂顾,正当缱绻以偿契阔之情,而君之短叹长吁、愁然不乐,何也?岂非疑妾有外意,抑亦君有外遇乎?」生曰:「子之情,亦已多矣。奈何以新变故易,以故变新难。」微香笑曰:「妾之言果不差矣。君盍均而惠乎?」生不答。微香曰:「君寓临邑,所寓者得非临邑之人乎?」生曰:「然。」

复问:「女为谁名?何氏之女也?」生不肯言。再三勒,良久,始言曰:「子亦我之情人也,语之何害。子宜秘之,勿言其姓名于人,斯可矣。」微香指灯而言曰:「我若违子之祝,有如此灯。请言之,勿虑也。」生乃曰:「黎氏,名瑜娘,字玉真。」微香叹息而言曰:「此女无双也。其面圆而光,其质富而温,其目淡而澄,其声清而婉,果然乎?」生曰:「子之言,若亲见也。何以知之?」微香曰:「妾之表亲有善穿珠者,前往临高,知黎土官宅有此人也。且闻其善诗,有作赠君否?」生乃诵其《柳梢青》与微香,微香击节叹曰:「才貌兼全,真天上之人也。子之视我如土芥,宜乎!」乃缀《庭芳》一阕以赠生:「月下歌声,风前愈觉,遥思当。枕边言语,尤记在心头。玉佩玎珰,别后空惆怅,永巷闲幽。

行云去,才离楚岫,却又入瀛洲。

仙境里,奇逢姝丽,端好绸缪。羡金桃玉李,凤偶鸾俦。一个文章清雅,一个体态娇柔。谁念我,雕栏独倚,一似三秋。」

生观讫,答谢曰:「余受卿之情不为不多,负卿之罪不为不少。

」立缀《木兰花》一阕以答之:「念当时行乐,乌乍落,兔乍生。向花下重门,柳边深巷,笛三声。毕声断,柴门启,见花颜玉脸笑相。喜气风习习,歌喉山溜泠泠。

自从别后阻归程,非是我无情。奈故思漫漫,新款款,誓下深盟。情已固,心意谁评?从今长揖谢芳卿。肠断纺纱场上,月轮依旧光明。」

,生与王仲显回归。抵家后,因念微香之语,乃赋长歌一篇以贻之云:「我生幸值升平时,风和气长熙熙。幸今喜在繁华地,山水清佳人秀丽。此生此世岂徒然,好展情怀乐所天。不须贪富贵,何必求神仙。万岁虚生耳,纵有千金亦须死。世间万事非所图,惟慕娇娆而已矣。

君不见卓文君,至今千载芳名传。古人今人同一致,有能逢之亦如是。人生年少不再来,人生年少早开怀。

黄金买笑何足吝,白璧偷期休更猜。我曹不是风客,懒向金门献长策。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亲家有貌倾长城,养在闺门十八龄。蕙芳心真慧默,玉颜花貌最娇婷。山远远秋波浅\\,笋纤纤红玉软。

暗麝芬芬百合香,绿云绕绕双乌绾。上迫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淑真。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贮。绝似□娥住广寒,世人有恨无由睹。记得光三月天,曾寻水到桃源。

晖堂上分明见,晚绣窗前款语言。僮仆往来传意绪,诗词络绎通情素。数向花前密约时,同于月下深盟处。

烛摇红影照兰房,香清烟袭象。一线枕痕生玉晕,碧梧枝上凤求凰。芳情百纽丁香结,真心一点蔷薇血。

个中顿觉两心知,妙处偏难向人说。朝朝暮暮恋高唐,忘却人间月忙。回首白云归思切,金刀寸寸断人肠。

恩情呻绝,消魂怕唱关迭。依依牛女隔星河,杳杳行云归楚峡。香罗玉带又何时,惆怅西风泪衣。

旧折牵连推不去,新愁构结有谁知?惟有多情旧知已,每把甘言愁耳。素承佳惠难忘,自觉违心惭不已。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西风一怅然。应是前生曾结种,今生偏得美人怜。」

微香得此歌,以示其同伴,众口称夸,乃作手卷以赠生焉,名《双美》,请画图于其首。微香又摅妙思,作《并美序》一篇以冠其端,复继之以长歌一篇,以传好事者:「琼南人物倾天下,才子佳人两无价。吴门越里何足数,蓬岛瑶池此其亚。画堂重重闭广寒,青牛孛白马跃金鞍。奇才美貌皆潘岳,腻体香肌尽弱兰。弱兰潘岳今何许,听说琼林鸾凤侣。凤友鸾朋绝世无,一双两好真无比。天与风年少郎,声名籍甚动炎荒。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骥子麒麟种,绘句文章锦\\绣肠。生来洒落起尘俗,绣虎雕龙总入目。

万卷诗书千首词,儒林声价佥推独。

「清风明月四清香,胜景名山足遍经。曾向朱崖开绛帐,忽从戚里遇娇婷。娇婷自是豪家子,长养绮罗丛队里。天上丽质自超群,百媚千娇谁与比。水月神冰雪肌,芙蓉如面柳如眉。山淡淡横蛾黛,戛玉铿金箱帙。光风溜溜泛崇兰,碧涧溶溶淄皓月。

久擅芳名海天,风年少总夸妍。笑他有眼何曾见,羡子相逢岂偶然。偶然相逢真奇遇,时人哪得知幽趣。

红叶飘时传丽情,绯花泛水知山路。直入蓬莱第一层,云轩谒拜许飞琼。鲛绡帕上题佳句,鹊尾炉前结好盟。

黄莺唤友迁乔木,丹凤求凰栖翠竹。醉风芍药暗生香,着雨夭桃红杏。绝似□娥降月,宛如神女下巫峰。

翻嫌月殿非人世,却笑巫山是梦中。何似相逢明盛世,早能偿此风债。负兹通古通今才,遇此倾国倾城态。

倾国倾城世无多,通古通今谁复过。绝胜兰香伴张硕,宛然萧史共秦娥。秦娥萧史虽无比,不过如斯而已矣。

天香国产南方,不让中州独专美。嗟予与子素相知,记纺纱场夜月时。求作狂歌赞并美,聊传盛事记佳期。

」生自别瑜娘之后,倏尔斗柄三移,而相思之心常在目也。

奈鳞鸿杳绝,后会无期。是月某,适值祖姑生旦,乃托所亲于父母曰:「某祖姑诞辰,理当往贺。何吝四哥一行,而不使之往庆之耶?」父从之。次,遂命生起行。

既至,表叔一家喜生再至,莫不欣然。于是复馆生于清桂西轩之下。生遍窗口轩如故,诗画若新,惟庭前花木有异耳。

不胜旧游之,遂近体一律以寓意云。诗曰:「一年两度谒仙门,前值风后值冬。草木已非前度,轩窗还是旧游踪。重临桃柳三三径,专忆高唐六六峰。知是盟言应不负,虚言万事转头空。」

生至数,不能与瑜一语。因设卧中之计,尚未克果,而祖之寿届矣。乃制《千秋岁令》一首以庆寿云:「菊迟梅早,报道小。坡老说,斯时好。北堂萱草茂,南极箕星皎。人尽道,群仙此离蓬岛。

红光耀,金兽祥烟袅。丝竹,蟠桃老。永随王母寿,却笑籛浽夭。画堂年年,膝下斑衣绕。」

后一,生侍祖姑于晖堂上,忽见堂侧新开一池,趋往视之,正见瑜倚墙而观画焉。生笑而言曰:「不期而遇,天耶?人耶?」瑜娘曰:「天也,岂人之所能也。不期然而然,非天而何?」遂挽生共坐于石砌之上,且曰:「此地僻陋,人迹罕到,姑坐此,徐徐而入可也。」遂相与诉其间阔之情、梦想之苦,自未及酉,双双不离。辄闻婶唤之声,女遂辞去,复顾生云:「自此路可以达妾室,兄其图之。」生颔而归馆。

至更深夜静,生遂逾垣而入,直抵女室。时女已睡矣。

生扣窗良久,女始惊觉,欣然启扉相迓,谓生曰:「待兄久不至,聊集古句一绝,方凭几而卧,不觉酣矣。」生问:「诗安在?」乃出以示生。诗曰:「月娥霜宿夜漫漫,鬓钗横特地寒。有约不来过夜半,月移花影上栏杆。」

生览毕,亦口点律诗一首云:「再到天台访玉真,入门一笑。罗帏绣被虽依旧,璧月琼枝又是新。可喜可嘉还可异,相恰相更相亲。何当推广今宵事,永作天长地久人。」

女亦和云:「房今夜降仙真,软玉温香。慢说别离情最苦,且夸会事重新。意中有意无他意,亲上加亲愈见亲,得此情常不断,早寻月下检书人。」

自是,二人眷恋之情,逾于平昔。一,生携微香手卷示瑜。看未毕,怒曰:「祝兄勿多言,却又多言!妾之名节扫地矣!」生解说百端,女终不与一言。后夜复往,坚闭重门,无复启矣。女方悔己前非,咎生薄幸,终闭门愁坐,对镜悲,一二间才与生相见。见之,亦不半语。凡半月间,生不能申其情,悒怏怀,大失所望,乃述近体一律以示之。诗曰:「巧语言成拙语言,好姻缘作恶姻缘。回头恨□章台柳,赧面惭看大华莲。只谓玉盟轻,遂教钿誓等闲迁。谁人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女玩味良久,始笑曰:「兄寓此久矣,盍归纺场之情人乎?」

生曰:「卿何为出此言也独不记月下深盟乎?且辂当时不合失于漏,罪咎固无所逃矣。然古人有言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遽忍以往者之小过而阻来者之大事乎?」瑜拜谢曰:「兄之心金石不渝,妾之怒聊以试兄耳。」亦续一律云:「一洗前非共往愆,从今整顿旧姻缘。声名漾虽堪怨,情意殷勤尚可怜。任是光先漏,忍教月魄不团圆。莫言幽约无人会,已被纱场作话传。」

自此之后,情好如初。一,以前卷展开评论,瑜曰:「微之才调何如?」生曰:「卿乃天上之碧桃,月中之丹桂,彼不过微芳小而已,岂敢与卿争妍媸也?正昔人所谓西施、王嫱争洗脚脸与天下妇人斗美者也。」女其言,乃《长相思》词一阕以戏生。词曰:「大巫山,小巫山,暮暮朝朝云雨间,谁怜凤偶闲?歌已阑,乐已阑,才向瑶台觅彩鸾,金波依旧团。

」一夕,天晦,生与瑜待月久之,乃同归室,席地而坐,尽出其所藏《西厢》、《娇红》等书,共枕而玩。瑜娘曰:「《西厢》如何?」生曰:「《西厢记》,不知何人所作也。记始于唐元微之,尝作《莺莺传》并《会仙诗》三十韵,清新绝,最为当时文人所称羡。《西厢记》之权舆,其本如此也欤?然莺莺之所作寄张生:「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愁懒下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此诗最妙,可以伯仲义山、牧之,而此记不载,又不知其何故也。且句语多北方之音,南方之人知其意味者罕焉。」又问:「《娇红记》如何?」生曰:「亦未知其作者何人,但知其间曲新,井井有条而可观,模写言词之可听,苟非有制作之才,焉能若是哉!然其诸小词可人者,仅一二焉。子观之矣,其中有何词最佳?」瑜曰:「《一剪梅》。」生曰:「以余看之,似有病。」女曰:「兄勿言,待妾思之……」曰:「诚\\有之。」生曰:「何在?」曰:「离有悲、合有悲乎!」生笑曰:「夫离别,人情之所不忍者也。大丈夫之仗剑对樽酒,犹不能无动于心,况子女之者!其曰离有悲,固然也;离有,吾不之信也。至若会合者,人情之所深者也。虽四海五湖之人,一朝同处,而喜气声亦有不期然而然者,况男女情之深乎?谓之合有,不言可知矣;谓之合有悲,吾未之信也。」瑜曰:「兄以何者为佳?」

生曰:「「如此钟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汪汪两眼西风泪,洒向台化作灰」一诗而已。」瑜曰:「与其景慕他人,孰若亲历于己?妾之遇兄,较之往昔,殆亦彼此之间而已。他幸得相逢,当集平昔所作之诗词为一集,俾与二记传之不朽,不亦宜乎?」生其意,乃口占一曲,自歌以写怀云。歌云:「西江月上团团,锦\\江水上潺潺,荒坟贵总摧残,回首真堪叹。回首真堪叹,可怜骨烂名残。须要留情种在人间,付与多情看。待月情怀,偷香手段,这般人真好汉。想崔张行踪,忆温娇气岸,相对着肠频断。此情此意,我尔相逢岂等闲。须教通惯,休教明判,若还团我们,且作风传。」

通后,收敛行踪,无罅隙之议,故人无知者。因其再至,情,罔有忌惮,一家婢妾,皆有所觉,所不知者,惟瑜父母而已。瑜亦厚礼诸婢,使缄口,奈何一家婢妾,皆白之。自度不可久留,乃设归计,尚未果也。忽一婢惧事而罪及己,窃言之祖姑。祖姑以生之驯谨达礼,必无此事,反笞其婢。自是众口渐息。时又叔婶同寓别馆,祖姑昏耄,不知防备,始大得计,略无畏惧之心,暮乐朝,无所不至。

,生与女同步后园暗雨轩中,徘徊观竹,正谈谑间,而瑜之弟黎铭值而见之。生大骇,恐言于叔婶,乃厚结铭心。

初,生有一琴,名曰「碧泉」,平生所嗜好者,铭尝问取,生不之与,至是而遗焉。虽得铭之心,然而诸婢切切含恨,惟待叔婶回而发其事。生自思其形迹,不宁,「设使叔婶知之,负愧无地矣!」托以归省,告于祖姑。祖姑固留之再三,生终不从。瑜夜潜出。与生别曰:「好事多磨,自古然也。会未几,谗言祸起,奈之何哉!兄归,善加保养,方便再来,毋以间隙,遂成永别,使设盟为虚言也。」因泣下而沾襟。生亦掩泪而别。女以《一剪梅》词一阕并诗一首授生,曰:「妾之情意,竭于此矣。兄归,展而歌之,即如妾之在左右也。」

「红苔阶绿枝,杜字声归,杜宇声悲,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别后相逢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

又诗「万点啼痕纸半张,薄言难尽觉心伤。分明一把离情剑,刺碎心肝割断肠。」

生亦缀《法驾引》词一首以别女云:「归去也,归去也,归去几时来?峡口云行仙梦杳,雨中花谢鸟声哀。落叶空阶。真个是,真个是恼人肠。沙上鸳鸯栖未稳,枝头鹦鹉叫何忙。相对泪沾裳。须记得,须记得月前盟。料必两人扶一木,莫移钩月带三星。了此此生情。」

女览毕,谓生曰:「往者迈游诸女,所赠之诗,意甚忠厚,今将薄礼寄兄以馈之,可乎?」生曰:「可。」女乃命侍女取花巾十条、裙带三十三双,与生收讫。女含泪再拜而别。

生既归家后,命仆以女所寄之物以遗纺纱微香。微香寄声与仆曰:「寄语辜郎:彼岂不知赵姬之言乎?」仆归以告。友王仲显在焉,生微笑之。友曰:「何谓也?」「按《左传》赵姬之事,赵姬曰:「好新慢故易」,微香特讽予也。」次,复命仆持书以贻。微香展而视之,乃唐体诗一律:「传与多情旧故人,几乎为尔丧良姻。空怀杜牧三生梦,难化瞿昙百忆身。雨散云收成远别,花红柳绿为谁?不堪回首纱场上,风雨潇潇月一轮。」

微香静而思之,终疑于「为尔丧良姻」之句,生之来以实之,亦次韵一律以答之。诗曰:「彼情人是我情人,就说无因亦有因。千里相思愁里句,几番会梦中身。天边依旧当时月,口时非往。若念小楼移手处,重来花下赏冰轮。」

其意,复以诗一律而绝之焉:「纺纱场下好情缘,回首西风倍惨然。已按赤绳先系足,免劳青鸟再衔笺。任从柳随风舞,莫惜韶光彻夜圆。不是怜新违旧约,由来好事两难全。」

微香得此诗,知生之绝己也,然而慕生之心,未尝少替,亦和一律以答生云:「纺纱场下旧情缘,怕说情缘只默然。今翻成班氏扇,当时休制薛涛笺。玉箫已负生前约,金镜偏教别处圆。自是人心多变易,休教好事不双全。」

生时名籍甚,郡邑咸举生为庠生。生父子,不远涉利途,恐致离别之苦。然而众论纷纷,无时休息。生潜喜,乘间言于父母曰:「除非出外可避。」父喜曰:「可往祖姑家少避五六个月,众口无不息矣。」生曰:「如或官司勒,如何?」父曰:「只言随伯父之任矣。」生之伯父有为高官者。父即命促装起行。

既至,祖姑一家欣喜,待礼如初。生告所来之由,叔曰:「倘若不厌寒微,姑寓于此,朝夕与诸少讲明理义,此某之所深幸也。」生拜谢,退居所寓之轩,偶见绿纱窗上题诗一绝云:「壁上莺还在,梁间燕已分。轩中人不见,无语自消魂。」

生知是瑜之笔,亦书一绝于其旁曰:「肠断情难断,风燕又回。东风和且暖,雅称结双飞。」

生思玩间,忽见瑜娘独至,且喜且悲,再拜谓生曰:「兄真信士也。缘自兄归之后,媒妁克谐,逮无虚,父母亦有许之者,但未成事矣。妾心想迫于父母之命,不得已而饮恨于九泉之下,不及与君诀别为怀。今幸不死,尚得相见,殆天意乎!

