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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一朝得志乘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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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大婚过后,武林群豪纷纷散去。林剑然将江上风给司空文后,也便率众回归华山。刚离开大理城不远,邵云馨便问林剑然道:“三师哥,段皇爷和虚竹子先生的武功那么好,手下又有那许多能人,为何不请他们为咱们解围呢?”林剑然道:“小师妹,虚竹子先生是西夏驸马,段皇爷是他把弟,请他们来帮咱们对付西夏一品堂,他们须不方便出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事我已与少林玄渡大师讲了,将来万不得已之时,咱们还可找少林帮忙。现下最要紧的,是练好咱们的武功。”周桐点头道:“不错!咱们华山派的武学博大深,也未必敌不过他们一品堂。”他嘴上这么说,可心中却深深忧虑:虽然华山派武学渊博,但他们修为尚浅,敌人又在暗处,不知何时攻到,所谓“未必敌不过他们一品堂”之说也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几人一路返回华山,回到山上,已然是黄昏了。周桐看着西坠的残,呆呆出神。邵云馨忽然问道:“六师哥,一品堂不知何时便会攻上山来,你怕不怕?”周桐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我的生死也就无所谓了,可这华山派的众多同门,偌大的基业,恐怕皆要毁于一旦,这又叫我如何不怕?还有…”

“还有什么?”邵云馨追问道,神情颇为急切。

周桐望着她那俏丽的面庞,明澈的眼波,一时情难自已,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道:“还有,我真怕…真怕小师妹你会出什么事情,真是如此的话,我想不出我会怎样…我,我怎忍心你受我连累!”邵云馨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握着,觉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听着他真情的话语,不心神面娇羞,低声道:“六师哥,你别说了!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的心。”说罢,轻轻出手来,向周桐甜甜一笑,转身跑了进去。

周桐愣在那里,眼前尽是小师妹那甜甜微笑的样子,不由痴了。他不敢想象一品堂的高手血洗华山之时,小师妹会怎样,想起来便觉得害怕。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却是林剑然。

周桐把林剑然请到自己的房中,问道:“不知三师兄有什么事?”林剑然道:“现在大敌当前,我将本门的绝学尽数传于你和小师妹,虽然时间紧迫,但你二人天资聪颖,咱们能学多少便是多少,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周桐道:“如此甚好,但不知从何开始?”林剑然不答,反问道:“六师弟,咱们华山派修炼内功的最高法门,你可知道?”周桐道:“听师父提过,好像是我华山派创派祖师陈抟真人所创的‘锁鼻飞术’。”林剑然道:“不错!这‘锁鼻飞术’是华山的绝学,说白了,便是所谓‘睡功’。陈抟祖师‘睡仙’的别号也由此而来。这门奇功其实不是内功心法,而是教人在睡梦中练功不辍,而且一睡时间甚久,一睡越长,功力增进越多,睡上一,便抵得你打坐练功十。我自十二岁起练习此功,至今也只能一睡七。爹爹曾说此乃天资所限,不可强求,但他也曾说过,他平生这八个弟子当中,数你和小师妹资质最佳,甚至在他之上。他临终时曾对我说:他一直想等你们俩内外功夫达到一定程度时再将此功传于你二人,哪知造化人,只得叫我代为传授。”周桐听师兄说要传他锁鼻飞术,不大喜,向林剑然下拜道:“多谢师兄!”林剑然将他扶起,笑道:“这是我这个掌门人应做之事,何必言谢!六师弟,你且好好休息,明与小师妹一起到希夷厅中来,我在那里等候你们。”说罢告辞而去。

周桐送走林剑然,自己坐在桌边,想着这些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正自呆呆地出神,耳畔忽然飘来一缕幽幽的埙声,心道:“小师妹又在吹埙了。”仔细一听,她吹的却是一曲《蝶恋花》,声音低回婉转之余,又颇有些幽怨凄楚。从着埙声之中,他已猜出邵云馨想吹的必是欧修的那阕《蝶恋花》,不低声和着埙声唱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住。泪眼问花花不语,红飞过秋千去。”周桐唱着唱着,心中忽然一动:“小师妹一向是顽皮捣蛋,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难道她现在心里有什么事么?为什么要吹得这么幽怨?”偷偷开窗向外一看,小师妹正站在屋外,手中捧着一只陶埙,轻轻地吹着。借着皎洁的月光,他才发现邵云馨水汪汪的大眼之中竟然淌下了两滴清泪。

他倏然明白了她的心事:小师妹正值花季,又初动真情,可偏偏这一场不知何时会来的灭顶之灾,却像一大块云,在她稚的心里,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至此,周桐心中对她恋之余,又不生出一丝歉疚——这个本来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姑娘,因为他,短短几天之内,心中竟生出这许多惆怅。他怜之情顿时大盛,当下取出他的紫竹箫,按引商,吹了起来。

