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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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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灵随在引导者身后,目触之下,俱是古树、丛竹、秋柳、残荷、篱菊、小桥、溪在朦胧浮云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闪烁不定若隐若现的灯光之中,越发增加了一种凄的美。

沿途赞叹,遇景留连。等祁灵走到大厅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宴席将开,宾客就坐。祁灵悄然而入,拣着紧靠门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厅上人声喧哗,谈笑风生,祁灵如此悄然而入的。不仅主人陆天成没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门口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悄然即入的人。

祁灵刚一坐定之后,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厅是够得上宽大二字,摆了将近三十桌酒席,坐了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各人物。

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秃顶苍鬓,脸红光,两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着笑容,向四下招呼宾客。不用说,这位秃顶苍鬓的老者,就是这里的主人金钩陆天成。可是,在这许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人物之中,祁灵一个也不认识。

而且最使祁灵到奇怪的,在这许多人当中,不但没有看见他所要找的丛慕白姑娘,竟而连一位女客都没有。

祁灵心里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见在宾客留名的绢簿上,写有丛慕白三个字,为何此刻没有见着她的人影?”正在祁灵如此纳闷不解之际,坐在当中一席主位的那秃顶苍鬓老者,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说是他轻轻的,是一点也不过甚其词。可是在这人声喧哗,嘈杂非常的大厅上,却是令人听来有如击铜声,清亮入耳,动人心弦。偌大的一个厅房,数十席谈笑风生的人,竟然在这一声轻轻的咳嗽之下,顿时一齐默然无声,原本是嘈杂喧哗,而今一变而为寂静无边,连掉一针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祁灵这时候不由地心里称异,断没有想到一个黑道上的金钩老六,临老归隐,还有这份功力。虽然说是,在座的众人,一听咳嗽,都知道陆天成有话讲,不管在座的人,各抱来意如何,陆天成毕竟是主位,所以众人都闭嘴凝神,细心聆听。

陆天成等待人声宁静之后,一双老眼,起深刻的鱼尾纹,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拱手当,含着微笑,但是神情却不失为庄严地说道:“老朽陆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发柬敬邀各位前辈各位同道,光临小庄,竟然蒙庞应邀,老朽衷心莫名,谨以水酒一杯,略致谢忱。”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捧手照杯。

周围的人,除了和陆天成同席的几位宽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余的人都一齐举杯倾饮而干。

陆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各位想必业已知闻,老朽无事不敢惊动各位远途跋涉,只因为不久以前,老朽无意中巧敬一株整只千年灵芝。”话一转入本题,客厅上众人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互相头接耳,窃窃私语。

陆天成依然含着微笑,拈鬓不语,注视周围,直待人议论的,渐渐低沉下去,才又开口说道:“在座的各位均在武林先进,当今高手,见多识广,才学渊博,毋庸老朽饶舌,必能道出千年灵芝,其价值为何。”陆天成若有所地叹了一口气,慨然地说下去:“老朽早已告隐江不胡,但愿老死山林,陪伴清风明月,度此余生,故这整只千年灵芝,若存于老朽处,暴殄天物,有负天生灵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将此物私相授受,亦未尽妥当,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却也相天下,究应转赠与何人为是?煞费周章,百思不得之余,乃决定按我武林惯例,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当众公为意,决定谁属。”陆天成沉着颜说到此处,又出一丝笑容,神转变而为详和无边地,接着说下去:“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选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作为这株千年灵芝的维护者,则武林幸甚,老朽陆天成亦幸甚!”陆天成说完话,又举起酒杯敬酒致意。

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向陆天成拱手说道:“陆老庄主!

在下有一事请教,可否容在下一言?”陆天成一看,站起一人,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生得长眉细目,润口大耳,神情飞扬,气宇昂藏,当时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剑,武林闻名,熊大侠今光临,小庄蓬筚生辉,熊大侠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洗耳恭听之理。”这位青城十八剑中的老一熊宇,当时也人笑拱手说道:“陆庄主方才所言中切,开诚布公,用心甚为至善,使此千年灵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保管,确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数人,自知德薄能鲜,不配为这灵物奇珍的主人,绝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陆老庄主可否在这酒席筵前将千年灵芝捧出来,使在下一开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为快,以不负千里迢迢,幕山之行。”青城十八剑老二熊宇这一席话,言犹未了,立即获得大厅内黑白两道纷纷的赞同。

大家本来的心意,武林之中,决定一宗物事谁属,自然是各凭本领的高低,虽然在座的人也都明了本身的功力,要想独步黑白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几手绝技秘功,在这种人多才众的场合,常常会有两强相争,旁人得利的现象,未尝不可以拣到一个便宜。

但是,没有想到这位昔纵横黑道的金钩老六,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绝伦”八个字,作为互相遴选的标准,这就自然使得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寒了半截心。

至于“功力绝伦”当有可说,因为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自己断定,是功力盖世,当前无敌,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须动手相搏,才能分晓,这与众人来时的心意,一学是相合无间。但是,要谈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

