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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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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酸,接着是一阵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糊糊的,她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搐过去了。拿起一本杂志,她开始有心无心的翻,这是本强调“现代”的杂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识”不起来,或者是学历史的关系,她的脑子早与“古代”为伍得太久了,竟无法接受这些“现代。”放下了书,第二阵搐又来了,她弯下,痛得直不起身子,额上冒出了冷汗,然后,痛楚减轻而消失了。她站起来,有点心慌意,在心慌意之余,又有一层喜悦和兴奋,对着鹦鹉,她低低的说:“他来了!或者是她!我已经期待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哩!”走出房门,她到客厅去打电话给嘉文,线拨通了,对方的答覆却是冷冷的一句:“杜先生下午没来上班!”失望和懊丧尖锐的刺痛了她,她多渴望把这消息告诉他!

而现在,她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了。痛楚又来了,这一次比前两次都更猛烈和长久。她咬紧嘴,不愿叫出声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扯,汗从她的发里冒出来。好了,又过去了。抓住听筒,她再拨到银行,请杜沂听电话,对方的回答是:“杜经理开完会和董事长一起走了,不知道到那里去了。”

“老王呢?老王在那里?”她急急的问。

“不知道!”电话挂断了,她明白,一定董事长请杜沂吃饭,老王乘机会去拉黄牛车了。翻开电话号码簿,她想找董事长的电话号码,还没查到,痛楚又袭击过来。倒在沙发上,她方寸大,痛苦和恐怖征服了她,尖着喉咙,她大喊:“阿珠!阿珠!”阿珠带着围裙和身油烟跑了出来,湘怡正缩成一团,在沙发里呻喊叫,阿珠大惊失,嚷着说:“太太,你怎么了呀!”

“阿珠,你──你──哎哟!”湘怡语不成声,痛得连胃都痉挛了起来。

“你──你──打电话──哎哟,我要死了,哎哟!”

“太太!太太!”从未经过事故的阿珠吓白了脸,只能一叠连声的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稳櫎─稳櫎─孩子──要──要生──”湘怡捧着肚子,弓着膝盖,浑身抖颤。

“哎哟!痛死我了,哎哟!嘉文,找嘉文!哎哟,哎哟!──”阿珠冲到电话机旁,要拨到银行去,湘怡猛摇着头:“他不在,找董事长家,问老爷在不在?快!哎哟──”阿珠吓得瞪大了眼睛,手脚都发软,捧着本电话号码薄,哆哆嗦嗦的翻,翻了半天也翻不着,急得湘怡拚命催促,好半天,阿珠才恍然大悟的的喊:“太太,董事长的名字叫什么?我不会查这个簿子呀!”

“哎──”湘怡拉长了声音叫,心中更成一团。好在那阵痛楚又减弱了,过去了,抢过电话号码簿,她翻到了号码,用不稳的手拨着电话,心中暗暗在祈祷,让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让痛楚慢一点袭来,孩子,忍耐点,让我找到你的爸爸!

电话拨通了,对方的话却更令人气:“董事长吗?他不在!杜经理?不,不知道。晚饭?董事长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了。在那儿?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听筒从她手中滑下去,她倚着沙发,软弱、乏力、懊丧、难过、恐惧──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这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最害怕孤独的时候。腹部肌的紧缩使她知道另一阵痛楚又要来了,而现实的情况提醒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关,她勉强维持冷静,因为阿珠看来比她更恐惧和慌。她静静的说:“好了,阿珠,现在只有你来帮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车,然后把房门锁好,送我去台大医院──”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痛苦的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拉扯她,撕裂她,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徒劳的把身子吊在半空,一声恐怖的呼号从她中迸裂出来:“啊──”而这声呼号却吓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进了院子里。

“啊──”湘怡仍然叫着,一种垂死的挣扎和呼号。

“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阿珠在院子里发抖,几乎要哭出来,既不放心丢下湘怡一人去叫车,又不敢不去叫车。正在手足失措的当儿,门铃响了,她冲到门边去开门,有种被解救的觉。门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欣。阿珠张着嘴,怔了一秒钟,接着就如逢大赦的叫了起来:“啊呀,唐小姐,你来得刚好,快快,我们太太要生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快!快!”

“怎么回事呀?”可欣愕然的问。回答可欣的,是湘怡一声抖肠挖肝的惨叫。这使可欣毫不迟疑的就直冲进客厅里。湘怡面白如土,整个身子都吊在沙发扶手上,冷汗大粒大粒的从眉心跌下,嘴已被咬破了。可欣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用手抱着湘怡的头,她摇撼着她说:“湘怡,我来了,湘怡,别害怕!”回过头去,她对阿珠说:“这个家里的人呢?老爷、少爷和小姐呢?”

