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钢筋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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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依笑,心依把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月亮里漾着我。
心依不会说话,我跟心依的对话就很简单,我通常只需要她摇头或点头来回答,或者我直接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答案。比如,我指着snoopy说,是喜这个吗?心依点头。要雪糕吗?心依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睛里就
出一种胆怯而不想声张的渴望,当我把雪糕递到她手里,她的眼睛又
小船儿一样,让我忍不住亲她。心依很少摇头,不知道她是顺从我,还是真的喜
。我抱她时,她总是把鞋子往外翘起,避免
脏我的衣服。我通常只抱她走十几步路,就走不动了,我的手臂通常只是甩动帮助步行,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多的重量。我抱她只是为了表示我
她,心依也很
足这十几步远的特别宠
,放她下地,她的脚步总是变得很轻快。
有次遇到一个人,问,这是谁的孩子?我说我的。
人就哈哈大笑,说谁跟你干的?我说谁跟我干的,公安局也管不了呢。
人便说,这孩子
乖,有她也算福气哟。我像模像样的幸福地笑。
心依看着我,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
心依所在的机关幼儿园离政府大楼很近。我跟心依秘密约定,我每天来看她一次。我记不清是第几次来看心依了。远远的我看见心依站在铁栅栏旁张望,我知道心依在等我。课间休息,幼儿园里闹哄哄的,滑滑梯,秋千,你追我赶的孩子们在心依背后,成为一幅喧闹的背景,而心依安静的身影总让人揪心。我告诉心依不要等我,心依总是点头,但依然这样张望。每次看到铁栅栏里她的小身影,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疼痛。我有时给心依买《看图讲故事》,有时给她一个小花夹子。那次我把小花夹子别上她额前的头发,心依小手轻轻触摸头上的新发夹,眼睛就和月牙儿一样弯弯的。心依的快乐也是带着忧伤的,她不会跳起来又笑又闹,她的全部想法都在眼睛里,动态的静态的,她的眼睛能准确地传递信息,因而她的眼睛里凝聚着很深的,有时我也辨别不清的东西。我喜
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然后等着她的眼睛给我回答,这使我一度忘了心依是个哑巴。我有时也只用眼睛跟她说话,而心依总很快明白我说什么。有一次心依的眼里有些惆怅。我就问,心依,是不是想让阿姨给你讲故事?心依鼓着眼睛用力地点头,手指头从铁栅栏里伸出来,在我的衣袖上划来划去。是不是想阿姨带你睡觉觉?心依就把眼睛笑成月亮,月亮里
漾着我。我很想抱一抱心依,但是她在铁栅栏里面,我叹息一声,心依就怔怔地看我,眼睛在询问,阿姨不愿意带心依睡觉觉,不愿意给心依讲故事吗?我摸摸心依的头发,我怎么回答心依?我怎么跟她讲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很复杂呢?心依怎么会懂呢?心依不高兴,眼里很多
惑。我又说,心依,阿姨不能天天陪你,因为,阿姨跟你们不是一家人,阿姨要回家陪爸爸妈妈呀。心依忽然明白,眼里的愁云散开,脸贴着栅栏,我也把脸贴近了,以为心依要跟我玩对对眼,谁知心依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无法描述刹那间我内心的震颤,我在那一瞬间发现了一个小孩子与一只小狗的区别,即便是那只小狗会我的脸,我的心里获得的也只是纯粹的快乐,而心依的吻,却使我
