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隆吐山战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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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鹤中尉说:“只要能引住陀陀喇嘛不朝这边增援,这边的西藏人就不堪一击。”戈蓝上校不地说:“你总是瞧不起你的对手,又总是败退回来。”容鹤中尉说:“这次不会了,上校,快说进攻的时间吧。”戈蓝上校看了看天和山景说:“就地睡觉,静候我的命令,能够取胜的进攻总是突然发生的。”又问达思牧师和尕萨喇嘛“你们以为什么时候进攻最好?”达思牧师和尕萨喇嘛都说:“早晨。”戈蓝上校没想到,就在他为西藏人的抵抗和英国人的自欺欺人吃惊愤怒时,他的电报又以英印总督寇松的名义发给了伦敦政府。同样惊诧不已的伦敦政府立刻原文转发给了英国驻华公使华尔森。接着便是华尔森的惊诧,随即亲自前往大清朝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向当值大臣递了抗议信。
当值大臣傻了,前往请教负责此事的醇亲王。醇亲王知道事情难办了,托病不出。当值大臣又请出总理衙门的谈判代表否太。
否太申辩道:本衙门以及醇亲王已传谕旨给驻藏大臣文硕,迅即撤回边界踞守藏兵,允诺英人入藏游历、通商、传教。该大臣也有遵旨照办的回禀,怎么会“山头为堡,巨石为台,死战于斯,踏践谕令”呢?否太向华尔森表示,立刻责问,即令纠改。
也是很快,北京地安门西侧,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会所里,英国驻华公使华尔森的助理行政官牛嘉利和英印政府的谈判大员马科蕾,请来否太吃饭。牛嘉利雇请了几个汉不分的妞,用洋酒伺候。马科蕾则以东印度公司中国商务会所的名义,赠送了二十箱鸦片。
否太笑纳了,然后又吃又喝又说。
牛嘉利和马科蕾不相信作为大清朝臣的否太会说出这样的话,让人拿来纸笔说:“请大人把刚才说的写下来,我们也好有个依据。”否太笑道:“这有何难。”拿起笔来就写:今我所言,亦朝廷之意。
英人入藏,志在通商,藏众却生灭绝佛教之患,真是杞人忧天,用心甚左,徒使兵民惨罹锋镝。
应急速除却昏愚顽梗之障,礼让英洋,迓耶教,才可免于自蹈尸山血河之灾。佛主保佑,耶先生亦保佑,藏地多一福祉,两神齐天,双照临,番众有幸,朝廷有庆,若非盛世之兆,岂有如此乾亨之运也。
牛嘉利和马科蕾看着,哈哈大笑。
否太说:“以上所写,将作为谕旨,密电发给驻藏大臣文硕,请二位大人尽管放心。”然后举着酒杯说“拜兰帝,拜兰帝。”他始终以为“白兰地”就是礼拜英格兰和上帝的意思。
牛嘉利和马科蕾跟否太干杯。
否太喝了一大口,觉得很不对他喝惯了中国坛子酒的口味,皱了皱眉头,嘴上却说:“好喝,好喝,大清朝没有这么好的酒。”4无法抗拒的力终于降临到驻藏大臣文硕头上。
他假传圣旨坚定了摄政王抗英的决心,又欺骗朝廷为西藏抗英赢得了准备战争的时间,但是现在怎么办?是继续蒙蔽,还是和盘托出?说真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决定了抗英方略,如果没有魏冰豪的到来,没有此人承载大义而不惧命途乖蹇的慷慨,他最终也不会行此“欺上瞒下”的事情。如今魏冰豪已赴边关多,战况如何未有任何来报,看来是凶多吉少。似乎魏冰豪跟他一样,明知前面是黑暗的渊薮,咬着牙一步步接近着,随时准备在无路可进时,腾起一跃,让黑暗霎时没一切。
