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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稀里糊涂殒命,实是不甘啊!
外边“哐当”一声,打断了上人的自怨自艾:早膳到了。
揭开食盒,但见碗碟四五个,乃粥羹与各点心,皆他平所,心中稍安:只要两餐(1)尚能送达,便表明家中安好,暂未受牵连。(2)而略算来,他被关进这殿前司狱(3)已然十来,至下未被提审,想来若非案情牵涉过广,逆余孽尚未归案,便是——邵景珩已打定主意不审而判,先斩后奏,对他动用私刑了!
此想,绝非他闲极无事,凭空臆测。
首先,这桩谋逆案内情蹊跷。说侯朝中谋反虽非全无可能,然到底还须看,反的是谁?若是那个成斗走马、荒唐恣睢的皇帝穆昀祈,郭偕倒是五分信真,然而太后……纵然回京不过半载,郭偕也心知,侯朝中是为太后邵氏一手提拔、较之邵家这门外戚亦毫不逊的亲信!因是他侯朝中反太后,无异于推墙倒树、自毁靠山,且说狗咬其主,初衷何在?自立?笑话!大熙朝抑武,纵然一军之帅如他侯朝中,不得太后下旨枢密院签发兵符(4),是连一兵一卒都搬不出军大营去!然而当下实情却是,兵发了,太后亦罹难于中,此,意味什么?皇帝?纵他有那城府与胆量,然无太后首肯,发兵的圣旨本出不了皇城!
那便唯有——邵景珩了。
此人生险,虽说太后乃其姑母,然权、利相争下,手刃至亲并非不能,至于缘故,不外乎两点:一,太后与邵家,名为血亲,实却不然!此非秘闻,太后出身市井(也有说曾为歌伎),教当初尚是皇子的先帝看中,却因出身之故不得入,先帝不舍,将其寄于亲信、少时伴读邵忱允(邵景珩之父)家中,登位后,索令其改姓为邵,对外乃称邵家庶女,自此封妃立后,才是一帆风顺,而少了血脉羁连,太后与邵家两方心存隔阂,本不为怪;二,权势利益,此长则彼消,太后虽倚仗邵家,却也忌其得势,遂借助邵家之力清除异己、掌控朝局后,自要调转矛头,另行扶植亲信以牵制、打邵氏一族,因此惹邵景珩记恨,除之而后快,也是使然。
至于行事之能,殿前司“捧”、“天武”二军名上是为天子亲军,实却在邵景珩掌控下,三衙中也唯他调兵无需圣旨与枢密令,可谓近水楼台!
事到如今,太后身侧一众亲信已难免灾,枢密使李赟必然被罢,若无意外,继任者为副使丁知白无疑,此人是邵景珩之父邵忱允一手提携,二人实为师生,即便邵忱允过世后,丁与邵家仍往来密切(实则丁已将侄女许与邵景珩,只待后者守孝期,便行婚礼),与邵景珩亦是忘年之,因是今后,邵氏在朝或还果真独掌遮天矣。
捋清这几点,郭偕自绝望:不曾想,他与邵景珩一场经年夙愿,天理公义尚未得彰,却因横出的一场事牵连,致他束手就死。早知这般,当他便绝不就擒!但拿邵景珩一命为自己陪葬,也算出了口恶气,如何都比现下这般,生于苟且,死于无声,要好上百倍。
正自吁叹,门外又传来开锁之声,郭偕一震起身:难道,是要传他上堂过审了?还是……时辰已到,催他赴死?一念至此,怒由心起,直视门外,似要化目光为利箭,门开之时,正对那张令他深恶痛绝的孤高脸,拉弓上弦,一箭正中靶心!然而……
哐当一声,锁下门开,入眼的人脸稔而无奇——与他送饭的狱卒而已。其人立于门前一叉手:“郭将军,您可离去了。”
“离——去?”咽口唾沫,郭偕怒意消散的脸上逐渐聚拢茫,呢喃似自语:“去哪儿?”
“随您。”侧身让路,狱卒赔笑:“方才得令,您已获释,可走了。”获释?可走了?此意是……他的项上人头,保住了?甚至,放刺配都不必??这是真的?还是----做梦?
正午的光肆意挥洒,打在脸上令人目眩。抬袖稍挡,拂面清风令混沌多时的神志倏一清,蓦然回首,高阔的红木门顶,“殿前司”三字,遒劲刚毅,不显自威。
驻足片刻,长吁一气——原来一切,皆是真实!历经十多的牢狱之灾,他郭偕,竟尚能由这殿前司狱毫发无损走出,实乃奇迹。
仰天笑过三声,衣袂一拂,信步而去。
晏京三月,絮轻风暖,飞花似梦。半月未曾踏足的街市,故地重游,才觉竟多出那许多曾经未知的好处,便是那听惯甚已厌烦的揽客叫卖之声,此刻竟也赏心悦耳,诚然是:历经不幸才知幸,祸过灾去方惜福!
前方人渐稀,景致却稔。前行十数丈,便见一高门阔府,看去与殿前司相似。郭偕大步前去至朱门下,昂首见“侍卫步军司”几字,在头顶熠熠生辉。
“军帅司,不得擅闯?”一步跨上台阶,却闻人声厉喝。抬眸,守门兵卒正怒目相向。
郭偕一怔,低头瞧了眼现下的自己:布衣加身,兵契也已于当缴于殿前司,自是无人能识。略一忖,索报上名姓,却不想兵卒仍旧冷面:“步军司即起已戒严,不得将令者,不得入内!”
“将令?”郭偕凝眉:“孰人将令?”答曰:“殿前司!”闻此三字,郭偕面一凛,咬牙将冲到头顶的怒意下:此本在意料中!再是不平,他郭偕如今也只是一待罪之身,却有何底气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