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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走越急,高高的墙耸立着,宽阔的长道仿佛变得没有尽头。季尧身上还穿着亵衣,头发散着,赤着脚,神可怖,他过处无不簌簌跪了一地,无人敢直视帝王失仪。
内官监,杨贺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枝繁叶茂,夏里蝉分外多。
树荫笼了窗子,逢着天气好,杨贺喜靠窗看公文,懒洋洋的,思索时,几细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窗棂,季尧叫一声,杨贺抬眼看来,慵懒又漂亮。
季尧盯着那颗树,帝王来得突然,内官监的秉笔太监衣冠不整地跪着,心惊胆战。
“杨贺呢?”季尧声音低,一字一句问得慢,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秉笔太监惊惶无措地叫了声陛下。
季尧看着面前人,脸上出疑惑,说:“杨贺呢?”
“你是谁?”季尧问:“我的杨贺呢?”季尧说:“这是他的地方,”他伸手指着那间屋子,“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敢住这儿?”没有人说话。
“杨贺——”他看着那身朱红的内侍衣裳,眼睛都似被烧疼了,他攥着他的衣襟,神态癫狂,声音陡然拔高,“杨贺在哪儿?!”院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内官监秉笔太监腿都软了,脸惨白,“陛下……陛下,内官监没有这个人啊。”话还未落下,就是一声惨叫,季尧狠狠将人扔了出去,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口发冷,怒道:“胡说!”
“他就在这里!”季尧呼急促,他不喜这个梦,恨透了,可无论做过多少回,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
好像这才是真实。
他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场梦。
太荒谬了。
突然,有个宦官颤颤地说:“陛下,这里叫那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啊。”季尧猛的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缕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开口的宦官。
宦官咽了咽,低声道:“先,先帝在时的大权阉。”季尧手都发颤,漆黑的眼珠子光芒更亮,声音抑,语无伦次地说:“对,对,皇兄在时当权的,他当权。”
“他在哪儿?杨贺在哪儿?”宦官抖得越发厉害,说:“死了。”季尧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宦官说:“杨贺……杨贺死了,七年前就死了。”刹那间,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季尧耳朵里好像又听见了漏壶滴滴答答的声音,嗒,嗒,嗒,冰冷又缓慢,似乎透着股子嘲讽。
“他怎么可能死?”季尧听见自己说,“谁敢杀他?”宦官脑袋磕在地上,惶惶道:“是您啊,您下的令,午门斩首……示众。”第64章人间苦(中)·梦醒了杨贺死了,死在长熙元年。
季尧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他却笑不出来。如果杨贺是梦,那无数个夜的绵是假的,陪伴是假的,他们之间的羁绊是假的,这些都只是一场梦么?
他现在所处的才是真的?
季尧迟钝地想,这太荒唐了。
杨贺分明那么真实,他还记得杨贺身体的温度,杨贺的嬉笑怒骂,无不历历在目,这怎么能是假的?
如果杨贺是假的,是他的妄想,还有什么是真的?
这当真是一场噩梦。
可梦会醒,季尧却好像永远都醒不过来。
头高了,天光灿灿,七月的天,分明热得人发汗,季尧却觉不出一丝热意,手指尖都是凉的。
这个梦季尧做过很多次了,可以前的梦里,都是他坐高高地在龙椅上,远远的,只有跪伏着的人,一张张面目模糊不清。他说不了话,动弹不得,手脚都像生了死死地困在龙椅里,周遭仿佛裹着重重雾霭,如今雾散了,一切无所遁形,偌大廷变成了荒原一般,苍白贫瘠,凄清又孤寂。
季尧不甘心。
他让史官搬来了元贞年间的所有史册。
殿里空的,季尧将人都轰了出去,兀自翻着那些史册。他翻得很快,只在杨贺二字上停留。
可无论他如何翻,杨贺的人生都在长熙元年戛然而止,同他没有半点关系。若说有关系,就是季尧下令,清阉,诛佞,砍了杨贺的脑袋。
大快人心——史书上如是评价。
季尧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在杨贺二字上不住地摩挲,恨不能将薄薄的书页抠破抓烂,揪出个活生生的杨贺来。
可又舍不得,季尧拿拇指细细抚平了那两个字,脸平静,口中却好像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杨贺死在了长熙元年,那和他朝夕相处的,又是谁?
季尧怔怔地坐在杂的史书堆里,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脸上终于出了茫然无措。
季尧没有去上朝。
帝王反常,仿佛得了失心疯,太医院院正大着胆子来为他请脉。
季尧平静得骇人,他抬起眼睛看着太医,轻声问:“你知道如何从梦里醒来么?”院正提心吊胆地跪在季尧面前,“老臣,老臣不知。”季尧看着自己的手指,消瘦苍白,竹节儿似的骨节分明。
他说:“我不喜这里。”这就是个梦,这也只能是个梦。
太医颤颤巍巍地望着季尧,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季尧说:“出去。”他有些疲倦,环顾了一圈,这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