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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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方犯下的案子给全宣传队带来麻烦。
天下大。这次宣传队必散无疑。新调来的年轻政治副主任对宣传队的风化问题深恶痛绝,因此他亲自抓了这场整顿。可天天学习讨论,这帮只会蹦蹦跳跳的糊涂虫觉悟仍提不高。这次整顿如此成功,每个部署都很严谨,可仍不能找出几条令人服气的罪名,加到刘队长头上。在找罪名方面,年轻的首长是相当有才干的。他的才干主要是发起运动。可这个地方总是搞不起像样的运动。运动一搞不起来,他就觉得没劲。不来情绪。他先是传统教育,接着是纪律教育,搬来一大摞文件,然后让大家联系实际,相互揭发,自我批评。可总是搞不起来。到后来,他自己因为话太多得了喉炎。
有一天,他发现伊农成天练号,便问他:“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就…就这个曲子。”
“什么?!”
“就这么吹吹。”他宣布伊农吹的是:“无标题音乐”于是伊农就改吹“大海航行靠舵手”节奏飞快,使院里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匆忙忙,随便干什么事都会手忙脚。这是年轻首长惟一解决的问题。
但除了那一点,他事事不意。
他有天对刘队长说:“我要解散你们这个宣传队。”刘队长一点不吃惊,知道他是干得出来的。
“你们这个宣传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刘队长想,巡回演出该拉上他。西藏那糟极了的盘山公路,让他也跟着没完没了地坐车,尝尝股颠成八瓣的滋味。让他被大雪封在山顶,冻个半死,饿得发疯,他就知道怎么瞧这支队伍了。
“干不出什么好事来!不然你们怎么连一个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节目也排不出来?”
“排不出来。”
“搞个小话剧!”
“嗯。”
“小歌剧也行…”
“嗯。”接着他出了个剧情:有个老头子,就是“二十年代扛,三十年代受伤,四十年代过江”那类老家伙。这老家伙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混不下去了,想躲到医院。他买通一位科主任,把一位因公受伤的小战士轰出院,腾出位给他。这勾当让一位女护士发现了。注意:主角是这个曾当过红卫兵的女护士。她发现老家伙行李里有象棋,由此推断他装病。她开始在病房里造反,就像当年攻占上海市委大楼那样英勇,结果让老家伙灰溜溜地逃出医院。女护士又去追那因公负伤的小战士。
“怎么样?这剧情很完整吧?”
“嗯。”
“别以为我对艺术不在行…”
“嗯。”
“搞个小舞剧也不错嘛。”
“嗯。”刘队长最后说:“可是不行。”
“行!”
“不行!”
“肯定行!”刘队长担心地想,这样争下去会吵架的。他沉默一会,和颜悦地说:“这样的东西搬上舞台准像瞎胡闹。”这下完了。年轻首长彻底对这个宣传队失望,决心解散他们。这些肤浅的、毫无政治头脑的傻瓜蛋。只会唱啊跳啊,肤浅得无可救药,要这种人组成的集体有什么用?
一听说宣传队要解散,许多人乐坏了。不然他们真要被这地方埋没了。谁知道自己有什么更大才能,只有等有才能的时候,才能才会被发现。而在这么个鬼地方待着,只能什么才能都没有。高力那样神气活现,就因为他终于发现才能了。他的才能是被发现后才有的,要不是他离开这里,努力发现自己的才能,他不也是个一点才能也没有的人吗?聪明人只有到聪明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聪明,就这么回事。
这时大伙到子有奔头了。有各种美妙的前程在等着他们。徐北方这倒霉蛋子太急,他要不干那么件冒失事,让人逮起来,现在不也熬出来了吗?现在谁想干吗就干吧,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一切规章都被大伙取笑,按时熄灯?请销假?谁再强调这一套,准有人上去拍拍他肩,让他“别逗了”让他“一边去”团支书有次居然发动大家清理下水道,某人跑上去摸摸他额头,正地说他肯定在发烧。每天早上只有几个人跑,因为他们不想发胖。但团支书一对他们喊口令,那几个人就朝他嚷:“去你的吧!”吃饭的时候,不少人大摇大摆闯进伙房,高兴怎样就怎样。一块正煮在锅里,一刹那化整为零。他们还拍着吴太宽的脑袋,教育他:,就该这么吃!吴太宽怒不可遏,一手拿铲一手提刀,守住那个腌鸭蛋坛子。大家让他识相点,让让路。他大叫这样要吃超支的,结果被几个人抬到院子里,缴了械。刘队长赶来,说这样要搞坏肠胃。大家让他放心,宁可拉稀也要吃。
刘队长难过极了。这两天他领着小半拉儿在街上小铺吃馄饨。一方面他的饭票用完,另方面他不想再与这个集体共同过活。一个集体,散起来真容易。就像小半拉儿的衣,刚见袖口线头,一会工夫整个袖子就被他拆没了。他垂头丧气,想着那个曾被他放弃的好机会。两年前,上级要调他到机关当宣传科长。因为考虑他年龄大了,应该给他一个适当的职位。主要还是原来的科长得癌死了,他才得到这职位。他那时矛盾了很久,跟一群大孩子们混在一起,很难有什么前途。再说,谁都知道一个规律:从文工团下来的人一般很难被重用。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那个好机会。他糊里糊涂就把那么好的机会错过了。那时他只是不忍撇下这群大孩子,他特别喜他们,看他们个个都跟自己的小半拉儿一样顺眼。就为这个,他放着现成的科长不当。子当时骂他:真蠢啊。现在想想,是蠢。这群大孩子被拉扯大了,各有各的奔头了,我呢?现在没什么地方需要我了。瞧瞧这一头白发,人家就够了。是啊,我老了。所以他不愿跟他们在一块,不愿再见到他们。见了他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儿他就心酸得连饭都吃不下。他原来就是和这些人朝夕相处了五年,和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半拉儿不声不响地坐在父亲对面,思谋着自己的秘密计划。他决定干一件让所有人吃惊的事。他不把这计划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因为父亲近来已成了这副快不中用的样子。他没有伙伴来与他讨论这个计划。他从来没有伙伴,除了“颗勒”他敢打赌“颗勒”听得懂他的话。每次他把自己的心事对它谈的时候。它的耳朵就一下一下地动,虽然它的脸始终是一成不变,永远忠诚厚道的狗脸。他这个秘密计划或许是“颗勒”的死引起的,或说“颗勒”的死使他下了最后决心。
谁也不知道“颗勒”已死了。或许连“颗勒”曾在这院里存在过,许多人都忘了。提起“颗勒”最重情的人不过笑着说一句:那狗东西。
只有小半拉儿一个人知道“颗勒”死了。事情发生在几天前。有天晚上,院里一片嚎叫,他跑出来,见一群男兵和炊事班几个小子正围攻一只畜牲。那是只瘦极了、丑极了的狗。一个炊事兵投出绳套,狗被他套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