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喂蚊人与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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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开启布尔三号的门,便产生了不祥的觉,在我把灯点亮之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在琴酒瓶上有只壁虎。因此,正如我的想象,或许我在准备出门用餐时,就是它在梁上倏忽游移。那只壁虎有将近一呎长,丝毫没有缺乏蚊子可食的迹象。我们互有反应,然后壁虎开始纹丝不动,直到我朝它前进一步之后,它才在瓶子上转了半圈,我开始担心琴酒会打翻,从边的茶几上掉落。今天晚上已经泼洒四溅得够了。
我和壁虎算得上是旧识,我知道,在世界上的这个角落,要想象它们不住在卧室里,本是空想,但当我在准备就寝的时刻,还是不喜有太多这类活动量极大的动物在屋里逡巡爬行,当然也不喜它们疾驰越过单或慵懒地躺在头。
我再往边的茶几前进一步。壁虎先生静坐在瓶子的另一端,因此我可以研究它的腹部和门,它们受到折的影响而稍有放大。它一动不动,但是头和尾巴都伸在瓶子外面,这只小蜥蜴眼深意地盯着我,直觉上知道眼前有两条路可以走:完全静止不动,希望就此化入周遭环境之中,或是一个箭步冲到墙上,将天花板当成避难所,或是最好有个屋顶的横梁背后得以栖身。
诡谲的是,和这只营养充足的家居壁虎一场会晤之后,更让我下定决心,非得尽快来杯黄汤下肚,而今我开始担心,这只莽撞的生物将使我的计划泡汤,不单是今夜,还包括往后我在岛上的停留时间。这瓶琴酒近乎全,我想到,仔细筹谋我的最大利益之后,它可以让我在搭机返乡之前,撑过在此的三个夜晚。我在抵达植物园时,曾检视过那个你酒吧,里面除了啤酒和矿泉水之外一无所有。
我伸出左手,准备在瓶子万一掉落之时及时接住,一边向着壁虎前进一步。但是我这位不速之客还是觉到,它如果采取被动而占领式的抵抗战略,会比拔腿就跑有利。但我对那个瓶子里的内容实在太过关切,因此我决定进入浴室,让壁虎有机会保住颜面地自动消失。然而,有太多时候,壁虎打翻了洗发和漱口杯,让我记忆犹新。现在,让我最忧心的是,我留意到瓶口并未拴紧。
只要再一步我就可以抓到瓶子,但我也同时会抓到壁虎,而我必须承认,我和那些爬虫类的关系总是多少有点模糊。它们让我很着,最主要是因为它们和古生物学的关系,但如果要我去处理它们就不妙了,而且它们会爬上我的头发,真是令我深恶痛绝——尤其是在我正要上的夜里。
对大多数人来说,蜥蜴是一种神秘而令人着的动物,虽然我自以为是个蜥蜴专家。有人可以对细菌或病毒培养出专业的兴趣,这并不表示他们真的渴望和它们发展出亲密而不设防的关系。自居里夫人以降,每一个x光狂热分子在和放同位素玩着人的游戏时,都会严格把关保护自己。你看见蜘蛛或许如临大敌,但还是可以针对这些食节肢动物的形态写出一篇图文并茂的论文。
谈到像壁虎和鬣蜥蜴这类脊椎动物,大家一定会觉得它们比细菌或蜘蛛,还要有知觉能力。自从我在挪威老家发现了那只死去的小鹿,我便不敢对动物等闲视之,而且我现在也无法再去结识新,我不想让一只蜥蜴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绝不是在夜里的此刻,也不是在我认为是属于我私人空间的房间里——无论这是买来或是租来的——而且我还表示过我不愿和任何其他房客共处一室。苍蝇没有脸,没有明显的表情,但蜥蜴是有的,稳稳坐在那琴酒瓶上的壁虎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我能先喝一小口琴酒,在和那只有意识的爬虫类作近距离接触时,几乎就可以确定有能力克服那些微的反。但这里的微妙之处在于事件的先后顺序有所不同。我得入一点酒瓶的内容物,才有胆子去将它举到我的口边。情势完全陷入胶着,这小小的恐怖戏剧上演的时间比我想象的长得多;我累了,非常非常的累,而在喝上一点我的安眠酒之前,却没有勇气躺下,睡在一只壁虎身边。
但我也不能老站在那儿,在期变更线的长途跋涉一天下来,我的脚痛得厉害,面对一只两眼直视的爬虫类,这实在太过狼狈,它从来没有一刻移开目光,当然也正在评估当中。因此我的当务之急,就是轻轻坐到上,近到万一瓶子掉落之时,可以将它抓住,这实在是不无可能,因为这只夸张的“半指”壁虎,是我见过最肥的一只。以这只生物的力量与体重来说,它绝对有能力将瓶子砸到地上,至少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对这点不再有一丝怀疑,也无暇思及其他。
我们坐在那里,长时间瞠目对视,我在缘,而那壁虎就像狮身人面像一般,坐镇在我的药局门口。将手轻轻一拍就足以让壁虎放弃一切消极的抵抗,然而无论是仓皇逃逸,或是居心歹毒,它都可以保证在我合掌之后的几个微秒之内,将我的瓶子摔碎在地,接下来就是一个步履蹒跚的灵长类要来清理善后,留住瓶内的残酒。这些生物最令我敬佩的地方就是,它们的各种反应几乎都带着透视人心的本事。而眼前的这位先生是该物种尤其机警的一员。