动、快乐、心酸还有温馨,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忽然间觉得她就是我的孩子。
星期一我忽然接到通知,要下乡调研三天,我来不及跟心依说一声,匆匆忙忙就走了。那三天我每天都魂不守舍,眼前总浮现铁栅栏前等我的那个小身影,我想象她的盼望与失望,心里非常疼痛,我后悔没有去幼儿园告诉心依,懊悔和歉疚像猫爪一样,不断地狠命地尖利地抓挠我。回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铁栅栏外徘徊,等心依的课间休息。孩子们笑着奔跑出来,玩耍嬉戏,我望眼
穿,却没有看到心依的身影。生病了?出事了?我终于忍不住进了幼儿园,老师告诉我,何心依前天转学回武汉了,我的心里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空
,一直攀沿着的快乐忽然悬空。
纯属意外的情开始当你忽然发现
心喂养的小狗不见了,如果你是真的喜
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的眼前肯定会不断地晃动它顽皮的身影。它咬着鞋子玩耍,摇着尾巴微笑,百分之百地诚挚与信任的明亮的黑眼睛,因为深刻脑海而不能挥却。如果是因为你打了小狗一顿,或者好几天没带它出去散步,正当你带了骨头准备喂它然后再带它四处玩耍做些弥补的时候,它失踪了,那么它带给你的就不只是遗憾,你肯定会无比的愧疚并隐隐的心痛。总之它曾经给你多少快乐,现在就会给你多少伤痛。心依就是那条忽然失踪的小狗,而我就是那打了她的主人,在我下乡调研的三天时间里,心依心底会是怎样的失望与不快?而在我急切地想见心依,心依却远离了深圳时,我又是怎样的惆怅与忧伤。心依和小狗一样,因为不能通过语言来表达大部分
情和思想,而只能把语言全部挤
在瞳孔里,因而眼神格外的凝重,格外地让人心颤与怜
。她那双眼睛,那双时而像月牙儿,时而像小船儿,时而像葡萄粒儿的眼睛,像千丝万缕的绳索将我
绕着,捆绑着,牵引着,让我歉疚、想念,渴望。
路边有卖小狗的,一只茸茸的白
小东西在纸盒子里转,没有人抱它,没有人抚摸它,它微微地战栗,哀哀地哼叫,眼里有对未来生活无知的渺茫和不属于狗类的忧郁。我忍不住去抱了它,我有很多温柔要给予,我有很多愧疚要弥补,我只有把小狗贴在脸上,我给它温暖,它给我
藉,我差一点下决心把它抱回家。但想到我是一个总在外面混饭局的人,我不能给小狗很好的照顾,就只有恋恋地舍弃。
想着心依,难免会想到一切与心依亲近的事物。何波忽然跳跃在我的大脑里,我立即与何波联系了。
哎,何波,你为什么把心依送回老家了?我的第一句话近乎质问,好像送走心依应该征得我的同意,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以那样的口吻与何波说话。何波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因为工作太忙,保姆带着总是不放心,只有把心依放身边去了。我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那么多应酬,无论男人或孩子,都未免可怜了些。我喜
一只小狗,依恋并且想念,小狗的主人没有义务向我提供或永远维持我与小狗相处的快乐,人毕竟都得活着。何波不知道我与心依私下的情谊,自然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了。于是我叹了口气,表示对何波做法的认同。
今晚华夏艺术中心上演《商鞅》,上海话剧团的,水准很高。你去不去?何波问。我一秒也不犹豫,快地答应了,好像遇上我期待已久的某件事情。
你到底多大了?何波在车里忽然问我,友善的狮子鼻翕动。何波很私人化的问题表明,我和何波开始了不同于球场质的私人
情。你看我多大?我看你顶多二十三吧。你真离谱,怎么男的一猜女的年龄,就变得胆小起来,硬要往烂漫的方向猜,我都二十五啦!何波便呵呵笑,说确实看不出来。我说我也看不出来,你能生个那么漂亮的女儿。何波侧脸瞟我一眼,微笑的眼睛突然很亮。我愣了,如果说心依的眼睛是小船儿,那何波的眼睛就是大船儿,大船儿和小船儿何其相似,大船小船一起摇
