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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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像,也有人说不像。”问了等于没问!雪岚挫败地耸了耸肩,却又忍不住接着道:“他近来好吗?”
“大概吧。”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淡漠:“我上个星期才看到他,两年来第一次见到他。我听说他订婚了,但是你发生了车祸的事,我是前天才知道的。所以我就来了。”雪岚深深地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措辞。
“我很谢你为我这般费心,但那真的完全没有必要。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上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婆了。]雪岚苦涩地想。在车祸发生以后,她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她母亲的朋友一个一个像老母似的包围着她,一天到晚嘘寒问暖,仿佛她是一个毫无行为能力的小婴儿:然后,同情过去了,热情和新鲜过去了,他们开始一个一个地退出了她的生命,留给她的是复一、无有止境的孤寂。呵,她可不想这种事情再来一遍!
魏伯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正值青华年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着…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着。”他不以为然地说着,拉了拉她的衣袖:“衣服穿得邋里邋遢,脸白得像鬼,头发得全没一个样子…”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雪岚气急败坏地叫,因这个陌生人对自己衣着的批评而深觉尴尬:“我没法子出门上美容院呀!”
“是不能,还是不愿?”他毫不留情地问。
“我试过一次,”她生气地道:“可是做得一场糊涂!我跌了不知道几次,搞到后来本分不清东西南北,结果只好坐计程车回家,我…”她的声音哽住了,而她费力地咽下了喉中的硬块。她才不要在这个人的面前掉泪呢。绝不要!
“你的母亲自粕以帮你吧?”
“她是试过几次。”雪岚承认:“可是路上每一个人都在看我们,搞得大家都很尴尬,所以,后来…”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魏伯渊慢慢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我明白了。”他简单地道:“好吧,我们一样一样慢慢来。明天早上,你给美容院打个电话,订个时间过去剪头:我会陪你去,再送你回来。明天下午两点,我先来带你出去兜个风,看看能不能让你气变得好一些。”雪岚倒了一口冷气,抓紧了椅子的把手。
“魏先生,”她咬着牙道:“这件事实在太荒唐了!你对我本没有任何义务,而我也不想作任何改变。我已经为自己重建了生活的方式…虽然在阁下眼中看来,这种生活也许一点也不刺,但你毕竟不是瞎了眼的那个人,不是吗?所以请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打搅我。下回你见到仲杰的时候,请代我向他问好,并告诉他说我活得很好。”
“我不会为任何人说谎。”他简单地道:“再见,纪雪岚,我明天下午两点来接你。”我所说的话,他本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雪岚张口想要抗议,但魏伯渊已经走了出去。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门开了又阖上,然后是车子发动的声音。雨什么时候止了?雪岚筋疲力竭地跌进椅中,不能确知今晚的事是不是一场梦寐。更荒谬的是,她居然一直想着他叫她给美容院订个约的事。谁听说过上美容院还要先订约的?这八成是美国的规矩。他说他在美国待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所谓的很长是多长?四年还是五年?
“雪岚啊,客人走啦?”林妈走了进来,开始收拾杯盘,抹拭雪岚碰倒的茶水:“他来干什么啊?”雪岚微微地笑了一笑。林妈对她的笨手笨脚从来不会抱怨,是雪岚最的一桩事情。事实上,车祸发生之后,为雪岚重建生活次序的,几乎都是林妈。她帮着雪岚重新识家中的环境,帮着雪岚学会了自己吃饭喝水,甚至是洗澡上厠所等等琐事。如果没有林妈,雪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她真觉得,自己和林妈之间的情,比她和她妈妈之间还要亲密许乡。有许多事,她在母亲面前从不出口的,在林妈面前却毫不犹豫地便说出来了。
“他…他说他明天下午来带我出去兜风。我跟他说我不去,可是他好像没听到一样。]“他看来是一副很有决心的样子。”
“他长得什么样子啊,林妈?”
“他嘛,”林妈慢慢地道:“他长得体面的。很高大,很有男子气概,差不多三十一二岁左右。你说他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下午两点。”
“那我明早得先替你洗头罗!我想想看,替你准备哪件衣服好呢?那件鹅黄的洋装好了。不过那件洋装得先烫一下…”林妈的声音听来十分高兴。雪岚知道,她是为了她明天的“约会”而快。唉,天真的林妈!雪岚苦笑:心不在焉地想着外头的景致。她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不曾踏出自家院子一步了,真不知如果真的出去兜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这个想法使她紧张。但是,为什么要紧张呢?她本没打算出门啊?