原来邵云馨今听到周桐对她表明心迹,心中又喜又羞,慌忙逃进房里,好半天,心神才渐渐宁静。开始,她心中充着柔情意,心神俱醉,可稍一冷静,她眼前便现出“一品堂”这三个字,想到不知何时,她便会被那些坏人杀死,在也见不到她的情郎。她愈想愈觉忧愁,想出来透透气,可望着这本来皎洁无暇的月光,却偏偏到一种清冷,一种凄苦,一种无助,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师父曾为她唱过的欧修的那阕《蝶恋花》,便随口吹了出来,吹到那句“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住”之时,不情难自已,怔怔地淌下泪来。

恰在此时,她却听见周桐屋内飘出一缕婉转悠扬的箫之声,心知是师哥听到了她的埙声,奏箫相答。她不住一阵羞,想就此逃进屋里,却又不忍迈开一步。

待她仔细一听,不由得心神,脸泛红——周桐吹的,却正是那“千古伤心之人”秦少游的那阕千古绝唱——《鹊桥仙》。伴着箫声,她心中默默念道:“纤云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想着这阕《鹊桥仙》,邵云馨已然明白周桐的深意:“六师哥是要我抛开这一切愁情烦事,珍惜现在相聚的好时光,这样,即便是将来分开,也是了无遗憾。”心念一动,当下将陶埙捧至边,鼓气吹动,吹的也这是这阕《鹊桥仙》。

周桐听到邵云馨的回应,心下一喜,调子一转,吹得却是一曲《关雎》。屋外邵云馨一下子也被他带转了调,但只吹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句便想起这是一支表达男子对女子恋思慕之情的情歌,顿时羞红了脸,当下住口不吹,轻声嗔了一句:“六师哥,你好坏,尽欺负人家!”说罢轻轻一跺脚,转头跑进房里去了。这句话声音虽轻,但周桐内功深湛,又怎听不见,他心中一乐,当下住口,回身吹熄了油灯。这时,忽听屋外“梆!梆!哐——哐——”却已然鼓打二更。

他二人箫埙相和,吹得心神俱醉,可全被另一间房中的林剑然和丁柔夫妇听得一清二楚,也不勾起了他们对少时甜美往事的回忆。丁柔将脸偎在林剑然的膛之上,轻声道:“剑哥,六师弟和小师妹以乐音谈情说,倒是风雅得紧…唉,只可惜到时要是那些西夏高手来华山寻仇,可不知他们命运如何?”林剑然用手抚着丁柔的脸颊,轻声安:“小柔,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明我便将锁鼻飞术传给他们两个。再说,虚竹子先生和银川公主不是要去灵州看看一品堂的动静么?”他顿了顿,又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也不知他们此去吉凶如何?”段誉大婚之后,银川公主想起林剑然所说之事,心下不有些惴惴不安,便和丈夫虚竹子商议了商议,决定不在大理多作停留,即刻奔赴西夏都城灵州,去探探一品堂的所作所为。二人主意既定,当下便去找段誉辞行。

不料段誉听罢,却摇头道:“二哥,自从我当了这大理国王之后,咱们兄弟便难以相逢,这回小弟可决不让你走了。”虚竹子急道:“二弟,这次事情紧急,我和梦姑必须去一趟灵州,实在是…实在是…”可“实在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段誉见虚竹子如此,不笑道:“二哥不必着急,想走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快说!”虚竹子道。段誉笑道:“这条件么…便是要让我和你同去!”虚竹子急道:“不行的,你是一国之君,又怎能亲自冒险?”段誉嘻嘻一笑道:“我这皇帝当得束手束脚,甚不自在。二哥,你只须答应,至于怎么出,我自有办法。”虚竹子无奈,只得道:“好吧,我便答应你与我同去。”段誉笑道:“我要的就是二哥你的这句话!”随即吩咐内侍:“请高侯爷和朱护卫入见驾!”不一会,高昇泰和朱丹臣便应诏入

二人见礼之后,段誉便贼忒兮兮地向二人笑道:“高叔叔,朱四哥,我请你们来,是要求你们一件小事…”高昇泰笑道:“陛下有事传诏即可,又何用商量?”段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想出一趟。”那高昇泰和朱丹臣是何等聪明之人,二人对视一眼,已然猜到了段誉心中的想法。高昇泰笑道:“陛下勤政民,微服出巡,体恤民情,此乃万民之福。”段誉笑道:“那便好了…”话未说完,朱丹臣便笑道:“不知陛下要去哪里?想必不会到别国‘微服出巡’罢?”段誉一听,登时一愣,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是要微服出巡。高叔叔,朱四哥,在大婚之华山派林掌门曾对我说西夏一品堂最近行动有些怪异,我怕他们会对大理不利,因此想…想同二哥他们一道去灵州打探军情。”高昇泰忙道:“陛下乃万金龙体,这等涉险之事给属下即可。”段誉笑道:“高叔叔,我这个皇帝腹中空空如也,全无半分治国安邦的本领,你就成全我罢。”见高昇泰和朱丹臣还争辩,心知要是斗起嘴来,应付一个朱丹臣便要费尽心思,再加上一个高昇泰,定是全无胜算,暗道:“看来只有摆一摆我这大理国王的威风了。”当下正道:“善阐侯高昇泰,御前侍卫朱丹臣听旨。”二人见他使出这招杀手锏,相顾摇头,心知无计可施,只得跪下接旨。

