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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细桃对新郎说:我等你回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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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桃对新郎说:我等你回来入房“好女人是老天赐的!”我参加过好多人的婚礼,从在农村吃席,到城里人的婚宴,可我记得最深的,是细桃与二忠的婚礼。几十年过去,三爷对二忠说的这句话,我都清清的记着。

我跟弟弟、秋芒急急忙忙地跑向二忠叔家。

二忠叔家大门上贴着红对联,院里站了人,一个个都像木桩似地站着,院子后面右边的角角上,支着几口锅这会静静地冒着浓浓的热气,这是做席蒸饭蒸用的;大火炉旁边还有一个小火炉,这是专门烧茶水的,这时小火炉的风箱也没人拉,炉子上黑糊糊的壶连热气都不冒;院里的枣树上拉了一条绳子,上面挂着几个红红绿绿的布,这是亲戚送的重礼——条子,我看到一个条粉条子上写着“姚重义贺”姚重义是我爹的名字。做饭的、烧水的、准备坐席的,人们的目光都盯着一个地方,我顺着一院子人的目光看去——那棵已经结青青的枣子老枣树的井台边,站着一名公安和麻杆、狗蛋两名民兵,他们背着很凶很威武。在公安和麻杆、狗蛋的看管下,我爹、秋芒他爹有信、还有芹的爹大诚三人一起蹲在枣树下的井台边。

麻杆是大队民兵连长,他的媳妇还是我爹作的媒。前年,他看上了张刘村的梅花姑娘,人家姑娘不同意嫌麻杆家穷,还是我爹说和的。那回梅花家的水缸砸了,请我爹去箍,箍完后梅花爹请我爹喝酒,我爹与梅花爹喝光了一瓶长武大曲,梅花爹也就应下了这桩婚事。

梅花开始不同意,梅花爹对她说:“穷不过四,福不过三。别看麻杆现在穷,他能当上大队的兵民连长,有前途奔还拍穷!”当然这话是我爹说跟她爹的。

梅花又嫌麻杆太瘦,说:“像个豆芽似的!”她爹说:“要那么肥能做啥?猪肥还不是等着挨刀子。”梅花说:“麻杆瘦得风大了能刮跑。”她爹说:“麻杆瘦,咋当得上了民兵连长?”梅花说;“麻杆能当民兵连长,不就是因为去年扔手榴弹他扔最远吗!”她爹说:“扔得远就是有劲!别看麻杆现在瘦,那是因为家穷,锅里少油缺惺吃不,要是有白面蒸馍油泼面,几天就催肥了!”梅花不吱声了。

梅花爹说:“男人就是马,这女子挑男人就像挑马,不能看肥瘦,要看有没有劲,肋骨硬不硬?”我爹说成了麻杆与梅花的婚事,麻杆地给我爹买酒,他送了瓶散的红苕酒和一包柿饼送到我家来,爹喝着红苕酒吃着柿饼,没几杯下肚,就醉了!这事让三爷知道了,三爷说我爹馋酒不懂喝酒,柿过不能做下酒菜,不然喝几两就能放倒人!常喝酒的手艺人,连这都不懂?实际上麻杆这是估意的,麻杆穷,没钱,又想让我爹喝好,就了柿饼和红苕酒。

“哼!麻杆,你妈的!我爹给你说成了媳妇,你拿红苕酒柿饼醉我爹还不说,这回你还用背来抓他!早知道你是白眼狼,我就不让爹给你说媒,让你当一辈子娶不上媳妇!”我眼睛盯着麻杆,心里狠狠地骂道。

我挤到枣树下的井台边前头,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这时,屋里了里传来二忠叔的叫骂声:“犯啥罪了,我这婚也结不成?”听到声我进了屋子里,这是二忠叔的的房,一股子油漆子味让人到兴奋,是新做的板柜子,我大大地了口新油漆气味,走近柜子,看到柜子上面中央放着一个崭新的石膏像,伟大领袖手向上挥着,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新房里的人,石膏像地坐上有一行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家也有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石膏像;石膏像一边放着新镜子、新暖壶,一边放着一个新茶盘上摆着几个新玻璃杯。炕上叠放着红被子,铺着红单子。新娘子与新郎,结完婚晚上闹过房,两人就要钻进这个新被窝窝了,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公羊给母羊搭羊娃的情景了。羊没有红被窝*,羊有大大的肥尾巴挡着,对还有萍,萍的花裙子就是羊的尾巴。我七八糟地想着想着,就到脸热热的,怕人看到,我忙将目光从新被子上扭向二忠叔。

二忠叔抱头靠在炕头,一双脚无力地耷拉在炕门上。这时我才看到,这个只能钻进一条狗的炕门门上还贴着一个大大的双喜字。这是芹的娘剪的,村里不管是谁结婚,屋里屋外贴的喜字差不多都是芹的娘剪的。

“新娘到村东头了!”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喊声。二忠叔听到叫声,“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走出去,没想到他走到屋门口又缩回到了炕角角,双手紧抱住头说:“我犯什么大罪了呀?”秋芒、芹还有我弟来到屋里,我弟小,想看娘子去,他拉着我的衣角。我们四人走出院子,走!咱去看新娘子。我们朝村东头跑去,这时,萍喊了我们,她将羊送到我家,也赶了过来。

我们没走到村东头,就看到送亲的人了。几个壮小伙抬着红被褥,一个小伙子拿着个脸盆架子,几个女孩怀里抱着脸盆、热水壶,脸盆里面还放着香皂巾。这些是嫁妆,每件东西,不论大小都贴着红双喜字。

