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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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像是一袭轻纱,淡淡地笼罩着。
准此而观,这片山岗,以及山岗下的几户人家,都像着了一层雾,有一种朦胧的意态之!
站在草廊檐下,前眺那片荒芜了的水田,田里的水都结成了冰,那未曾着冰之处,也都冻得裂出来,整个的大地,都在忍受着岁末的隆冬奇寒!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在咀嚼着砭骨的奇寒,目睹着岁尽凋零的凄凉之后,憧憬着来年之,更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觉,就如同人们在尝痛苦、仇恨、窒息的觉之后,迫切希望着复仇之后的快,回复到那种永无拘束、心情开怀的子一样。
薄薄的一抹残,在浓重的寒雾里,称得上很不开朗。倒是悬挂在廊檐下的那一溜冰枝子,被映衬得像是着了五颜六的彩笔,一支支都散发着奇光异彩,煞是好看!恼人的黑老鸹,总是在这时候吵噪不去,叫嚣低飞着,夜也就越快地即将来临。
残还照着这块破招牌——“福寿居”别瞧它买卖不大,可是附近百里内唯一的一处客栈,舍此再无别家。
尹剑平是“午”时前后到的,打尖用膳,耽误了个把时辰,原想着准备一份干粮,即刻起程,可是听店里人说,前道有大风雪,坍了桥,行旅受阻,正由地方出力在抢修之中,预计最快也要两天才能通行,要是今明两天再下雪,还保不住又要延下去。
无奈,他只得留了下来。
那抹残,很快地就为暮寒雾所食,天光立刻就黯了下来,尹剑平转过身子来,发觉到伙房里已亮了灯。
两三个伙计挤在火灶旁边,火光在炉灶里明灭着,大火上蒸着几笼馒头,大师傅正在起笼,白腾腾的热气浓雾似地由那里散飘出来!尹剑平仿佛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慢慢地走过去,一个伙计看见了他,龇着牙笑道:“客人肚子饿了吧,先吃两个热馒头吧!”尹剑平答应着,走进去,他拿过一个馒头,才吃了两口,可就听见一个沙哑口音道:“喂!给我也来几个热的,挂上账,一总算。”小伙计答应着,就去拣馒头。
这当儿,尹剑平才侧过脸,注意到了这个人。
像是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了他,就在他目睹这人的一刹那,他几乎像石头人似地呆住了。
“老天!竟会是他?”简直难以想象出他此刻惊异的心情,透过大片的蒸雾,他看见了那个哑喉咙的人——尖白脸,吊客眉,一身红衣服,活僵尸似的一副表情。
“阮行!”就是烧成了灰,他也不会不认识他这副尊容。
姓阮的把一盘热腾腾的馒头端在了手里,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瞪着递馒头给他的那个小伙计:“前道上的路通了没有?”声音非但是哑,而且生就的是左嗓子,那个味儿简直就像是踩着了脖子,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不自在。
“还没有。”那个伙计答着:“哪能这么快?客人你是不知道,桥都断了,光接上那个桥,没有两三天的时间恐怕不行。”红衣人阮行蹙着他那一双搭拉吊客眉,不甚乐意的样子道:“什么桥这么难修?不能绕着走吗。”另一个伙计笑着搭腔说道:“客人您说外行话了,别的桥,可以绕着走,这个桥却是不行。”
“怎么个不行?”姓阮的瞪着他那双三角眼,样子像是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个伙计嘻嘻笑道:“你客人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您准是外来的了。”
“你管我外来的,还是本地的,”阮行直着眼睛道:“我只问你为什么不能绕着走?”那个伙计“噗哧”一笑,道:“那是一座飞索吊桥呀,两边是千仞高峰,下面是万丈悬崖,客人您说怎么个绕法?”红衣人阮行一愕,冷冷笑道:“那么,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伙计道:“有当然是有,只是那么一来,最少要多上七天的脚程,太划不来了。”阮行那张尖白脸,气得雪白,怪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真是!”一个伙计叹道:“没法子的事罗,十几年第一回,有什么办法咧!我们比你客人更急,路要是再不通,我们恐怕连吃的都没有了。”阮行又怔了一怔,大概他生相木讷怪异,是以略有表情即会十分显著。当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子来。
想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子来,道:“噢,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一个伙计忙道:“准备好了,炉子和药罐都是现成的,客人把药拿过来,我们给你煎就是了。”尹剑平听到这里,心中怦然一动!
