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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钢筋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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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吐下泻的分手结局我必须从“热狗”事件说起。

那天,左手打着绷带的我从医院出来,买了两只香味人的“热狗”填肚,吃完后只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当我回到住处,疼痛猛烈起来,我开始剧烈地呕吐和不能控制地腹泻。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从不用存储任何‮物药‬,哪怕是速效冒胶囊之类的家庭必备药品,于是我自信地以健康的体与突然袭来的病痛抗衡。呕空了腹中所有的东西,黄的苦胆水一次又一次地从我的喉咙里涌出,直至呕吐变成痉挛;不断地腹泻,使我像漏气的轮胎,失去神的支撑,像块软胶一样浑身疲塌。我抬不动脚步,只有长时间地蹲在洗手间里,上吐下泻,手扶着墙壁才不至于晕倒。当我因疼痛而躬着背,扶着墙壁缓缓地移到边,跌倒在,就再也无力动弹。

电话就在枕边,我首先想到了何波,我如果给他打电话,不管怎么样,十分钟内他肯定会到。可是我跟他分手不过一周,互相留下那么深刻的伤害,我情愿就这样死去,也不愿打电话求助于他。我也想到了其他朋友,但我不想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可怜到生病的时候只有求他(她)的地步,我不想麻烦别人,不想别人知道我的软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其实已经在跟这次的病魔较劲,或者说我在毫不绝望地等待一个结果,听任它结束我的生命,听任我战胜它的猖獗。我蜷曲着躯体,不断地寻找可以减缓疼痛的舒适姿势,眼泪始终伴随着疼痛无休止地淌。在顽劣的疾病面前,生命像秋草一样脆弱地摇摆,那个黑夜被疼痛折腾得格外漫长。

这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痛苦无助的夜,就像我与何波的情,我承受了炼狱般的煎熬。当早晨温和的光透洒进来,我蜕变般获得重生。在以后的子里,我只要闻到“热狗”的香味就难以控制地全身发冷,像了一大块油腻的肥,立即到恶心,想呕吐,我把这种反应叫做“热狗”效应。

我花这么一大段文字来讲述我的一次生病,是因为我觉得这能让你更了解我与何波的情,明白我的生病与我的情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一直认为我与何波的情,就像那次食物中毒,我独自承受着,疼痛着,而不能求助于任何人,我所做的只能是把过去的东西上吐下泻地疯狂清理完毕,闭上眼睛把一切给漫漫的夜。那次“热狗”事件使我触电,而与带着孩子的何波恋分手,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见带着孩子的男人就莫名涌起难受、厌恶和长时间挥之不去的怨怒,他凭什么带着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张扬着他与另一个女人的乐结晶,叫我去他,他和她媾得出的果实?

我翻箱倒柜地把记忆晾出来,要向你描述我长达两年的情炼狱,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残酷尖刻的。许多子以来,我总是蜻蜓点水般掠过那次情的湖面,当我准备告诉你这一切,我已经决定面对,我需要你与我一起进入回忆,帮助我卸下心头沉重的愧疚的石头,我会像渔船上的鹭鸶,深深地潜入水底,忠实地捕捞记忆之河里的关于我的真实的恨、嫉妒、狭隘、自私和无尽的愧疚,并毫无隐藏地奉献给你。

着小船儿般的眼睛深圳的冬天通常是光明媚的。光散漫的笼罩,柔若无骨,像无所事事又贪睡迟起的二,无尽的慵懒。太底下的人,脸上像涂了黄油般一样亮彩,特区人民的幸福生活充分体现于溢的脂肪和带上那一堆累赘的肥上,所以保龄球、高尔夫球、网球等一系列与干掉脂肪有关的活动,也像皮下脂肪一样迅猛增长。我是一个单身女孩,各种体育项目都非常拿手,曾获全校体育全能冠军,长得还有几分姿,难免像宠物一样,获得友好与青睐。

何波电话通知,告诉我今天上场的有某局长某主任时,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腹裹大象的蟒蛇笨重动的形象,当然那张肚皮是不会撑破的,像孕妇十月怀胎一样,一旦与肌体血相连,自身的功能就相应地增加了,时间一长,并不觉得肚子沉重,偶尔摸摸,还有成就。我扛着网球拍子往体育中心的网球场赶。光下我的影子有点消瘦,但很矫健,这都是陪练的结果。我很乐意当陪练,能认识些不大不小的官儿倒在其次,主要是打球管饭,且不是随便的饭局,十斤八斤“过山峰”打火锅是常事。你知道一个人过子最愁两件事,一是吃饭,二是事,吃饭可以凑合,事却没法随便。