我决定要将它命名为高登,承袭瓶子上的标签。我坐到上之前便已发现它的别。高登先生已经过了它生命最辉煌的时刻;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它大概比我老了二十来岁。在它的物种之中,卵生雌壁虎一次只能产卵两三颗,但我想它已子女成群。高登早就当上了祖父和曾祖父,这点我很确定,由于它的物种在一九七o年代才被引进斐济,因此它的祖父大概可以算是塔弗尼岛的第一代移民。
我可以断言,是它自己的生活经验教它要留在瓶口上,因为它心下明白,我们正处于对峙状态。它一定发现这些穿着衣服、头上有发的灵长类实在不构成威胁,虽然它应该明白,撤退其实也并不吃亏。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高登或许拥有酷好求知的本,或甚至有社倾向。
我渴望着狂饮一番,因而视它那垂直的瞳孔,轻声斥责:“你现在给我滚下来!”我想它的呼急促了一点,或许血也升高不少,但除此之外,它还是不动如山。它就像那些警察必须驱离的消极抗议群众一样,无论他们是在抗议筑路或是抗议执照的发给法令太过宽松。这位即兴抗议者不像我,它甚至不用眨一眨眼,壁虎没有可动的眼皮,这实在让我烦躁不已,不只是因为我必须时时留心而不能有丝毫大意,还有在我眨眼的短暂片刻里,我看不见它,而它却可继续观察我。一瞬间对一个人来说,比对壁虎要短暂得多,因此觉起来像是我在打一次又一次慵懒的瞌睡,而它却可以持续长时间凝神瞪视着我。
“好,”我大声说“我受够了!”高登毫不让步。它不仅是打死不退,显然还像个愤世嫉俗忧国忧民的老学究,除了欺骗一个比他高级而亟需镇定剂的灵长类之外,或许得不到其他的安。欺骗——是的,就是这个话——因为那天不是还有人一心疑惑,有人相信永生,有人最近才被一个女人抛弃。就是我在认识那位火柴盒飞机飞行员的时刻。壁虎高登和那位头发斑白的飞行员有着分毫不差的表情,同样犀利的眼神,同样皱缩的颈项,下巴带着一团肥油,还有壁虎像铲子一样、短短的五手指。hamidactylus(蝎虎属)的意思就是“半指”那位飞行员亦同,拥有数半指。情况开始明朗起来。这一天以来,我并不是第一次觉得像恐怖片里被挟持的人质,而这种紧张的情境再度释放出一种猛烈的饥渴,眼前的际遇却让我无从抚平。
我怒不可遏,因而再度评估闪电攻击的可行。最后我否决了这个构想,原因是,在奇袭战略的运作之下,或许可以保住我的酒瓶,但必须失去大半瓶中物,危险仍在,尤其假如高登的反应不当——而我却无法排除其可能。我甚至无法忍受失去一小滴的琴酒。
“听着,”我说,瞪视着这位远亲的眼睛“我实在很不愿意掐住你的喉咙;我想,如果我们够诚实,我甚至不会想要你离开。我想要的,只是你端坐其上的瓶子。”我毫不怀疑它懂得我在说些什么,因为它从头至尾都在告诉我它无所不知,而且持续进行了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但是在我出现之前,它便已坐在我的瓶子上抓了好久的蚊子。显然我没有权利要求它走;相反地,我才是侵犯它地盘的人。它和我素昧平生,因此假使我还不立刻撤退,或至少让它安静度,它就只好被迫让瓶子消失,大家闭上嘴巴。我注意到它的尾巴末梢有条棕条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如果我能够喝上几口,这其实花不了几秒钟,你就可以再回到瓶子上。我可以把一只爬虫类扁,我在这方面是黑带高手,而且既然双方无法完全互信,我建议你爬下来,先到茶几上休息片时,让我喝上一口。我还得把瓶口转紧,否则双方的误会或许会造成我们只剩下杜松子的味道可闻。”它的脸上一无表情,但它接着说:“这个我听过了。”
“什么?”
“你和你的瓶子一起去死吧!”
“我想你不太了解我有多么渴。”
“嗯,我可是很饿。”它回道“而且我一天里面只有这个时候会吃东西。蚊子喜酒瓶,你看,它们随时都会在这里降落,我只要把舌头伸出去,进来——故事结束。”它说得对,虽然它竟然在教训我有关壁虎的习惯,这真是让我到有点厌恶。但是为了瓶口没盖紧的那些瓶中物,我们完全可以共同栖身在同一个房间里。高登可以坐在瓶子上,解决蚊子的问题,让我不受打扰地睡个好觉,早晨醒来身上不会有的疙瘩。在古时候,斐济酋长睡觉的时候,会有个“喂蚊人”赤身子坐在旁边,让蚊子咬,因此酋长可以不用遭到蚊子的侵扰。当效率奇高的壁虎在岛上繁殖开来,对喂蚊人的需求应该就不那么强烈了。今天它们几乎是永远必备的家用品。
我有了个点子。
“我去拿另一个瓶子来,”我说“你可以换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凉啤酒瓶,那真的可以引蚊子过来。”它坐在那儿思量这个提议。过了一会儿它说:“老实说,我也被你吵累了。我接受这个换条件。”
“你真是太伟大了!”我大叫起来。
我高兴了一会儿,还没忘记赞美我自己真是足智多谋。
“那么你先离开那个瓶子吧!等会儿你就会有只新的酒瓶。”但现在这只小野兽却来了一阵痉挛。它固执地说:“先去拿啤酒瓶,我就下来。”我摇摇头:“在此同时,你可能打翻我想要用啤酒瓶换的东西。有时候手笨脚并不困难,不是吗,尤其是没有人在旁边看着的时候。”
“你只要不来抓我,瓶子就不会打翻。但现在你打消这个主意吧!”
“为什么?”
“我觉得我现在的位置很好。”我还没放弃请它移动的希望,因此我说:“如果这里还有蚊子,我可以肯定它们会比较喜冷啤酒。所有的蚊子都会喜冷啤酒瓶的冰冷觉。”它只是一脸嘲讽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