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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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西沟,几千几万年。弯弯曲曲几十上百公里。不算长,也不算短。最宽的一处,有近千米。还有很窄的,也有很浅的,几乎跟地面取平,只留几道树权状的裂。沟两边,是一干旱,一灰黄,一地泛碱或不泛碱长草或不长草,但肯定都统统长着一种叫琵琶柴的矮趴趴的东西,或者长着墩棵儿细柔的红柳丝。惟有最宽最深的这一段,却自古以来就长了这种怎么看都叫人心里得发紧的黑杨树。
它们疏密有致。叶大杆儿。每一棵几乎都有几十米高。它们长上缓坡,在那儿远望汪得j[大山的雪峰和红石口那座规模巨大但又设备简陋糙的神病院。远望太。有时它们干脆长到陡立的沟壁上。用自己壮的奇崛的布伤痕的条扒住沟壁,再把树干笔直地送往蓝天。
也只有这几公里长的地段里有水。四股泉水汇成一股常水。出了这一段,它们突然消失。它们到哪里,树就长到哪里。它们在哪里消失,树也决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没有过渡。没有草地。最后几棵错落不齐歪歪斜斜地长着的黑杨树,面临的便是灼热的黄沙,便是枯死的老杆儿和倒毙的白骨。碎皮屑。
人们习惯只把这几公里有水有树的地段认作是“木西沟”另外那七沟八岔的几十公里,人们便只叫它们“干沟”或“黄沟”那年,迺发五在垦区总部的司令部当副参谋长。他一再地主张在这一带建农场。
他几次带人来勘察。画出许多张图。提出一个又一个可行的例证。最后委正式讨论这件事,大声问,谁能够谁又愿意到那片荒原上去负责筹建这十六个农场。他说,我。
这片荒原,是垦区内最后一片荒原。
五位司令和副司令员同时问他,你准备把管理处处部放在哪里?他说,木西沟。
木西沟?五位司令员和副司令员几乎同时惊叫,虽然没叫出声,但仍面面相觑。
他们原准备在索伯县县城里给他找一块地皮。盖几幢小楼。在新楼盖起来前,他们跟县委商量好了,先借用县总工会那幢旧楼,每年只要付十六万元租金,便可一直使用下去。他说,你们把这十六万元给我,让我自主。他们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没啥大要求,第一,别兔去我这副参谋长的职;二,木西沟农场管理处处长和政委两职由我一个人兼。他们又问,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找到这样一批干部跟你去木西沟那么一个地方?他默默一笑,答道,人员嘛,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了。不动你们身边的人。不要你们用了的人。请你们按这份名单,下任免令。他有成竹地掏出两张纸,放在总部首长面前。上面开列着木西沟管理处十六个农场场长政委和管理处机关全体科以上干部的名单。
总部干部部长笑道,真该撤我职了。
迺发五笑道,那就上我机关食堂来当炊事班长吧。
这份名单中,一半左右的人,都是朱贵铃所在的那个“特勤分队”里的。
朱贵铃也在这份名单中。
到这时,大伙才明白迺发五当年‘扣住“这批人的用意。他早把眼睛盯住了木西沟这一片荒原。一个想象中的无比大的”庄园“。还有做种种试验的想法。不只是小麦或玉米,而是一种社区。独立的谐和的社区。在自己的地平线上,炊烟清淡。
马匹成群。通车往来。亲切恭敬的问候。了如指掌。
迺发五喜用这批人。他们的确有技术,有学问。况且,他们头上有“辫子”抓捏得住。他们比任何人都听话。事实证明,话说得最少,活儿于得最多,最不敢也最不会给他迺发五捅娄子的人,往往都是那年他搜集到“特勤分队”里去的那一帮子人。由于处境的变化,他们中间即便在过去不算能干,或本就不能于的,也学得能干起来。过去很嘀咕的,也学得不再嘀咕。比较难的,反倒是那些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和刚从部队转业来的两种人。
车早已备妥。司机老周极耐心,在驾驶座上等待。不开收音机。不看杂志。假如在雨中,他就只注视着前窗上做匀速摆动的雨刷和被雨朦胧去的林带屋顶、草垛。
这会儿没雨。迺政委家门前屋后那几十棵高大的黑杨树形成的“静”——由树叶的翻动、摩擦、喧哗所构成的静的动和光影的闪烁,同样笼罩着这辆苏式“嘎斯六九”五座车。老周可以一动不动地这样等十二小时,十八小时。绝不离开一步。
绝不喝一口水。只等迺政委说声走,车即刻就能发动。迺发五从来没夸过他一句。
了解迺发五的人都清楚,有两种人他不夸,一是本不值得夸的;另一种就是像老周那样,跟随他多少年,被他完全信用、视同手足的人。他认为用不到夸。迺发五每月的工资都由老周去领。一部分家用,余剩的就由老周保管。下农场检查工作,饭钱;去垦区总部开会,买特供烟;互助会会费;机关里哪个小伙子、丫头办喜事得随个份子凑个热闹表个心意…一应经济上杂七杂八的开支,都由老周代办。
迺发五从来不查他的账。用不着。老周也是那年起义的老兵。但他不是老堡联队的。也不是灰林堡的。没人去打听他到底在哪儿当的伪军。他自己也不说。
朱贵铃这会儿也在车旁耐心地等待着。
午睡起来,迺政委喜坐在他那宽大得简直像个陈列室的起居室里,慢慢地喝一碗蛋羹。他烟得很少,基本不喝酒:也不相信任何补药。一天就这么一点享受。补偿。在他黑而宽大的脸盘子上,长着两片罕见的厚嘴。
好几张老式的桌子都靠墙放着。桌上堆了他需要的书、文件。材料、拖拉机零配件或农作物实验品种的标本。一些图表就在地板上摊开。宽大的窗户之间,挂着各式各样的猎。从最原始的土造的到国内所能找到的最新式的带望远瞄准镜筒的舶来品。挂得并不整齐,有些甚至干脆就在墙前靠着歪着。筒上落尘土。
窗帘也在褪。他不让家里人去碰它们。他只要自己看着舒服就行。想要的东西,他都把它们放手头,一伸手,便得,他喜这样。
今天政委去靶场。往不大愿意分身出来去跟总部那些家伙来往的他,今天却兴致地要在靶场亲自接待一批总部来的客人。他发现朱贵铃有些神不守舍。或者说非常地神不守舍。昨天,从遥远的阿兹拉山口边防哨所赶来的两名战士,找到朱贵铃,告诉他,他大儿子病了,他大儿子身边的那个女人死了。让他去看看他们。
他只说了声“知道了”连谢都没谢人家一声。
他不想见大儿子。也不想见小儿子。朱贵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俩了。
他俩之间也离得很远。
那年肃反补课。他已经离开了“特勤分队”那个僻静的小天地,被迺发五保送到垦区农学院场长副场长进修班深造。班上,别人全都是从场长副场长现职岗位上调来进修的,只有他不是。也数他年龄最大。他非常不喜农业。但他已经看出迺发五想使用他。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好的前途。班上,也有起义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