未审计将安出?」生曰:「此辂之所以夜切思者也。盖尝思之有三:亲戚不可为婚,一也;父母之命不可违,二也;不敢言于父母,三也。为今之计,惟在乎卿主之而已。」瑜曰:「凡妾可力为者,敢不自效!望兄指引,则善矣。」生密约于女耳边之言。女曰:「正合妾意。」言未已,忽听笼\\中鹦鹉叫:「大人回!大人回!」女闻之,遂遁去。临行,反顾生曰:「兰房之约,三更后、四更前,正其时也。」

是夜,月明如昼,万籁无声,生视诸仆皆睡,轻步潜至女室。瑜见上,喜不自胜,且曰:「丑陋之质,于兄故不敢辞,但以月明花开之景,不可常得,思与君少同伫赏,以度良宵耳。

」生然其言,遂并枕于玩月亭右厢阶下。俄而,婢女数辈捧馐肴至,罗列前。二人相与劝酬,极尽款曲。女曰:「既逢佳景,可无述作以记之乎?」生曰:「短章寂寥,片文拘泥,与其合笔而和题,孰若同声相应,亦足以见吾二人之□敌也。」

瑜曰:「就以「月夜喜相逢」为题,五十韵为率。」生即为首倡曰:「今夕是何夕,奇逢不偶然。况当明媚景,正是天(生)。烂烂星珠灿,圆圆月鉴圆(女)。风轻万籁寂,□百花鲜(生)。河影清还浅\\,奎断复连。乾坤真罔极,光景自无边。大地冰壶隐,长空雪翻。连枝横鉴发,素晕隔檐穿。更漏转三鼓,槐过八砖。溶溶似海,缓缓夜如山。织女偷情看,□娥着意怜。千年逢一会,二鸟降双仙。谈笑幽亭上,追随小院前。各分双美具,端的四兼全。旧恨应皆释,新愁觉颠。重来谐素约,又共展华筵。何须金石奏,且把海螺传。美酒倾珠落,香羹和玉涎。脍用金刀切,茶将活火煎。冰壶双髻执,罗扇小鬟掾。并枕挨肩玉,低鬟动髻蝉。柔肠频眷恋,莲步漫周旋。红袖深藏笋,罗衣懒上船。献酬多节重,议论每牵。不必宣金石,何劳奏管弦。休同坐久,且共把诗联。共吐珠玑唾,同裁月篇。声声争响亮,字字竞鲜妍。可羡唐商隐,堪夸燕丽鲜。新清开府句,秀丽薛涛笺。佳兴如水,神词若涌泉。孟郊应退舍,蔡琰可齐肩。转战敌逢敌,擒词玄又玄。剡藤烦字扫,香剂倩思研。宴罢情将困,成意尚牵。掀帏香自馥,入室步争先。好事虽多舛,佳期喜独偏。笑携双玉手,共卧五花毡。莲步移红玉,珊瑚堕翠钿。加连理树,掩映并头莲。胆大如斗,丽情深若渊。耳边言切切,心上意悬悬。凤蜡摇红影,龙涎熏碧烟。情痴疑是梦,骨冷不成眠。缱绻两情好,绸缪一意专。既如鱼水乐,又似漆胶坚。了毕平生愿,深酬宿世缘。愈亲须愈敬,相守莫相捐。密约长如此,深盟永不迁。任他沧海竭,此乐尚绵绵。」

联成,女出云笺。命小桃书毕,已四鼓矣。个复就枕,但立会而已。生口占一绝云:「名花并立笑风,谁识常空一窍通。验佳期何处见,白罗裆上有残红。」

自是之后,幽会佳期,殆无虚;眷恋之情,来昵之意,有不可得而言语形容者。所作诗词,不可尽述,姑记含蓄意深者十绝:「昨夜东风透玉壶,零零湛滴真珠。寄言未问飞琼道,曾识人间此乐无?」

「一线风透海棠,身香汗罗裳。个中好趣惟心觉,体态惺忪意味长。」

「脸脂腮粉暗加,浓于今识翠华。透锦\\衾红涌,莺飞上小桃花。」

「宝鸭香消烛影低,波翻红枕边欹。一团融怀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葡萄软软蛰酥,但觉形销骨节熔。此乐不知何处是,起来携手问东风。」

「淡淡溶溶总是,不知何物是吾身。自惊天上神仙降,却笑台梦不真。」

「形体虽殊气味通,天然好合自然同。相怜相相亲处,尽在津津一点中。」

「半夜牙戛玉鸣,小桃枝上宿莺。破胭脂体,一段娇画不成。」

「烛尽香消夜悄然,房别是一般天。若教当襄王识,肯向台梦倒颠?」

「鱼水相投气味真,不胶不漆自相亲。两身忘却谁为我,恐是天生连理人。」

,祖姑独坐晖堂上,生侍之,顾生,谓之曰:「昔传姻事为「下玉镜」,何谓也?」生以温峤事为对。祖姑曰:「汝知发问之意乎?」生曰:「不知。」祖姑复曰:「汝宜益加进修,吾之女孙,誓不他适,当合事妆,亦使温峤之下玉镜台也。」生拜谢。至暮,生以此告瑜。瑜喜,笑曰:「古人有言:「人心同,天必从之。」岂虚语乎!」生曰:「明当辞归,遣媒言议,勿失时也。」

,遂告归。及抵家,以祖姑之语告其父。父欣然从之。

命媒行。既至,以所来之由告叔。叔曰:「四哥才貌,出众超群,可敬可,得婿如此,足人心。奈他人讥笑何?」

媒曰:「何伤乎?温峤之下玉镜台,娶姑之女。」又曰:「老泉女适程氏,舅之子也,况乃孙乎?自古迄今,但闻传其事以为话,未闻以是病之者,夫何疑之有?」叔婶允之,遂备黄金二锭、羊一牵为定礼。生婢有名朝华者,从媒同至,乃出书以示瑜。瑜披读曰:「玉真小娘子妆次:辂世忝姻缘之契,缔结丝萝;叨因叔侄之情,寓居门馆。讵意天缘会合,亲逢旷世之娇娆;人意孚,果是前生之配偶。荣生意外,喜溢眉间。缅想淑候,兰蕙其芳,冰霜其洁。秋水为神玉为骨,倾国倾城;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柳絮因风起,蔼然谢道韫之才;寒藻漾涟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诚\\所谓天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逑者也。辂一寒如此,百技无能,才匪逮人,貌非出众,忝得一拜于云阶,幸已足矣。何况侧身于玉树,恩莫大焉。

粉身不足报深恩,万死亦难酬厚德。扪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间太夫人因亲致亲之言,归心如箭;今见椿府君执柯伐柯之举,喜意若川。倘若叔婶再不他辞,想应汝我心谐所愿。百岁姻缘,在此一举;千金会合,于此片时。专望竭力赞襄,毋使青蝇谐白玉;同心协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则平生之心愿足矣,月下之深盟遂矣。兹因媒氏之行,敬缄鸾而申微悃,特诉凤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山川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体,永终百岁之期。不宣。」

后二,媒氏告归,瑜乃出笺以寄生。书曰:「伏自一别,倏尔旬余。蝴蝶之粉未干,麝兰之香犹在。松竹之表,尝彷佛于目睫之间;金石之盟,每念昭于心之内。忽喜冰人之传事,又兼云翰之飞来,千欣!千喜!恭惟文候,学贵天人,博通古今,风采联贾少年之弱冠,文华负李长吉之奇才,诚\\所谓文苑中之英华,士林中之翘楚者也。瑜也,貌微无,才非道韫,自谓于世而无取,夫何在兄而见怜!幽谷发,多吹嘘之力;葵花倾晓,幸蒙光照之私。

托庇二天,已非一。讵意人心有,天意果从。因亲复得致其亲,莫非命也;发愿竟能谐所愿,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个自知者,自此生顺死安而无复憾。

事已定矣,言更何云。惟冀尊所闻行所知,益励占鳌之志;宜其家宜其室,伫看协凤之祥。不须待月于西厢,正好挑灯于北牖,毋使前人独专其美,免思微弱以丧厥躬。伏乞鼎调,以副时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临,遴选其民俊秀者补弟子员。乡老举生为庠生。后数,生父□书以告瑜父。生乃诗一首,并写花笺以寄瑜云。诗曰:「书寄平生故友知,白衣今已换蓝衣。微躯从此如鹰系,佳兆何时协凤飞?上苑杏花愁客去,西厢明月为谁辉!几回暗想兰房事,不觉临风泪雨霏。」

瑜得生书,亦作一启并歌一篇以复云:「寂寂兰房愁独倚,忽见长须致双鲤。云是琼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黉里。入黉里为何如?渐磨仁义乐菁莪。方巾员领真超卓,黄卷青灯好切磋。君不见买臣衣锦\\归乡里,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见县官负弩相如,至今千载扬芳誉。男儿得志皆如此,男儿莫厌穷经史。上方治定崇文儒。彬彬济济纡青紫。夫君子,真英豪,器宇堂堂气象高。心通万卷犹嫌少,诵千篇不惮劳。此时已入文章岛,如今遂却平生志。

鏖战文场应可期,太平治化真堪异。蒲柳应知得所依,凤凰何又同飞?坐看花诰班班降,羞杀人间俗子

」仆归,将诗以示生。生与同学生览毕,无不叹服称美者。

其启中有儆句云:「但能有理可明,不怕无官可做。」又云:「前之良心因妾既丧,今之放心在君当收。」又云:「莫为蒲柳之姿,堕却云雷之志。」若此之言,非见理分明者,安能及此耶?但恨不见全篇以书记焉。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钟情丽集(下)

时生入泮,不两月间,生父捐馆。生哀毁逾礼,水浆不入口者三。既葬,躬自负土,不受人助。事丧之后,终哭泣而已,不复视事。时有白鹤双竹之祥,人以为孝所致。自是家道益凌替,而瑜娘之父始有悔亲之心,遂不复相往来。

而生以守制故,不暇理事,不相闻者二载。

然而,瑜娘慕生之心曷尝少置?风景之接于目,人事之于心,累累形诸诗词,多不尽录,姑记一二以语知音者:《鹊桥仙》征鸿无信,游鲤无信,更相望断无信。玉郎何处不归来,怎许多愁闷。

青山有尽,绿水有尽,惟有相思无尽。眼中珠泪几时干,肠一寸截成千寸。

《瑞鹧鸪》芭蕉叶上雨难留,松柏梢头风未收。万闷千愁无着处,并归心上与眉头。

肠如袜线条条断,泪似源头混混。倚遍栏杆人不见,天风雨下西楼。

《长相思》望归,秋望归,目断江山几落晖?啼痕点点垂。

朝相思,暮相思,终何时是尽期,腹心寄与谁?《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辜负青,虚负青。伤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消魂,月下消魂。

愁聚眉峰尽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庭芳》愁锁山,泪潺秋水,时时独向西楼。望穷千里,山水两悠悠。惆怅故人独在,离别后,月难留,肠断处,愁愁闷闷,风雨五更头。

相思何了?无肠可断,有泪空。湘江信断,楚峡云收。只恐寻来晚,东君去,花谢莺愁。兰房下,何时与你,颈绸缪。

时有同郡富室符氏者,素闻瑜娘才,闻生久不至,遂散财赂,冀必得瑜娘为婚而后已焉。故有与瑜娘父言者,非誉符家道之华腴,必称符才貌之出众;非言生家道之萧条,必毁生行止之落魄。瑜父遂解盟,然犹虑构成词讼,犹豫未决。又有为其画策者,曰:「内外兄弟姊妹,不可为婚,法律所

倘或兴讼,以此推之,何畏之有?」遂决意许符氏,然犹未敢轻动。或劝其家纳符氏聘礼者,瑜父从之。

后瑜娘缉知,悲不自胜,以死自誓,终不他适。黎闻之怒。

瑜乃以白巾自缢,赖众知觉救解,得免。黎方觉悔。

然瑜之心虽不肯从,而符之盟终不可解。正忧闷间,忽值其姑适王氏者归宅,黎命之解瑜心。乃从容劝瑜百端,瑜应之曰:「结亲即结义,是以寸丝既定,千金莫移。儿非不荣盛而恶贫,但以弃旧怜新、厌贫就富,天理有所不容,人心有所未安。」姑以瑜言告黎。黎曰:「瑜言诚\\有理,奈彼符氏何!」凡瑜所亲者,皆令劝之。

,碧桃乘间谏瑜曰:「娘子懿德娇颜为诸姊妹中之巨擘,然诸娘子俱适名门宦族,或田连阡陌,或金玉盈箱,娘子独许寒酸,妾辈甚不惬意。近见大人别缔良姻,甚喜,甚喜。

娘子何故短叹长吁,减却饮食,损坏形容,而为伤之甚耶?」

瑜曰:「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人有言:「今之富贵,安知异不贫乎?今之贫,安知异不富贵乎?」彼符氏虽富,而子弟之品不过一庸夫而已,纵有金玉盈箱,田连阡陌,生为无名人,死亦作无名之鬼,何足道哉!已辜生虽贫,丰姿冠世,学问优长,他折丹桂如采薪,取青衿如拾芥,何患不至富贵乎?未受他人盟约,尚当求择其人,况先受其人之聘而负之,可乎?有死而已,誓无他志!」

,绛桃复谏曰:「自从定亲于辜生之后,一别三年,谅必他娶矣。娘子何故劳心苦志以思之?」瑜曰:「汝勿言,吾意已决矣,纵苏张更生,不能摇动。且辜生久不至者何哉?盖生之为人,孝心纯笃,乃翁捐馆,方泣血而不暇,况有心相忆乎!」又曰:「夫愿相守而厌相离者,妇之道也;托终身而期远大者,贤女之所虑也。尔何以妇期我,而不以贤女期我也?」绛桃拜谢而去。

未几,生家苍头忽持书至,密以一笺付瑜。瑜泣读之,乃迭韵诗一首。诗曰:「一自往年边扁便,无奈鳞鸿专转传。劝君莫把海山盟,移向他人擅闪善。」

自是生即□之后,夜就枕间,忽梦往黎室。至相见,□延至于晖堂后新创亭上,坐,顾其额曰「剪灯书窗」。壁间所挂吹弹歌舞四画,上题有诗,附录于此:谁家有女颜如玉,手持几竿昆仑竹。镂玉编云一片形,含商羽千般曲。一声迟,晓起丹山彩凤啼,一声疾,半夜孤舟嫠妇泣。一声喜,秦楼仙侣同飞起。

一声悲,异时忠臣乞食归。十分妙趣真无比,良工写入霜缣里。时人莫道是无声,仙声不入凡人耳。

右调《佳人吕玉箫》中虚外实木一片,向佳人怀里见。玎玎珰珰几点声,细细四条线。一声清,半夜天空万籁鸣。

一声浊,八月秋风群木落。一声苦,昭君马上啼红雨。

一声,妃子中洗禄山。风画史龙眠老,笔端写出心机巧。劝君莫道是无声,仙声不入凡人耳。

右调《美人琵琶》及生至黎室,正想间,忽见瑜至,相见之际,再拜再悲。遂相携手入于兰房之内,二人席地而坐,历道其梦想之苦、解盟之由,相对泣下。已而,瑜收泪言曰:「今相逢,将以为可喜,则又可悲;将以为可悲,则又可喜。悲耶?喜耶?吾不得而知之。」生曰:「苦尽甘来,一定之理。前之别固为可悲,今之逢则又可喜。可悲者既已过矣,可喜者当以与卿共之。」

瑜遂命绛桃取酒,与生共饮;复命仙桃以侑觞。仙桃请歌东坡《水调歌头》。生曰:「时势不同,情怀各异,彼调虽妙,非吾事也。」乃止。缀《念奴娇》一曲,命仙桃歌之。绛桃和之。

「牵情不了,叹人生、无奈别离多少。一自殷勤相送后,天际归舟杳。倩女魂消,崔微梦断,瘦得肌肤小。寒闺深闭,肠断几番昏晓。

怅望凤鸟不至,妖禽怪鸟,恣狂呼叫。悄悄忧心何处告,且喜故人重到。霞,浩歌明月,与尔开怀抱。等闲信笔,写出《念奴娇》调。」

曲尽,二人相顾,泪洒数行。已而,复相谓曰:「今夜相逢,何啻梦中,可无述以记之乎?」生请其题。女曰:「以「梦寐」为题,不亦宜乎?」生遂援笔书于纸屏之上:「久别喜相会,从何处来?四眼频相顾,双睛何快哉!对此一盏灯,如醉又如痴。大旱见云霓,和羹得盐梅。

忧心冰似泮,笑脸天如开。呼童且奉酒,与君开此怀。」

写毕,忽听角起樵楼,钟鸣梵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梦。

而且忆其诗词,因起而录之。始治装竟寻旧约,奈何秋闱在迩,正吾人当发愤之际也,更兼有司催赴试甚急,生无奈何,只得起服回学肄业。故特命苍头北行,以申前好。岂知瑜父不以生为念,终无一言以及亲事,但厚赂以馈生耳。苍头临行之际,瑜乃以笺付之,令持以献生。

,苍头抵家复命,具言以结盟符氏,生心大恚。复闻瑜有书奉寄,生大喜,拆而视之,乃情札一纸,并诗十韵。生读之,叹曰:「清才丽句,虽李易安、朱淑真不过是也。」书曰:「妾瑜,盖尝因亲致亲,虽有惭于圣训,以,岂有负于初心?敬陈悃□之诚\\,上达高明之听。

