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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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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老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主席像章,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小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坛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梨园瓦舍同消没,燕乐清商共渺然。”小宛忍不住又想起爸爸的诗,这时候才觉得,那真是一首好诗。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上三杆。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寻找灵

雪茄烟、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

但是你别说,这方法虽然有些做秀,却的确管用。每当老爸在大白天拉紧窗帘扭开台灯,放着旧唱片奋笔疾书,小宛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光隧道,脑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绝对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却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写剧本。换了是她,一遍曲子没听完就已经寻周公对戏去了。

小宛伸了个懒准备起,一翻身,头发被悬在帐顶的风铃勾住了,立即哀号起来。

风铃是铜的,过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用的,久经风雨,长了青绿的铜锈,被爸爸捡来当宝贝,挂在女儿的蚊帐上充当装饰品。小宛说挂在这儿也行,把锈擦干净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样才有韵味,有古意,有灵气。结果,灵得天天勾头发。

老妈救火车一样冲进来,连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又勾到头发了?说过多少次了,起的时候小心点,次次都忘,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豆腥味儿。你爸也是,捡个破铜烂铁就当宝贝,搞得家里危机四伏,提心吊胆的。”小宛歪着脑袋,觉得头发一缕缕地在老妈手指下理顺,搔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问:“我爸昨晚又没睡?”

“可不是,都成了《出》里的陈白了。”老妈仰起头,学着电视剧里徐帆的口气唉声叹气地念台词“天亮了,我们要睡了。”小宛笑起来,倒在上拍手踢腿地撒娇。

很少有像老妈那样宽容的家庭主妇,既不阻止丈夫开夜车,也不干涉女儿睡懒觉。除了唠叨和有洁癖之外,实在称得上慈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总觉得他该娶的太太应该是那样一个女人:穿真丝绣花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艺沙发上慵懒地烟喝红酒,一边听徐小凤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钟》和《京华梦》,一边在青瓷雕花碟子里轻轻地弹掉烟灰;可是看到妈妈时,却又觉得她该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样子。

似乎是女人的风情有很多种,但是可嫁的男人,却只有爸爸一种。

妈妈也笑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这铃铛上怎么有血?”

“血?”小宛惊讶地凑过来,看到暗绿的铜铃上果然印着斑斑点点黑红的血痕,森触目,犹自着她自己的一长发。

老妈紧张起来:“宛儿,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伤着没?让妈看看。”

“没有。”小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儿都没破。妈,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许是铃铛上本来就有的,平时不注意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爸胡闹呢,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挂在你房里,吓人巴拉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它摘下来。”

“行,我还给爸爸去。”小狗东东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了,看到小主人起,立刻摇着尾巴上来,没等走近,却又像被谁烧了股似的“欧”地一声,掉头就跑。

小宛奇怪:“东东,过来!过来!”没想到,越是叫,东东就跑得越远,汪汪惨叫着,像是挨了一顿暴打。

水溶的写作刚刚告一段落,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打开门来招呼:“小宛,进来,看看我这段写得怎么样?昨晚你给我的意见太好了,把《游园惊梦》的意境加在《倩女离魂》里,梦游与魂游相呼应,加重幻的彩,果然很有觉,我写得很顺手呢。”

“我给你的意见?”小宛怔忡“我什么时候给你意见了?”

“昨天晚上啊。你半夜过来给我送唱片,让我听听这张《游园惊梦》找觉,真不错,很有味道。从前的京剧旦角要想成角儿,都会先从昆曲学起,有点昆曲打底子,再学京戏,就会事半功倍,如虎添翼。我只是没想到,若梅英的昆曲可以唱到这么好。”若梅英?小宛把铃铛搁下,取出唱片来翻看着,看到封面上印着若梅英的字样,更加发愣:“这张唱片,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了,小宛?”水溶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给我的呀,说是从你那些古董堆里翻出来的。”

?”小宛愣愣地拿着那张唱片,觉一股冷气自踵至顶突袭而来。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了,临睡前还听了盘免费歌曲,什么时候到过老爸的房间?又怎么会给他这样一张旧唱片?况且,自己也从来就不知道有过一张若梅英的《游园惊梦》呀。难道,自己在梦游?

水溶看到女儿脸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不安地站起来:“小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然而小宛一扭头,已经转身走了,匆匆丢下一句话:“我问去。”手按在房门的把手上,小宛的心里有很深的寒意,自从开启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叠叠的“离魂衣”她就好像同若梅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做每件事都身不由己,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陷阱。平悉的人与事忽然都陌生而遥远起来——会计嬷嬷原来是自梳女出身,瞎子琴师竟然“看见”了人影,避雨避出个莫名其妙的“之乎者也”而居然就是梅英的包衣。

每件事和每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各不相关,却偏偏又被一看不见的线串连在一起,合成一个圈套,等着小宛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