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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天,只信自己。

谢老侯爷恨声说:“杨贺狼子野心,你今自毁长城,同阉人为伍,宠信佞,就是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季尧说:“您还这心——”他笑,“我可从来没想当明君。”

“至于杨贺,您放心,我敢留他,就能拿得住他。毕竟,杨贺可是我的心肝儿,我怎么舍得杀他。”他看着谢老侯爷,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说:“我——”他停了停,对谢老侯爷一笑,说:“朕回了,侯爷好好养着吧。”谢老侯爷脸灰败,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声说:“阿尧,你放过谢家,谢家不争了,不争了……”季尧看着他的手指,老了,枯枝一般,抓得紧紧的,像揪着唯一的生路。

他没有说话。

谢老侯爷老泪纵横,“谢家不能绝在我手中,阿尧,你就当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放了谢家吧,啊?”季尧慢慢地出袖子,看着他,突然凑他耳边轻声说:“祖父,你知不知道母妃怎么死的?”

“她原本挂了白绫,想自缢,可我醒了,她看着我哭,竟然又不想死了,”季尧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语气天真又透着股子残酷:“这怎么能行?所以我帮了她一把。”谢老侯爷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季尧,季尧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须臾,就听里头传来吐血的声音。

外头天气正好,初秋秋意也浓,风是凉的,吹散了屋子里刺鼻的血腥和药味。

季尧脚步未停,往前走的时候,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掠过这十余年,冷里疯癫的母妃,欺辱他的人,严苛又视他为棋子的外亲,无数个如履薄冰的夜夜如冰冷的水一点一点地漫了过来,裹住心脏,几乎将之侵蚀殆尽。

临到门边,杨贺立在门外,等久了,抿着嘴,眉宇之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季尧顿了顿,停下脚步,杨贺若有所觉地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对视,五脏六腑里涌动着的黏腻暗的水在刹那间停住,留出方寸之地,一笔一划,清晰地勾勒出了杨贺二字。

季尧一下子就笑了,加快步子,朝杨贺走去。

第59章番外(三)常(1)季尧常年一张笑脸,看着没什么脾气,却又不是个没作为的,尤其是他将登基就开科举,择取良才,给死气沉沉的朝堂充入了新血。

久而久之,朝中那些自划为清的臣子觉得好像看见了希望,竟对季尧抱了几分期待。弯折的直,捧着玉笏,朝堂上抨击杨贺的声儿都响亮了。

杨贺羽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跳出来横眉以对,怒斥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死寂沉沉的早朝都变成了舌剑的战场。

季尧只笑盈盈地听着,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立场。

新帝如此,反而助长了清气势,朝堂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派之争渐盛,底下人有状告到杨贺面前,都是人,明里暗里的想在杨贺这儿旁敲侧击季尧的态度。

年轻的权阉脸未变,手指在公文上轻轻点了几下,不咸不淡地说:“不用理会——”顿了顿又道:“由得他们折腾,你们该做什么,怎么做,心里自己拿捏着分寸。”几个朝臣纷纷应是,不敢多置喙。

不多时,他们要走,杨贺突然开口,说:“林大人。”礼部侍郎年已逾半百,杨贺这么一叫,他整个人都抖了抖,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句:“督公,不知督公有何吩咐?”杨贺丢下公文,靠着椅背,轻轻地笑了笑,说:“林大人和今年的探花郎情匪浅啊。”林侍郎脸骤变,膝盖一弯扑通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叫:“督公……”杨贺看着他,没有说话,看得礼部侍郎冷汗涔涔面发白,才说:“起来吧。”林侍郎哆哆嗦嗦地说:“老臣一时……一时鬼心窍——”杨贺打断他:“林大人,今年闱是陛下登基后做的头一件大事,你我身为人臣,本该尽心为陛下分忧。”林侍郎惨然道:“督公,老臣知错,老臣知错……”探花郎姓沈,沈家是南燕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南燕不商人子弟入仕,可沈家人走了偏门,竟买通了林侍郎闱试题。这件事实属隐秘,林侍郎贪财却谨慎,不知哪儿出了漏子,杨贺竟然知道了,想起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阉势力,一时间骇得胆战心惊。

杨贺说:“既知错,怎么办,林大人无需我说吧。”林侍郎伏地道:“……老臣明便告老。”杨贺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他并不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可这人既投了他,就不该在他眼皮子底下,背着他玩手段。

何况,这是季尧到他手里的事,他的事,就由不得别人手。

季尧。

——季尧越发有帝王样了。

他是初秋登基,转眼冬去来,又是一载,不过短短一年,那少年坐在高高的帝位上,俯瞰群臣时,杨贺看着,竟会有些恍神。

季尧黏他。

在杨贺面前,他好像还是那个惯会卖乖的皇子,毫无帝王体面,孩子气得让杨贺分不清这人说的哪句话是对,那句话是假。

这人能坐在龙上,赤脚散发,将朝臣呕心沥血写上来的折子撒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