伏念妾瑜三才末品、一介女,愧无倾国倾城之姿,且有至愚至陋之累。叨蒙不弃,肯结契缘;复纳聘,重申结好。恩有,报德无由。岂期凶变于门,山崩水竭,遂使鱼沉湘水,雁杳衡。一别悠然,三年在迩。寸心千里,眼穷云海之微芒;一三秋,肠断光之转递。前言难践,后会何时?风风雨雨不曾停,闷闷愁愁何了!罄南山之竹简,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洪波,情不已。愁如云而常聚,泪若水以难干。

苑花开,怅之景;夏凉燕,情嗟长养之天。

秋观明月倍伤神,冬玩香梅增慨。警于心,触于目,无非惆怅之时;俯乎人,仰乎天,尽是相思之处。一心怏怏,两泪汪汪。一十二时,时时怅望;五更三四点,点点生愁。坐如尸,立如斋,形同枯木;瞻在前,忽在后,目若紫芝。簪折瓶沉,月下已辜向约;香消玉减,镜中无复旧时容。密约成虚,怕过旧时游处;娱陈迹,难期后会何时。深怀千言万语,与谁说浼;决尽一心一意,惟子是从。愿若果乖,虽生无益;情如不遂,便死何妨!岂抛彩凤文鸾,去逐山野鹭?父纵许盟于异姓,妾肯委质于他人?誓于此生,靡敢失节,皇天后土,实所鉴临!碧落黄泉,要同一处。天作比翼鸟,地成连理枝,允副王郎之愿;生为同室亲,死为同鬼,毋为居易之言。赵璧重完,尚希躬往;乐镜再合,早致良图。姑共挽桓君之车,庶免抱淑真之恨。偿足死生之债,莫负锱铢;未终鹤之龄,长坚金石。诚\\能如此,妾虽垂首九原之下,亦且甘心矣。惟兄是图之,毋使落他人之手也。临书肠断,不知所云。更有平所作鄙句,并用奉呈。

朝朝暮暮忆崔徽,鬓雾蓬松泪两垂。蚕茧丝丝何了,鹭鸶骨瘦几时肥!西厢待月人何在?北里锵鸾事已违。肠断画梁双紫燕,飞来飞去又飞归。

相思相望泪频倾,化云娘恨未能。帘外厌闻无喜鹊,窗前愁伴有心灯。千般娇媚颜何在?一种风病又增。可惜佳期成阻隔,愁愁闷闷几层层。

红颜薄命古今同,不怨苍天只怨侬。松柏岁寒终不改,鸳鸯颈白也相从。要知赵客终完璧,莫学陈王只赋龙。今西厢门下过,汪汪雨泪洒西风。

鸾凤分群失一友,朝思暮忆倍凄凉。当时何啻鱼游水,今方成参与商。泪泪尽泪,断肠肠断断无肠。风有债难偿子,独对西风叹几场。

平生志愿未能酬,百岁姻缘一旦休。两股钗分诚\\有,一簪折整无由。愁攒眉上铅难尽,泪落头枕浮。倘若情缘中道绝,微躯此外复何求。

寂寂深闺尽闲,伤情无语倚栏杆。恨从别后生千种,愁拥心头结一团。藕断也知丝不断,烛干信是泪难干。他时若落庸夫手,璧碎珠沉也不难。

雨打梨花倍寂寥,几回肠断泪珠抛。睽违一载更三载,情绪千条有万条。好句每从愁里得,离魂多自梦中消。香罗重解知何,辜负巫山几暮朝。

两地相思各一天,可怜辜负月团圆。每盟金石坚孤节,生怕红尘随俗缘。鸾鸟柔肠虽断尽,鲛绡鲜血尚依然。花开月白人何处,无奈千愁万恨牵。

浊纸鲜鲜染泪红,遥传长恨寄匆匆。须知身在情终在,务要生同死亦同。苏雁影沉传去后,秦箫声断月明中。云收雨散知何处,目断巫山十二峰。

如此钟情世所稀,这般心事有谁知?丁香到死香犹在,竹节经霜节不移。有意有心常怅望,无言无语但呆痴。碧梧翠竹无由见,一思君十二时。」

生得书后,遂整饬再寻旧约,奈何秋闱在迩,有司催赴试急,生不得已,实时回学温习旧业。与友人数辈,虽朝夕同学共榻,然而思慕瑜娘之心无时不然。他不暇及,集古人诗句十首,以思瑜焉。

「岂是丹台归路遥,月魂潜断不胜招。何因得荐台梦,几度难寻织女桥。惨惨凄凄仍滴滴,霏霏沸沸又迢迢。砌成此恨无量处,纵得风亦不消。

丈夫身上泪沾襟,书尽谁怜得苦。紫府有缘同羽化,瑶台无路可追寻。能消造化许多力,不受尘埃半点侵。惟有当时端正月,只应常照两人心。

花有清香月有,断肠魂梦两沉沉。才开暖律先偷眼,莫为游蜂便吐心。薄雾浮云愁永昼,落花水怨离琴。相思一夜梅花发,夕梦时时到竹林。

鱼在深渊月在天,魂归冥漠魄归泉。相思相见知何,多病多愁损少年。独坐独行还独立,相怜相莫相捐。两情宛转如心素,愿作鸳鸯不羡仙。

擘破云鬟金凤凰,离人别处倍堪伤。双双瓦雀行书案,两两时禽噪夕。谁高格调,我怜真白重寒芳。而今往事谁重省,说与莺也断肠。

路隔星河去往难,罗裳不暖午风寒。朱经玉树三山祷\\,共待天池一水干。阆苑有书难附鹤,碧桃何处共骖鸾。山长水阔人还远,无由得再看。

临高万丈斜西,相望长有所思。白雪为肌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鸳鸯被合抛何处,红叶蛾黄化为迟。独倚栏杆意难写,援毫一咏断肠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千里思无穷。水三分尽,心有灵犀一点通。长乐梦回寂寂,馆娃愁重雨。不堪罢重回首,更隔巫山几万重。

寄语麻姑借大鹏,琼台重密许飞琼。常疑好事皆虚事,谁识鸾声似凤声。雾鬓云鬟差玉颈,云裾月风想娉婷。此时为汝肠肝断,一片伤心画不成。

月窟孀娥不惜栽,天花冉冉下瑶台。独教罗邺能毕,曾是刘郎再看来。愁无处着,半生怀抱向谁开?此时愁望情多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诗既成,乃命仆持书报黎,称「将赴试」,密付前诗,以寄瑜娘。瑜见之,不觉失声长叹,亦集古诗十首以复生曰:「故园东望路漫漫,泣血悲风翠黛残。去渐多来少,别时容易见时难。蚕到死丝方尽,沧海扬尘泪始干。无可奈何花落尽,五更风雨五更寒。

玉容寂寞倚栏杆,抱得秦筝不忍看。桂树参天烟漠漠,月娥霜宿夜漫漫。花秋月何时了,暮雨朝云去不还。正是消魂时候也,金炉香烬漏声残。

残妆漏眼泪栏杆,睹物伤情死一般。三径冷香晓月,十分消瘦怯寒。黄花冷落不成,青鸟殷勤为探看。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怜辜负月团圆。

黄菊枝头破晓霜,此花不与俗人看。车轮生角心犹转,蜡炬成灰泪始干。云鬓懒梳愁折凤,晓妆羞对怕临鸾。故人信断风筝线,相望长泪一团。

暑往寒来复秋,故人别后阻山舟。世间美事难双得,自古英雄不到头。豆蔻难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知此后相思处,海西风十二搂。

百岁中来不自由,同君身上属谁忧。金丹拟注千年貌,仙鹤空成万古愁。岂有蛟龙曾失水,敢教鸾凤下妆楼。两身愿托三生梦,几度高寄水

枯木寒鸦几夕,自从别后减容光。遥看地连空,人道无方定有方。披扇当年叹温峤,此生何处问刘郎。愁来唱相思曲,只恐猿闻也断肠。

天上人间两渺茫,天涯一望断人肠。多情不似无情好,尘梦哪如鹤梦长。沧海客归珠送泪,坠楼人去骨犹香。人生自古谁无死,烈烈轰轰做一场。

天涯海角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明月清风如有待,冷猿秋雁不胜悲。曾听玉人间曲,只许高人个里知。寂寞长谁问我,每因风景寄君诗。

真成命薄久寻思,独立沧自咏诗。粉面怕遭尘土浼,此心惟有老天知。诗成夜月人何在,花落深雁亦悲。今风亭上过,寒猿晴鸟逐时啼。」

写毕,令仆持报以复。

生见瑜诗,叹赏不已,思慕倍常,功名之心如雾之散,眷恋之意若川之。不觉成疾,勿能言动。旁求良医,拱手默然,莫知所以。有一后至者,叹曰:「此必害相思之病也,虽卢扁更生,亦莫能施其术。诚\\能遂其怀,不治而自愈矣。」初,生之遇瑜,人莫知之也,至是,闻医者之言,举家失措,莫知其由。乃询诸仆,咸曰:「不知。」询之哥,始以实告。实时命仆亟至临邑,别以他事诣瑜父,而密以实告祖姑。祖姑得之,窃以言瑜。瑜即解玉戒指一枚并鱼笺一幅,以投仆,曰:「饮之即愈。」仆回抵家,遂以玉戒指磨水,与生饮之,顿觉轻减,稍稍能言。仆乃以瑜娘所与之笺呈上。生拆视之,乃诗一首云:「妾即君兮君即妾,君今有恙妾何安。凤凰倒了连云翼,松柏须宜保岁寒。当造端良不易,从今燃尾谅犹难。天应怜悯人辛苦,破月应知自有圆。」

生览诗数次,忽觉身健,渐渐病愈。时槐黄在迩,生以病故,不克赴试,始有重访旧游之意。

又月余,仍催装复抵黎室。既至,表叔以生久别,眷待甚厚,延于宣抚外堂之西庑。生见颇有外之之意,意甚不快。又以瑜娘平昔敬重于生,疑其必有通,每使瑜弟黎铭伴生。生自念负疾远来,思与瑜一致款曲,留连半月,竟莫能得,悒怏殊深。

忽值瑜母寿旦,夜间设席庆寿,生入伴斋,至三更后,遂轻步入瑜房中。瑜正忧间,见生前至,相与唏嘘,叹息久之。

已而,细诉衷肠,论其间阻解盟之事、致病之由,不胜凄惨。

言犹未尽,忽闻门外呼唤之声,生遂含泪而别。临行之际,瑜谓生曰:「兄姑留此,不数父亲将有远行。」生曰:「诺。」

后数,黎与子果去。生大喜。即黄昏,外门未闭,生直至女室,相携玉手,同至剪烛西窗。生顾窗中诗画,宛如梦中,无有或异。于是始谋\\私奔之约,生深然之。既而,参横斗落,遂不复寝,乃相送而出。东方渐白,门犹未启,二人相返于剪烛轩下。此轩远僻,人迹罕闻,乃制《南一枝花》一曲,按琵琶歌以赠生。夫瑜平昔善歌,恐闻于外,昔时生每强之不得,今请自歌之。生心欣听,响遏行云,声振林木,骇然惊服。

词名《一枝花》,带过《小梁州》。

中,夏景繁华里,秋悲霜降后,冬恨雪零时。

触目攒眉,许多情意,心事有谁知?三年里几字不通,一间百忧并集。

《小梁州》望碧天,茫茫不尽;念青鸾,杳杳无期。可怜辜负深盟誓。玉人何处?招之不至。乐昌镜破,凤钗双离。萧郎箫断,蔡琰笳悲。怪累朝鸟雀频啼,喜今宵玉手同携。《小梁州》,漫把曲儿歌,大都来细把离情诉,声声短叹长吁。钟情到此,悲离合都经历。

怅杀我无双翼,安得双双花并蒂、对对凤于飞?古人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入地愿成连理枝。」这言儿也、君须记。死生随你。问我何归,相思而已。」

歌毕,天明,生乃出。瑜遂书前曲,命婢持示生。

生制《耍孩儿》一曲,暮同游,命瑜歌之,生拂弦以和之。并附于此。

《耍孩儿》老天生我非容易,把俺置入花天月地。娱正值少年时,况两人貌美才奇。我便是琼瑶藏中无双宝,你便是紫场中第一枝。往古谁堪比?冠世才、风曹子建,倾城、窈窕太真妃。

《五煞》虽二人、只一身,十分佳、一样齐,如连理花同蒂。琪花瑶草相晖映,玉蕊金英付护持。谁知得、真情意。博山下深深密约,房中悄悄幽期。

《四煞》情乍深渐妮亲,头□又解携,回头间别三年矣。

尔思予两行红粉泪,予思尔几句断肠诗。鳞鸿绝、书难寄。百样相思端绪,万般离况情思。

《三煞》可胜叹嗟!椿树倒、痛在心,那堪岸泮严束系。

重来,奈多修阻不克谐。我的心情,秋冬夏四时里,恨怨悲伤四字儿。此无聊不在心,便在眉。令那割人肠的花开月白,那更苦人心的燕语莺啼。

《二煞》我只道破镜不圆,谁承望去璧重归。诉艰辛、一一从头起。耳才闻处肠先断,口未言时泪早垂。相对几声长吁气:哀哀怨怨,噫噫唏唏。

《煞尾》此意儿重若山,此情儿融似泥。两人莫负平生志。

情粘骨髓刀难割,病入膏肓药怎医?任生生死死,要一处相依。

《尾声》如此如此,永由伊。由伊肯嫁情人,殒身做一个风鬼。休独使崔张、卓司马专美。

自是之后,多会于漱玉亭上。

次夜,生复至,且约以是月中秋,相与践东门之约。瑜允之。

,生将辞归,适黎亦回,乃设席以待生。酒至半酣,黎起,举杯谓生曰:「往时误结丝萝,有乖国法,今思改正。

且瑜娘,老夫所钟者,不外适,恐致相见之难,将求佳婿以赘之。况且子既绊于文林,必历乎仕路,但与瑜娘相呼为兄妹,不亦宜乎?」生听其言,唯唯从命。复以红罗一匹以与生,曰:「劳子远来,无以为馈,聊以表吾违约之过。子其纳之。」

生亦受之不辞。宴罢,暮,生回室,思与瑜一会,重申旧约,奈何无间可乘,转辗反复,莫能成寝。既晓,瑜乃命碧桃以罗鳞趾一片并近体一首以别生云:「间别三年始得逢,才逢数却匆匆。一身归去轻如叶,万恨生来重似蓬。莫把仙桃轻漏,好教云翼早相从。向来言约君须记,只在中秋一月中。」

生归家数,复往旧约。及至,不复身,但寓于佃夫之家,使老妪为通情焉。至中秋夜,赏月罢散,俱已醉寝,瑜乃窃开后门走出。时生正伫立俟候,忽见瑜至,相与同到寓所。

命佃夫抬轿,至海滨。时舟在岸,生乃抱瑜登舟,渡海而东。

半月间,始得登岸。其程中所作《八景》,附此:《兰房寂寞》素娥今夜到蟾,鹤怨猿悲惆怅中。香冷博山人不见,秋风秋雨泣寒蛩。

《花槛萧条》绕栏浓四时开,都是区区手自栽。此生莺花谁是主,故园猿鹤不胜哀。

《仙门夜月》惨淡中秋半夜天,相期私出小门前。回首见月颜何厚,步未移时泪已涟。

《古道秋风》野草寒烟望眼荒,秋风飒飒树苍苍。不知此地是何处,怕听猿声恐断肠。

《博浦开船》平生不省出门前,今飘零到海边。同驾木兰从此去,鹤归华表是何年?《扁舟驾》一叶轻舟鼓行,摇摇摆摆几层层。也知平优游好,争奈安从险处成。

《孤棹摇风》苦不肯休,西风吹起。人言舟里黄泉近,终昏昏怕举头。

《列楼登岸》沙白茅黄海气腥。人言此地是丰盈。岸头举目非吾土,两泪汪汪别二亲。

登岸之际,忽见仆夫在彼俟候,瑜归家。

既至,择设花烛之会,行合卺之礼。二人之时,不啻若仙降也。乃于枕上共成一词,以识喜云。词名《一剪梅》:「金菊花开玉簟秋,鸾下妆搂,凤下妆楼。新人原是旧游,鱼水相投,情意相投。

举案齐眉到白头,千岁绸缪,百岁绸缪。顶香待月旧风,从此休休,自此休休。」

自是之后,符氏缉知,具状词告于郡。

时□郡者由进士出身,博学好事,亦重风情案,闻生之才名、瑜之佳誉,勒生与瑜供状词。辂供曰:「伏以不告而娶、固知获罪于圣门;窃负而逃,未免有乖于国法。虽然有咎,未必无因。谨具状由,备陈始末。缘念我祖之妹、我父之姑,早适临高之县,厥姓曰符,厥官曰土,世居临邑之乡。所有孙女,正及可笄之岁;念予小子,先成结谊之盟。自是冰人亲断千金一诺,复兼月老更礼于双璧。玉镜之台,吾已下矣;芙蓉之褥,余得隐焉。讵念人心不测,天地无常,俄焉时候,倏尔云亡。彼海翁遽然易虑,慕彼千金之值,欺予六尺之孤,弃旧好而结新,见小利而忘大义。父心母意虽更张,女愿男情粘滞不了,是以犯在之戒,通和好之私。盛月新,胶坚漆固,两情难舍,百计无由。万虑千思,惟恐破乐昌之镜;三更半夜,遂窃效卓氏之逃。自博浦而下船,至烈楼而登岸。艰于山,险于水,始克到家;寄诸东,转诸西,未遑宁处。冤家有头债有主,已被告明;官司无亦无偏,从公勘审。今蒙唤问,所供是实,得罪惟甘。尚冀审缘由,果孰先而孰后;曲成斯美,俾有始而有终。望大人宽宏法之仁,小子遂宜家之乐。生则仰天而祈祷\\,死则结草以报恩。不在多言,伏乞台鉴。