文硕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便带着新来的朝廷谕旨,离开驻藏大臣官邸,起轿前往丹吉林拜会摄政王。一路上,透过大轿窗户,他看到四处张贴着噶厦政府的战时公告;看到沿路都是念经放咒的喇嘛,他们从寺院出来,把写着毒咒的纸片撒向空中风里,然后大声催动着,让咒纸急速远去。咒敌护佛就是积修福德,对喇嘛们来说,这正是一个获得福德资粮的好机会。
走着,文硕又看到远处的布达拉正在揭去层层雾霭,依稀可见从金顶垂下一排黑白相间的经幡,经幡用绳索串起来,直垂到墙里。文硕问身边骑马的随从:“经幡盖住了墙,是节还是法会?”随从四下里看看,神秘地说:“大人忘了吗,今天是布达拉念《武经》、放厉咒的子。”文硕“哦”了一声:秘密,这是秘密,因为据说只有在不惊动人间有情、悄寂偷袭的状态下,厉咒才有可能穿云破雾,聚忿毒之,达到夺敌血魄的目的。摄政王秘密乞请年轻的达赖喇嘛及其经师组织布达拉密法高僧声诵《武经》,诅咒英军惨败。又秘密通报给驻藏大臣:“此举一出,英人必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但愿,但愿。文硕想,若真是“英人必败”朝廷就不会张皇过问了。过问的原因是:未见的必败,却已经受挫,不然英国人何以要绕到北京给总理衙门施加力呢?
文硕收回眼光,心说喇嘛们要抵抗,百姓要抵抗,达赖要抵抗,佛要抵抗。朝廷管得了这么多?它管不了,我管不了,噶厦政府和摄政王迪牧都管不了。民意佛意就是借口,我何患无辞?关键是摄政王,我如实相告,看他怎么说?他继续抵抗,我鼎力相助;他有始无终,我也只好嫁祸于佛了。佛啊佛啊,是你不喜异教洋魔,不是朝廷不喜异教洋魔。我是朝廷命官,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在天之佛听我说,代人受过的时候到了,大度一点,不仅不要惩罚,还要保佑我这个左右为难的驻藏大臣啊。
文硕掀起门帘,看到大昭寺已过,丹吉林就在视线之内,便喝令停轿,下来,悠悠然迈动步子,坦坦地微笑着走了过去。
摄政王迪牧活佛刚刚回到丹吉林。
连来,他先在大昭寺、小昭寺和扎基拉姆寺参加金巴护法、眦玛护法和奈冬护法的降神仪式,结果都差不多,神说:洋魔来得猛,去得快,佛教必胜。然后他又去乃穷角参加乃穷大护法的降神仪式。
乃穷护法是西藏最大的世间护法神、白哈尔神王的代言神巫。西藏历史上几乎所有重大事件,比如达赖喇嘛的转世、摄政王的确立、噶厦政府的内政外、天灾地祸的预防和降临,都由他来最后拍板。
关于这次抵抗英国十字兵,乃穷大护法似乎有些埋怨:为什么一开始不来问我?但埋怨并不影响他认真作法,在经歌佛镲响起、法号神鼓喧阗的氛围里,乃穷护法玩命似的虎跳龙奔,直到排失,气血耗干,累瘫在法座上。
降神仪式长达两个小时,完了摄政王亲自问他:“关于抗英,神怎么说?”乃穷护法说:“事先不该抵抗,既然已经抵抗,就需一干到底。”摄政王长舒一口气,顿时面欣喜之,白哈尔大神都说“一干到底”那就放心了。他觉得有如此英雄豪迈的护法神护佑,何愁英国人不败。打呀,狠狠地打呀,捷报就在白哈尔大神降下法旨后的子里。
之后他又去哲蚌寺噶丹颇章大经堂,参加僧众的抗魔法会。同时派人分头到其他寺院查访法会情况,纷纷回报:甘丹寺、拉寺、上密院、下密院、策墨林、功德林、锡德林,都已经连续三天法会了。三天下来,僧众个个都有了殊胜的心念,觉无数洋魔已经在纵横错的法器中,化作了泥蔓延的沼泽,沼泽之上全是森森的首级。这是好的兆头,法会的过程如果能让与会者越来越心意足,说明祈祷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何况还有达赖喇嘛和布达拉密法高僧念《武经》、放厉咒的作为。
