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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仰诉青天哀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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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苑苑笔灵的功能,恰好是揪住对手潜意识里的纠结并无限放大,等于是用耳光醒沉睡的成周,把他生生拽出来。

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周成打回成周,那大局也便底定。

原本这招极难实现,周成只消远远掠阵就能凭着三光把柳苑苑耗死;可他过于轻敌,自恃过高,被柳苑苑近身也不曾防备。当周成意识到这一枝笔灵会对自己造成多大麻烦时,已然中招。

“你…”周成第一次显出了怒意,他面部肌动了一下,疾步后退。白光一下子松开十九,摆动了几下身躯,隐没在三光中。黄、青、红三齐齐扑向柳苑苑。柳苑苑不闪不避,硬生生顶着三光,继续把笔灵的力量倾注入周成体内。

周成又甩出白光,试图砸飞柳苑苑,却在即将接近她的时候骤然拐了个弯,砸到了葛洪鼎的另外一侧,发出当当一声。众人大吃一惊,这白光质地硬实,无坚不摧,怎么一靠近柳苑苑就弹飞了呢?

韦势然拍着膝盖,颌首赞道:“原来如此,柳小姐果然聪颖过人。”原来她不知何时,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那白光虽能碎金断石,终究还是光质,遇到玻璃或者镜子自然是要反走的。

周成见白光也失去了效果,自信的五官开始扭曲,隐然已经恢复了几分成周的猥琐嘴脸。柳苑苑冲到周成面前,一面承受着其余三光的鞭打,一面死死盯着周成双眼,全身几乎都化作一杆笔。她一个弱女子,竟能同时承受三侵染神而不崩溃,其心之坚定,实在可怕。若非是情绪极端到了一定程度,断然不会如此。

彼得和尚虽开口求她帮忙,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极端,几乎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心。他拼命想要站起来去阻止,两条腿却似是截肢了一样,完全没有力气。彼得和尚再想动,却忽然发现柳苑苑在周成的同时,似乎在暗自念诵着什么,表情随着念动愈发痛苦,而她那枝小巧笔灵的尖端,也愈发锋锐。

笔灵炼自才人,无不带有强烈的个人痕迹,若是懂得如何运用这点,便能催发出笔灵最大的潜力。李白诗之于青莲笔,即是如此。彼得和尚深知此节,此时见到柳苑苑念诵,知道这一定与她的笔灵干系重大。他闭上眼睛,极力倾听,终于听得出这原来是一首词。

一首怨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瞒,瞒,瞒!

这一首怨词柳苑苑念得越是忿怨,笔灵纠结的力量便越是强悍。难怪那三光对她无济于事,当一个人的特定情绪达到巅峰之时,其他任何干扰也就都失去了效果。

彼得和尚听得这词,面发白。他读诗书,这一首词的来历自然是知道的,心下歉然,喃喃道:“苑苑,是我对你不住…”他终于明白为何柳苑苑一直不肯说出笔灵名字。

韦势然在一旁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竟是这枝笔。”秦宜也反应了过来,杏眼圆睁,喃喃道:“原来竟是她…”只有罗中夏与颜政表情茫然,不知怎么回事。

这一首词本是南宋大家陆游的表妹唐婉所作。唐婉与陆游本是两情相悦,后来却被父母拆散,各自成了亲。两人后来偶然在沈园相遇,陆游怅然久之,填了一首〈钗头凤〉题于壁间;唐婉见到以后,便以这一首〈钗头凤·世情薄〉应和,回去之后不久便郁郁而死。

柳苑苑的这枝笔灵,正是笔冢主人为唐婉炼出来的。唐婉才情不彰,炼出来的笔灵本来微弱,但这一首词写得至情至尽、字句所蕴无不是心血泣成,是以这一管笔灵的灵力虽不强,单就幽怨一道,却已偏执到了极致——即便是擅长控人心官的五笔,也要被这笔灵的幽怨所淹没——所以这笔擅长催化心理偏执,也是有道理的。

而苑苑能被这枝笔灵选中,恐怕也是因为她对彼得和尚这么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偏执愤懑吧。只是这怨笔纵然以怨为主,却仍存了思念之情,怨而为念,思慕而不可得,柳苑苑的内心深处,对那个韦情东仍是一腔的留念怀恋。

这才是这首〈世情薄〉的主旨所在。

彼得和尚细细一想,便已明了,只是为时已晚。

随着柳苑苑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周成双眼开始黯淡无神,那个猥琐的成周即将从睡梦中苏醒,他的神情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脸庞。柳苑苑为了抵御三光的侵袭,本身情绪达到极致,神力去得实在太尽,就像是一辆时速三百公里的汽车,头撞去固然破坏力极大,但自己也不免车毁人亡。

换句话说,成周苏醒之时,就是柳苑苑力身亡之

彼得和尚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徒劳而疲惫。他本希望借助她的力量困,却没想到又把她送上了绝路。莫非柳苑苑也会如前世笔灵唐婉一样,为了这一个负了她的男子落得香消玉殒的结果?