瑜娘供状:「妾瑜告则不得娶,所以悖理而私奔;观过斯知仁,尚望容情而恕罪。荷申悃□,上渎高明。伏念瑜父生母育,忝处中闺,师顺婉闲,谨训内则。先时结谊,以缔好于辜生;近解盟,复许亲于符氏。从乎先进,则不顺乎亲;适乎后人,则有伤于信。是以犹豫而莫决,未知定向以适从,三思于心,两端互执。出乎此则入乎彼,理势必然;舍乎利而取乎义,心情方慊。况且符氏鲁鲁,孰若辜子昂昂,泾渭判然,熏莸别矣;难离难合,不得不然。所以月下花前,预许偷香之约;更阑人静,竟为怀璧之逃。

驾一苇之仙舟,凌千层之碧;渡蓬莱之仙境,抵琼馆之名区。谁想房之乐方深,而符氏诬词已下;枕席之未已,而府中胥吏来拘。自作自,事已发矣;吐情吐实,伏乞鉴焉。尚冀秦台之镜照临,孟母之刀剖析。庶俾一段良缘,始终美;免丧三分微命,翕剡云亡。夫如是,则妾再生之辰也。谨具厥由,详情乎理。」

郡□览毕,以朱笔判曰:「盖闻《易》备三才,贵之正义;《诗》称四始,开男女之及时。《秋》着谨始之友,经书重大婚之礼。兹乃彝伦之大,实为风化之原。着于理径昭昭者也;传诸后世,郁郁乎哉!矧今圣化,人物衣冠之盛,不异中州,尚期媲美于鲁邹,岂意犹存于郑卫。切照书生辜辂,初知文墨,略涉诗书,况能怀席上之珍,何患无书中之玉?处子瑜娘,生长富华,质婉娩,何不韫匮藏之宝,待夫善价之沽?却乃逞己私情,污吾淳俗,非独有违于国法,抑且有叛于圣经。

揆诸理而罪固难逃,原其心而情实可恕。再照土官黎稠,蠢小黎蛮,野哉羯者,不能修理帏幕,安能制服黎民?矧今背约欺孤,损贫就富,事由其始,罪所当先。原告符氏,猴头曾尾,狼子野心,不能揣己自量,却又夺人匹配。且复捏虚词诬告,欺诳官司,理既有亏,法当坐罪。牵连之人数,各科断于本条。呜呼!

一理所存,两端互执。断之符氏,恐开争占之方;断之辜生,虑起奔之路。是故度以中正之道,宜归父母之家。风案自此打开,陷人坑从今填。旷夫怨女,永无间言;债主冤家,大家解结。一惟圣朝之律,深惩俗之非。凡诸后生,当鉴前辙。判语已毕,合属施行。」

于是命黎父领之回。

先是,二人淹滞囹圄,极情凄惨。乃至判断明白,将使瑜父领瑜前回,二人相语别曰:「妾与君历尽危险,备经辛苦,犹不得遂其美之情,今系于囹圄之门,此人之意恶者也。

非缘兄,亦不出此。我父又将领妾远回,今夜与君在此,不知明又在何处也。死则已矣,倘若不死,庶毋相忘于患难之中。

」二人抱头大恸,绝而复苏者数次。既而,拭泪立会数次,极其绸缪,不觉樵阁上三竿。女遂自摘其发系生之臂,生亦摘发以系瑜臂。已而,仰天叹曰:「纵今生不得为同室人,亦当死为同鬼;纵有死生之殊,永无违背之异。皇天后土,其证之焉!」瑜乃口念《沁园》一阕,歌以别生。每歌一句,长叹一声。狱闻之,莫不掩泣。歌曰:「夫为去,为夫死,死又何难?念狼虎丛中,曾经险阻,镬汤狱里,受尽辛酸。有口难言,含冤莫诉,碎了心肠烂了肝,愁杀处,见君尤缧绁,我独生还。

恩情万种千般,誓死死生生永不单。这三世冤家无解结,一条命惜摧残!生不同衾,死当同,付与符氏冷眼看。须记取,绵绵长恨,天上人间。」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女别时,生之婢女以酒送瑜。瑜出一简以付之,使其与生。乃《醉风》词

一曲:「玉貌减容,柳无气力。可怜好事到头非。

啾啾唧唧,彩凤分飞。宝瓶坠井,魂招不得。

回头长叹息,血点盖臆。乾坤有尽意无穷,惜惜愁愁,嗟嗟叹叹,相思罔极。」

瑜娘既出,生亦疏放,而溺于所,恩愈厚而情愈深,终不食,终夜不寐,痴痴呆呆,如醉如梦,动静语默,皆思瑜之心形也。其至神耗损,容有变,所为之事,旋踵而忘,不知其与荀情崔魄,孰果先而孰后也。尝作《玉蝴蝶》令一阕云:「憔悴玉人去也,深盟已负,幽怨难招。终昏昏,无赖无聊。恨如山,重峰迭嶂;愁若线,万绪千条。想娇娘,眼波波深恨,旆摇摇难招。游魂飞散,金钗股,玉带宽。被冷香残,兰房寂寂,长夜迢迢。僧金迦,倩谁解结?风案,何能消?可怜俏玉人何在,风雨潇潇。」

又诗曰:「临风长叹息,好事到头非。一点心难朽,千年愿已违。离鸾终怨,雁几时回?寂寂寒窗下,无言但泪垂。谁想凤和凰,翻成参与商。灯残心尚在,烛冷泪还长。当同司马,如今似乐昌。相思成痼疾,自觉断中肠。」

瑜娘自归之后,黎幽之冷室,使之自尽。瑜终独自悲殒命,然以未得与生诀别,尚不能忍,乃作哀词八首以自吊云:「暗室兮寥寥,长夜兮迢迢。欣兮今何在,天涯兮亦何遥。愁频结兮不能消,魂已飞兮不能招。风债兮偿未了,鸳鸯颈兮何时

妾心兮悲又悲,皇天兮知不知?相思兮此际,相见兮何时?雁儿东去,燕儿西归,镜已分兮钗已离。

心盟有在兮君应不违,灵神作证兮吾将谁依?在天愿作兮比翼鸟,在地愿为兮连理枝。天地兮无穷尽,此情兮无绝期。

在兮青天,鱼在兮深渊。天与渊兮悬何切,我与君兮合无缘!不怨父兮不怨母,不怨人兮不怨天。

但怨红颜多薄命,倚门长叹泪涟涟。

幽室无人兮与鬼亲,微苟存兮与鬼为邻。愁眉兮终颦,幽恨兮几时伸。誓此生兮不惜身,即与子兮合其真。生当为兮同室人,死当为兮同尘。

风桃李兮今何在,秋雨梧桐兮增慨。填不平兮美坑,偿未了兮风债。香罗重解兮何时,佳期已失兮难再。

百年伉俪兮一旦分张,覆水难收兮拳拳盼望。倘若不遂所怀兮死也何妨,正好烈烈轰轰兮便做一场。

莫教专美兮待月西厢,何心偃仰兮苦恋时光。

静兮风不休,梗停兮波不。海纵枯兮心尚在,石虽烂兮情犹存。于今堪叹亦堪悲,无缘佳期不到头。甘向牡丹花下死,便为情鬼也风

只为君情兮若牵,遂使今兮受斯愆。窃负而逃兮真可谦,缧绁而拘兮犹可怜。父兮母兮不相见,兄兮弟兮不相捐。与其苟生于人世,孰若饮恨于黄泉!

」词成,黎以公干之县,祖姑乃窃开纵瑜潜而出。

时生家仆来探访消息,瑜乃出一简付之,命遗与生。生拆视之,不觉放声大哭。其书曰:「妾与君自会以来,殆始四载于斯矣。吾兄使妾眷恋之心始终弗替,绸缪之意生死弗改。瑜月下之盟,口血犹未干也;灯前之语,德音尚在耳也。妾拳拳是念,切切惟思,未尝一而去怀,惟冀与子偕老而已。曩者中秋之行,始得遂志,自谓可以驯至百年而不负,灯前月下之心遂矣。奈何无知恶小切齿,在州构成官讼,遂至钗分镜破,簪折瓶沉。父母恶之,乡人之,臭秽彰闻,闺门骈笑,良可悲夫!妾今幽居别室,风月不通。正自尽也,则恐自经沟渎,人莫知之;正苟存也,则将何面目去见父母?是以犹豫未决,思与子一诀而后捐身也。呜呼!百年伉俪,一旦分张;千载佳期,时难再得。想风待月之时,握雨携云之会,其可得乎?吁!不可得也。此妾之所以长叹深悲者也,所以饮恨长逝者也。妾所以作哀词录之以奉呈焉,以表生死不忘之志。瑜泣血谨书。」

生览毕,忽焉如有所失,乃作《嗟嗟凤侣》六章以自广云:「嗟嗟凤侣,在天一方。思之不见,我心孔伤。

嗟嗟凤侣,在天一涯。思之不见,我心孔悲。

嗟嗟凤侣,非梧不栖。胡为乎哉,一东一西。

嗟嗟凤侣,非竹不食。胡为乎哉,一南一北。

嗟嗟凤侣,遭幽囚兮。一不见,如三秋兮。

嗟嗟凤侣,落樊笼\\兮。一不见,如三冬兮,使我心忡忡兮。」

生即促装兼道而行,直抵黎之左右潜居焉。使人以密告祖姑,祖姑密以告瑜。瑜闻生至,思得一见而无由,乃作《首尾》二律以馈生云:「生不从兮死亦从,天长地久恨无穷。玉绳未上瓶先坠,金轸初调曲已终。烈女有心终化石,鲛人何术更乘风?拳拳致祝无他意,生不相从死亦从。

生不相从死亦从,吁嗟好事转头空。暌违已似河边柳,偶得全凭上翁。幽香未消幽恨结,此身虽异此心同。拳拳致祝无他意,生不相从死亦从。」

辜生是又得此诗,越加忧惨。知瑜以死相许也,乃溺恨燥肠作赋,名曰《钟情》,密以馈女云:「予自与卿合之后,悲离合,莫不备经。然后知吾二人钟情之至,亘古至今,天上人间所未有者也。自前寓此,仓卒并,埋身晦迹,一月余矣。思与子一会,以叙往昔之好,以成往昔之盟,以谐往之愿,以践往之言,不可复得,可胜叹哉!近得子所作《首尾》二律,伤悲戚,怨恨凄惨,且以见吾子之无二志矣。读之再三,之不已。呜呼!不知何时复得相见也。兹不揆愚鲁,强写情怀,作成鄙赋一篇,名曰《钟情》。夫情所钟者,皆吾与子经历之所履也,不待赘言已可知矣,然未有不因言而见心者也。吁!韩子所谓「物不得其平则鸣」,岂虚语哉!

今因人便,敬述谬作以寄吾子,希吾子其采之。虽然,文华虽工,无补于事,要在践言耳。同生死人辜辂拜首献赋曰:心动为情,与生俱生。蕴之而为至中之德,发之而为至和之声。至微至妙,惟纯惟。因乎万物之,故有二者之名。叹夫人之所禀虽同,我之所钟独异。

非忧惧之切心,匪恶之介意。杳杳焉莫究其由,茫茫焉莫窥其际。但见乎物,应乎中,触于目,着于躬。干旋坤转,吾情之无穷也;往月来,吾情之通也;风和气,吾情之冲融也;骤雨浓去,吾情之朦胧也;泪之洒然,气之嘘然,吾情之所以如山如峰也。然一身之有限,而万状之无涯。既而乐之,乐忽变而哀,情之所钟,为何如哉!察其所由,源源而来。

想其月明风清,寂无人声;兰月荅启矣。情人止矣。尔乃一气潜消,两情不已;贯两玉而一串,洽两身而一体。翙翙焉焉猗猗焉,不啻乎凤之和鸣、枝之连理也。

虽文萧之绊彩鸾、三郎之幸妃子,天下钟情之乐,又岂加于此哉!至若子规声苦,秋闺夜雨,人既归兮,臂既解兮,尔乃恨结于心,愁于眉,嗟赤绳之缘薄,叹鳞雁之音稀,肃肃焉,切切焉,奚啻乎雁之失群、鸾之分飞也。虽溺之荀情、多情之崔魄,天下钟情之苦,又岂有加于此哉!呜呼!噫嘻!吾之与子,情之至,止于此矣!方跨粉墙,游房,待月明,窃仙香,赴云雨之幽会,期天地而久长,此情之钟于乐之一也。及其辞阆苑,归琼馆,赴佳期,望穿眼,念月之迈,伤景之不返,此情之钟而为苦之一也。

及至久别而相逢,久窒而复通,携琴以遂相如,举案以待梁鸿,此又情之钟而为苦之一也。讵意事发入于公门,身居于囹圄,埋龙剑于狱中,分明镜于江浒,此又情之所钟而为苦之一也。情兮情兮,钟情立此当何如!乐极哀生,言既不虚;苦尽甘来,言岂我诬?悼往者之不可救,念来者之犹可图。望赵卿之返璧,期合浦之珠还。誓此心兮,生死不殊;誓此情兮,生死不逾。身虽异处,情非二途。卿其我乎?我其卿乎?钟情之赋,止于如斯,复何言之可言欤!乃从而歌之曰:乾坤易尽兮,情不可极。云雾可消兮,情难释。

江海可量兮,情难测。情之起,先天地无始。情之穷,后天地无终。微此人兮,吾谁与同?微此情兮,吾何以终!」

瑜览赋毕,不觉失声大哭。既而,援笔修书一览以答生云:「同生死人妾瑜拭泪含涕,谨布心声,特令便人代为申达微意,以渎情人辜兄:妾惟悲相继,虽事势之必然,生死同途,实人情之至愿。皇天后土,鉴一生无二之心;霜竹雪梅,秉万古不移之节。情如海,永不枯干;盟誓若山,何由转动?但恐情命短短,物在人亡,空垂首于九原,枉分身于两处,为此悲耳,岂不哀哉!妾今在幽房,何殊地狱。声哽咽,绝如泣血之子规;顾影悲,恰似失群之孤雁。苟延命,亲却不从;将殒灭微躯,兄又不至。伤心积恨,岂止一端;残微躯,惟欠一死。兄不弃,幸轻百里而来询;嗟妾无缘,不得一朝而相见。室迩人遐,空怀恨焉;月缺花残,实可伤也。近得情书飞坠,华翰传来,浏亮新奇,凄凉惨切,备尽悲离合之状,极夫风慷慨之言。蹙额开缄,含泪披读,中之苦趣,开笔下之陈言。奈何纸短情长,未免言穷意并,伏乞采之,实为幸也。」

黎归,闻其母纵瑜,大怒,愈加锢,节其饮食。生潜住月余,不复通其消息,愈加忧怏。然赖祖姑时加问,且命生姑留于此,因便窃发。

又月余,值黎岳父之诞辰,黎偕其俱往之外氏。是夜,祖姑乃墙纵瑜而出,命佃人舁之,随生东归。

至家,再设花烛之宴,重誓山海之盟。生乃命婢把酒,与瑜共饮。甚,生口占一绝以侑女云:「经霜松柏愈森森,足见平生铁石心。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斟。」

瑜接卮,亦一绝以答生云:「经霜松柏愈苍苍,足见平生铁石肠。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尝。」

瑜复酌酒,再酬生云:「经霜松柏愈班班,足见平生铁石肝。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谈。」

生接卮,亦以复云:「经霜松柏愈青青,足见平生铁石盟。今夜灯前一杯酒,故人端为故人倾。」

瑜归之后,祖姑乘间劝黎,因许瑜归宁。祖姑密使人报生知,夫遂备礼起行。既至,俯伏请罪。居月余方归。

瑜娘孝敬其姑,恭顺其夫,待姊妹以和友为先,遇仆婢以恩惠为本。一家内外,无不敬之。机杼之,剪制之巧,为一时之冠,时誉翕然称之。暇,则与生咏。厥后生掇巍科,偕老百年,永终天命。

玉峰主人与生契甚笃,一旦以所经事迹、旧作诗词备录付予,令为之作传焉。既成,乃为之赞曰:「伟哉辜生!卓冠群英,玉质金声。懿哉瑜娘!

