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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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撑起身子,觉得全身虚软,炽热的汗渗透了厚厚的锦衾。烛光下,他端起药碗,用银匙将药舀起,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喂给她。药里面有木香和桂心,散发出清香,而加入了冰糖后苦味也被冲淡,入口甜美,竟毫无药味。
阿黛尔小口小口地啜着,神渐渐变得平静。
“小时候我的眼睛不好,全靠哥哥陪着我。”她轻声叹息“想不到到如今这眼病还是没好。”西泽尔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真奇怪,”阿黛尔喃喃道“他们都说我小时候眼睛里有黑翳,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一直到八岁才治好。可是…”她抬起头看着西泽尔,出怀疑的表情“为什么我却记得哥哥小时候的模样呢?是幻觉么?”
“也许这就是同胞兄妹的应吧?”西泽尔看她喝得差不多了,就拿过丝巾为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又不动声地轻轻说了一句“你这次病倒,父王和大胤的亲使者都非常担心,生怕耽误了定好的佳期。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然而阿黛尔却没有动,只是垂着头坐着,长长的金发从脸侧泻下来,肩膀渐渐颤抖。
“阿黛尔,别哭。”他叹了口气“别哭了。我会难过的。”
“哥哥…也希望我嫁到东陆去么?”她握紧了褥子一角,低声问。
“那是父王的旨意。”西泽尔没有正面回答,柔声道“听说大胤的熙宁帝跟你年纪相当,身份高贵无比,也算佳偶。”
“那…如果我不想嫁呢?”她低声问。西泽尔没有说话,少年的脸隐藏在烛火的柔光里,显得黯淡而莫测。他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想着什么,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阿黛尔。”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轻声苦笑“这会让我觉得无能为力。你也知道,目下你我都不能违抗父王的旨意,就如你必须嫁给那个老高黎王,而我必须娶晋国的纯公主一样。”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按着鬓角那一朵白绒花,脸苍白。
“哥哥!”她猛然扯下了那朵代表孀居身份的白花,仿佛心里的恐惧再难抑制,失声哭了出来“我好害怕…我不想再被嫁出去!你知道我在高黎后是怎么过的么?如今我好容易回家了,父王他又要把我送出去!我…我不是一件礼物啊哥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样烈颤抖的话,一连串地倾倒出来。她哭得像一个孩子,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阿黛尔,你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能拂逆父王的旨意。”他勉力控制着手指末梢开始的颤抖,平静地回答“离开了父王的庇荫,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们就会落街头、一无所有…我们不能拂逆父王,起码在今不可以。”
“不!不是‘我们’,是你自己!”阿黛尔忽然间口而出,眼神雪亮“是你自己!我不在乎什么都没有——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我才不怕再忍饥挨饿!哥哥,我还是以前的阿黛尔,只是你变了!”重病的少女从榻上坐起了身子,直视着他,她神动,两颊飞红。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样尖刻锋利的话。
手巾悄然掉落,西泽尔极力制着自己的情绪,喃喃道:“不要说这样的话。阿黛尔…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不要让我陷入混——”
“我要说!为什么我不能说!”她的眼神雪亮,更紧地拉住他“是你自己不敢,所以就和父王合谋把我推进火坑!你怎么忍心?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样残忍的事!”
“不要说,不要说了…你不明白父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们真的能逃掉么?”西泽尔脸苍白如纸,不住地后退,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他有些烦躁地低语“阿黛尔,不要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情绪却再也无法控制,她用力推着他,嘶声责问。然而西泽尔却仿佛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他的瞳孔开始奇异地扩散开来,他勉强举起了手抓住身侧的帷幄。
那种颤抖从他手上扩散开来,很快蔓延到了全身。他定定看着病榻上的妹妹,眼里的神转变了无数次,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发现口也颤抖得无法自制。
“哥哥?”阿黛尔微微一怔,顿住了推搡的手。
他没有回答她,他的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痛苦又开始蔓延了,他正在忍受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已经没有余力再集中思想回答她的呼声。
“阿黛尔,我…”他晃了一下,紧紧抓住身侧的帷幄,然而身体还是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向着榻下摔去。扯断的纱帐覆盖了他,他急促地息,扶住病榻的边缘,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身体仿佛被某种魔咒控制住了,不停地搐和痉挛,每次刚刚站起就又重重倒下。
“哥哥!”阿黛尔惊呆了,从上霍然坐起“你…你又发病了么?”他还是没法说话,牙关紧咬,嘴角有白沫开始渗出。在席卷全身的痛苦搐中,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屋顶。他的目光失去了平的清澈,显得疯狂而狰狞,苍白的脸在不停地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哥哥!”阿黛尔顾不得自己还重病在身,穿着睡袍从上赤脚跳下来,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痉挛地伸过来,颤抖着握住她纯金一样的长发,手指冰冷如雪。
“原谅我,原谅我!”她失声哭泣,向他认错“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哥哥又发病了。从幼年开始,每当他被到死角,神上承受的痛苦到达一个极限,这种可怕的病就会忽然发作,令他从身体到心灵都瞬间崩溃。然而随着长大,他的格渐渐坚强,这种病也得到了控制,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了。
西泽尔显然在极力和猝然袭来的病魔抗争,本听不到妹妹在耳边的哭泣和哀告,然而他的身体还是崩溃般地不受控制。他眼里渐渐出了绝望和愤怒,忽然间推开了妹妹,发狂般地将手肘和膝盖撞向了银制雕花桌脚!
一下,又一下,血在尖利的金属上发出钝响。阿黛尔惊叫着扑过来,拼命住他的手臂,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了上去,才阻止住他疯狂的自残行为。
血从身体里出来,剧烈的痛苦在一瞬间倒了病痛,令西泽尔从癫痫的发作里暂时解,神志开始一点点回复。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阿黛尔因为恐惧而哭泣,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求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你别这样!”西泽尔在她怀里颤抖,他紧咬着牙,眼里带着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一次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背叛他的意志,将他所有的能力夺去,让他变成了一个令自己痛恨的、毫无用处的残废——宛如回到了童年时。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就像是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狼发出的,绝望而疯狂。
“不要动,哥哥,不要动!”阿黛尔按住他的手,将手巾卷成一卷,入他紧咬的牙关里“我让羿马上去叫医生过来…你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