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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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时五十分。

阿透蓦地睁开眼睛，发现海湾西南方远处出现一艘轮船通常眼绝对看不出的微乎其微的迹象。他拿起听筒。一种充分的自信使他未等确认清楚便向电话机伸出手去。

代理公司。

“喂喂，我是帝国信号站。大忠号开始出现。”西南方蒸腾着浅红雾霭的水平线上，现出如被脏污的指头轻轻一按的痕迹。阿透的眼睛像识别玻璃板上隐约留下的指纹一样迅速做出判断。

据船名便览，大忠号是3，850吨位的柳桉木货轮，全长110米，时速12。4海浬。20海浬以上的仅限于远洋商船，运木船较慢。

大忠号使人到分外亲切。它是这清水湾的金指造船厂建造的，去年天刚刚下水。

6时。

大忠号已同驶出那里的兴玉号相遇，以失之臂的姿影朦胧浮现在玫瑰的海湾。不妨说，那是奇异的瞬间:常跚跚的游离梦境，现实慢慢挣观念，诗情可摸可触，心象可赏可观…那看上去既无价值可言又有凶险之兆的物象一旦因某种机缘驻留于心，心便立即被其俘获，产生一种必使世间为之震颤的魔力并且存续下来——果真如此，大忠号是自己心的产物也未可知。起始如羽掠过心际的船影，逐渐变成庞然大物。这也是世界其他地方频频发生的现象。

6时10分。

船朝这边驶近。由于角度关系，显得敦敦实实。两吊杆如黑的独角仙直地由远而近。

6时15分。

用眼也能看得真切的轮船却依然黑黢黢地趴在水平线上，恰似遗忘在货架上的物品。由于距离是纵向的，看上去总好像是搁在水平吊桥上的黑酒坛。

6时半。

白地红圈中写有“n”的烟囱标识倾斜地出现在望远镜中。甲板上堆积如山的柳桉木也已看得出来。

6时50分。

进入眼前水路的大忠号横过躯体，红的桅灯开始在云遮月的暮里闪闪眨眼。它同海市蜃楼般驶向远方的船擦肩而过。其实两船之间尚有相当距离，但由于分不出远近，相的两盏红桅灯看上去宛如两支香烟在夜海中对火。

大忠号是直通船。为了防止甲板上的木材滑入海中，前后两道牢固的白栅栏从船舷高高耸起，撑住货物。木材装到了极限，吃水线都已淹没。那在热带光的烤灼下长成的焦茶大树干，被好几道绳索拦捆住躺在那里，活像身强力壮的褐皮肤的奴隶，死后横捆在船上运来。

阿透想起“载吃水线规则”那繁琐得不亚于密林的新海事法。木材吃水线分为夏季载吃水线以及冬季、冬季北大西洋、热带、夏季淡水、热带淡水六种。热带木材吃水线又分为热带区域和季节热带区域两种。大忠号与前者有关，即适用“关于甲板载运木材船舶的特别规定”阿透饶有兴味地读过具体界定此类规则中“热带区域”的纬度线、子午线、南回归线等细则，现在仍然记得。

所谓热带区域是:非洲大陆南海岸至西经60度的北纬13度纬度线，由此至北纬10度西经58度点的航程线，由此至西经20度的北纬10度纬度线，由此至北纬30度的西经20度子午线，由此至非洲西岸的北纬30度…由此至印度西岸的…由此至印度东岸的…由此至马来西亚西岸的…由此至位于北纬30度的越南东岸的亚洲大陆东南海岸…由巴西圣多斯港…由非洲东岸至马达加斯加西岸的…由苏易士运河、红海、亚丁湾、波斯湾…

由大陆至大陆由大洋至大洋纵横拉一条看不见的线，被称为“热带”的“热带”就会从中跃身而起，一切纷至沓来:椰子、珊瑚礁、碧蓝的大海、连绵的积雨云、特有的风暴、歌喉婉啭的各鹦鹉…

每一柳桉木上都浓墨重彩地贴有黄、红、绿三“热带”标签。甲板上堆积的柳桉木自热带启程以来，航海途中曾几度被热带骤雨淋，淋的树干又几度辉映过闷热的星空，时而惊涛袭身，时而被深深潜伏的丽甲虫咬破肌肤。恐怕它做梦也没想到终点等待自己的，却是对人们常无聊生活的奉献。

7时。

大忠号驶过第二座铁塔。即使驶入的清水港一片灯火灿然。

由于未按预定时间进港，检疫和卸货都要等明晨进行。但阿透还是一个接一个打起电话来:接船部门、引水员、警察、港区管理站、代理公司、海员餐厅、洗衣店。

“大忠号进入3g水域。”

“喂喂，我是帝国信号站。大忠进入3g。卸货吗？简直堆积如山。”

“清水海员餐厅吗？我是帝国信号。辛苦辛苦。大忠进入3g，请准备。”

“大忠，是的，是大忠号。已进入3g，请准备。”

“我是帝国信号。不客气。大忠进入3g。现在位于三保灯塔海湾。”

“是警察署吗？大忠进来了。明天7点吧？明白了。拜托。”

“大忠，…是大忠号。已进入3g，请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