秀出群芳,国天香。芳,今古无双。可羡可嘉,千载奇逢。意密情浓,成始成终。洋洋美誉,播乡闾,莫不曰善。斯斯才,生我琼台,猗欤休哉。

玉峰主人,笔力通神,相像写真,作此传记,传之无涯。」

玉峰主人庆生诗:「几回离合几悲,如此钟情世所难。雪冻不催松落落,飞蛾难掩月团团。丰城龙剑分终会,合浦明珠去又还。从此玄霜俱用尽,好将诗句咏关关。」

俟轩陈隐公诗:「好将诗句咏关关,青鸟何妨再探看。无可奈何风大急,似曾相识月团团。画蛇笑彼安蛇足,失马知君得马还。好把风收拾起,早携书剑上长安。」

玉峰主人结:「早携书剑上长安,莫恋人家岁月长。金榜题名千古旧,布衣换却锦\\衣还。」

张于湖传宋朝淮西和州泾县,有一秀才,姓张,名孝祥,字安谷,号于湖。腹中背记五车书,内包藏千古史。因恋新婚,不赴科第。其父作诗以诫之,云:「西风飒飒槐黄,文士纷纷赴选场。休恋凤衾鸳被暖,桂花香似麝兰香。」

于湖见诗,遂上京应举。幸喜高登,除授江西临江县尹。

在任一清如水,四民咸仰。

余闲,往临江亭观玩。但见山青水秀,景物鲜明。见正面屏风画着潇湘八景,左壁「范蠡归湖」,右壁「子房归山」

。攸攸之乐,猛然触心,遂于壁上题诗一首云:「送客,景物晚烟笼\\.雨过山岚静,回港舣通。北去搜千迭,南来转万蓬。不趋朝去,江边学钓翁。」

题毕,归衙。

后不觉月如梭,三年任,越升州通判。未任一年,改升金陵建康府尹。带领伴仆王安,雇船前去。

来到扬子江,过金山寺,见十数人驾快船一只,问云:「来船莫不是建康府尹张爷爷的么?」于湖叫王安答道:「只说不是。」王安依言回答。那接官公人去了。王安问曰:「相公因何不要公人跟随入城?」于湖曰:「他们跟着,不得闲行游玩。且同你入城寻亲访友,茶坊酒肆,勾栏寺观,俱以游玩,方可理任。」

来到通江桥边,时八月天气,尚且炎热。于湖吩咐王安:「上岸寻个寺观,烧汤洗浴。」王安行无半里,见一座道观,向前与门公唱喏,曰:「我官人行船辛苦,借浴堂洗澡,未知允否?」门公曰:「待小人与观主说知,然后请进。」门公告知观主。观主曰:「天气炎热,洗浴何妨。」传语请入。

王安报知于湖。于湖即入轩前与观主相见。但见观主头戴星冠,身披鹤氅,人物清标,丰姿怜俐。于湖暗忖曰:「不知来到此间,得遇此观主恁般风韵。」遂调《西江月》词一阕,单道观主妙处:「半旧鞋儿着稳,重糊纸扇风多。来年煮酒味偏浓,雨过夭桃重。

强距公快斗,尾长山雉枭雄。烧残银烛焰头红,半老佳人可共。」

毕,与观主分宾主而坐,观主问曰:「尊官何处?高姓大名?因什到此?」于湖曰:「小生洛人氏,姓何,名通甫。游玩至此,天气炎热,敬到上,借求一浴。请问观主高姓?贵寿?」观主答曰:「贫道在俗姓潘,年四十有八,讳名法成。」正说之间,帘栊响处,只见一人俄然而入,头戴七星冠,身披紫霞服,皂丝绦,红月荅履,约有二十余岁,颜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临凡世,神似八十一中仙女下瑶池。生得丰姿伶俐,冠乎天成。于湖一见,却三魂,散了七魄。观主令她进前,稽首施礼毕,伫立一旁,启问曰:「官宰高姓?」于湖曰:「姓何,名通甫。」那道姑曰:「小道事冗,不及陪奉。」稽首而去。于湖曰:「好个佳人,可惜做了道姑。」又问观主曰:「适间来者是何院观主?」曰:「就是敝观知客。」

正问之间,只见小童请相公沐浴。于湖至浴堂浴罢,到客房梳篦整冠。值门公在侧,便问:「门公多少年纪?」门公曰:「小人今年六十二岁。」于湖曰:「你在此几年?」门公曰:「有二十余年。」于湖又问曰:「你身上衣服,谁管你的?」

门公曰:「小人但得三餐足矣。衣服有无,随时过。」于湖谓王安曰:「你去船中取布一匹,赐与门公做衣服穿。」王安取与门公。门公拜谢。于湖就问门公曰:「方纔鹤轩相见,姓名什么?哪里人氏?今年几何?」门公曰:「姓陈,名妙常,今年二十三岁,金陵建康府人氏。」于湖曰:「她的宿房在哪里?」门公曰:「在东廊第一间便是。」言未已,被女童来请相公晚斋撞散。

于湖到鹤轩相见,谓观主曰:「蒙容洗浴,又赐晚斋,何以克当?生之舟中炎热,故假馆借宿一宵,来便行,自当拜谢。」观主曰:「无伤。如若未行,宽住几。」

当晚斋罢,于湖闲步东廊之下,明月如昼,诗一首:「浩偏宜八月秋,蟾光皎洁照诸州。谁家宝镜新磨出,挂在长空忘却收?」

闲行之间,听得琴声响亮,见座黑门楼半开,挨身而入。见十余个道姑盘环而坐,知客中坐抚琴。于湖叹曰:「此女正是凤凰入伴,难以模拟。」正看之际,忽然琴弦已断。知客曰:「莫不是有人盗听吾琴?」于湖慌忙而转身,言曰;「何年月,再逢此女,吾愿足知。」遂题诗一首于粉壁,以叹其美:「星斗当天月正圆,忽闻窗畔理琴弦。瑶池降下真仙子,看罢教为独惨然。」

尾后书「洛才子何通甫题」。题毕,回房歇息。

次早,门公来请早斋。斋罢,却待收拾起程,只见门公报曰:「知客有请。」于湖即至知客房中,分宾主而坐。茶罢,知客曰:「夜来轩中有失迓。」于湖曰:「冒渎多端,不罪幸矣。」观见壁上有诗,而读曰:「晓瑶台夜气清,天风吹落步云声。尘未尽俗缘在,千里关山月正明。」

于湖读罢,问曰:「此诗何人所作?」知客答曰:「昔汉光武游王母,见仙妃在彼,数抚琴,故作此诗。第一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故作「天风吹落步云声」。」于湖暗忖:「十分人物,写作俱高,有十二分奇妙。」知客曰:「小道今上殿回来,见壁间题有佳作,重蒙过奖。」于湖曰:「小生冲撞贵寓,窃听琴音,回房道《临江仙》小词以奉。」知客拆开读之曰:「误入蓬莱仙里,松忽睹数婵娟。众中一个最堪怜。瑶琴横膝上,共坐饮霞觞。

云锁房归去晚,月华冷气侵高堂。觉来犹自惜余香。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

知客看罢,忖曰:「正是引贼\\入寨。」于湖曰:「休要见笑。」

知客曰:「重蒙所赐,又好笑,又好恼,小道意答相公,勿罪。」于湖曰:「小生诚\\为抛砖引玉耳。乞见教。」知客落笔即写《杨柳枝词》一阕云:「襄王魂梦云雨期,两心痴,子今无计恋琼姬,自着

道心坚似絮沾泥,不往飞。任取杨枝作柳枝,强挨尸。」

写罢,于湖观看,大笑。知客曰:「班门斧,幸勿哂焉。」

于湖曰:「诚\\所谓人才双全,非世之常出也。」然于湖看毕,亦作《杨柳枝》词以奉云:「碧玉冠簪金缕衣,雪如肌。从今休去说西施,怎如伊。

杏脸桃腮不傅粉,最偏宜。好对眉儿好眼儿,觑人迟。」

写毕,知客观见,不语,亦作前词以答:「清净堂前不卷帘,景幽然。闲花野草漫连天,莫胡言。

独坐黄昏谁是伴?一炉烟。闲来窗下理琴弦,小神仙。」

于湖看毕,即忙起身。知客曰:「言词冒犯,宥非为幸。」于湖谢别,到船中叫王安取绢一匹,送至观中,谢了观主。进城上任理事。

那陈妙常懊恨不及,从此惹起凡心,常有思念之意。不觉又是十月初一,本观设斋,会集众道姑,道姑齐来与观主稽首。正问答间,门公报曰:「外有一秀才,言称和州泾县人,姓潘,要见观主。」观主曰:「请他进来。」门公出去,引到鹤轩相见。观主问曰:「侄儿几时到此?」那潘必正拜了四拜,退而言曰:「列位姑姑,就此相见。」众道姑还礼,俱各请坐。

观主与众道姑曰:「这是我侄儿潘必正也。从家而来,家眷安否?」必正曰:「俱各平安。有书在此。」观主曰:「几时离家?」必正曰:「旧岁十二月离家,正月到京应举,二月初九头场过了,忽然患病,未得终场。待回家,奈有书在此,未及下得,所以特来拜见。」观主曰:「行李在何处?」必正曰:「在船上。」观主曰:「你与门公去搬上来,住数,另讨船回去。」必正同门公将行李搬至观中。观主叫女童洒扫后房,与必正安歇。

次早,必正到各道姑房里相访讫。闲坐之间,问门公姓名。

门公曰:「小人姓戚,名中立。」必正又问曰:「东廊尽头那个道姑,姓什名谁?」门公曰:「姓陈,名妙常。诗作赋,抚琴诵经,无有不能。」必正曰:「曾有秀才过客与她赓和否?」戚公曰:「曾有个客人,姓何名通甫,号为洛才子。是我引他见妙常,将布一匹,送与小人。」必正即将绵紬海青一件与他,又吩咐曰:「休对人说我将衣服送你。」戚公谢曰:「小人谨领。」必正就调一个《相见杨柳词》封了,令门公送与知客。

门公见妙常曰:「潘官人特来相访。」妙常微笑曰:「在哪里?请进。」必正向前施礼,分宾主而坐。茶罢,必正曰:「适间小生送一柬,奉呈叱览,孔幸。」妙常读曰:「傍观道观过茅屋,惊人目。星冠珠履逍遥服,能妆束。

绝世仪容琼姬态,倾城国。淡妆全无半点俗,荆山玉。」

妙常看毕,惊曰「此人言词典雅,字若龙蛇,况兼人物厚重,比那何家大不同。」妙常曰:「多承佳句。请问官人青有几?」必正曰:「二十有五。」又曰:「哪月寿旦?」必正曰:「八月十三。」妙常曰:「官人是大。」必正曰:「知客是几时寿旦?」妙常曰:「目下不远。」

正说之间,小童来请,曰:「观主有请。」必正即回。见了观主,观主问曰:「你这几身体如何?」必正曰:「托庇苟安。」观主曰:「小心住一程回去。」必正曰:「以是搅扰姑娘。」茶罢,相别。

到房中,自思曰:「回心甚急,奈被此人勾住,又得姑娘相留。」十分喜悦,就在房中抚琴。陈妙常在花园听,曰:「此曲乃《凤求凰》也。」暗暗喝彩而回。

,妙常使女童来请必正吃茶。必正即到房内,依次而坐。茶罢,妙常将琴放在几上,烧炷好香,打个稽首,请必正抚琴。必正曰:「不能。」妙常曰:「何故太谦?」观主曰:「必正先抚一曲,然后知客亦抚。」抚毕,各自散了。

自此,往来半月。一,必正走到妙常房中。女童曰:「官人请坐。」必正曰:「师父何在?」女童曰:「去石城长院访一观主,未回。」必正见书厨未锁,开拿一部《通鉴》来看。内有一帖,见了大惊,去了三魂,了七魄。读曰:「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火难。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

必正曰:「此是凡胎俗骨,何苦出家,有此怨意?不若乘机嘲戏,她若不从,却有招词在此。」亦写《西江月》一首云:「玉貌何须傅粉,仙花岂类凡花。终朝只去恋黄芽,不顾星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案头经诵《南华》。未知何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写毕,放在砚匣底下,些纸角出来。把《通鉴》安顿了,却待转身,妙常回来,与必正相见,叙礼坐定。必正问曰:「何来?」妙常曰:「长院观主患病,去访,留吃中饭。有失相迓。敢问潘官人中膳否?」必正曰:「正回房吃饭。」妙常曰:「宽坐,取琴来请教一曲。」取琴安几,见砚匣下一简,拿出观看。此时柳眉剔起,星眼圆睁,叫道:「好也!好也!

潘必正,是何道理!此间是清净道场,祝圣之所,写什曲,调戏良人!先到观主处说明,再到官府处定夺!」必正双膝跪下,曰:「望师兄高抬贵手,一时狂兴,误写此词,伏乞恕罪!」妙常曰:「你是读书之人,此理难容!定要与观主说知,再不许上我门来!」必正曰:「自古道「有风不可使尽帆。

」有应即对,有问即答。」妙常曰:「我有什言词许你?」必正曰:「「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斯言果何谓耶?」妙常回嗔作喜,曰:「从何而来?」必正曰:「在我袖中。」

妙常用手来取,却被必正抱住,曰:「同到你观主处说明,却送官司定夺。」妙常陪笑曰:「罢了,落在你手中。」眉来眼去,情兴如火。必正曰:「且将这两个女童如何发落?」妙常就叫两个女童送一幅素绢与长院观主,这两个女童去了。

必正妙常乃携手同入兰房。必正曰:「死生不忘卿恩。」

妙常曰:「你莫比等闲看,我身犹处子,并无点。」卸下星冠,下衣服,取一幅白香绫帕,亲手取红。必正见了,心中大喜。妙常曰:「潘郎,这是五百年前结了这段姻缘,今付与君,休使妾有白头之叹。」会间,恰似鸳鸯戏水,浑如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共枝,美甘甘同心结蒂。恰恰莺声,不离耳畔;喃喃燕语,甜吐舌尖。杨柳,点点浓;樱桃口,微微气。星眼朦胧,细细汗香玉体;酥,涓涓滴牡丹心。真合美情多,怎比偷香滋味别。又有一篇《南乡子》词,单道间云雨。词曰:「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摸酥软似绵,美奇哉,褪了绣鞋。

玉体着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多情今夜千万早些来。」

云雨罢,起,妙常带了冠子,问曰:「还是带冠子好,不带冠子好?」必正遂作《鹧鸪天》一阕云:「卸下星冠睹玉容,宛如神女下巫峰。霎时云雨娱罢,无限恩情两意浓。

轻搂抱,款相从,时间一度一风。若还得遂平生愿,尽在今宵一梦中。」

妙常看罢,曰:「今夜不许你再来。我要上殿诵经,不可污了身体。」必正曰:「总不如锦\\帐娱,便是非常之乐。」妙常曰:「不要闲说。」必正遂出一联,与妙常对云:「霎时云雨,难同彻夜之娱。」

妙常对云:「半晌恩情,怎比通宵之快乐。」

必正曰:「承蒙不阻,犬马不能报也。今夜莫上殿罢。」妙常曰:「待我上殿回来,你房正连着我房,晚间掇梯从墙上过来,使观主不疑。」必正喜无限,诗一首云:「一见仙容不下怀,愁眉深锁几曾开?多蒙窈窕殷勤意,暮暮朝朝暗约来。」

写毕,妙常看罢,大怒,回诗一首:「君还我隔千山,我还君弹指间。今与君成配偶,莫将容易意阑珊。」

必正曰:「承蒙师兄佳意,我辈如何发遣?」妙常回嗔作喜,曰:「自今为始,以夫妇叙礼,不许以师兄称。」正说之间,女童回来,阻生。必正作别回房。

次早,见姑娘。姑娘曰:「侄儿身体如何?」必正曰:「稍安。」辞别回房,坐定,自思:「妙常生得十分人物,写作俱高。」正掇梯过墙,只见未落,不得到晚,口一诗云:「红轮何苦不衔山?仁立阶前几度看。但得疏星三四点,免教仙子候花间。」

毕,只闻楼头鼓擂,寺内钟鸣,众道姑上殿各散,回房睡了。

必正关了房门,正掇梯过墙之际,只听得隔墙叫一声,「潘必正!」叫者是何人?花面金刚,玉体魔王。绮罗织就豺狼。法场斗帐,牢狱牙。柳眉刀,星眼剑,绛。口美香舌,蛇蝎心肠。共他者,无不遭殃。纤尘落水,片雪投汤。

秦是强,吴越比,也为他亡。早知是伤人剑,杀尽世人也不妨。

必正听叫,连忙下来,却是姑娘。姑娘曰:「你哪里去?」必正曰:「登厕。」姑娘曰:「你弹一曲《凤友鸾》与我听者。

」必正即抚。及毕,姑娘去了。

必正依旧上墙,陈妙常接着下来,两个携手到亭子上,并肩而坐。妙常曰:「你先上墙来了,如何又下去抚琴?」必正曰:「如此,如此。」妙常曰:「早是不曾过来,倘若被她看见,如何是好?」必正看看一座好花园,但见:淡烟笼\\院宇,薄雾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花丛,对对游蜂穿柳砌。湖山隐,依稀见座峰尖;池沼汀清,彷佛一天星斗。飒飒金风穿绣幕,团团明月透珠帘。

妙常曰:「等你不来,因见湖山石眼透出月光,遂一绝云:蟾蜍一线透湖山,斜倚栏杆偷眼看。仰观斗柄横三点,心忙移步出花间。」

必正听得,大笑曰:「我不能得落,口四句,韵脚一般相同。」妙常曰:「愿闻。」必正曰:「红轮何苦不衔山?仁立阶前几度看。但见疏星三四点,免教仙子候花间。」

妙常曰:「何期不约而自同如此?」必正曰:「我与你同心同意,前世分定夫。」言罢,二人入房,解衣共寝,覆雨翻云。

正是:娱嫌夜短,颠鸾倒凤,犹如粉蝶探花心。戏间,不觉天晓。必正仍归旧路去了。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见姑娘。姑娘曰:「吃早饭未?」必正曰:「未曾吃。适来偶见一太

