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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相信你只是一时兴起,和他关系密切的你只有被拷问致死这一个下场,结果的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把我们供出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秦川背上浮起冷汗,迅速浸了竖起的寒。他沉默半晌,才不动声地问:“你是想说,如果我加入你们,或许可以在未来的某些倾轧中获得庇护?”先生目光赞赏:“不愧是秦队,想得很长远。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加入我们。”秦川不动声地抿了一口酒,玛瑙似的酒珠滚进他没有血的薄:“请讲。”先生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严峫是被江停说服之后才知道他高堂明镜早已经向着延安了。”这句话信息量很大,秦川咀嚼片刻才反应过来。
“万贯的知识分子大多主动加入延安,南京那边却向来是先做官后发财,一会发行国债,一会申请拨款,连年劳民伤财,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共产主义起于无产阶级,而国民政府现在这位发家却靠休另娶。裙带上位者不可能尽逐裙带,所以国民官员腐败蠹蚀者数不胜数,迟早自食其果。你不必为昨夜的冲动而耿耿于怀,那本质上是因为你信任严峫的品质道德、价值判断和人生选择,所以对他结的人也另眼相待。你从来不是因他误入歧途,早在你与他成为兄弟的时候,你们就站在了正确的路上。”秦川在烟雾里深了一口气,避开先生的视线:“我去刷碗。”烟燃到尽头,先生随手丢进水晶烟灰缸里,看着秦川故作镇定却略显惘的背影,面上笑意加深:“放着吧,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你连着工作了两天,洗个澡休息吧。”第8章秦川正要说什么,先生淡定地补充道:“大门和客卧全都上锁了,方圆三里只有我这一户,只能委屈秦队睡主卧了。”秦川心里正转着纷纷杂杂的念头,对这个无道德安排只是点了点头——倒不是他有多想和先生一起睡主卧,而是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识时务是秦川处世哲学中最重要的部分。
但实际上,就算昨夜突然得知了江停杀了南京同僚、先生前来接应,严峫可能牵涉其中,他周围全是延安的人,他也并没有本能地排斥,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觉——凭先生的身家和见识,秦川很难想象他会和尸位素餐者同合污。
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二三关库券的事……”
“这钱不是我赚,就是被其他人赚。在我手里,至少能有一半送去两河口或者长江。”先生轻轻眨了一下眼。
那一瞬间仿佛有遍地鲜血瞬间漫过华丽的地毯,又顺着牛皮鞋底爬上脚,眨眼就淹过他的眼皮,又蒸发成一丝一缕的血气,凝成不可挣的天罗地网,勒紧了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
直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秦川都能清晰地回忆出先生当时的表情,他眼底屈从时局的无可奈何和因此而生的坚毅、属于丛林顶尖猛兽的悍厉斗争本能都如此深刻,到了秦川都刻骨铭心的地步。
他说:“现在的秩序下,人命有价格高低,位置越高的越不能暴,所以有些人只能被牺牲。我必须踩着他们的血往上走,做更大的贡献,直到打破错误的秩序、恢复人人平等。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以。以杀去杀,虽杀可也。”平淡冷肃的“杀”字重重落下,虚空中如有惊世之剑倚天长鸣,声若洪雷,振聋发聩!
秦川神思不属地跟着先生旋上豪华的楼梯,心中几乎鸿蒙灵始,开天辟地。
主卧大得几乎没边,雕梁画栋、髹漆豪华,墙上挂着巨幅油画,连柱都雕成了西方神话里的人物,诸般陈设家具跟欧洲皇帝的寝比也差不了多少,完全不会委屈秦队。
秦川瞥了一眼张开双臂、自带圣光的耶稣:“你在国外长大,怎么没信东正教、天主教,或者新教?”先生回身扔了一件月白蝉翼纱的睡袍给秦川,闻言轻蔑地笑了笑。
那一刻他的身形何其拔,简直如积雪不弯的松柏:“基督教总是劝人忍耐苦难,等待上帝的救赎……我不信这个,也不愿意等。”秦川回以一笑。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彼此最真实不带虚与委蛇、客套太极的一个表情,那神情里逸兴遄飞,瞬间隔阂尽消,似乎四面楚歌的血火深潭、漫长黑夜后的黎明曙光、遥不可及的太平盛世都在这一笑里了。
秦川记不太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难辨是刹那还是永恒,万种声犬马纷至沓来,挟着暄夏的风俯冲而至,将荒芜原野润泽成葳蕤风情。
有业火从三魂七魄里燃烧,有惊雷在堆雪砌玉中贯通。
是金箍捣龙殿,是涓涓滴牡丹心。
十丈软红颠倒,珠罗纱帐摇晃,锦被薄衾浸透。
折腾到更深漏重,两人又洗了一回澡。
秦川翻来覆去睡不着,先生便抱了他去外面台上的沙发里坐着,用一遍一遍描摹他被水汽沾的眼睫眉梢。
黑夜像打翻的徽墨,糊了整张乾坤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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