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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联军总帐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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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也行了,我看看她们。”申君打量了一圈笑道:“她们也不行,我准赢。”平原君道:“你就唱吧,我正等浮一大白呢。”申君对女琴师笑道:“埙,就吹《陈风》了。”女琴师点点头,拿起一只黑幽幽的埙便吹了起来。埙音空灵飘渺,《陈风》委婉深沉,倒是正相得宜。申君咳嗽一声,也用象牙箸击打着节拍唱了起来。只见他面含微笑,一副情意绵绵的陶醉模样,口中却是咿呀啁啾呜呜哝哝仿佛大舌头一般,忽而高亢沙哑,忽而婉转低沉,却是极为投入。

嘎然打住,申君笑道:“噢呀完了,听懂了么?”众人瞠目结舌,骤然便是哄堂大笑,连连指点着申君,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

“噢呀呀,不行吧。”申君得意的笑着:“这叫寸有所长,举爵了。”突然间“叮——”的一声,编锺后一个女乐师走了出来:“小女听得懂。”

“好——!”举座一片叫好,竟是分外兴奋。申君笑道:“噢呀呀,你是楚人了?”女乐师道:“非也,小女薛国人。”

“噢呀呀,”申君大是惊讶:“薛国人如何能懂了?真的假的?”女乐师轻声道:“小女虽不懂南楚土语,但却通晓音律。人心相通,只要用心去听,就能听得懂。”申君沉默了片刻:“姑娘能否唱得一遍?”女乐师点点头,陶埙再度飘出,柔曼的歌声便弥漫了开来:投我以木桃兮抱之以琼瑶非为生恩怨兮共路迢迢投我以青苗兮抱之以桃非为生恩怨兮结白头好女乐师一身绿衣,一头白绸扎束的长发,亭亭玉立,人儿清纯得如同明澈的山泉,歌声深情得好象篝火密林中的诉说。众人听得痴,却都眼睁睁的看着申君,等他说话。

申君站了起来,对女乐师深深一躬:“噢呀,他乡遇知音了。姑娘如此慧心,黄歇永生不忘。”说罢从间甲带上解下一柄弯月般的小吴钩,双手捧上:“这柄短剑乃天下名器,赠于姑娘。若有朝一入楚,此剑如同令箭,畅通无阻了。”美丽清纯的女乐师接过吴钩,却轻声念道:“投我以青苗,抱之以桃。小女也有一物,赠于公子。”说着从贴的绿裙衬袋中摸出一个红绸小包打开,出一只绿幽幽圆润润的玉埙:“这只玉埙,乃小女家传,赠于公子,以为念物。”申君接过玉埙捧在掌心,又是一躬,女乐师也是虔诚的一躬。不意二人的头却碰在了一起,女乐师脸通红,众人不哈哈大笑。

平原君学着申君口吻笑道:“噢呀,变成孔夫子啦,如此多礼啦?”信陵君举爵道:“申君歌唱得好,有果子,来,共浮一大白!”

“噢呀呀,我输了,浮三大白!”申君与众人饮尽,又连忙大饮两爵,竟呛得面红,连连打嗝儿。

孟尝君豪气大发,拍案高声:“酒到八成,来一局六博彩!”

“好!就六博彩!”帐中一片呼应。

苏秦笑道:“信陵君是六博高手,你等还不是输?”孟尝君高声道:“谁说我今要输?来!我与信陵君对博,诸位人人押彩,如何?”

“好——!”连乐师侍女们也跟着喊起好来,显然是分外兴奋。

这“六博”正是免费当时的博弈游戏,坊间市井免费,廷贵胄更是喜。这种游戏的特殊之处,正在于无分男女贵,在场有份,呼喝嬉闹,毫无礼仪讲究。齐国的滑稽名士淳于髡,曾对齐威王如此这般的描绘六博游戏:“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不罚,目贻不,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错,杯盘狼藉。”当真是一副生动鲜活的男女行乐图!如此可以放纵行乐的游戏,如何不令这群青年男女们怦然心动?

平原君高喊:“摆上曲道!”两个侍女天喜地的抬来了一张致的红木大盘,摆在正中一张长案上。这便是六博棋盘,叫做“曲道”盘上横竖各有十二线织成方格,中间一行不划格,叫做“水道”水道中暂时只有两条致的鱼形铜片,这便是“筹”由胜方得之兑钱。一旦开始,各种大小铜片便会都投在“水道”中。

曲道摆好,便人人离席聚到了曲道大案两边。孟尝君与信陵君是博主,便隔案对坐。苏秦与申君打横对坐,平原君挤在孟尝君与申君之间。其余十余名丽娇娆的侍女乐手便挤挨在各个隙里,或爬在那个男人的背上,或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一时莺莺燕语,竟大是热闹。只有那个绿裙女乐师静静的微笑着,爬在申君背上抱着他的脖颈,却不往人堆里挤。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做赌正,如何?”

“好——!”一声呼喝,一片笑声,算是当局者全体赞同,相信了苏秦的公道。

“好了,我便做了。”苏秦故意板着脸道:“先立规:赖赌金者,重罚!”

“好——!”女子们喊得最响,得遇四大公子这样的豪阔赌主,她们的彩头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再加上六国丞相做赌正,赖赌重罚,谁不呼雀跃?