医,看脉,说我身体甚是虚弱,若不用荤腥调理,恐伤命。」姑娘听罢,吃了

一惊。便叫门公买酒果品之类,送在必正房中。必正检入。

到晚,将酒肴与妙常同饮。正是:竹叶穿心过,桃花上脸来;茶为花博士,酒是媒人。灯光之下,看妙常有倾国倾城之。口占《菩萨蛮》一阕云:「芸房空锁倾城,万态千娇谁能及?何幸到鸾帏,心不自持。

点染香罗帕,遂我平生愿。此处会云英,何须上玉京?」

妙常听罢,亦口占《菩萨蛮》云:「香衾初展芭蕉绿,垂杨枝上莺宿。花风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默默愁眉锁。密语嘱檀郎,人前口谨防。」

必正看罢,情兴越浓,遂解带云雨。及罢,即于枕上说海誓山盟,就中诉深情密意。忽闻邻三唱,最怪的晓霞穿碧落,偏嫌的红照纱窗。必正披衣起,回。

自是之后,约有半年之期。必正一与妙常闲坐,只见妙常两眼垂泪,眉头不展。必正将手帕与妙常拭了眼泪,问曰:「因何这等烦恼?」妙常袖里取出一个帖子,递与必正,必正看时,却是《临江仙》词一阕,云:「眉似云开初月,纤纤一搦肢。与君相识未多时,不知因个什,裙带短些儿。

茶饭不餐常似病,终朝如醉如痴。此情尤恐外人知,专将心腹事,报与粉郎知。」

必正看毕,曰:「既有此事,何不早说?有什难哉!」妙常曰:「我平在此欺着手下的人,今做出这丑事,如何是了?只得寻个死路,免污他人耳目。」泪下如雨。必正曰:「但放心怀。待我明入城,赎一帖堕胎药。吃了便好。」妙常曰:「我晓得你做个身之计,去了不回。我命只在今夜。」必正曰:「若有此心,天地不。」

辞别妙常,入到城中。正行间,只见喝道前来,必正避不及,街傍伫立。却是必正的故友张于湖。于湖一见必正,连叫:「住轿!」与必正相见。邀必正同到府中,分宾主而坐。茶罢,于湖问曰:「行馆何处?」必正曰:「在城外女贞观姑娘处。」

于湖曰:「令姑是何人?」必正曰:「是住持潘法成。」于湖曰:「既是此观,其中有一好物在彼。」必正曰:「兄长何以知之?」于湖曰:「旧岁在彼借水洗浴,曾作《柳枝词》。」

必正曰:「莫不是洛才子何通甫的作?」于湖细说,二人大笑。必正亦备言前事。于湖曰:「不难。你捏作指腹为亲,为因兵火离隔,求完聚,告一纸状来,我自有道理。」

必正别了于湖,回到观中,与妙常具说前事。晚间,到姑娘房中,必正双膝跪下,将妙常之事,说与姑娘。姑娘曰:「我已知之。但不知你肯娶她么?」必正曰:「小侄愿娶。」姑娘曰:「叫她来,问她。」必正叫妙常到房里,见了姑娘。姑娘曰:「你做得好事!」妙常低头不语。姑娘曰:「去写状子来,明进城去告。」

,三人同到建康府中下状。当,三人跪下。太守问曰:「告什么状?」观主人告:「乞还俗事。」太守曰:「卷帘。抬头。」叫妙常,问曰:「你曾云「清净堂前不卷帘」?」

唬得陈妙常魂不附体。太守曰:「潘必正、陈妙常二人既是指腹为亲,各供本身之事。供得明白,准你还俗。」必正供曰:「乡贯举人潘必正,伏蒙琴堂判府龙图侍郎台下:告为结亲完娶事。伏闻才愧相如,无挑琴之兴;贤同颜子,有秉烛之忧。为因兵火离,情意惧绝;岂期默然之会,所有前因。各有祖留衫襟之表,幸望仁慈,得配终身,偕老终身。所供是实。」

女贞观知客陈妙常供曰:「伏闻生居宦族,乃无谢女之才;长在玄门,叨沐孙姑之德。尘已尽,绝孟光之慕梁鸿;盗缘以再,断云英之约裴航。闹中取静,打坐看经;忙里偷闲,寻师讲道。岂期百年冤债来寻,况是严师力□。今有度牒,系是官文,未敢自专。伏望判府俯察来词,特赐与决。」

金陵建康府女贞观道姑潘法成状供:「本观女姑陈妙常供,父陈谷英存,将女妙常曾指腹与潘必正为。见有原割衫襟合同为照。为因兵火离散,各无音耗。幸蒙天赐,偶然相会,所说旧苗,辐辏姻缘。俱在青之际,如乐昌破镜重圆,似文君驾车之愿。所有原关度牒在身,未敢自便还俗。

恕蒙准告,望乞台判。」

太守看毕,援笔判曰:「道可道,名可名。强名曰道。空即是即是空。清者浊之源,守不住炼药丹炉;动者静之机,熬不过凡情火。大都未撞着知音,多管是前生注定。

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罗帏绣幕。无缘处,青浦黄庭消白;有分时,房花烛照乾坤。」

张于湖判毕,即令还俗。

潘必正与陈妙常成亲后,于湖举必正贤良方正,除授苏州府吴江县尹。官至礼部侍郎。妙常生一男一女。夫衣锦\\荣归,尽天年而终。

续东窗事犯传锦\\城士人胡生,名迪,志倜傥,涉猎经史,好善恶恶,出于天。一,自酌小轩之中,饮至半酣,启囊探书而读。

偶得《秦桧东窗传》,观未毕,不觉赫然大怒,气涌如山,掷书于地,拍案高曰:「长脚臣长舌,忍将忠孝苦谋\\夷。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黄阁主和千载恨,青衣行酒两君悲。愚生若得阎罗做,剥此臣万劫皮!」

数次,已而就寝。

俄见皂衣一人,至前揖曰:「阎君命仆等相招,君宜速往。

」生醉间,不知阎君为谁,遂问曰:「阎君何人?猥素昧平生,今而见召,何也?」皂衣人笑曰:「君至则知,不必详问。」

强挽生行。

及十余里,乃荒郊之地,烟雨霏微,如深秋时候。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往来贸易者如市廛之状。既而,入城,则有殿宇峥嵘,朱门高敞,题曰「曜灵之府」,门外守者甚严。

皂衣者令一人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阎君召子。

」生大骇愕,罔知所以,乃移入门。殿上王者衮衣冕旒,类人间祠庙中绘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绿袍皂履,高幕广带,各执文簿。阶下侍立五十余众,牛头马面,有长喙朱发者,卓立可畏。生稽首阶下。王问曰:「子胡迪耶?」生曰:「然。」

王怒曰:「子为儒,须读书习礼,何为怨天怒地,谤鬼侮神乎?」生答曰:「子后进之,早习先圣先贤之道,安贫守分,循理修身,未尝敢怨天尤人,而矧乃侮神谤鬼乎!」王曰:「然则「天曹默默原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孰为之?」

生方悟为怒秦桧之作,再拜谢曰:「子酒酣,罔能持,偶读臣之传,致忿憾之诗,望神君,特垂宽宥。」王命吏以纸笔令生供款,让曰:「尔好掉笔头议论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则增寿放回,词意舛讹,则送风刀之狱。」生谢过再四,援笔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无生而无死;既判,方有鬼以有神。为桑门传因果之经,知地狱设轮回之报。

善者福而恶者祸,理所当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谬矣。盖贤愚之异类,若幽显之殊途。是皆不得其平则鸣,匪沽名而钓誉;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惧罪以招愆。出于自然,本自天。切念某幼读父书,早有功名之志;长承师训,惭无经纬之才。非惟月管之毫,拟天门之翼。每夙兴而夜寐,常穷理以修身。

读孔孟之微言,思举直而措枉;观王珪之确论,愁浊以扬清。立贞忠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居月诸,见一心之妙用。

惟尊贤而似宝,第见恶以如仇。视岳飞父子之冤,追求而死诤;视秦桧夫之恶,便死而生。因东窗赞擒虎之言,致北狄知无回銮之望。俱忠臣被屠戮而残灭,恨贼\\子受棺椁以全终。天道无知,神明安在?俾回生于有幸,令贤哲死于无辜。谤鬼侮神,岂比滑稽之士;好贤恶佞,实非迂阔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饮三杯之狂药,赋八句之鄙,虽冒大耳息,诚\\为小过。惟神鉴之。」

王看毕,笑曰:「腐儒倔强乃此。虽然,好善恶恶,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若得阎罗做」,其不毁孰甚焉。汝若为阎罗,将吾置于何地?」生曰:「昔者韩擒虎云:「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又寇莱公江丞相,亦尝为是任,明载简册,班班可考。以此征之,冥君皆世间正人君子之所为也。仆固不敢希韩、寇二公之万一,而公正之心,颇有二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旧者何之?」生曰:「新者既临,旧者必生人道而为王公大人矣。」王顾左右曰:「此人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见之,恐终不信善恶之报,而视幽冥之道如风声水月,无所忌惮矣。」即呼绿衣吏,以一白简书云:「右仰普掠狱冥官,即启狴牢,领此儒生遍视报应,毋得违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过后殿三里许,有巨垣,高数仞,以生铁为门,题曰:「普掠冥司狱。」吏扣门呼之。少焉,夜叉数辈突出,如有擒生之状。吏叱曰:「此儒生也,无罪。阎君令视善恶之状。」以白简与之示焉。夜叉谢生曰:「吾辈以为重罪鬼入狱,不知公为书生也。幸勿见罪。」乃启关揖生而入。其中广五十余里,光淡淡,冷风萧然。四维门碑,皆榜名额:东曰「风雷之狱」,南曰「火车之狱」,西曰「金刚之狱」,北曰「冥冷之狱」。男女荷铁枷者千余人。又至一小门,则见男子二十余人,皆被发体,以巨钉钉其手足于铁之上,项荷铁枷,举身皆刀杖痕,脓血腥秽,不可近傍。一妇人裳而无衣,罩于铁笼\\中,一夜叉以沸汤浇之。绿衣吏指下者三人,谓生曰:「此秦桧父子与万俟婟,此妇人即秦桧之王氏也。

其它数人,乃章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贾似道,皆其同恶之徒。王遣吾施刑,令君观之。」即呼鬼卒五十余众,驱桧等至风雷之狱,缚于铜柱,一卒以鞭扣其环,即有锋刀至,绕刺其身。桧等体如筛底。良久,雷震一声,击其身如齑粉,血凝地。少焉,恶风盘旋,吹其骨,复为人形。

吏谓生曰:「此震击者雷也,吹者业风也。」又呼卒驱至金刚、火车、冥冷等狱,各狱将桧等受刑尤甚。饥则食以铁丸,渴则饮以铜汁。吏曰:「此曹凡三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犬、马,生于凡世,使人烹剥而食其

亦为牝豕,与人畜离,食其不洁,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众以为畜类于世五十余次矣。」生问曰:「其罪有限乎?」吏曰:「历万劫而无已,岂有限焉!」复引生至西垣一小门,题曰:「回之狱」。荷桎梏者百余人,举身刀,浑类猬形。

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历代将相,恶,欺君罔上,蠹国害民者。每三,亦与秦桧等同受其刑。三年后,变为畜类,皆同桧也。」复至南垣一小门,题曰「不忠内臣之狱」。内有牝牛数百,皆以铁索贯鼻,系于铁柱,四周以火炙之。生曰:「牛畜类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观之。」即呼狱卒,以巨扇拂火。须臾,烈焰冲天,牛皆不胜其苦,哮吼踯躅,皮焦烂。不久,大震一声,皮忽绽裂,突出者皆人。观之,俱无发髯,悉阉人也。吏呼夜叉致于镬汤中烹之。已而,皮融消,惟存白骨而已。复以冷水沃之,仍复人形。吏谓生曰:「此皆历代宦官,汉之十常侍,唐之李辅国、仇十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阎文应、童贯之徒。曩者长养中,锦\\衣玉食,欺诳人主,妒害忠良,浊海内,令受此报,历万劫而不原也。」复至东垣,其女数千,皆身跣足,咸烹刳心,或□烧舂磨,哀痛之声,彻闻数里。吏曰:「此皆在生为官为吏,贪污民,不友兄弟,悖负师友,背夫,为盗为贼\\,不仁不义者,皆受此报。」生见之大喜,曰:「自今始出吾不平之气也。」吏笑携生之手,偕出。

仍入曜灵殿,再拜稽首谢曰:「可谓天地无私,鬼神明察,善恶不能逃其责也。」王曰:「尔既见之,心境坦然矣。烦为吾作一判文,以枭秦桧父子夫之恶。」即命吏以纸笔给之。

生辞别弗获,为之判曰:「尝闻轩辕得六相而助理万机,则神明应至;虞舜有五臣以揆待百事,而内外平成。苟非怀经天纬地之才,曷敢受调鼎持衡之任?今照:臣秦桧,斗筲之器,闾阎小人,虽居宰辅之名,实乃匹夫之辈。獐头鼠目,何至意以逢;羊质虎皮,阿情而谄谀。

岂有论道经邦之志,全无扶危拯溺之心!久占都堂,怀谋\\而肆为僭分;闭贤路,固宠渥而妒忌忠良。

残伤犹剽掠之徒,贪鄙胜穿窬之盗。既忝职居师保,而叨任处公台,惟知黄阁之荣华,罔竭赤心之左右。

欺君罔上,擅行予夺之权;嫉贤□能,专起窜诛之典。

究逾其莽、,凶顽犹胜斯、高。以枭獍为心,蛇蝎成。忠臣义士,尽陷于罗网之中;贼\\子臣,咸置于庙廊之上。视本朝如敝甑,通敌国若宗亲。鸱鹰啄架臂之人,□犬吠豢牢之主。措,受诡胡兀术之私盟;凶行荒残,害贤将岳飞之正命。悍王氏,不言豹隐而言放虎之难;愚子秦□,只顾狼贪不顾回鸾之幸。一家同而捻恶,万民共怒以含冤。虽侥□免乎诛,其业报还教受。数其罪状,书千张茧纸不能尽其详;察此愆非历万劫畜生不足偿其债。合行榜示,幽显同知。」

生呈上,王览之大喜,赞曰:「谠正之士也!」生因告曰:「回受报,仆已目击,信不诬矣。其它忠臣义士,在于何处?愿布一见,以释鄙怀,不胜幸。」王□首而思良久,乃曰:「诸公皆生世,为王公大人,享受天禄,数万余次矣。寿天年,仍回原所。子既求见,吾躬诣导。」

于是登舆而前,俾从者请生于后。行五里许,但见琼楼玉殿,碧瓦参差,朱牌金字,题曰:「忠贤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数百,皆衣紫绡之衣,悬丹霞玉□,执彩幢绛节,持羽葆花旌,云气缤纷,天花飞舞,龙凤唱,仙乐铿锵,异香馥郁,袭人不散。殿中坐者百余人,皆冠通天之冠,衣云锦\\之裳,蹑珠宝之履,玉珂琼□,光彩人。绛绡玉女五百余人,或执五明之扇,或捧八宝之盂,圜侍左右。见王至,悉降阶迓。

宾主礼毕而坐。彩女数人,执玛瑙之壶,捧玻璃之盏,荐龙睛之果,倾凤宝之茶,世罕闻见。茶既毕,王乃道生所见之故,命生致拜。诸公皆答之尽礼,同声赞曰:「先生可谓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矣。」乃具席命生坐。生谦逊不敢当宾礼。王曰:「诸公以子斯文,故待之厚,何用苦辞?」生揖谢坐。王谓生曰:「坐上皆忠良之臣、节义之士,在芳百世,身逝则享天恩。每遇明君治世,则生为王侯将相,辅佐朝廷,功施社稷,以辅雍熙之治也。」言既,命二吏送生还。谓生曰:「子寿七十有二,今复延一纪。食跃马,五十一年。」生悦,再拜而谢。

及辞出,行十余里,天渐明。吏指谓生曰:「出处,即汝家也。」生挽二吏衣,延归谢之,不觉失手而释,即展臂而寤,时五鼓矣。

清虚先生传先生,空谷人也,与丽香公子、飞白散人、玄明高士为友,甚相得,三人者,每其吹嘘之力。惟玄明稍以高自据,先生遣弟子山云遮道而进,将掩其不备以玷之。

云至,玄明敛容问曰:「子昧我?」云曰:「非弟子之浮薄敢与先生抗,实先生使之来耳。先生乐人之从,高士顾明自励,不从之,何相忤?」玄明曰:「先生固东西南北人也。某循途守从之士,安能顺之?且先生行必万里,急则怒号,其恍惚,令人不能捉抟。是以丽香公子触之而冠拜谢,飞白散人遭之而委身如狂。先生且以为鼓舞之术,而不自知其严。子亦知之久矣。子以轻清之才,必有覆护之德。幸为我解焉。」云曰:「高士诚\\明见万里者。其如前驱,实无定踪。倘解高士之围,必被扫逐。」

言未毕而先生至。云乃避之,先生复就焉。云又避之如飞,先生怒而追之,云乃散去。先生怒益急,山鸣虎啸,石走沙飞,江湖作,天地震动。云惧,尽其族而复请命。

顷之,飞白散人啸舞而至,与先生相翱翔而问故。先生号呼道之。飞白拍地而笑曰:「玄明乃公之良夜友也,胡相隔哉!