何波在武汉时就是副处级,调过来后降到正科级,一年后提副处,正处路上“行路难,多歧路”一副又副了两年,这时何波也才三十三岁。何波没有大肚皮,显然,他也是球翁之意不在练,我与他在这球场上算是各有所图。

我走了十五分钟,到球场的时候,他们已经干得大汗淋漓,只剩条衩。我一向不喜见面握手行官方礼节,因此当何波说你上我撤,我握着拍子,喊一声“看球!”就“啪”的一声把球发过去了。对方措手不及,腆着肚皮晃着那个谢了顶的脑袋,笑呵呵地说,何波,来者不善啊!何波附和,是啊,刘局长,这位可是女中豪杰哟!何波说完向我使个眼,我明白他是让我悠着点,不能让人如此奔波,必须把他喂得恰到好处,喂得雄心,毕竟只是个陪练,不是征服者。啊呀,刘局长,对不起,很久没打了,力度控制得不好!我故意手腕甩了甩膀子,做了几个扩动作,证明我肌生硬,缺乏锻炼,其实我哪周不打它个三两回。打了一场,刘局长胜了,他揩完汗,一只手搭在肚皮上,享受微风,仿佛得到下手们点头哈的阿谀奉承,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退了,何波上。憋着一身体力无处释放实在不过瘾,不过瘾我就在场边东望西张,那边有两个官儿捏着球拍,隔着球网凑得很近地谈论什么,八成又是机关那点破事。我坐下来觉无聊。这时场地角落里静悄悄地潜出一个小女孩,手里玩耍着两个黄网球,像条小狗一样的脚步怯怯。她不说话,浅浅地朝我笑了一下,出细密的小牙。我觉得她不太快乐,她平常而礼貌的笑容里弥漫着不属于一个孩子的安静与忧郁。我记不起她穿什么颜的衣服,只觉质地仿佛很好,不会因为穿着搭配的不太谐调,短发的凌不堪而让人产生因为贫穷无法打扮的错觉,顶多像个有钱却没妈照管的孩子。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一个母亲更懂得打扮孩子,更喜打扮孩子,在另一个意义上来说,没有任何人比一个母亲更孩子。

尽管那样,她的漂亮依然是突出的。我喜漂亮的孩子和可的小狗,我也常常把孩子比作小狗,两者都让我产生抚摸与拥抱的冲动。于是我向她招手,她怯怯地走近我,黑眼睛清澈透亮,却像葡萄一样安静。她依然不说话,轻轻而又自然地靠着我,仿佛靠在我的膝边,就是我向她招手的目的,然后郁郁地看球场上的人跑来跑去。

我正想询问小女孩一些问题,何波走过来了,他象征地掠了掠女孩的头发,好像是因为手无处可放,而临时找了一份差使,他眼睛看着我,近乎傻笑地说,她叫何心依,三岁!他举起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往嘴里倒水,喝完再一次象征地掠了掠孩子的头发,说跟阿姨玩呀,爸爸打球。

她是何波的女儿!我盯着何波的背影愣了半晌。我认识何波没多久,并不知道他的婚姻状态,更不知道他有个女儿——这么漂亮的女儿。在深圳,很多朋友在一起,是绝不谈家事的,所以即便是经常一起吃饭打球,家庭背景长期处于模糊状态,这也很正常,没有人会把家庭带到酒桌上来,就像不把工作带回家庭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但我还是有些吃惊,一个朴实平常的男人,竟然生出如此漂亮不凡的小人儿来。

小女孩转过脸看我一眼,仍是不说话,再次对我笑,像是证明何波说的话是真的。她的黑眼睛里漾着天的涟漪,有了一点快乐与生动。她靠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倚在我的怀里了。我觉这个叫心依的小女孩的依赖和信任,忽然一股陌生的柔情像棵苗儿从心田冒出来,迅速地向小心依攀移。

心依,去娱乐城玩好不好?心依在我怀里的小小身体,天真无助,像只等待怜的小狗,我对心依发出邀请,就像抱起一只小狗,要给它双手的温存。心依抿着小嘴用力且肯定地点头,黑眼睛像两汪纯净的小水塘,忧郁退闪,浮现光的明亮。

我弯抱起她,抱起她的一刹那,什么东西温柔且狠力地击中了我,我的心猛地一颤,这孩子,似乎是很早就与我有牵连了的!心依用一双小手圈着我的脖子,怔怔地看我的脸,像藏着许多心事似的,像要看清我的心事似的,她似乎在拼命读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读出另一个人,读出她心中不为人知的惑。我怀疑心依在我抱起她的一刹那,也有和我一样亲切温暖的觉。我有些诧异她仍不说话,我用额头触碰她的小额头,故意瞪着眼睛看她,朝她挤眉眼,想逗她笑起来。