,那一瞬间快把我
晕。我依稀看到何波内心的隐蔽思想,我的心突突地往外撞,把皮囊擂得咚咚作响。
心依,是很可,可惜——何波咳嗽了一下(我的心悬了起来,我很怕他说出“哑巴”两个字)——可惜眼睛小了点儿。我笑了,因为我知道在何波的眼里,心依是完美的,他
本挑不出心依的
病,他对心依是百分之二百的
意与
。
除了眼睛,在何波与心依的脸上很难找到相像的地方。何波的那种富贵的狮子鼻没有长在心依的脸上,那么我只能推断那个女人是漂亮的,那个漂亮的女人,与何波干出这么可的小东西,也应是何波魅力的一种体现。我胡思
想。
看完话剧在咖啡厅坐了片刻,何波带我在深南大道练车,如果所有的恋都有它自己的程序的话,那么我和何波的恋
从这晚开始已经按下了enter键。我们找到一条幽静的街道,把车停在树底下,街灯把碎叶的身影撒了一地,不同属主的相邻的两只手叠在了一起。两只手叠出了汗,树叶的碎影轻轻地摇,整整五个小时,何波的
情与婚姻就像这深夜的街面袒
在我的眼前,在何波的回忆里泛着街灯温馨的
彩。
我有必要向你复述一下何波的情与曾经的家庭。何波说他有一段八年的婚姻。她叫马莉,比他大三天,是个年轻漂亮,气质不凡的儿科医生。我对此深信不疑。他和她经人介绍相识,三个月内就闪电式的结婚了。原因很简单,一是相
,二是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三是
体的需求迫不及待,两人一致认为应该把那美好的灵
相
保留在新婚之夜。我问何波新婚的
觉,何波只说自己是男处,马莉是女处,一切只能是探索
地进行。婚后是恩
的。婚后不久,何波公派北京学习半年,一天一情书,三天一电话,经受了灵与
(思念与
)的严峻考验。后来的
子就有些平淡。马莉怀了四次孕,但每次都自然
产,问医求药,无济于事,婚后第五年马莉再次怀孕,并且成功地生下心依。
马莉一直有出国的愿望,到深圳一年多,马莉借公派考察时机留在了美国,在那边赤手空拳博绿卡,说要为孩子创造良好的条件。心依与爷爷情深厚,于是常常被当做皮球一样,在武汉与深圳之间递来递去。关于马莉这个人,何波只是摇着头说她太好强了。于是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想象何波与马莉的离异,不是夭折,而是生老病死一样的自然了。
何波说完这些,叠着的手翻上来紧紧地攥着我,我被他攥得生疼。接下来你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何波只是把手从我脖子往后背探,在我近乎昏厥的战栗中吻了我,然后很喃喃地说,我不想这么快,真的不想这么快。
但是,洪水猛兽就这样势不可当的来了。你可以想象何波对我的宠,或者你想象不出他有多么宠
我。他带着我和朋友们一起吃饭、钓鱼、打球、旅行,周末时或两人或呼朋唤友自己开车去附近的别墅逗留一晚,当然你明白我们肯定睡在一起,我们认为把初夜献给新婚之夜是愚蠢可笑的,那没有任何意义。我要说明的是,何波真的不穷,尽管马莉带走了三万美金,折合人民币二十七万,何波依然不穷。何波迁就与依顺我,除了突然给我一件新奇的礼物,一套漂亮的衣服,或者一瓶昂贵的香水以外,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擅做主张。为了避免让朋友们嘲笑他“惧内”他总是暗地里投我以询问的目光,我们用目光商量,何波总是依我的,结果似乎像是何波的决断,皆大
喜,何波就很快乐。
何波是细心的,餐桌上何波的第一筷子菜肯定是夹给我的,他给我盛汤,伸长手臂夹我喜吃的菜。开始时我总是说何波我自己夹,后来我就慢慢习惯并享受他给我夹菜的幸福。你肯定看不惯,何波就愿意这样对我。朋友们戏谑,说何波你这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会把人宠坏的。何波私下地对我说,就是要把你宠坏,把你宠坏了就不喜
你了。
我和何波的情“