他在红衣人阮行方一出现的那一刹,心里着实吃惊,可是略定之后,也就想到了这番紧张纯系多余,因为对方本就不认识自己。这么一想,他也就把情绪缓和了下来。
听了那个伙计的话,阮行不乐意地摇着头道:“用不着你们多事,这个药我自己来煎,等一会你送到我房里就行了。”那个伙计答应了一声,却好心地问:“那位姑娘病好点了没有?要不要找个郎中瞧瞧,离此二十里有个焦先生,是这里最有名的大夫,要不要…”话还没说完,阮行早已转身走了。
说话的伙计呆了一呆,摇摇头道:“真是个怪人!”尹剑平打量着阮行前行的背影,见他手端着那盘馒头迈着生硬僵直的步子,活像个僵尸似地跨进西跨院里去。那里围着一圈竹篱笆,茅屋三间,栽着许多竹子,微风袭过,竹影婆娑!的确是个雅致的住处。尹剑平一直以为是客栈主人住家之处,想不到也是供客人住宿的。
一个伙计嘿嘿笑道:“这地方还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只可惜呀,一朵鲜花在了牛粪上。”另一个伙计声骂道:“妈的,你小子不要胡说好不好,人家是主仆之分!”前说话的伙计怔了一下道:“主仆之分?不是夫妇?”
“夫你娘的头!”那个伙计笑骂着道:“干你的活儿吧,别说话了。”尹剑平恰于这时走过来,闻听之下,搭腔道:“借问…”那伙计道:“不敢,客人有话请说!”尹剑平道:“原来你们那边院子,也是客房?”
“可不是,”那个伙计道:“总共三间,却叫先前那个穿红衣服的客人都包下来了。”尹剑平装糊涂地道:“他一个人怎么住得下三间房子,可否让一间给我?”那伙计笑着摇手道:“行不通,行不通,三间房里都住的有人”另一个伙计在一旁搭腔道:“他们一共是四个人,一个漂亮的姑娘,两个轿夫,还有就是刚才来拿馒头的那个听差的。”
“啊。”尹剑平装傻道:“这么说,倒是一个官家小姐了?”前说话的那个伙计点着头道:“我看着也像,别是府台大人的千金吧!”尹剑平道:“谁又病了呢?”那个伙计听他这么说,不有点疑心地翻着眼睛看着他。
尹剑平心里一动,忙笑道:“你不用多疑,我是刚才看见那位红衣差爷在谈到要煎药什么的,是我薄通医术,想到…”那个伙计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笑道:“我明白了,客人你医术,是想在这位官家小姐身上赚一笔外快,是不是?”尹剑平连声答应着:“咳,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样,能帮上这个忙吗?”那个伙计脸上立刻现出了不屑,冷笑道:“这个,恐怕不行。”尹剑平道:“为什么?”
“你没看见吗?”这个伙计道:“刚才我要推荐这地方的一个最有名的大夫人家都不要,人家会要你?”尹剑平立时作出一副失望的样子,呐呐道:“啊,是是…这个姑娘又得的是什么病呢?”这个伙计撇撇嘴,有点不屑与他说话的样子。
另一个伙计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好像来的时候还看不出怎么来,今天一整天也没看见她出门一步,那两个轿夫出去探路到现在还不见回来。”尹剑平心中有数,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他吃完了手上的馒头,又要了一碗热米汤喝下去,算是把一顿晚饭打发了。
这一刹,他的心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