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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种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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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地方政府、特别是索伯县的谈判已经进行了好几轮了。有两个字最能概括目前的谈判局势,那就是:卡壳。僵持。滞顿。

谈判对手恰恰是从木西沟中学调出去的那个泅洋。现在他代表地方政府,明过人,在县政府招待所那个铺着和田地毯的小会议室里,跟这边的首席谈判代表迺发五斗法。为补偿损失问题,真是辎铢必较。他总是那么尊重迺发五。迺发五进出会议室,他总要抢先一步,先去把门开开。他处处表示出,他没忘记自己曾是木西沟人。自己那位做铁匠的老父亲至今仍在木西沟住着。他由衷地尊重木西沟的老领导。但在谈到迁移和引水的技术细节和补偿的具体方法和数额时,他却一点也不肯装糊,一步都不肯让。他慢地说来,手头不拿一片文字资料,可那些谁也反驳不倒的数字,却跟铁豆儿似的,成串往外蹦,总是在恰当的时间,打在最疼的地方。迺发五随身还带了两个会计,但在谈判桌上,还算不过这个前物理教员。为这件事,迺发五专门去责问过干部科科长,向他追查,当时怎么会把这么颗“能豆儿”调给别人了。

“当时社教工作团还在木西沟。是宋团长推荐上去的…”干部科长小心翼翼。他说的宋团长,就是宋振和。

“推荐!你干部科咋把的关?你这就回去给我好好地查一查,等着办调动手续的,都重给我筛一遍。你亲自一个一个给我过筛。你要再放走一个能豆儿、人儿,回头来跟我们自己作对,你这干部科长算是干到头了!鬼花狐!随便拿红辣椒都当糖儿咂巴哩!”今天,他已是第五次把全管理处十六个农场的场长十六个生产股十六个财会股十六个基建股的股长找到老堡种马场会商对策。车到种马场门前停下,歪斜起的头,已经疲软地落到汪得儿大山西背梁那一片厚厚实实的大漫坡上了。草丛绵密金红灿烂有如一匹古老而辉煌的锦缎。

而在种马场古堡似的环形大屋门旁,还停着一辆加长的槽子车。看那样子,它到的时间不短了。拱形的帆布车篷。车后驮着好几麻包的草料,显然是走了长途。

迺发五和场长股长们乘坐的吉普车一辆接一辆从它身旁驰过。他们都以为它是给会议上送蔬菜副食来的,便都没加理会。

赶这辆车到这儿来的,正是与我们久违了的肖天放。他来求朱贵铃。他听说朱贵铃还活着,在木西沟又重新红了起来。他想求朱贵铃,为儿子肖大来安排个出路。

这一段,大来到索伯县县城,在石连德照相馆里帮忙。整天待在暗室里冲洗相片。

整天对着各种各样人的相片发呆。他好像全认识他们似的,好像要从这些陌生人的脸模子上找出点什么来。肖家所有的叔叔姑姑为他找过不下二十个门路,全被他拒绝了。

“你到底想干啥!肖家怎么对不住你?你拿个什么劲儿!你想跟谁作对?你窝在你石叔那憋屈小屋里,到最后又能把谁咋的了?除了耽误你自己,损不了别人一!你个狼不吃狗不啃的杂种!”肖天放跳脚骂。大来只是恨恨地看着他。

现在他在槽子车的车棚里闷坐着。他担心,这位老指挥长还愿意帮这位旧部下的忙吗?自己曾出过那纸开令,害他穿了两年的“黑棉袄”朱贵针不肯帮忙,还有谁能帮得上这个忙?这十几年,自己一切的一切,全为了这小杂种,难道就这样了结?仍在哈捷拉吉里,再看着一个“肖天放”慢慢老去?不。不能。帮帮忙。

我腆着这张不要脸的老脸来了。帮帮忙吧…正因为这样,当肖天放由种马场场部的值班员带着,领进朱贵铃屋里时,他手扶着门框,竟半天也抬不起自己那条哆嗦得十分厉害的木腿,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迈不过那低矮的门槛去。

黄昏暗。环形大屋的楼层里光线更显不足。肖天放这些年体形改变得极为厉害,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看之下,竟像一个装了麦鼓的大麻袋。而且是个很旧很破又不算矮的大麻袋,倚靠在门框边上。一时间,朱贵铃竟认不出他来了。

“我是…肖天放…”他暗哑。断断续续。

“…”朱贵铃一惊。他还没去独立团上任。独立团几千官兵不放宋振和走,正在向上请愿。朱贵铃依然兼着生产科科长的职。由他负责这次“种马场对策会”的会务。他正在审查司务长报来的明天的食谱。

“肖天放?”朱贵铃站了起来,转过身,机械地去按亮绿玻璃罩铜座杆儿的老式台灯,并掀起灯罩,让那因电力不足而常常显得缺乏底气儿的灯光,软软地弥散到门口那个“大麻袋”上。

“大麻袋”就变成了一堵“黑墙”宽厚。魁梧。比记忆中的高了许多。

肖天放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正是这种从前很少在肖天放脸上出现过的迟疑、自卑、狡黠和恳求所混合成的神情,使朱贵铃越发对这堵“黑墙”到生疏。

“哦…肖天放…”朱贵铃转身去找暖瓶,暖瓶被埋在几大堆书报资料中间。

他没找到。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他又回过头来,迟迟疑疑地瞟了肖天放一眼。

“指挥长…”肖天放怯怯地低声叫道。

‘你喝点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还不怎么见老…你怎么来的…你还住在那个…那个…哈什么村…“朱贵铃一边发问,一边仍在机械地转圈,寻找那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暖瓶。所有的茶杯里都积有茶垢。他端起这个茶杯看看,又去端那个茶杯。

“是…我还在那哈捷拉吉里村。”肖天放从背囊里掏出四瓶捆扎在一起的洋河大曲。书橱前放着一对单人沙发。沙发里堆了各种报表图册。他把酒悄悄放到沙发边的暗处。朱贵针不去看他。

“我戒酒了。不喝那玩意儿了。你拿回去自己慢慢喝…”朱贵铃拿一块很脏很皱的巾去擦茶杯。

“镇子小…没啥像样的东西…”肖天放又从背囊里摸出几块特制来专供出口的哈捷拉吉里腌鱼。晒干之后,依然黑红油亮。仿佛特制过的油棕木。每一块都是大鱼的中段,每一块足有两斤来重。

“稀罕东西…”朱贵铃伸出一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鱼块。然后又换出另一指尖,再去触碰一下。

“自己家里做的。您尝尝…”肖天放索把鱼块推到他面前。

“鱼好大…”他不再去碰它们。

“不大…”他也把迟钝的目光落在那些鱼块上。低下头。沉默。再说点啥?

“那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