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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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他，一口咬定，从来就没有什么恭无悔的亲笔信。”咏棋起初咬牙忍着，听了这句，心肺仿佛被人从中间撕开一般，两手死死扣在前铺着的厚毯上，放声痛哭起来。

咏善！

咏善！

那种搅碎心肠的痛苦无法形容，连魂魄都一起化成滚烫的白雾，瞬间散到四面八方，不复存在。

脑海里浮起咏善的笑脸时，世上再没有别人，没有父皇，没有母亲，也没有咏临。

咏棋肝肠寸断。

他不明白自己凭什么得到咏善的珍视，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给他一段幸福，又让他亲手摔碎，看着它活生生在眼前四分五裂。

喉咙发腥，猛一下狂咳出来，看着点点猩红溅在面前绣着如意百蝠的厚毯上。

他没理会沿着嘴角蜿蜒的鲜血，十指接地，死死挠着，仿佛就靠着这么一点力量支撑身体，断断续续道:“求父皇…赐…赐死儿臣…”一句话未说完，眼前骤然发黑，栽倒在地上。

“咏棋！”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

丽妃从殿后帘子里冲出来，头青丝短短数白了半数，凌得令人惊诧，冲到御前，跪下把晕过去的咏棋抱在怀里“咏棋！咏棋！母亲在这里，你醒醒啊，孩子！”见怀里咏棋昏死过去，嘴角鲜血尚未凝固，缓缓往下淌，又心疼又愤恨，一时连帝王之威都不畏惧了，抬头恨恨看着坐在上静静目睹这一切的炎帝，哀痛道:“皇上好狠的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咏棋毕竟是皇上的亲骨，你真要生生死他吗？”帘后追出几个内侍。他们是奉命看住丽妃，让她老实待在后面听炎帝和咏棋对答的，没想到丽妃情急之下力气骤大，被她挣出来。看见丽妃已经跑到炎帝前，内侍们赶紧跪下请罪。

“他能不死吗？”炎帝挥挥手，叫内侍们退下，目光移到丽妃脸上，顿时一沉“就算此刻不死，你也听见了，按他刚才认下的罪，后也要处死。”

“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这样圣明，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谎，您会看不出来？”丽妃一句顶回去。

炎帝紧闭着，一言不发。

丽妃被他深沉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寒，积威之下，不自低下头。

她也是聪明人，连续遇上变故，咏棋无端被再次关入内惩院，自己又被囚在太子殿，加上今夜临时召见，在帘后听炎帝一番话，已经猜到炎帝是要把里祸患一一料理干净。

暴雨将至，避无可避。

天下有谁能抗得过昭昭皇权？

只片刻，丽妃就已想明白。

炎帝对一切早若观火，意在请君入瓮。

要偿罪，不过一死而已！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怀里咏棋俊俏年轻的脸颊，用力咬着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抬起头，破釜沉舟似的道:“臣妾跟随皇上近二十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不要再咏棋，臣妾全招了就是。恭无悔的信，是臣妾咏棋偷的，就连恭无悔，也是臣妾联络从前旧故，在天牢里毒杀的，不但臣妾，连谨妃娘家人也牵连在里头。皇上如要细问，如何联络，哪些人送毒，哪些人下手，臣妾立即默写出来。孽是臣妾造的，臣妾一人承担。只求皇上一件事，咏棋天单纯，善良懦弱，他确实没有害人，求皇上…求你这父皇放过他吧！”她放下咏棋，忽然扑到炎帝脚下，抱着炎帝‮腿双‬大哭。

炎帝一阵伤。

天下人都觉得当皇帝好，人人扑到皇帝脚下，只求皇帝一颔首，一开恩，就是雨过天晴，暖花开。

谁知道九五之尊，是个荆棘丛中，从来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脚下的丽妃，和淑妃同一年入，当年第一眼，就在这体仁外的大广场上。

斜云髻，石榴裙，回眸一笑，就是二十年夫。

现在，人未老，容颜不再，两鬓已白。

老一代已快到头，儿子们，却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炎帝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搁在丽妃长发上，正像当年一样，缓缓抚。

“你做的事，已不可赦。但皇家还要脸面，朕不能将你正法。”炎帝轻轻托起丽妃的脸，叹道:“等朕百年之后，你就一道陪朕走吧。你若有这份赎罪之心，朕就保我们的儿子一世平安。”这是明白的要丽妃殉葬了。

丽妃一震，立即又平静下来。

她认了如此大罪，横竖逃不过一死，殉葬是最体面的了，缓缓点了点头，默了默，低声问:“皇上打算如何发落淑妃？”炎帝一阵失望。

早猜到丽妃会有这么一问，但丽妃未开口前，仍残留一丝希望，但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里的旧事恩怨可以多少放开点。

听丽妃终究还是开了这个口，老皇帝腔悲意涌上喉头，默默叹息。

沉凝半晌，才痛苦地道:“你和淑妃，看来是要同生共死了。”当着丽妃的面，招殿外的吴才进来“吴才，你立即去淑妃，向淑妃宣旨。”炎帝顿了顿，想到这事不能留之笔墨，只能口传，闭了一会儿眼，才张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宣朕的口谕，朕百年之后，丽妃和淑妃都要殉葬。”吴才万万没想到半夜宣旨，居然是传这等要命的口谕，吓得浑身一软，扑腾跪在地上。

头顶上继续传来炎帝冷淡无情的声音“你见到淑妃，告诉她，想要咏善平安登基，她这个母亲就要有取舍。母死，子留；母留，子死。让她自己挑吧。”吴才犹在地上哆嗦。

“还有一番话，每个字都记清楚了，代肤转给淑妃听。”炎帝抚着口，剧咳一阵，半才过气来，慢慢道:“不要怪朕狠心。朕也是人，也知道二仅夫百恩，不是不怜自己的妃子。无奈肤就这么几个伶仃骨血，不能冒这个险，在朕百年之后，又让人糟蹋掉一个两个。有淑妃在，容不下咏棋，也容不下咏升。后的祸患，肤要一并带下黄泉。”说到后面，字字铿锵，眼中却已盈泪光。

炎帝强忍着，往外一挥手“去，快去宣！”吴才淌着泪从地上爬起来，擦着眼角退出殿门。

外面寒风趁着他开门瞬间，呼地闯进来，在空的殿中四处冲撞，带起一股凄凉呜咽。

炎帝说完了口谕，遣走吴才，转眼间变得似乎苍老了十年，怔坐了一会儿，回过头，看着脚下瘫坐的丽妃，惨笑道:“你意了吧？”丽妃目睹炎帝宣旨，赐淑妃一同殉葬，本该心意足，此刻却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心一寸一寸寒得快结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抖着声道:“皇上…”炎帝止住她，叹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来人！”唤来内侍，指着地上的咏棋道:“把咏棋送回内惩院，叫陈炎翔给他看看，要好生看顾，不要再落下病了。”两名内侍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翼翼抱起咏棋。

“还有，和内惩院的孟奇说一声，朕把咏升关进内惩院，是教训一下他不知天高地厚，要孟奇办事细点，不要待。咏升虽然有过错，但如果折损在内惩院里，朕要他孟奇填命。”炎帝说完，摇头叹了一声“人人都说朕的儿子们中咏临最顽劣，哪是这么回事？知子莫若父。咏棋咏善违逆人伦，让朕难堪；咏升窥视帝位，让朕悲痛。只有咏临，看似任惹祸，其实最让人省心，他那点子过错算什么？都说朕偏宠溺，唉，一群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