却听段誉说道:“朕微服去西夏刺探军情,特加封善阐侯高昇泰为监国大臣,总理朝政,与华司徒、范司马、巴司空共同代朕管理国家大事。特命御前侍卫朱丹臣及王后王语嫣,侧妃木婉清、钟灵随朕同行。对外只须宣称朕在大理微服私访,命各地各安其业。钦此!”旨意宣毕,高朱二人有苦难言,只得接旨谢恩,可段誉向一旁的虚竹子和银川公主眨眨眼睛,却见他俩已然笑得抬不起头来。

清晨,段誉带了朱丹臣和三位夫人,虚竹子和银川公主带了梅、兰、竹、菊四个侍婢,一行十余人出了大理城,直奔灵州而去。

此时已是三月,风和丽,茶花路,到处是一片明媚的光,众人的心情无不随之一朗,尤其是平素便喜游山玩水的段誉和迹江湖多年,讨厌皇内单调生活的木婉清和钟灵,更是觉得心情舒畅。众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到也觉不出什么鞍马劳顿之苦。

大理与西夏并不接壤,中有吐蕃和大宋并列相隔。众人听说吐蕃国的新君便是当赴西夏招亲的那个宗赞王子,无不对他彼时的丑态心有余悸,因此一致决定绕开吐蕃国境,而走大宋的领土。不几,众人便已进了成都府地界。

这成都地处盆地之中,四面群山环绕,空气不易通,因此虽然时令刚到三月,可已然十分炎热。虚竹子自幼生长在中原,王语嫣则在姑苏长大,木、钟二女在江湖上惯了,是以还不甚怕热;但段誉、朱丹臣生在四季如的大理,银川公主长在风沙漫漫的西夏,而梅兰竹菊四剑绝少下过终年积雪的缥缈峰,因此对这等酷热实在难耐。

一进成都府,钟灵便拉着众人去买丝绸。成都古称“锦官城”所产的蜀锦做工细,图案考究,自古闻名。王语嫣等众女一见,自是不释手。好在段誉终究是一国之君,身边自然缺不了银两。是以众女你买三匹,我买两匹,不久众人的坐骑之上便了五颜六的锦缎。段誉、虚竹子和朱丹臣这三个大男人见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待到买完,众人便傻了眼——带着这许多绫罗绸缎,又怎的往灵州去呢?段誉抚着马背叹道:“马儿呀马儿,你道是说说,咱们该如何是好呢?”那马自然是不能说话的,最终还是“笔砚生”朱丹臣想出了一个高招——又买了两匹高头大马专驮绸缎,众人则装扮成了是去西夏贩卖绸缎的商人。哪知好容易才收拾齐整,刚一上路,忽然一个霹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众人连忙奔至一间宽大的屋檐之下,但人多地少,还是无法全容得下,正着急间,屋中忽然出来一人,向众人道:“众位客官,这么大的雨,还站在外面做啥?这许多绸缎岂不都淋坏了。”段誉一呆,抬头一看,见门上匾额高悬,上书“醉太白”三个大字,不哑然失笑——原来大伙儿误打误撞,竟然躲到一家酒家屋外避雨。众人互相望望,见每人身上都被雨水打,形容颇为狼狈,不都是哈哈大笑,携手进了酒店。

一进屋,梅剑便道:“小二,给我们掌柜的找一间雅间,再将我们的马匹货物看好,不得有误。”说着丢给那伙计一锭银子。那伙计见这群客人出手豪阔,心知来了大生意,慌忙连声答应,吩咐学徒将打的绸缎铺开烤干,将马匹拉到后院刷洗饮遛,随即便领段誉等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一边走着,段誉随口问道:“小二哥,这生意可好么?”那伙计听罢,叹道:“大爷,我们这‘醉太白’酒家原本是这成都府数一数二的大酒家,往里宾客络绎不绝,可自从那回之后,您瞧——”段誉仔细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这酒店的大厅之内竟然空无一人。

虚竹子奇道:“小二哥,你说‘那回’是什么事情?”那伙计道:“您几位是刚来成都府吧,这等大事竟也不知?”说话间,众人已上了楼。这楼上有左右两个雅间,那伙计将众人领进了靠左首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