孟尝君大笑:“大丈夫岂有一个‘赖’字?请掷彩!”六博行棋,先得掷彩。所谓掷彩,便是用两粒玉骰子决定行棋先后。骰子六面:两面白两面黑,一面“五”(五个黑点),一面“”(画一块石头)。两粒同掷“五白”最贵(一白一五)。但有“五白”众人便齐声大喝“彩——!”这便是喝彩。其余的五黑、全黑、全、五,都不喝彩。掷出彩来,除了掷彩者先行棋,对方还要先行付给在场所有当局者一定的彩头。这便是“五白”一出,齐声喝彩的原因。

苏秦将两粒亮晶晶的玉骰子当啷撒进铜盘:“谁先掷?”

“我是半个地主,当然孟尝君先掷了。”信陵君笑着谦让。

“好!我便先来。”孟尝君拿起两粒骰子在大手掌中一阵旋转,猛然抛向空中,待“叮当”落盘,大手顺势捂下,掌下犹有当啷脆响。孟尝君手掌移开,五白赫然在目!

“彩——!”诸搬男女一齐忘形大叫。

信陵君微微一笑,拣起两粒骰子,手腕一抖便摔入大铜盘中。但见两粒骰子在铜盘中光闪闪蹦跳如同打斗一般。

“哎哟哟!骰子活啦!”女子们便惊叫起来。此时信陵君单掌猛然捂下,盘中一阵叮当不绝,待手掌拿开,又是一个五白!

“彩啊——彩——!”一阵尖叫笑闹轰然爆发。

苏秦哈哈大笑道:“两白相逢也,都付彩头!记下了。”

“人各十金!”孟尝君高兴得好象赢了一局一般。

“跟上吧。”信陵君呵呵笑着。

苏秦高声道:“六博将开,先行押彩——!”平原君抢先道:“我押信陵君,百金。”便向水道中打下一个刻有“百金”二字的铜鱼。

“噢呀,孟尝君我押啦,百金!”也打下一个铜鱼。

苏秦对四周女子们笑道:“赌正是成的,你等押了。”女子们笑着叫着押了起来,十金二十金的小铜鱼纷纷落入水道。申君大笑:“噢呀呀,小小啦!对他们两个要狠点儿啦。”爬在申君背上的女乐师尚未押彩,突然笑叫起来:“我跟申君,押孟尝君,五百金啦!”一条肥大的铜鱼便当啷一声打入水道!

“呀!这个应声虫,好狠哪!”孟尝君惊讶的叫了起来。

“轰哗!”一声,男女们大笑着前仰后合的叠在了一起。

苏秦拍掌喊道:“肃静,开始行棋!布阵——”六博共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各六,实际上是一种远古军棋。按照古老的军制,六子分别是枭(帅)、卢(军旗)、车、骑、伍、卒,后四者统称为“散”;枭可单杀对方五子,对方五子联进包围,则杀枭;但在行棋之时,棋子有字一面一律朝下,无字一面朝上;两子相遇,赌正翻开棋面定生杀,枭被杀便是最终失败。由于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只能凭已经翻开的棋子判断形势,所以便有事先布阵,也便有诸多难以预料的戏剧结局。正是这种难以预料的戏剧,才使六博棋具有赌的特殊魅力。

孟尝君执白,信陵君执黑,两人各自在案下一个小铜盘里摆好阵形。小铜盘端上,便有身边偎依的侍女原封不动的将棋子移上大盘。孟尝君高喊一声:“枭来也!”便兴冲冲将一枚圆圆的玉石白子推过水道。信陵君哈哈大笑:“五散来!”便手掌一伸,推出了摆成弧形的五颗玉石黑子。六博行棋原是可以任意呼喊,但输赢却要在翻开字面后决定,所以也便有了兵不厌诈的喊名目。苏秦酒量小,又不饮烈酒,最为清醒,左右一打量,他便不动声的先翻开了五颗黑子。

“啊——!果真五散——!”男女们惊诧笑叫。

苏秦又翻开了那颗孤身过水的白子。

“啊哟——!果真是枭!”又一阵更响的惊叫笑闹。

“联兵杀枭了——!赢了——!彩——!”押信陵君的男女们顿时抱在一起叫了起来。

苏秦笑道:“联兵杀枭?好!孟尝君立马兑彩!”

“好口彩,联兵杀枭!输得快活!兑彩——!”孟尝君哈哈大笑。

一片笑闹中,绿裙女乐师惊讶的叫了起来:“噫呀!光半山了——!”众人抬头,却见亮煌煌的光已经撒了军帐,帐中顿时显得酒气熏天,做一片狼籍!说也是怪,正在笑闹的男女们一见明亮的光,顿时便横七竖八的倒在了猩红地毡上,竟是一片呼噜声大起。苏秦心中有事,却是霍然起身,想将申君与信陵君叫到一边说话,扫了一眼,却是不见申君,仔细搜寻,却发现申君正埋在一片绿裙下鼾声大做。信陵君虽未倒地,却也爬在长案上结结实实睡着了。豪侠的孟尝君与年轻的平原君,则都裹在彩斑斓的裙裾中喃喃的说着梦话了…

苏秦走出了帐外,秋风吹来,一阵萧瑟寒凉的气息渗进燥热的心田,顿时清醒了许多。想想帐中情景,苏秦对总帐司马叮嘱了几句,便飞身上马,向楚国军营去了。大战在即,他实在放心不下子兰,秦国的司马错,子兰究竟知道多少?更有他的师弟张仪与司马错合力,六国大军胜算究竟有得几多?蓦然之间,苏秦到了一种巨大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