“苑苑,对不起!”彼得和尚突然双手支在地上,泫然若泣,这十几年来,他还从不曾如此失态过。

柳苑苑听到这句,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就在这时,她的神攻击出现了一丝裂隙,周成突然之间直了膛,双目圆睁,大声吼道:“成周,给我滚回去!”成周的表情仿佛受到惊吓,立刻从脸庞缩了下去。四光线霎时熄灭,又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笔的终极颜——黑,终于又出现了。

当黑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周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柳苑苑瞪大了美丽而空的双眼,仿佛不相信这一切。她红嚅动,回过头试图想要对彼得和尚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身子猛地弓起,出一口鲜血,划出一条弧线泼洒在巨鼎之上,整个人软软地朝后倒下去。刚才她的力量全部了过去,如今全反噬回来了。

就在她倒下之前,被一道白光接住,拦卷起至半空中,再轻轻放低到离地面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周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冷峻的表情棱角分明,只是不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

“这家伙莫非会瞬间移动?”颜政和罗中夏心里想。

周成看出他们的疑问,冷冷道:“不,我是走过来的,只是你们的速度实在太慢了。”他双指一并一分,白光分作了两条,一条紧紧裹住柳苑苑,一条高高翘起,像是条蓄势待发的眼镜蛇。

“这女人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周成老老实实地慨道,他对自己的失败倒是丝毫不避讳“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的以为完了。她的这枝『世情薄』本是二等小笔,竟能把我的五到这番境地,实在令人佩服。”周成说到这里,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彼得和尚:“若非你多那么一句嘴,现在我已败了。苑苑她可真是遇人不淑啊。”彼得和尚垂着头,一动不动,襟上却是鲜血。周成耸了耸肩,把柳苑苑搁回到地上,她已是奄奄一息,任凭随意摆布。

罗中夏见彼得受辱吐血,情知他内创至重,不心头大怒,冲着周成喝道:“你得意个!你的白光我们已经破解了,只消有镜子在手,就不怕你的那四光!你敢再来打过吗?”周成对这威胁丝毫不在意,他悠然环顾四周,拍了拍手道:“好了,已经费了这么多时间。还是赶紧取笔吧。”他刚一说完,白光嗖地闪到了十九脚踝,扭成一圈,把她整个人抛将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不能预见到这白光会飞到何处,就算手里有镜子,也是无济于事。

“韦大人,您也老了,位置让年轻人坐坐吧。”周成嘴里说着轻薄话,白光却丝毫没闲着,抡着十九的柔软身躯,朝着韦势然砸了过去。

罗中夏最初以为韦势然应该是心有成算,他的笔灵能力不明,但应不会弱到哪里去,以他的狡黠程度,一定可以做到最大的活用。可局势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面对即将袭来的冲击,韦势然本无从躲闪,被远远飞来的十九撞了个正着“噗通”一声跌下了米芾砚,就像是一个全无用处的糟老头子。

“他没有笔灵?不可能啊,没有笔灵他怎么进来的?”疑问从罗中夏脑海里浮现。

可已经没时间让他细想了。没了韦势然的制,那方米芾砚在一瞬间变成通红一片,砚底蓄积已久的丹火开始疯狂地冲击着砚台,把原本呈青灰的砚面烧得越来越红,到最后甚至于有些发白,随时可能会被融掉。

这方砚台得了米芾真传,水极重,所以才被笔冢主人挑选来作镇鼎之物。在这几千度的高温冲击之下,这砚仍旧勉强维持着大致形状。

可惜砚台再神,终究还是有极限的。随着烧灼时间的逐渐增长,终于一道细微的裂出现在米芾砚上,像是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金黄的火焰在砚台的另外一端烈地跳动着,侵彻着砚面的伤口,高温的利齿在拼命撕扯咬噬。葛洪一代仙师,其鼎火已得三昧真传,又岂是米芾的砚台所能抵挡。

随着“嘎巴嘎巴”数声脆响,这一方千古名砚终于承受不住高温力,生生被葛洪的鼎火烧得四分五裂,灼热的碎片挟着熊熊焰花向四周迸而去。

方砚一碎,葛洪丹火登时冲破了最后的限制,从鼎脐的太极圈内剧烈地出来,宛如绽放了一朵丽无比的赤红大花,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鼎砚之笔阵,彻底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