摄政王不断点着头,心说异教洋魔,这时候觉如何?是不是已经浑身战栗、万箭穿心了?那就赶紧回去吧,待在自己的国家多舒服啊。
聚集在噶丹颇章大经堂的还有噶厦政府各级官员。摄政王过问了在英人必经之地隆吐山口构筑哨卡,垒造工事,修建庙宇,塑造马头、牛头、猪首、鸦首退敌金刚的事。负责此事的官员回报说,构筑哨卡和垒造工事已经捎口信给前线部队。修建庙宇和塑造退敌金刚的事情正在进展,已经用最快速度招来了金匠大头领、银匠大头领、铜匠大头领、石匠大头领、木匠大头领、铁匠大头领、泥匠大头领、画匠大头领、木雕大头领、金属雕花大头领、铸造大头领、泥塑大头领、纫大头领、颜料制作大头领,就等佛前祈祷、三宝加被结束,卜得吉之后,便可启程赶赴前线。所需乌拉和银两由前后藏各宗、谿卡、贵族、寺庙均摊,正在草拟均摊文书,保证半个月以内送达。摄政王迪牧纠正道:“不能前后藏均摊,后藏离前线近,就让他们多摊一点吧。”他又向民兵总管顿珠噶伦询问组织后藏各宗谿民兵参战和筹集武器弹药的事。
一直待在拉萨的顿珠噶伦回道:“已经派人去办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成。这些念佛念出慢子的人,就像水走上坡路,看着上去了,忽地又下来了。放心吧,摄政大人,到了办好的时候就一定能办好。”摄政王在心里骂一句:加巴索,黑水白兽今天晚上就会坐到你家佛堂里喝茶。嘴上却说:“昨夜里梦见背光财神,他说他的眼睛在月亮上悬着,看见顿珠噶伦思想快,出力大,动作麻利得就像天上的雨滴,没见它飘摇就落到地上了。”顿珠听出这是揶揄,脸立刻黑了。
摄政王接着又询问负责新近成立的噶厦后勤机构的噶伦绛巨,在全藏征集粮食、草料和帐篷等军需物资以及组织民夫运输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绛巨噶伦是个急子,嘴巴极快地说:“我的人第二天就走了,到各宗谿去了,现在全西藏各宗谿都有我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报告,征集到多少还不知道,我让他们先往江孜宗集中,然后支派乌拉往前线运输。有的已经上路了,那曲、当雄、南木林、墨竹工卡、工布江达、加查、曲松、朗,都把驮牛骡马赶到路上了。我明天就去江孜,在那里举起鞭子等着,到一批就往前线赶一批。向佛祖保证,洋魔不走,我这身皮袍不了。累死的话就把我收走,做人做鬼还是做仙做神,佛祖看着办,反正是为了西藏的政教大业。”显然绛巨噶伦是办事最利索的一个,摄政王迪牧也知道这已是超级速度,没有万分努力做不到。但他很忌讳“现在全西藏各宗谿都有我的人”这句话。都有了你的人?你想干什么?倒不是他心狭窄、生多疑,而是绛巨噶伦不甚明朗的人脉基础和政教背景让他不得不防。他没有一句表彰的话,默视着对方,半晌才说:“你明天去江孜?为什么不早说?”绛巨噶伦说:“噢呀,忙得都忘了。”摄政王说:“忘了我这个摄政王也好,只是别忘了你的任务是谁派的。不过你明天不能走,后天走。”绛巨噶伦说:“为什么?”摄政王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叫你后天走你就后天走。”摄政王沉默着,好像没什么再问的了。突然听到有人喊:“摄政佛,你还没问我呢,我等得腿都软了。”是僧兵总管沱美活佛的声音。摄政王抬眼寻找,没看到沱美,心说这个皇帝封赏错了的“诺门罕”怎么藏起来跟我说话?他冷笑一声说:“僧兵总管,了不起啊,你的人马呢?”沱美说:“我的人马正在羊卓雍湖畔,去前线的路上。”
“你的人马走了,你在拉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