送亲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高个的小伙,他是生产队的会计小虎子。在陕西,骑车驼新娘子的小伙子一定要是没结婚的小伙子。

小虎子今天推着一辆鲜亮的自行车,车上坐着的就是今天要嫁给二忠叔的新娘了。

“新娘新娘戴红花,急急忙忙送婆家,白天与郎亲嘴嘴,黑上吹灯又拔蜡,被窝窝撅股子(陕西方言念沟子)把种下,来年生个胖娃娃…”小娃们跑着喊着。

这顺口溜不知传了多少年了,可不管那个村谁家娶亲谁家嫁女,这些掺到其中的人一点都没听烦,新娘听得脸红心乐,抬嫁妆的小伙听得眼睛直向手拿脸盆、热水壶的姑娘瞟,个别胆子大的还借机手摸下、胳膊捅下送嫁的姑娘们。

萍听了,脸却羞红了!她在城里,哪听过这个。秋芒拉了下芹,他想让芹跟他到新娘的自行车跟前,芹看了我一眼,对秋芒甩了下手,我知道她是见我与萍在一起生气了!

“新娘真漂亮!”萍说。

“当然啦!农村人一点不比城里人差!”芹对萍说。

萍听芹突然说这话,看了下芹然后又看看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倒有些得意。这两个女娃都对我好,一个农村的,一个城里的,我想到娘说的话,我是老姚家有出息的人。好多年后,我爹说,他回河南老家,给我爹的爹也就是我爷上坟,听老家的人说,一次发洪水,将我爷的坟冲开了个,老家的人看到我爷的棺材全被白滕条绕着。

“姚家要出个人物哩,出个当官的!”老家的老人说。我不解,就问爹,白滕条绕着就要出官?爹说,白滕怎么不绕别人的坟,那是护卫着你爷的坟。爹说埋我爷时,棺材抬到山时,突然绳子叭的断了,正当有人说接上绳再抬时,一个路过山道的讨饭人说,这是天意,龙脉宅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家人听了就将我爷埋在此地。回头再找那讨饭人,已不见人影,村里有人惊骇道:这是神人!

我听爹说埋爷时发生的事,我眼前浮现出的是爷的坟爷的棺材,我森森的有些害怕。在害怕的同时,心里生出一阵阵强烈的渴望。我要有出息,要当大官。因为已经死了的爷,在地底下给我安排了有出息的前程。我在小学的课本上偷偷写了一句话:“我是姚县长!”一年冬天,在热炕头与弟玩时,我坐在被垛上,让弟弟叫我县长!弟弟叫道:“哥哥县长,给小民伸冤呀!”我说:“谁欺负县长的弟弟,打他狗的!”可不久,我就让弟弟受了一次冤屈,这件事像一片乌云堵到我心口,成为我心里最灰暗的部分;像一块尖石头划在我心头,留下滴血的伤痕,使我一直不能张口伸舌头去舐血疗愈。这事与萍有关系,但到萍意外死于非命,她也不知。我想她要是知道,可能不会嫁给峰,可能就不会被峰开车摔死了,峰是我这辈子的仇敌。有一次我做梦见到了成为鬼的萍,她说谁让你不说,她白白死了。我要嘴张大却说不出话,干着急。萍伸手摸向我的脖子,我看见她的手,白的,无血,指甲细细的长长的。鬼!那夜,我被梦里的萍吓醒了,还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没再睡着。

死了的爷是鬼爷,鬼爷真灵验。

后来,我当兵上大学当军官,从排长、连长到参谋,从团部到师部,又到北京。地方越来越好,只是官没当多大。我回老家时,老家的人说,政府修路将你爷的坟给推平了。我终于明白了,鬼爷的坟平了,祖荫的风水给败了,要不我一定能当上大官。

我恨那些将我鬼爷坟平了的人,甚至恨修路工地上的推土机,一定是推土机将我鬼爷坟推平的。坟,是鬼爷的家,坟是死人灵魂的屋子。有家有屋子,我爷是活鬼,没家没屋子,我爷成了亡鬼了。鬼爷连个住处都没有,怎么护佑他的子孙。狗推土机,你凭什么说推就推,也不给我说声,好让我给我鬼爷搬迁。

小说写到此,我由鬼爷的坟给修路的平了,想起了一个笑话:学英语发音:china这个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光读:“哪?”恋人读:“亲哪?”乞丐读:“去哪?”穷人读:“钱哪?”医生读:“切哪?”商人读:“欺哪?”官员读:“权哪?”强盗读:“抢哪?”地产商:“圈哪?”贫民读:“迁哪?”政府读:“拆哪?”这个笑话,我要是讲给鬼爷听。鬼爷一定不知道啥叫china。但鬼爷一定知道拆迁,因为他的坟让修路的人给平了。听了我讲的故事,失去坟失去家的鬼爷好接受这个现实:活人的房说拆就拆,别说鬼的坟了!

鬼爷听了笑话会笑吗?

好了,罗嗦的话不然咧,现在就回到陈二忠娶亲的事上。

二忠叔的新娘家是陕北的,人说绥德的汉子,米脂的婆姨,新娘就是米脂的。她是芹家的亲戚,芹将她叫表姨。她来芹家名义上是走亲戚,实际上就是来找个男人嫁到这里。陕北塬上穷,能嫁到关中平原,是陕西女人跳出穷塬最直接的办法。芹的娘就是从陕北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