林妈又说了些什么,雪岚是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去。唯一知道的只是,林妈收拾完毕后便离开了,再一次将她独自留在这个安静的花厅里,临走时还叨念着明天要把那件鹅黄的洋装烫起来。那件鹅黄的洋装啊…她上一次穿它是在什么时候?和仲杰在一起的时候。那件洋装才买没有好久,是为了她的毕业典礼而买的。典礼过后,她和仲杰在外头庆祝了一天。他带她到最好的餐馆去吃饭,不断地称赞她的美丽。桌上的玫瑰像情一样地盛开,温柔的烛光像情话一样的温柔…雪岚痛苦地将头埋进手心里。这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上辈子吗?
她是在大四刚开学的那个秋天认识仲杰的。那时她在成功大学念书,读的是历史。仲杰正在台南服预官役,为了搜集一些资料到成大图书馆去,在图书馆认识了雪岚,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当兵当得很轻松,是那种上班八小时,还有周末和例假的那一种。雪岚后来才知道,仲杰的父亲是政界名人,在军方也有不少朋友,为他作这种安排是轻而易举的事。也所以仲杰虽然在当兵,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约会。仲杰学的是企业管理,野心,一心一意想在商场上出人头地。因此一面当兵,一面已经设法去接一些案例来做了。社会经历以及经济来源,使得雪岚大学里的男同学和他相比之下,一个个都成了还在换的小鲍。而他又生得英俊,幽默风趣,更把雪岚捧到了手掌心上。雪岚很快地就上了他。由于她情本来和顺,加上女子在恋中取悦自己所男于的天在作祟,雪岚对仲杰千依百顺,不曾对他有半点违拗,因此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的,幸福的,从来不曾有过争吵,也从来不曾有过不快。子里充了光和笑,也充了烛光和美酒。
他们相识半年以后,仲杰退伍了。退伍前夕他向雪岚求了婚,并且在高雄找到了一个工作。他们的婚期订在八月…就在雪岚大学毕业两个月后。一切的计划似乎都完无缺…直到那个星期六的傍晚。
那天傍晚,仲杰带著她,赶赴高雄去参加一个朋友的餐宴。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迟了,因此仲杰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一路肆无忌惮地超车。雪岚吓得心惊跳。她一直不喜仲杰骑车的方式,那天傍晚尤其如此。她紧紧抱著仲杰的,试着叫他慢下来:“仲杰,骑慢点好吗?稍微迟到一点没有关系的啦。”
“谁说没有关系?”他尖锐地道:“杨维刚夫妇不止请了我们,还请了大通公司的总经理李森夫妇。这个会面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我可不想一开始就迟到,给人留下一个不良的印象。”车子跑得飞快,仲杰的话声被风吹得几乎听不清楚。雪岚真希望自己是听错了:“但…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餐会吗?我以为你周末是不上班的?”
“儍丫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哩!学商的人哪有什么周末不周末?这种社场合才是做生意的大好时候。我的几笔最好的合同,都是在这种场合里签出来的。”雪岚突然觉得好冷:“你是说…你的社活动都是在这种前提下订出来的吗?这是你选择朋友的原则么?看他们对你有用无用而定?”仲杰大笑。
“别胡思想了!”他又超过了一辆车。
雪岚咬了咬自己下,硬生生将一句已到口边的话给了回去:“那么我呢?仲杰?我对你有什么用?”但她终究没问。是因为她不愿意这样去想他,或者是因为她不敢去听他的答案?或者是…在她内心深处,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结果的?雪岚不知道,也…没有心情再去猜了。仲杰的车愈骑愈猛,已经到了不顾通规则的地步。而后,挡在眼前的是一辆大卡车。仲杰从卡车左方超了过去。不幸的是,那过大的车身遮住了他的视线。等他冲了出去,才发现对面车道上正有一辆轿车疾驶而来。
仲杰拚尽了全力去闪避那辆轿车,车轮在路面磨出尖锐的声响。然而他还是太迟了。轿车撞上了摩托车的车尾,雪岚被撞得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