」遂挽先生访丽香。

丽香方苦寒,如沉醉状,颠倒眠。先生扶之,而丽香益不宁,惟颠首而已。飞白亦击其额而侵之。丽香力不能胜,乃微告曰:「二公少避,某即醒矣。」飞白乃避地,先生亦息焉。丽香遂振衣而起,含笑相揖。既而,知玄明之外见,乃郝然对曰:「吾四人者,天地之秀也。安能缺一哉?某传世几叶,支衍虽盛,使无玄明公照顾,则皆影灭矣。况玄明亦与二公有光,何独避之?」飞白亦笑曰:「玄明虽有缺处,亦颇明白可接。」先生乃和声然之,令云去侧而请焉。

玄明至,好如初。情思相合,心胆相照,终夜依依,密不忍舍。自是以为常。每至晓,玄明扶云西归,惟丽香则与先生倚栏相笑而已。

先生盛盖天下而不征诸,泽及万物而不见诸形。然晚年亦暴好杀,触之者股栗,犯之者容槁。此其所禀之气然也。

天下之人,想象其丰彩,而不能物之,故称之曰「清虚先生」

云。

丽香公子传公子,世传申君所生,而又曰大树将军之别枝,皆未老,然其为人,质美,人咸之。与清虚先生,先生每狎之,公子必佯狂而舞。及飞白散人至,公子必倾心其慧而低首不言,若曲向谢之意。玄明高士笑而问曰:「子非也?遇清虚而即舞;子非贫也?见飞白而多贪。吾甚昏于是。」公子笑而答曰:「以子之明,不能亮察我?某奕叶联芳,身荣朱紫,据封土,孰能摇兀?但清虚先生善发人,故某一相接,遂中道理然萌动,是以不觉其舞蹈耳。至于飞白散人,则轻狂无籍人也,得借一枝,便合缱绻,且,令人心腹不能自。况稍得意,弥漫天地之志,使万物皆出其下。某以一介之资,安能不顺受其泽?」

,玄明以告飞白。飞白怒骂曰:「公子出身草莽,令谀言。某虽轻狂,力能屈之,使不见天。」玄明惧,求解于清虚。清虚飘然而来,以和气劝飞白。飞白意乃释,且谢曰:「得先生之解,不觉点化矣。」公子遂洗容出见,不动颜

飞白愧,披拂倒地,不敢仰视,且自释曰:「使公子芳耳,敢有泪滴之累耶?」自是飞白甘为下,不复与公子比肩矣。

玄明知之,亦负惭自蔽者数。后形迹稍,乃逾垣一窥公子之影。公子挽清虚,颠首招之。玄明伛偻而来,且掩其半面以谢。公子曰:「某与高士形影相随,何避嫌之有?」乃席地而坐,终依依,至晓而散。识者谓公子有容人之度,良有以也。公子少时为妇人女子所,有妆残者,必捐己以亲之。清虚先生每戒之曰:「子为所累,必遭夭折。」公子曰:「今已衰老矣。夫大丈夫宁寸斩焚身,岂死于妇人女子之手耶?」

遂谢事,甘朽林下,其族亦渐见零落。

后青帝宰世,公子之子孙渐盛,支宗繁衍,不可胜计。然成之者,清虚与力焉。而玄明、飞白,特往往来一亲近而已。

飞白散人传散人乃神仙者喜寒,为人洒落,绝无渣滓。四友中独与清虚契,甚不值于丽香,而于玄明,则淡淡相安而已。

,玄明方出游,丽香侯于墙,犹未相接,而清虚先生摇丽香之肩而问曰:「玄明今夕来否?」曰:「未也。」曰:「子惯为玄明影。」曰:「玄明家于东海,其来也逾万山,渡长水,所至之地,一草皆辉。某生于斯,长于斯,进不能前,退不能后,所知者不过撮土之区耳。而玄明之来否,安能逆睹哉?」清虚不悦,乃使人捉散人至。散人遣其仆霰子先报曰:「奈将六出矣。」顷之,前呼后拥,结阵而至。如衔枚疾走,不闻行声。见者皆凛凛伫目而视。玄明知之,中道而避。清虚以为得计,狂不能自

丽香垂首斜欹,若有怒意,嘘气成雾,直浮青霄。玄明知之,乃乘呼身而出,与飞白相对。飞白亦仰视玄明,辉光相,似有争意。玄明让曰:「吾二人者,不择富贵。而子入长安,贫者蹙额,何不仁也!且自古田土不择高下,虽不洁地亦委身亲之,何不义也!人皆上进,而子独甘下,虽公庭之前,万舞自得,何无礼也!辱泥涂,投井壑,而庭除之前每见侮于童子,何不智也!积厚如山,夸耀于世,方见重于人,人皆称赏,而略受温存,去不旋踵,何不信也!某之所以避子者,诚\\不屑见子耳,岂有所畏哉!」飞白乃回首应曰:「子真蟾蜍耳!

胡不自鉴,敢与某比?某之术,倏然而灭,倏然而成,清虚且让吾之神;剪发不足以尽巧,飞絮不足以象容,丽香且让吾之。子何人也?昭昭者未几,而昏昏者继至。安能若某之所至,旁烛无疆,孙康德以夜读,李□得以擒吴,伟烈照辉,举世称瑞,岂不倒元白?」

清虚因二人凛,各争容彩,乃与丽香从中解纷。散人笑曰:「玄明以足自恃耳!」玄明亦笑曰:「飞白艾萨克泼自放乎!」丽香曰:「二公之才,皆皓皓乎不可尚者,正相映以扬休光可也,而乃争高下间哉?」二人而谢焉,遂为莫逆友。自是宇宙重光,皆二人力也。

后散人遇词客于庭中,客曰:「想公久矣。公能吾愤耶?」散人不应。客怒,令童子扫其而烹之。散人知不免,乃投于鼎镬,尸解而去。时玄明在上,丽香在前,而清虚往来于左右,皆不能挽而留也。

玄明高士传高士生于东海,而其长也,又涉于西海,辙迹遍天下,人皆仰之。未有一登其门者,惟唐玄宗幸其第,遂有广寒之名。

高士为人丰采无比,圆神不滞,且识盈虚之数,不以显晦介意。清虚、丽香、飞白三人皆亲炙其辉,而丽香犹一步不忘焉。清虚、飞白忌之,遂加屈辱之苦。丽香望救于高士,高士自昼至暮,始素服而来。丽香方负罪鞠躬叩首以谢,而高士惟冷视而已,不能扶之起也。丽香怒曰:「高士以经天纬地之才,昭明察之德,乃不能驱清虚于空谷,扫飞白于炎方,使我草莽之士垂首丧气于此耶?」高士曰:「居,吾明与子:子非岁寒材也,求免于飘零足矣,而拔萃以取荣哉?」丽香益怒,复求解于清虚。清虚不觉大笑,奋然一声,飞白惊倒。丽香遂排而起,自是清虚而疏高士矣。

高士一夕为谋\\所掩,卒然临之,魂魄俱丧,平生所有,并殆尽。九州岛之人,无贵,无大小,皆焚香秉烛以救之。

而三人者,则如常而已。然清虚犹凄然有惨意;飞白犹暗然有悲;而丽香则笑而问之,若有幸其磨灭者。既而,高士幸完璧。清虚、飞白从而短之,高士曰:「丽香非有他也,限于力也。某与丽香可以神,不可以力助;可以形影,不可以形求。何我韬晦之时多,相会能几何哉!」丽香闻之,叹曰:「一疵不存、万里明尽者,吾高士也!向于飞白而不救者,亦限于力耳!某诚\\非才,何以知高士之量!」寻续旧,遨游良夜,或平原旷野之中,或□岩古壑之岭,或琼楼玉宇之上,或纱窗静槛之下,四友无所不至。所至之处,清气郁然,非寻常俗比矣。

然高士少时学美人眉。丽香谓曰:「以某之,得君之眉,媚不可言矣。至老年,血魂消瘦,每持一钩,钓于江汉间。

」飞白谓曰:「独钓寒江,宁舍我为伴耶?」清虚乃笑曰:「吾稍奋焉,则公等或昏昧而逃匿,或弃职而捐躯,尚能相安相得于宇宙间哉?」三人拱而谢曰:「愿淡洵以,万年一

幸毋相慱,以至于是。」清虚曰:「戏之耳!」复叮咛以为永友,期与天地相终始。

乐趣风月场中女、云雨帐内将军,二人但遇就相争,不顾忘身丧命。一个喜钻窍寻孔,一个喜啖□。要知胜败与输赢,且听下回词咏。

诗曰:散闷无拘不作忙,只凭谈笑度时光。

聊将大传,说与知音笑一场。

话说乌将军与主的故事。这将军生在脐下,长在州,姓乌名,表字骨轮,列号风月散人。其有刚柔兼济之才,其身有变化多端之术,手段能缩能伸,显威风可小可大。喜时节似铁加钢掘上而掘下,闷来时如绵去种倒东而倒西。窃玉偷香,不亚于西厢张珙;取勇当先,胜似那江东楚王。莫道不可将凡比圣,圣凡皆赖此物而生。

忽一,奉□太保命令,领兵前往人县,剿捕中女寇走一遭。唱:一边点动人和马,炮响三声离了老营。抗军吶喊,叉手趋脚将威风。碗子盔边生紫雾,背壳上蚌青□。这一去,高山峻岭堂条路,铁壁铜墙撞透明。

在路行程多风景,中间少带骨碑名。将军挂印俱人马,正马军随拗马军。兵似群鸦来噪凤,将如楚汉惯争锋。

这一去碎梅花诚\\妙手,劈破莲蓬手歪断。鳅如菱窝钻到底,双龙入海定成功。短刺开格子眼,双弹打破锦\\屏风。

只用孤红一拈香肌俏,引得我临老入花丛。过了九溪十八,见了些金菊到芙蓉。剑行十里人马进,不觉分昼夜停。对对蓝旗报回玉,拍马已到黑松林。

尖幽屯驷马,杜家在上扎辕营。中间揭起青衿帐,五爪将军两下分。坐下州□太保,捉下能争惯战人。

话说□太保便问:「是何人出马?」声音未竟,只见黑松林下闪出一将,生得大大,又不细细长长。要知此将住何方,州府成群结。道:「末将不才,出马一遭,不领兵卒,只须二子。」

一骑马冲出营来,但见门外好景:崖险峻,玄孔深幽;两行黑松掩映,一股清水奔;前尖后长,犹如边城围绕;中间水发,恰似湖海汪洋。观不尽门好景,高叫:「红心小卒,报与你主得知,叫她强将出马,弱将休来!」

这小校不听便罢,既然听说,即到里面声言:「祸事!外边有一独目将军,甚是雄将,声声叫杀,句句不饶。」

主听说,带领水手,身出来。且看来将如何排兵,怎生打扮:戴一顶紫巍巍一抹耿不呆的檐盔,披一领细织就的乌油背铠,使一光筋就□木炳的点钢,骑一匹追风赶惯战竖头马。

这将军更看那女怎生模样,如何装束:她生得丹凤眼,悬胆鼻;一张没牙口、两片粉红;戴一顶前尖后长荷包样扁食盔,披一领里红外白、青边黑两片顽皮甲,使一条不伸不缩明伤人、暗埋伏紫金□,骑一匹能颠惯跛赤眼清鼻大口无头马。

问知:「来将通名,不消问吾。」

言:「乃是威镇州乌将军是也!今奉州□太保命令,领兵讨伐作寇。早早下马受降,免遭千戳万岛之苦。若是牙崩半个不字,凭着俺景东人马大披挂的将军,填凿口,杀进子,拿住你等,刺血饮马,取髓补,那时悔之晚矣!」

这女子微微冷笑,答曰:「但见你人物标致,未知你出马鏖战如何?此时休要逞啰啰,管叫你一会儿刚强过,那时节门伏首,休教二子来拖。直杀你人困马乏要求和,那时方才怕我!」

这将军也不答话,两手拈定光金似铁硬的独龙,照着那女子分心就刺。这女子也不慌,也不忙,凤点头侧身躲过,取出五采盘桓锦\\皮套数,及驾相还,两下皮鼓打动,怎见得好杀。

唱:你与你主争自在,我与我主助风情。你使懒汉推车法,我使驾牯去催更。倒浇蜡烛身汗,隔山讨火门红。正是两家盘桓处,中间捎带果子名。

两个栗子答了话,一对枇杷大争锋。只平坡员眼口,金桔怀内有风菱。银杏高时莲子放,胶枣乌梅紧皱纹。小红染污葡萄被,樱桃口内咬橙丁。柿饼脸儿通红了,榄橄回味各人心。

只战得月暗秋窗嫌夜短,风吹竹径恨更钟。第一合才用机关无胜负;第二合再加手段见输赢;第三合打起神嗷战久;第四合看看筋力不从心。当时恼了主,怒发冲冠起歹心:「我今若不显手段,乐得冤家丢神。」

口里念动妖咒,款款轻轻叫了几声。金莲高峰两腿里,悠悠戏沟红心。

乌将不识轻生计,尽力具兵重扑门。佳人见来心内喜,放出大水要淹人。五爪将军忙来展,怎当他急滔滔里外生。烟漫崖傍岸柳,撞塌口正当松。

常言道:势硬难熬软。话不虚传果是真。三略六韬虽是晓,二十四解欠分明。怎当他手歪上手歪下来得快,左别右扭不饶人。翻身再摆龙翻里,拿住将军下存。

酸腿困难咂争,手软心忙没了神。再着一会儿不丢了跑,定死在佳人手相中。

幸亏二子多能干,倒把将军拉出门,虚点一逃了命,到底难熬久战人。前走的厌头塌脑间将,后赶的跛口张牙再兴兵。一身英雄随水,五陵豪气逐东风。好似猛风吹败叶,犹如急雨打残红。雨散云收鸳帐冷,香消风尽绣楼空。编成女乌传,说与风子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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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人:「第一次参加十谈,希望大家觉得我的东西还意,如果大家喜,我会继续努力做的。」

鹰魔:「多谢好文,让我们谈的第三夜?小楼一夜听雨。」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三夜小楼一夜听

小楼一夜听雨(上)前世

江南。

听雨轩。

雨如丝。

冷华卸去身上的罗裳,站在铜镜前,无情的岁月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面庞上略带淡淡的哀愁,美目中还蕴藏着一层雾气,使她笼\\罩在一种神秘的面纱下面,让人只想揭开她内心的秘密。

一对柔若无骨的纤手抚上高耸的双峰,鲜红的蓓蕾依旧怒放,平坦的小腹上没有一丝赘,两腿间茸茸的芳草随着一阵涟漪轻轻摇摆,似乎在埋怨无人到访。

冷华叹了口气,跨入飘鲜花的水池,斜依在池边,那对勾魂夺魄的明眸缓缓的闭了起来,身子在兰汤中稍稍扭动了一下,吁出一口长气。

小楼外,细雨连绵,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一个男子的息。他一直隐藏在树后,身为出的杀手,本不应该发出这种声音,可是,面对如此动人的娇躯,如果没有点反应,那他男的功能也就值得怀疑了。

心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是魔教搞什么所谓的「天下一统」庆功大会,他也没办法接近这座小楼,更不会见到如此香的场面。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在一声轰隆的雷声中,在树身上猛的一踹,借着足底的冲力,人剑合一,向屋中的冷华疾

就在他动手的同时,池水忽然有了变化,一股刺骨的杀气从水中罩向冷华的小腹,配合的恰到好处。

冷华原本极其安详的面庞上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左手一招,十几片花瓣便向男子身上的要害,右手则重重的往水面上拍去,顺势从水中跃了出来。

「万点繁星」!男子手腕急抖,十数道剑光不分先后的将花瓣击落,余势不歇,仍然刺向赤的冷华。

就在剑光临身的瞬间,男子忽然失去所有力道,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神涣散,脸的不信,眉心正中却有一个血!正是冷华随手弹出的一颗水珠之功!

冷华这才转过身来,只见池中浮起一具冰棺材,一个身着黑水靠的女子被封在当中,一样是脸的惊讶。

「原来是天诛门的「夫双杀」,」冷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既然你老公已经死了,我就做做好事,让你们早团聚吧!」

说完,双手一合,「轰」的一声巨响,冰棺材化为齑粉,将池的清水染成一片红!