”一个月后,回了家——何波说我们没有必要分开住,我们应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照顾。你知道我不会拒绝,甚至是盼望着的,因为
情能一举解决吃饭和
事这两个活着的严峻问题。何波做得一手正宗的川菜,何波说他好久不曾下厨,不曾为一个女人做饭了,言下之意他又寻找到了一种乐趣与幸福。我知道何波今天这个样子,全是马莉调教出来的。何波在马莉女人那所学校毕业,把才干余热在我这儿挥洒,我所做的不应是吃醋,何波是我的,我理当高兴并且深以为幸。我喜
的话就洗碗,懒惰起来可以留给钟点工。当然我们在外面吃腐败餐的次数每周有两三回,只要愿意还可更多,何波只是愿意给我做饭,享受两个人吃饭的温馨。我从不进市场,尽管市场就在小区里面。何波买菜前总是先问我想吃什么,我想吃什么他也吃什么。我有时也觉得何波这样宠我,会把我宠成一头懒猪。你不要以为何波在厨房里
彩,在工作上就黯淡了,恰恰相反,何波是深得领导欣赏,才干是有目共睹的。
进门出门的拥抱吻别的习惯怎么形成的,我也不知道了,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电影情节,说实话,我那么做的时候,也觉得我们像电影里面的主角,也很陶醉,只不过我们不是演戏,我们是真实的需要这样的道别方式。
何波的爸妈都是退休教师,赋闲在家,在这期间,我看何波往武汉挂了几次电话,问爸爸妈妈的身体,问心依的情况,很不凑巧,心依不是睡了,就是出去玩了,或者是跟爷爷或逛街去了。何波就说辛苦你啦妈妈,辛苦你啦爸爸,然后朝我挤眉
眼,显然是电话那头在询问什么,何波就说她很好,很温柔,在一起很好。我明白何波把我们的事情告知了父母。我忽然很冲动,我说何波,把心依接回来吧!
那一夜我和何波做得格外温存与恒久。
掉进热恋旋涡的不明物体我忘了这项航空服务的名称,反正武汉那边把心依送给空姐,心依就独自飞到了深圳。我和何波去机场接心依,我一眼就看到环佩红
礼仪彩条的空姐牵着小红花袄的心依往出口方向走来。心依显然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眼神
蒙蒙的,小红花袄很是耀眼。何波挥着手喊了声“依依”心依眼前一亮,她立即挣
空姐的手,惊喜而又委屈地瘪着嘴用武汉话喊“爸爸——”眼泪决堤般哗啦哗啦地
淌。何波迅速地弯
抱起心依迅速地站起来,我只觉得心依像秋千一样
到何波怀里,这世界上最
人的
秋千的场面使空姐的眼睛
润了,我却惊愕得半天合不拢嘴——心依,她竟然会说话?!
何波不断地帮心依拭泪,抹鼻涕,安,说着简短的武汉话。当心依停止哭泣,何波转向已被遗忘片刻的我,对心依说,依依,记得这个阿姨吗?心依眨巴着黑眼睛,睫
还沾着泪水,像在拼命记忆,然而又很茫然,她显然不太记得,原来眼里凝聚的东西因为父亲的搂抱而散淡,我也觉得心依有点陌生了。然而心依很快就对我笑了,何波的大船儿和心依的小船儿一齐在我眼前摇
,我又在这一瞬间
悉了心依。
在心依面前,我没告诉何波,我一直以为心依是哑巴。我抱着心依坐着,何波用武汉话不断地问这问那,心依似乎开朗了许多,一一回答,高兴时还有点眉飞舞。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何波,我说,为什么不说普通话?何波说,心依跟爷爷
住的时间多,学的武汉话,一直没改过来。普通话她会听一点,我看她回武汉这么高兴,首先是在语言上大解放了。我说现在全深圳都提倡讲普通话,你们在家也不要讲什么武汉话了,一律国语。好好好,不过你要教她哟。何波说。我就问心依同不同意,心依却专注于两边的景
。慢慢来吧,她学东西很快的。何波见心依不理我,替我解围,然后又用武汉话向心依复述了一遍,心依点了点头。
依依想吃什么?何波问。我听懂心依说的是麦当劳。何波连说好好好,我们去吃麦当劳,然后转头问我,去麦当劳行不行?我说麦当劳哪里吃得啊!我有点不高兴了,我觉得何波答应心依后再征求我的意见,纯粹是敷衍我。去机场接心依前,他明明答应我去吃“漓江又一轩”的黄焖
。
我的情绪就像一只新鲜完好的苹果,开始了绿豆粒那么大的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