陆天成当时不一双寿眉微皱,颇有难意地看着大家。

熊宇立即又接着说道:“陆老庄主莫非有所顾忌,而不便拿出来么?其实老庄主既有标准说明在先,即使在场各位,存心抢得这株千年奇珍,当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逐一下手,老庄主可否采纳在下请求,而一助酒兴。”熊宇如此坦然说明,言语一之下,陆天成原想不拿出来,也碍于情面,万难出口。但是,千年灵芝毕竟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当面,万一有人干冒众怒,促然下手,岂非立即促成一场纷么?陆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来幕山,共同决断这件事,主要还是不愿意让这株灵芝落于存心不善者之手,明场中,陆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时此地冒然捧出这株千年灵芝,万一那人此时出现,岂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么?”陆天成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决,正待挥手招呼手下,将千年灵芝取来,让众人过目。突然一声沉重的佛号,音若金铜,迥彻厅内,就在陆天成那一席上,缓缓地站起来一位老和尚。

陆天成当时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说道:“本因大师有何教言,老朽敬聆。”老和尚站在那里,左手单掌立,右手拄着一黝黑的禅杖,打着问讯,缓缓地说道:“老衲有一言,烦诸位施主清听。”众人一见本因大师起身说话,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还敬仰几分,渐渐都停下说话,看着本因大师。

老和尚仍旧是缓缓地说道:“老衲路过此间,闻听陆老主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觉盛会难逢,乃不请自来,参与盛会,故老衲首先说明,此行毫无意于千年灵芝。”在座的只有祁灵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门人之命,走访天下,武林既传出金钩陆天成得到千年灵芝,而又被人要挟,迫使毁去,这个惊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为之立起疑心。老和尚此来,恐怕主要在访察要挟之人为谁,用心不在千年灵芝,是属实情。

本因老和尚忽然含着微笑,静等四周人声渐渐平静下去以后,又接着说道:“老衲说明无意千年灵芝在先,故而斗胆多言于后,以老衲度之,陆老施主恐有难言之隐,不便将千年灵芝,于此时此地呈现于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当不便使主人为难,好在明便是九月十五,灵芝大会上,千年灵芝定然出现于众目睽睽之前。”本因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在座的众人,原是趁着熊字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说,也就不再有人坚持己见。

大家众议既平,金钩陆天成站在那里,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拱着手说道:“本因大师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体念下情,老朽之不尽”刚一说到此地,陆天成脸上颜遽然一变,微张着嘴,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凝望着大厅门口,神变得极其难看。

大厅上坐着数十席各人物,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见陆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顿时都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齐转头向大厅门外看去。

这近百双眼睛刚一转到大厅门外,大家也随之一齐愕然了。

大厅门外,站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身宽大的黑衣,益发增加了神秘气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浓眉细目,领下微见胡须,屹然稳立在大厅门外,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大厅里的不住的打量。

从陆天成顿时话头一怔,到在场众人如此互相用眼一探视,这大厅里面的空气,顿时一落千丈,冰冷无声。

陆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离开席面,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之中,向门外拱手说道:“尊驾不是说过,要到九月十五才来么?为何提早来临,难道你我约言有所变动么?”那黑衣老者没有等到陆天成说完,便冷呵呵地一阵狂笑,仰首拈须,完全是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一阵笑罢,突然又冷下面孔,对陆天成说道:“陆天成!你说得丝毫不差,你我的约言,是有所变动。”说着一双细目突然圆睁,向周围一看,然后厉声说道:“我问你,当初你和我如何约定?如今你如此大邀宾客,来到你这幕山麓,究竟是何存心?”这几句话,问得真是声俱厉,寒如三九玄冰,在场的众人一时都为这严厉的声势,所震慑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摸不清这位黑衣老者,与陆天成有何约定。

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颜一笑,指点着陆天成说道:“金钩老六!你枉身闯江湖数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势众,当初也就容不得宽限许久。”陆天成点头笑道:“如此陆天成少不得直言无隐了。”说着掉头转身,挥手对侍立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去将千年灵芝取来。”这一句话刚出口,陆天成忽又转身向门外那位黑衣老者说道:“尊驾是否要关照贵属一声,在千年灵芝尚未取到大厅上来以前,暂请不要动手,以免真相未曾说明,立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说道:“陆天成!你休要鬼计疑心,老夫来到幕山办事,对付你陆天成还要动用手下,施行抢夺么?老夫要你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不过,你既然大费周章,用尽心机,邀人助势,老夫少不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这几句话,说得大厅里顿时哄然,这位黑衣老者,不仅将陆天成说得一文不值,连在座的黑白两道好手,都没有看在眼里,这股闷气,立即叫人忍受不了。

当时大厅里有人一声叱喝,立即一条人影一闪,势如旋风,微一闪扑之间,已经落身到大厅中间,厉声叱道:“老匹夫说话不知死活,你敢藐视天下人,让我来教训你一顿。”说着话一撤问皮鞘,刷地一声,两把乌哮哮的峨嵋纯铜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门口扑去。陆天成当时一闪身,疾如闪电地掩到这人前面,双手一伸,拦住去势,含笑说道:“仇帮主!请暂息怒,待老夫说明其中原委,当众公断,此事定有合理解决。”陆天成如此一拦,对面那位黑衣老者仿佛没事一样地微微冷笑,对着手执峨嵋双刺的那人说道:“太湖帮仇冲,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凭你那两把峨嵋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老夫劝你坐在一旁,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是正经。”太湖帮帮主双角蚊仇冲威镇太湖二十余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这位黑衣老者的眼里,仿佛微不足道,越发使人莫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