心依只是怔怔地看我的脸。

你在想什么呢,小东西?见她不笑,我忍不住问。

心依不说话,仍是怔怔地看我的脸。

你妈妈呢?心依?心依不说话,仍然怔怔地看我的脸,眼神却明显黯淡下去。

难道是个哑巴?我这么问自己,随即我做出了判断——她是个哑巴,所以她的爸爸从不在朋友面前提起。我像忽然发现怀中的小狗受伤了,有点发慌。我把她放下地,飘落的紫荆花在她的脚下。心依挪开脚,捡起紫荆花,仰着小脸,茫然地朝树上望去,心依惑与无助的目光,像跌落的花瓣。光下她的眼睛眯得细细的,睫像瓣叶子那样颤动。那棵树,那树上的花,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可能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与美丽。

我认认真真地蹲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认认真真地痛惜——这么漂亮的孩子居然是个哑巴!她应该留着辫子,扎着快飞舞的蝴蝶结,穿着整齐的衣裙幸福地歌唱。

她的衣服质地很好,款式也很漂亮,我看清了这是昂贵的名牌童装。不知道谁给她穿的袜子,花纹套得歪歪扭扭,颜白得抢眼,明显偏大的黑皮鞋上蒙了一层灰尘,在白袜子的映衬下,鞋子卑污,鞋子自惭形秽。我看到鞋子悄悄往后收拢,我顺着孩子的袜子往上看,心依的眼里有点不安,她地意识到我在观察她,她也发现了鞋子的不太体面,她惶惶地看着我,我再一次发现心依眼里混合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东西。

我不再说话,心里有点难过。我帮她扯扯衣袖,叉开指头梳理她的短发,然后站起来,把右手递给她。她小心地握住我的一个手指头,准确地说,她牵着我的食指,跟着我一步一步地前移。她尽量将步子踱宽了,以便跟上我,我则放慢脚步,每一步只跨一块砖头。我的手指开始的,然后是一片温热,接着就只觉得她的手长在我的手上了。当我扭过脸看她,她正仰着头看我,光跌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眼睛就像倒映着太的湖水,波澜轻漾,我忍不住又抱起了她。

攀沿的快乐突然悬空我们似乎生活得有滋有味。每个月雷打不动四五千块的薪水,上班干活得心应手,下班吃喝玩乐美容健身,有能力的再捞点油水外快,衣食住行样样妥帖,可以将自摸一把各付一百大元的麻将打成常水平,五百块左右的衣服买起来眼都不眨。当然我指的通常是像我这样的未婚普通机关干部,已婚的劳家庭劳孩子,除了在脸上花点钱,挽留一下青的尾巴外,大部分是舍不得这样放血一样挥霍的。当然对于局长主任哪怕是副处何波来说,这些就是小菜一碟。

后来又打过羽球和乒乓球,有些什么官儿在场,我都记不住了,我不再热衷于跟他们套情。每次我都对何波说,带上心依呀,不带她我不来!我因而如愿以偿地见到心依,看到她会说话的黑眼睛,看到她乖巧的小模样。我发现我莫名其妙地开始依恋她,我依恋她跟我小时候依恋母亲的觉那样相似。这份陌生而悉,柔和而又动的情悄悄、隐蔽、快乐地把我笼罩。

这一次我又耐着子陪练了几场,然后抱着心依走了,我说过要送她几个snoopy。离开时,我听场内有人说,何处长,赶紧给孩子找个妈啊,大老爷们也该放放手脚了!另一个说,快追呀,这个女仔球打得好,人也不错嘛!我愣了,在拐角处故意停留,只听得何波呵呵地傻笑,说,人家是黄花闺女!

我的觉真是准确,心依果然没妈。我几乎是以沉痛的眼光看心依,我以为她也会撅着嘴巴难过,谁知心依却带点诡秘地偷笑,上下牙齿咬合,整齐细密像小玉米,眼睛像条船儿,在快乐的水面上一晃一晃。她笑得有点夸张,像是要表达的东西太多,只能全部挤在笑容里,就把笑挤成这个样子。我想她肯定是清晰地听到了“给孩子找个妈”之类的话,要不,她何以笑得这么好看呢?聪明的心依,心里鬼的,我不由得也笑起来,一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像我的孩子吗?但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我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我在想,她妈呢?活着?还是死了?在中国?还是外国?离开多久了?一路走着,疑团我的脑海。心依牵着我的手指头,见我不说话,也蹙着眉看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我用纸巾帮她擦去粘在眼角的干眼屎,即便是没洗脸,她的脸蛋还是很白,像剥了壳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