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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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斯坦·帕克从城里回来,那匹马疲惫、瘦弱,似乎掉光了的腿浸在水里,挽具的皮带也泡得鼓鼓的。他说:“乌龙雅河水上涨,人们都被困在中国坪上了。”
“我们在山上,”他的子说。
她试图保持心中的温暖与自信,稳坐在她的山上。她把熨斗贴在面颊上。今天是她熨东西的子,她不想听乌龙雅的洪水。
“是啊,”丈夫说“我们是在山上。可是中国坪上那些可怜的人们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希望中国坪有谁遭到不幸,”妇人说,一股热烘烘的被单的气味从她那个充决心的熨斗下面升了起来。
“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我们住在山上,我忘了阿姆斯特朗先生说过这山是多少英尺了。我总是记不住数字。”她冲那冒着热气的被单用力地把熨斗推了过去——或者说是冲那绵延不绝的雨推了过去,反正是一回事。所有的行为,或者所有的事实,都突然归结为雨。雨仍在下,而且还要继续下。在他们头顶之上,雨水从屋脊分开,然后顺而下。只因为得到了那块铁皮屋顶,他们才可以在雨的华盖下生活,并且相互斗嘴,不想接受对方的意见。
“我饿了,艾米,”男人说。
“有东西吃吗?”他站在那儿,向窗外望去,望着那密集的雨幕。
“有啊,亲的,”她说。
“有一小块好吃的腌猪,还有块苹果馅饼。不过等我干完了这点活再给你拿。”于是,在那令人惬意的被单的气味和厨房的温馨中,这妇人又一次控制了自己的丈夫。是啊,如果他们的孩子活下来,她也不会管得比这更严的。她心里很是高兴。
但是男人正朝屋子外面眺望,看那茫茫雨幕。子不知道,他的思想早已从她的身边溜走了。他仿佛正站在一块小小的高地之上,那下面便是乌龙雅先前那条河。这条河他以前没有见过,但听人说过。他想起那个里系着围裙的老太太,那两三个比较年轻的女人,那个细高的男孩,那群羊,那些牛,还有那些黄眼睛的母,拥挤在最后一个小岛之上,脸上都是同样一副遭了灾的表情。这小岛便是他们先前的高地。牛在那已经看不到河道的黄乎乎的大水中游泳,闪闪发光的角在水中沉浮。除了那位老太太在用掉光了牙齿的牙咽洪水前,对上帝大声抗议外,已经不能从牲畜的哀叫声中分辨出人的叫喊声了。而人们被黄乎乎的洪水卷走时,高举着的胳膊就像牛的角一样地安详。
“怎么了?”艾米·帕克问。她已经把那盘香的腌猪端过来,放到厨房的桌子上面。
“你不来吃吗?弗利兹和我喝过之后,茶已经放了一会儿了。不过,你喜喝浓茶。”
“是的,”他说。
男人在桌子旁边坐下,吃予端上来的饭。
她挨靠着他,让她身上的暖气和他那显而易见的寒气融在一起。他抬起头望着她,一双眼睛在微笑。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是这场雨把你搞得心烦意,她在心里说。我们俩总是有话可说,或者几乎总是,即使什么话题也没有。
她望着窗外的雨,暂且镇静下来。因为她已经把他们的行为全部归结到这个简单的原因上了。
雨继续下着。简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把脑袋藏起来喊一声“喂,我在这儿呢!”斯坦四处张罗着干活儿的时候,雨水顺着手腕了下来。但是在斯坦看来,这场雨已经不再仅仅是和他个人有关系的事情了。已经下了这么多个星期,确已超出个人的范围了。因此,当德国老头跑来对他说,母牛不吃东西,因为草上有冲下来的淤泥,牛只是闻一闻草,可就是不吃。他觉得这简直算不了什么问题。他甚至觉得这母牛已经不是他的了。这几个星期,他的责任已经被雨水从他的心底冲走了。如果他要采取什么行动,那只能是为了别的什么人的利益。
后来,消息传来,乌龙雅镇请求人们自愿帮忙,给被洪水围困的人们运送物资,把妇女和儿童运走,帮助灾民渡过难关。于是,斯坦·帕克跟欧达乌德以及区里别的男人们,一起出发去那条大河。去运用他们的力量,去打听、传播些小道消息,甚至说不定会被淹死。总之,不管怎么说,那暴涨的洪水似乎是将他们从樊笼中释放出来了。这些男人们坐着皮博迪先生的马车,喝着欧达乌德带来的一瓶酒,唱着、笑着,向那条大河驶去。
斯坦·帕克却沉默无语,因为无话可说。雨之中,他紧裹着外套坐在那里,等待着见识那条壮丽的大河。
直到它终于出现在眼前。
“啊!”他们都在大车上惊呼,变得沉默不语了。
那浑黄的大水被灰蒙蒙的雨打着,泛起层层涟漪,横在他们眼前。这里先前是一块平原,现在是水的世界。洪水从窗户涌进房屋,在一个建筑物的尖顶下面旋卷着。死树枝头栖息着小乌,就像风向标。
当大车到达乌龙雅镇的时候,镇长穿着油布雨衣,正忙着指挥救灾。一些太太身穿雨衣,在艺术学校给灾民们分粥和面包。自愿来救灾的人们被带到一艘平底船跟前,介绍过这地方的地形之后,就让他们朝红山方向划去。人们断定,那儿的两个农场被洪水围困了。
洪水的世界寂然无声。划船的人们也都缄口不语。因为有一种庄重的情攫住他们的心,也因为他们的肌和筋骨还不适应眼下的工作。他们动不安的呼声和雨丝丽线落在洪水上的刷刷声织在一起,他们的心像桨叉那样单调而十分沉稳地冬冬冬地跳着。
“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呢,迈克?”奥·皮博迪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去处,”欧达乌德说,他的呼声就像是在空气里浇了金属一般,沉甸甸的。
里斯·多克放了个,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他们划着船,穿过先前的伊拉瑞加牧场时,大家的心绪都好了一点。密匝匝的树枝划着他们绷得很紧的肋骨。相互冲撞的洪水和黄乎乎的旋涡戏着他们那条不大灵巧的小船。但人们还是那样默默无言地划着。让他们这样在洪水中漂浮现在看起来显得奇怪。除了斯坦·帕克,谁都开始觉得这很奇怪。到了这时候,斯坦·帕克心里明白,一个人是什么事情都能碰上的。他也明白,并不只是乌龙雅镇镇长指给他们这条平底船的方向,他们才到这儿来的。他划船的当儿,被洪水淹没了一半的世界,对于他已经变得如同自己的思想一样地悉。他接受了他们这种陌生而又无法避免的地位。然而,对于这种地位,他又不能做出什么解释。事实上,倘使见到那位灾情调查官,他大概只能冲他羞怯地笑笑。他记起了那些他从来没有说过,但也从来没有忘记的事情。他记起妈妈被埋葬之前的那张脸。当她的头颅展示了那双眼睛过去一直深藏着的东西时,他到,对于她周围的那些事物是否坚不可摧,有点把握不准了。但是,在汹涌的洪水所造成的这个散的世界,在那水中漂摇的树木之下,显然,所谓坚不可摧是不存在的。划船的人使劲儿划船。他听着伙伴们的呼声。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当他们在那质一般的树下划船的时候,树叶窸窸的声音似乎潜入他淋淋的皮肤,离他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