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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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律师先生,我十分佩服这位中国姑娘,她上船时就决定把女处宝留到婚礼之夜再献给丈夫。她对我说过,正因为她太谢先生,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在几天的情热中她始终能坚守这道防线,真不容易!
那么,案发的那天晚上你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异常?
有那么一点,那晚谢先生似乎不高兴,表情比较沉闷,我曾发现他独自到餐厅去饮酒。田小姐一直亲切地抚着他。我想,她略为犹豫,谢先生那晚一定是被情折磨,这对一个强壮的男人是很正常的,但谢先生曾赞同田小姐的决定,不好食言。我想他一定是为此生闷气。
听众中有轻微的嘈嘈声。律师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各自睡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卧室。不久我听见小姐屋里有响动,她在高声说话,好像很生气。我偷偷起来,把她的房门打开一条,见小姐已经安静下来,谢先生歪着头趴在她的脖颈上亲吻。我又悄悄掩上门回去。但不久,我发觉谢先生一个人在船舷上狂地跑动,赤身体,肚皮上好像有血迹。这时我忽然想到了电视上关于豹人的谈论。虽然谢先生那时一直隐瞒着姓名,但我发现他的相貌很像那个豹人。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虽然已事隔一月,回忆到这儿,她的脸上仍浮出极度的恐惧,谢先生刚才亲吻的姿势非常怪异,实际上他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在撕咬小姐的喉咙!
她的声音发抖了,听众都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女仆又补充了一句:我赶紧跑回小姐的屋里,看到那种悲惨的景象.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谢先生曾是那样她!
雅库里斯停止了询问:我的问题完了,谢谢。
由于本案的脉络十分简单,法庭辩论很快就结束了,检查官柯斯马斯收抬文件时,特意看看沉默的辩护人。今天这位名律师一直保持低调。当然,他成功地拨动了听众对凶手的同情之弦但仅此而已,因为同情毕竟代替不了法律。看来,在雅库里斯的辩护生涯中,他要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儿了。
田延豹在离席时,面平静地向人告别,当目光扫到检查官身上时,他同样微笑着点头示意,柯斯马斯也点头回礼。他很遗憾,虽然不得不履行职责,但从内心讲,他对这位正直血的凶手怀敬意。
第二天早上九点,法庭再次开庭。身穿黑西服的谢可征教授蹒跚地走进来,坐到那个一直空着的位子上。很多人把目光转向他,窃窃私语着。但谢教授却在周围树起了冷漠之墙,高傲地微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声音听而不闻。
法官宣布开庭后,雅库里斯同田延豹低声谈几句,站起来要求作最后陈述。他慢慢走到场中,苦笑着说:我想在座的所有人对被告的犯罪事实都没有疑问了。大家都同情他,但同情代替不了法律。早在上个世纪,在廉价的人道主义思冲击下,大部分西方国家都废除了死刑,惟独希腊还坚持着杀人偿命的古老律条。我认为这是希腊人的骄傲。自从人类步入文明,杀人一直是万罪之首,列于圣经的十戒之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杀死一只猪羊不是犯罪而杀人却是罪恶?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实际是不能证明的,是人类社会公认的一条公理,它植于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敬畏。没有这种敬畏,人类所有法律都失去了基础,人类的信仰将会出现大坍塌。所以,人类始终小心地守护着这一条善与恶的分界线。
检查官惊奇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律师,心里揶揄地想,这位律师今天是否站错了位置?这番话应该是检查官去说才对头。雅库里斯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对他点点头,接着说下去:所以,如果确认我的委托人杀了人不管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法律仍将给他以严厉的惩罚。我们,包括田先生的亲属、陪审员和听众都将遗憾地接受这个判决。现在只余下一个小小的问题,他有意停顿下来,检查官立即竖起耳朵,心里有了不祥的预。不仅是他,凡是了解雅库里斯其人的法官和陪审员也都竖起耳朵,看他会在庭辩的最后关头祭起什么法宝。在全场的寂静中,雅库里斯极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被告杀死的谢豹飞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庭内有一个刹那的停顿,紧接着是全场的动。检查官气愤地站起来,没等他开口,雅里斯立即堵住他: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不错,在众人常识的目光中,鲍菲谢自然是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嘛。他有人的五官,人的四肢,人的智力,说人的语言,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口袋里揣着美国的公民证、驾驶证、信用卡、保险卡等一大堆能说明他身份的证件。但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当他还是一颗受卵时,他就被植入了非洲猎豹的基因片断。关于这一点,如果谁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质询在座的证人谢可征教授。检查官先生,你有疑问吗?请你简单回答:有,还是没有。
庭内的注意力没有指向检查官,而是全部转向谢可征,但谢教授仍是双眼微闭,浑似未闻。柯斯马斯不情愿地说:关于这一点我没有疑义,可是雅库里斯再次打断了他,顺着他的话意说下去:可是你认为他的体内仅仅嵌有极少量的异种基因,只相当于人类基因的数万分之一,因此没人会怀疑他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对吧。那么,我想请博学的检查官先生回答一个问题:你认为当人体内的异种基因超过多少才失去人的法律地位?1/1000?1/100?20/100?50/100?奥运会的百米亚军埃津瓦说得好,今天让一个嵌有1/1000猎豹基因的人参加百米赛跑,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1/100人类基因的4条腿的豹子?不,人类必须守住这条防线,半步也不能后退,那就是:只要体内嵌有哪怕是极微量的异种基因,这人就应视同非人!
