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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轻的,面孔白的先生问。
“哑,,我呀,我叫宾泽霖。”他并着脚尖恭恭敬敬地回答。起头那先生的话语不容易明白,他战战兢兢摸了一会头,才恍然大悟,才答了出来,他的手里一径提着洋铁壶。
“哈哈!冰淇淋”面孔白的先生嘲他笑。
宾泽霖模糊了,他的面孔红起来,脚也有点战起来,提着洋铁壶颤颤巍巍下楼去。
从此以后楼上的先生们,开玩笑的先生们叫得顺口,大家呼之为冰淇淋了。
但是冰淇淋不懂得,他听着这三个字时,心里老大不高兴,总以为他们咬字不准确,照他家乡湘潭口音“宾泽霖”决不应该如此念的,他不愿意佩服了。然而他颇原谅他们是外省人,而且年纪也多半太轻了!他又听,他们五个外省人,喊“冰淇淋”时的声音竟是差不多,他又为了难。不过他们字眼里头还有些长短轻重之不同,他只好从这些长短转折的变化上仔细辨别而牢牢记着,听见上面怎样喊,就跑到那一个人的房里去。这每次喊的声音颇使他不安,他怕第二声再喊出来,总脚还没有踏着楼梯,就扩大了喉咙应着“,来了!”跟着这声音三级一步上楼去。
楼上的先生们非但年纪轻,面孔白,并且多半穿洋装。这洋装于宾泽霖又看不惯,又很使他不平了。他想:这里学生身上的青布衣(湖南青布即黑布,无论青黑布一概碾光)也都有亮光,而最值钱的亮光自然是下江的绸缎,他们这班每月挣几百花边(湖南称洋钱为花边)的先生们,竟穿着这种没有亮光的布草东西,而且脚管又这样细得不成样,也未免太不客气(湖南谓客气即体面之意)了!只有他们脚上的皮鞋却令他吃惊,这油晃晃的东西起码要几块钱一双,反把来踏着走路,更不会盘算了!他暗暗替他们可惜,然而也颇原谅他们是外省人,而且年纪也多半太轻了!
他到三区来已有三个礼拜,情形也慢慢地悉起来,上楼的时候步伐很安详,听见喊“冰淇淋”时心里也不跳了,洋铁壶不用的时候也知道往地板上搁一搁,又从经验上颇有些心得的地方:他知道了每位先生出房进房的时间,知道了冲开水打脸水的时间。他又得了些做事的秘诀:知道扫地先要洒一点水;知道扫火盆里的炭灰必须在房门外;打扫桌子时帚子一定要横拖过去。他又了解了诸位先生的年龄和情:他知道易先生顶年轻,喜搽点粉,又睡早觉;邱先生年纪比易先生大些,最和气,和小学生打混;赵先生年纪总有二十八岁,专门要关起房门来做事,而且三天一次要打水光胡子;还有一位赵先生是近视眼,最会说笑话,又要吃糖;王先生最做人家,剃头只出两百钱;何先生喝酒;田先生会唱戏……他全都明白。
几个礼拜下来,宾泽霖忽然在意外得到一种荣誉。先生们看他这样勤勤恳恳做事,而且态度不改其常,都说他比以前几个工人好多了,同时他也看得那些先生不比以前可怕,和气了许多。
“宾泽霖,你几岁了?”赵先生立在楼梯边问他。
“,不瞒你老人家,我三十五岁了。”宾泽霖叉手不离分寸的回答。
“你老人家几岁了?”宾泽霖摸着头问,他觉得这是礼无不答应该问的。
“我二十五岁,哈哈,你比我大十岁哩。”赵先生笑着说。
“他比我更大,我只有二十二岁呢。”易先生歪着子对赵先生说,再看看宾泽霖。
宾泽霖似乎觉得他自己的年纪太大了,他很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看天,右脚不知不觉移了一步,顿一歇,想到了一句收场的话:“你老人家要什么东西吧?”
“不要,哈哈!”赵先生,易先生同声说。
宾泽霖下楼来,一背皮负着荣幸的不安,脚上又有些颤颤巍巍了,走到最后一级,又听得易先生和赵先生在那里笑:“哈哈!三十五岁了”
“是的,他的确很会做事,”他知道在那里称赞他。又好像刚才失了一点礼,所以他们笑。
但是易先生,赵先生的却不是这些,对于他另外一种好笑的地方在。
他年纪虽然三十五岁,全部身材却还是小孩子的格式,第一,头太大,占全身五分之一。第二,手脚短而且小,安放起来常常很局促。第三,前后脑向两对面突出,如个长得不像样的马铃瓜。第四,一排门牙缺了两个,说话时难免不关风。第五,见了人总扭扭捏捏,如个娇的儿童。关于这几种,他就宛然像个放大了的洋货铺里的橡皮人形,不过颜苍老一点,先生们要笑的就在这些上。但是宾泽霖自己不知道,总以为失了一点礼了。
子久了,他觉察这一点失礼的地方也无妨大体,也不责备自己了,也敢于和先生们开一些似乎应该有的而表示亲热的玩笑了。他从种种上,看出易先生最和合得来,他就想专门替易先生做点博易先生心的事。他知道易先生每晚上需要一点小点心,而又时常变换其花样。在那时候,他就尽他所知的,把城里城外的,铺子里摊头上的可以吃的点心,一样一样报名给易先生听,又替他算算钱。有时候,易先生没有喊他,他也要走了进去,“易先生,吃饺子吧,吃油炸豆腐吧?”的笑着问两声。有时候,他已经买了东西,却把东西藏了起来,故意骗易先生,看他急也不急,然后,又拿了出来,“买到的,嘻嘻!”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