“都出去了,一个也找不到!”阿珠着手说。

湘怡侧过头来,看到了可欣,息着,她用汗的手拉住了可欣,挣扎着说:“是你,可欣,还好你来了。哎哟,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哎哟,可欣,可欣…”她攥紧了可欣,死命的拉着她,着她:“我要死了。可欣,我要死了!”

“别胡说!湘怡,马上就好了,我送你去医院。”望着阿珠,她命令的说:“快去叫车!”阿珠飞奔着去叫车了。湘怡的头被可欣抱在怀里,她转侧着,呻着,一旦知道来了救兵,心情一放松、就只觉到可怕的坠痛。她的神志恍惚不清,除了痛,什么都不清楚,糊中,她觉得可欣正用一条巾拭着她的汗,喃喃的说些听不清的、安的话。然后,车子来了,可欣架起她的手臂,温柔而鼓励的说:“站起来,湘怡,勇敢一点,我们去医院了。”阿珠和可欣一边一个,架起了湘怡,湘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进了车子,只模糊的听到可欣在吩咐:“阿珠,你留在家里,老爷少爷一回家,就通知他们到台大医院来!”可欣,好可欣,她多么坚强冷静呀!车子在颠簸着,医院仿佛永远不会到,可欣的手温柔的搂着她的脖子,可欣,好可欣,但愿能分得你的坚强!车子到了,停了,她被担架抬进了医院,可欣的手一直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安和力量。产房里有一盏红灯,刺目的红。可欣在和护士争执,只有丈夫可以进入产房?那个丈夫正连何方?可欣胜利了,她没有离开她,那只手,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时间过得多么缓慢,窗子上有一层朦胧的白,朦胧的,朦胧的,永远是那样隐隐约约的白。痛楚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永不会饶过她的痛楚,永不会离开她的痛楚…又来了,又来了,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就是一条生命的诞生?母体竟要支付如许多的痛苦?又来了,又来了…那撕裂的、狂扯的痛楚!于是,挣扎、号叫,许多不成声音的声音竟吐自自己的口中:“救救我,可欣,救救我!嘉文,嘉文在那儿?噢?哎哟,哎──啊──”可欣的手,不住的把汗从她额上拭去,忍耐点儿,忍耐点儿…医生都具有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忍耐点儿…

但这不是人能忍受的,还有多久?还有多久?第一胎都是这样的,早呢!‮夜午‬能生下来就是好的…噢!‮夜午‬!‮夜午‬还有多久?嘉文呢?嘉文在那儿?

窗子上朦胧的白消失了,夜已降临,婴儿总喜选择黑夜出世,那盏红灯仍然亮着,川不息的护士,白的衣服,白的帽子,婴儿出世第一眼会看到什么?那盏红灯?还是护士的白衣?可欣,可欣,把我的表拿掉,它痛了我的手腕!噢,好可欣,救救我!噢!这情况像什么?有一本小说里曾读到过,是了,你像给媚兰接生的郝思嘉,你也占据我丈夫的心…噢,可欣,原谅我,我并无意于责备你…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当我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只有你在我身边!噢,可欣,你好,你真好,但是,哎哟,我实在太痛了,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而嘉文不来!我将死在这儿,等嘉文来了,我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噢,我的天!

时间那样缓慢的爬过去,当痛楚来临的时候,什么都停顿了,只有痛楚,痛楚,痛楚!湘怡的喉咙已经喊哑了,呈显出一种虚的状态,头发被汗透,可怜兮兮的贴在额上,她疲倦得无力再喊,只不住的找寻可欣,询问嘉文来了没有,十点多钟,杜沂赶来了,他在产房门口看到面容苍白的可欣,她那黑眼睛显得特别的黑:“噢,杜伯伯,还没生下来。湘怡吗?她痛苦得很,她在找嘉文,您能把嘉文找来吗?那会使她得到些安。”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嘉文在那儿,怎样?有危险吗?”杜沂焦虑的问。

“医生说很正常,不过,老天呀,我从不知道生命是这样降生的!”可欣受惊的张大眼睛,摇着头。每当湘怡喊的时候,她都觉得胃部跟着痉挛起来。

“还有多久可以生出来?”

“两小时,三小时──还没一定!”产房里又是一声锐叫,可欣立即钻进了产房。湘怡在枕头上摇着头,息着,泪和汗都混在一起,她拉住可欣的手,啜泣着,喊叫着说:“可欣,我快要死了,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哎哟──哎哟──我的天!又来了又来了,哎───可欣,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照顾我的孩子,哎哟!哎──啊!”

“别胡说了,湘怡,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我会死,我知道。嘉文,嘉文在那儿?”

“他就要来了!他马上就会来!”

“他见不到我了,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冰冷了,”眼泪滑下她的眼角,她哭了起来:“告诉他,可欣,告诉他我多他!哎──哟──”

“湘怡,别傻,就会好的,什么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