柯斯马斯不耐烦地应辩道:恐怕律师先生离题太远了吧。我们是在辩论田延豹杀人案,并不是为鲍菲谢的法律身份作出鉴定。那是美国警方的事。据我所知,世界上有不少人植入了猪的心脏,转基因山羊的肾脏。这些病人身上的异种成分并不在鲍菲之下,但并没有人对他们的人的身份产生怀疑。还有试管婴儿,可以说,这种繁衍生命的方式是违背上帝意愿的,科学界和宗教界都曾强烈反对,罗马教廷的反对态度至今不变。但反对归反对,世界上已有50万试管婴儿降临于世,年龄最大的已经20岁,他们平静地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享受着正常人的权利,从没有人敢说他们不具有人的身份。雅库里斯先生是否认为这些人身上嵌有异种成分的或使用非自然生殖方式的人不受法律保护?你敢对这几十万人说这句话吗?
在柯斯马斯咄咄人的追问下,雅库里斯从容地微微一笑:检查官先生想起50万人的仇恨歇斯底里吗?我不会上当的。我说的非人不包括这些人,请注意,你说的都是病人,他们是先成为病人而后才植入异种组织。但鲍菲谢却是一个正常人,是植入异种基因后才变成不正常的人。这二者完全不同。
柯斯马斯皱起眉头:我无法辨析你所说的微字义。我想法官和陪审员也不会对此兴趣。
3位法官和10名陪审员都认真聆听着,但他们确实显得茫然和不耐烦。雅库里斯转向法官:法官大人,请原谅我在这个问题上雕细刻。因为它正是本案关键所在。我已经请来了生物学界的权威之一,相信他言简意赅的证词能使诸位很快拂去疑云。
庭长略略犹豫,点头说:可以询问。
脸胡子的埃迪金斯走上证人席,依惯例发了誓。律师说:请向法庭说出你的名字和职业。
埃迪金斯,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的遗传学家。顺便说一句我知道某些记者对此一定兴趣的我是死者鲍菲谢的父亲谢可征先生的同事。
听众们对这个细节果然很兴趣(这是否预示着同室相戕?),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谢教授冷然不为所动。费新吾的神平静,但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庭辩的策略是雅库里斯、金斯和他共同商定的,它能不能取得最终成功?现在已到关键时刻了。
雅库里斯说:刚才我所说的病人与正常人的区别,你能向法庭解释清楚吗?请用尽量通俗的语言来讲,要知道,这儿的听众都不是科学家。
好的,我尽量做到这一点。金斯简洁地说,上帝曾认为,自他创造了人以后,人就是一成不变的。我想在科学昌明的21世纪,上帝也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实际上,人类的异化一直在进行着,从未间断。我们且不看从猿到人那种自然的异化过程,只看看人为的异化过程吧。从安装假牙、柳枝接骨起,这个异化就已经开始。现在,人类的异化早已不是涓涓细,而是横的山洪了。诸如更换动物器官、用基因手术治疗遗传病、试管婴儿、克隆人等,这些势头凶猛的异化使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忧心忡忡。但是,幸亏此前的异化手段都是为病人使用的,其目的是为了让病人恢复正常人状态,使他们享受上帝赐予众生的权利。极而言之,当这种种异化过程发展到极点,也不过是用非自然方法来尽量模拟一个自然的人。换句话说,这种手段只是为了更正上帝在工作中难免出现的疏漏,并未违背上帝的意愿。我的讲解,诸位是否都听明白了?
法官和陪审员们都点点头。金斯继续讲下去:上述的例证中,也许克隆人算得上是半个例外,它不是使用在病人身上,而是用正常人来复制正常人。不过,我们姑且把克隆人也归到上述类型中吧。问题是,趾高气扬的科学家们决不会到此止步,他们还想比上帝作得更好。谢教授的基因嵌接术就是一次最伟大的里程碑式的成功。他能在26年前几乎是单匹马地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得了。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敬佩当然仅仅从技术的角度。
谢教授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记者们忙碌地记录着。
现在,在前沿科学界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请注意,谢教授正是其中重要一员,就连我的这些观点也有不少得之于他的教诲。这个共识就是,人类的异化是缓慢的、渐进的,但是,当人类变革自身的努力超越了补足阶段而迈入改良时,人类的异化就超过了临界点。可以说,从谢教授的豹人开始,一种超越现人类的后人类就已经出现了。你们不妨想象一下,马上就会在泳坛出现鱼人,在跳高中出现袋鼠人,在臭氧空的大气环境下出现耐紫外线的厚皮肤人,等等。如果你们再大胆一点,不妨想象一个能在海底城市生活的两栖人,一个具有超级智力的没有身体的巨脑人,等等。他苦笑道,坦率地说,我和谢教授同样致力于基因工程技术的开拓,但走到这儿,我就同他分道扬镳了。我是他的坚定的反对派,我认为超过某个界限、某个临界点的改良实际将导致人类的灭亡。
雅库里斯追问道:你是说,科学界已形成了共识,这种改良后的人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金斯断然说:当然!我知道奥委会正陷入烈的争论豹人的成绩是否算是人类的纪录。依我看来,鲍菲的成绩当然是无效的,它不能算是人类的奥运成绩,倒可以作为后人类的第一个非正式体育纪录。
那么,人类的法律适用于鲍菲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