「看来我的「冰封诀」还未全功,居然只冻住了这么一点点。」冷华喃喃的低语着,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凝视外面那凄的一切。风卷着细雨打她赤的身躯上,傲人的曲线袒在外,丝毫不担心旁人的窥视,她知道没有人敢暗中偷看她,因为那样的结果只有死,除了一个人。

「啊,又下雨了,天哥!你到底在哪里呀?」

她在窗前凝立了半晌,终于转身步上二层,从头的暗格中取出一个朱红的匣子,拿出里面的事物细细摩挲起来,脸上竟浮现万种柔情。

「天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而在她手里把玩着的,赫然是一条男子的尘

七年前,一样的雨如丝。

冷华开始后悔没有听师傅的劝告,在强敌环伺的当口,孤身一人前往武夷山,寻找传说中的神剑。终于落入敌人的陷阱,虽能杀出重围,可也被少林的老和尚劈了一掌,最要命的是居然中了「毒宗」的暗器。

肩头上已经开始麻木,自己的功力只能暂时延缓毒发作的时间,再不找地方医治的话,小命可就要送在这里了。可是,身后还有十数名高手紧追不舍,凭冷华现在所剩的武功,一个江湖上的三人物也能将她收拾了,更何况后面的那群人中至少还有两个一高手。

忽然间,冷华在林木的隙中发现前方不远处出一间茅草屋,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她已顾不上思忖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总之,如果遇上敌人,大不了拚死一搏;要是万幸碰到魔门中人,或许可以逃过此劫。她运\\起残余的力气,向茅草屋奔去。

就当她距离屋门还有三丈的时候,身上的内伤发作起来,冷华顿觉天旋a转,跌坐在地,再也无法寸进半步。追踪的敌人也到了,十几个人都是面诧异,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意外出现的小屋。

一个面若重枣的中年汉子朗声道:「在下岭南秦仲,和几位朋友围剿魔门妖女,不知哪位同道在此居住,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其中一个瘦小的男子最是急,见无人应答,手中的钢刀便削向花容惨淡的冷华,一边还恶狠狠的叫着:「妖女,今天就让你死在我「九尾狐」樊龙的手上!」

冷华心下一凉,瞑目待死,其余人也略微偏过头去,彷佛不忍心看着这个如花的少女溅血三尺的惨状。

「嗖」的一声,一杆长划空而出,在地上,尾颤动,挡在冷华的面前。

樊龙唬了一跳,连退数步,凝神观瞧。只见一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从屋中掠了出来,抄起长,打量众人。

秦仲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少侠,看你一脸正气,必是我道中人,我们来此并无恶意,只想为武林除害,还请行个方便。」

少年道:「大叔不必多礼,只是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小的女子,传了出去恐怕有损正道的名声。」

「除魔卫道,正是我等的职责。」

「话虽如此,看这女子年纪轻轻,想也无甚恶行,不如给她一个机会好了。」

「你小子啰嗦什么!老子说杀就得杀!」樊龙先前吃瘪,早已怒气上涌,又见对方居然是个少年,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

少年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

少年有向秦仲说道:「据我所知,「九尾狐」也不算什么正派人士,你们怎么会走到一起来的?」

秦仲面尴尬,道:「魔门作恶多端,武林中人都得而诛之,樊兄已弃暗投明,现在是我们的同伴。」

「哦?既然他能改过,为何大叔不能给这名女子一个机会?」

秦仲一时无言以对,樊龙早按奈不住,上前道:「小子让开,别耽误大伙的时间,要不然连你也一起宰了!」

少年见秦仲无意阻拦,双眉一扬,道:「这件事我管定了,各位请回吧!」

樊龙大怒,钢刀「力劈华山」,砍向少年,少年也不惊慌,单手握了上去,尖在空中突地出一条白芒,正点在刀头上,樊龙只觉得手上一热,一把单刀已被少年震成十七、八截。

秦仲距离最近,看的清楚,口叫道:「浩然正气!少侠是药王谷的人?」

少年傲然道:「正是。还请各位给在下一点薄面,放过这女子吧!」

「药王谷」是武林三大地之一,谷主「神医圣手」更是名列天下英雄榜的第五位,只是大家都只记得他医术高超,很少有人见他施展过武功,可见过的人都称其「浩然正气」乃武林一绝,江湖上的排名只是因为他不喜与人争斗,所以才屈居第五。

秦仲心中思量,看这少年的武功,已有了七重「浩然正气」的功力,在场众人即便连手,也决讨不了好去,不如先行退去,再做打算,这样还可以和药王谷攀点情,以后有什么伤病,也不用发愁了。

「既然少侠在此,想这妖女也会你的救命之恩,就由少侠将她带去,希望可以化解她的戾气,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小侄杨天谢过大叔。」

秦仲点点头,带着众人去了。

冷华一直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少年微笑着将手伸向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冷华在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不停的忙碌着。忽然肩头一凉,又突的一热,她这才醒了过来。

等到眼睛能分辨事物的时候,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顺手一掌掴在少年的脸上。

原来她的衣裳已经被撕破,雪白晶莹的肌肤暴在空气中,那少年正用嘴亲吻着自己的粉肩。

少年一楞,连忙站起身来,双手齐摇,解释道:「姑娘中的是「毒宗」的暗器,在下一时情急,只得从权,还请姑娘不要误会。」

原来是在疗伤!冷华这才发觉肩头的麻木已经变成了疼痛,原先乌黑的伤口也淌出鲜红的血,不由得心中大愧,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少年取出伤药递了过去,要冷华敷在伤处,自己则背过身去,再也没多看冷华那赤的肩头一眼。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冷华不尽!」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你是叫杨天吧?」

「正是在下。」

冷华想着当年的初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可没成想最后却落的如此收场。

她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具,眼中隐约浮现那张俊美的容颜,一时间千种滋味涌上心头。

失去你,做了江湖霸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独守空闺,寂寞一生。

冷华把手中的具缓缓的移到面前,轻启樱,含了进去。玉齿微合,咬住头上的,舌尖顶住前端的小孔,上下拨。一行清泪却了下来。

手腕轻翻,具在口中转动着,冲破玉齿的束缚,向更深的地方进,齿尖的突起在茎身上留下几道淡白的划痕,香舌也缩回口腔,包裹着头,引导它前进的方向。

终于都进来了啊!

头顶着口腔深处的黏膜,一股芳香的气味窜入,那是龙蜒草的气息,也正是它使得离身体的具能一直保持坚硬的状态。

冷华不再用玉齿嵌住茎身,取而代之的是两片柔软的嘴,手上更是前后摇动,让具在口中活动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深处的软,贪婪的着。清清的口沿着嘴角淌下,瑶鼻微微扇动,发出咻咻的呻

直到舌变的麻木,冷华这才吐出具,呆呆的望着布水迹的茎身,再次陷入沉思。

「我要归隐山林,从此江湖上的一切与我无关,望师父成全!」冷的面庞透出无比的坚毅,冷华面对养育自己多年的师尊一样是那么无所畏惧。

「哼!就为了那个少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吗?」

「徒儿自知有负师父的恩情,可我这些年也为本教出了不少力,而且我已经把身子给了他,还请师父放我一马!」

「好!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只要为我再杀一个人,我就答应你。」

单纯的冷华本不知道师父的打算,只要有机会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照杀不误。可是,当她趁着师父和那人手的机会,将手中的长剑送进对方心窝的时候,一场悲剧才刚刚上演。

等冷华怀喜悦的找到杨天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张充霾的脸。杨天这时已经从同门师兄弟那里知道了一切,当然,那些人是被魔教教主故意放走的,好让杨天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的师尊。

「天哥,师父已经答应我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你等我三个月,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等办完了,我一定会去找你。」

冷华当时被兴奋的心情冲昏了头,本没有听出杨天的语气中那刻骨的仇恨,一个人喜孜孜的回到自己居住的听雨轩,等待着幸福的来临。

三个月后,杨天果然如期而至,只是脸上的霾更加重了。

冷华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要心上人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卧房的红烛努力的燃烧,红红的烛泪比以往多了许多,彷佛它早就看到那结局,正为这无奈的天意而哭泣着。

杨天英俊的脸上透着一种让人心寒的冷酷,往常那明朗的笑容也换成了冰霜。倒是冷华还是那么热情,一边笑着为杨天斟酒,还不时的说着归隐以后的打算,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的。

杨天沉着脸吃完了饭菜,拉起冷华,来到了前,近乎暴的扯下了她身上所有的布料,把她推倒在上。

眼前的身躯还是那么动人,如花的娇颜上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晕,美目中含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直滴出水来,前两团粉坟起,在那顶端长着一对成的果实,毫不畏惧的立在杨天面前,修长的双腿稍稍打开,部的小山丘上,细草丛生,疏落有质,草丛中隐约可见一条裂,由于以经过人事,丰的蚌片不似先前那般紧闭,而是微微张开,恍惚看去,蚌片一张一合,像是在娇不已。

冷华双手抚上发烫的面庞,双目含情,看着一言不发的杨天,一副任君采摘的动人模样。

杨天望着面前悉而又陌生的体,长了一口气,随着衣裳一件一件的飘落,健硕的刚身躯袒出来,隆起的肌不但没有犷之,反给他稍嫌文弱的俊俏面庞增添了一股硬朗的男子气概。

杨天下的尘早已起,向着冷华频频点头,似是很意面前的一切。

纤手握上茎身,轻轻一拉,杨天再也站立不稳,整个身子覆了上去,顺手抚摩鲜,拇指和食指圈住蓓蕾,指间因练功多年形成的老茧立时刺得它更加起,在冷华身上,也在两人心里。

手中的力道逐渐加大,丰房在下诚\\实的响应着,陷下,弹起,陷下,弹起,一次次的变形虽有些许疼痛,比起不停涌上的畅美觉来,却也算不上什么。

两人的舌早已织在一起,你进我退,像是在烈的锋,口战中飞溅出来,沾在双方的面上,却是谁也顾不上理会。

大蛇在草丛中寻找那条神秘的裂隙,无数的芳草从蛇首掠过,酥麻的觉越来越强烈。终于穿过那片草地,大蛇的顶端达到了口,两片蚌立刻张开,一滴汁从深处渗了出来,马上就被大蛇入口中。等到整个蛇头钻入中,蚌却突然合上,夹住蛇头后面的凹槽,不让它肆意施为。

大蛇似乎有些不耐烦,拚命的向里面钻去,无奈蚌片紧合,羊道狭窄,嵌住的部分正好是蛇的七寸,有力难施,反让大蛇痛了起来。

大蛇也不是善类,情知不可为,故而向后退却,蚌却也舍不得它就此离去,夹合的力量更大,可进入虽难,退出却容易的紧,力道再大,却也阻止不了它的后撤。到后来,只得力道一松,放它出去。没想到大蛇刚出口,立时又窜了进来,蚌又一次紧紧的钳住七寸,只让它稍窥门径。

大蛇却也不灰心,又退了出去,再以更猛烈的速度钻入,周而复始,锲而不舍。蚌一次又一次的阻止着它,可力道则越来越弱,更要命的是中竟出清泉,淅淅沥沥的涌向口,方便大蛇的前进。

等到细小的水变成快的溪,蚌再也挡不住大蛇的冲击,「噗」的一声,整条蛇身挤了进来,只余下两颗球在口处摇

「啊~~~」冷华被突如其来的充实得呻一声,同时又有些奇怪,「哥,怎么会这样呢?好像比以前又大了许多!」

杨天面上的肌搐了一下,不自然的道:「没什么,我碰巧得到了一株草药,能强化男子那里的功能。」

冷华听了也不多话,一双美腿上杨天的际,粉抬起,将秘处完全暴在对方的攻击之下,左摇右晃,使两人的私处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也没有半点空隙。

杨天双手把住冷华的大腿,目光灼灼的盯着两人下体接触部位,开始强有力的冲刺。只见蛇身出,蚌外翻,水珠涌现;蛇身进,蚌随之内陷,旁边的细草也一起卷入,刚口的水珠化成点点白沫,形成一层的白圈,把整个裂的轮廓勾勒出来。

冷华在一次次的冲击下,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每一次的进入,都带来更强烈的快美。住对方的长腿也无法保持原本的姿态,随着杨天的动作上下晃动。杨天却在此时握住纤细的足踝,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整个身躯下,直至贴上冷华的双峰。具也变得直上直下的狂捣,似要把身下的美女戳烂一般。

蛇头在细窄的通道中快速的来回,每突破一层褶皱的限制,都要左右咬,肆意暴,最后一口咬住花蕊,让它吐出里面蕴藏的水分。

冷华牙关紧咬,双目微闭,面上一阵舒畅,一阵痛楚,似哭似笑。玉手抓住红,猛扯急拧,头部不停的晃动,如云的秀发散的铺在枕上,呻一声大过一声,直冲破屋顶。

再怎么忍耐,终有爆发的时刻,冷华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高高的云层中飘飞,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带着她冲破所有的限制,向无尽的顶端狂冲直上,下体涌,壁狂猛挤,脑海中却已是一片空白,她拚力喊出心底的期望:「哥啊!快给我吧,我要为你生个儿子!」

杨天也到了终点,正待做最后的发,听得冷华的喊叫,全身猛的一震,两手一撑,竟然了开去。

离开了壁的挤,蛇身却也突突颤,随时可能发出生命的华。杨天看着横陈榻的玉体,一咬牙,转身掣出墙上悬挂的短刃,一刀挥下,鲜血迸现,跳动的大蛇跌落尘埃,再无适才的雄风。

「啊!!哥,你做什么?」冷华茫的望着情郎,语带惶急。

「冷华!你……你杀死了我师父,我……我从现在起,和你恩断义绝!」

杨天说罢,强忍巨痛,胡的披上长袍,越窗而去,只留下冷华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冷华的手指已经沾,当年的一幕是那么的鲜明,只是这次却没有太多的快,只有无尽的空虚笼\\罩在她的心头。

杨天的离去,曾使她一度想要寻死,可师父的一句话却打消了她的念头。

「华儿,为师是对不住你,可为了我教的昌盛,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现在自杀没有任何的价值,杨天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如今,你不如找到杨天,向他解释一切的缘由,或许可以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可能吗?

冷华从没有想过要杨天原谅,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当面向他说明一切,然后才能放心的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在找到他以前,自己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否则,这辈子是不会瞑目的。

就凭着这份意念,冷华放弃了自杀的打算,一直追寻杨天的下落。可自打那天起,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彷佛已经蒸发了似的。

一年后,师父归天,临终前将毕生的功力传给了冷华,并要她统领魔教。冷华为了利用魔教的势力寻访杨天,也就应承了下来。可穷尽人力,还是无法找到自己的情郎。这时,教中的逍遥左使又给她出了个主意:

一统江湖!

到那时候,只要杨天稍在江湖上走动,就一定能找到他。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下来,凭着超绝的武功、完美的谋\\略和无比的决心,冷华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门派,终于在这个雨连绵的时刻,到达了前人从未企及的颠峰。

楼外的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屋瓦上,发出滴滴达达的声音,冷华的心里却充光,为了这一天,自己这些年来废寝忘食,耗尽心力,终于可以松一口起了,也许明天就能有情郎的消息传来,这也使她兴奋异常,居然第一次做起了自的举动。

冷华拨开蚌片,将杨天的尘送了进去,多年没有做过了,毕竟有些生涩,可毕竟是人之物,心中的渴望早盖过身体的反应,随着的增加,进出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当年的一刻又回来了,一切依然那么的甜美异常。

「啊~~~天哥!我好想你啊!」

的来临,使得壁又一次的夹紧尘,这一回,它再也出不去了。

「轰」的一声,冷华连带她居住的听雨轩一起,永远的在人世间消失了!

在不远处庆功的魔教教众听闻异响,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拔出刀剑,冲了过来。望着眼前的一切,却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逍遥使者立刻招来所有的守卫,询问事情的经过,却无人能答的上来,只说曾有天诛门的「夫双杀」来过,教主曾发出暗号放他们进来,后来又发暗号说已经解决了那两人,并不许再放进其它人,他们一直在外面尽职尽责,再没有人能接近听雨轩。

听完守卫的报告,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听雨轩方圆一里以内,是机关,就算是以教主天下第一的身手,在不知道内情的状况下,决没有可能不惊动守卫而潜进听雨轩,那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众人都在瞑思苦想,场面静的怕人,只有雨还在「唰唰」的下着。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声音颇带凄苦,众人向他望去,赫然发现居然是一个模样丑陋的男子,看他身上的服饰,只是个低级教众。

逍遥右使不敢怠慢,穿众而过,趁那人恍惚之间,已牢牢的扣住他的左边的肩井,这才厉声喝问:「你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教主!」

那人望着已经化为尘土的听雨轩,一言不发,怔怔的呆在那里,眼中却淌下泪来。

逍遥左使也跃了过来,搭上他另一边的大,柔声问道:「刚才有人和我说了,当时你也和我们在一起喝酒,你怎么会知道的?」

蓦的一声长啸裂空,那人手不台,身不摇,就将逍遥使者震飞了开去,转身腾空而起,化做一道白影掠去,长啸轰轰隆隆,不绝于耳,听到后来,竟似哭泣之声。

众人一片哗然,正要追去,却听得逍遥左者的声音传来:「不要追了,是浩然正气,他就是杨天。」

杨天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狂风吹拂,衣带飘扬,脸上一片,不知是无情的雨水还是他悔恨的泪水。

当年他得知师尊死于冷华的手上,一心只想报仇。可是他忌惮冷华武功,只得从左道旁门入手,结合「霹雳堂」的火药、蜀中唐门的暗器,再加上自己师门的医术,终将尘制成杀人的利器,只要受到连续的挤,就会一颗致人于死地的「雷弹子」。可在最后关头,冷华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却打消了他的念头,眼看「雷弹子」发在即,只得斩断尘,没成想,到头来居然还是自己害死了冷华。

「华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乔装改扮混入魔教,就是为了能远远的看着你,看着你幸福的生活下去。时间过得久了,我也明白了当年的一切,在我心里,早就已经原谅你了啊!可是我已经成这副模样,又怎么能再回去找你呢?我只要能远远的望你一眼,就心意足了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杨天喃喃不休的说着,蓦的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天地间回着他悲苦的长鸣:

「我~~好~~恨~~啊~~」

小楼一夜听雨(上)前世篇(完)

小楼一夜听雨(下)今生

这里是公园的一角,有花有草,有小亭小树,还有几条专门修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道,就像藤上结瓜一样,小道上还一处一处摆放着一些石几和石凳,确实有一点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婚姻介绍所能够找到这里,把这里单独辟出来做恋角,实在是一个巧妙的构思。

杨天着烟,看着前边不远处站着的一对男女,那男的显胖,远远看去人倒也高高大大的,这女的长得细长,轮廓不俗。那男的拉着女人的手,慢慢向着门外走去。借着远处飘过来的灯光,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引起了杨天的注意,再认真看看,果然是他,没错,就是他。虽然杨天还叫不上他的名字,这个人他是非常悉的。迟疑了一下,杨天也起了身,远远的眼吊着那一对男女跟出了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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