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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信“牛鬼&r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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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妹妹,我在这封信上想略微谈一谈关于我本身的问题和称之为同戏剧家们的情况,以及我的体经过轻微训练的情况。本来,信既然是写给你的,那就应该是以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记述为主要内容才对头。我最近打开了新的人际关系,因此,妹妹,也就有人向我谈了关于你的近况,内容是关于你让他获得复活,恢复到狗那么大的破坏人,并且和他过上了共同生活,这是给我带来有关盆地传说的青年说的。他是小剧团的导演,他想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中收一些东西写一个戏。还没有实现约定的任务,不过他不久就作为一个写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前来要求我协助他,因为他在孩子时代就听说过我的名字。他用和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传承有关的木版书作为钓饵往我鼻子前一捅晃来晃去。妹妹,我也曾在父亲=神官的书斋里看到过那本书,那是我们当地发生的一次起义的记录。是一本题名《吾和地义民传》的一本非常古老的书。开头我对这个青年人只是出于应付地对待他。

“你是从你老家或者从你就近的家拿出来的么?肯定是从老家拿出来的吧?这本书并不是那时候我们当地的参加起义者写的,而是起义队伍去过的藩镇首府的人,可能是个下级武士写的,这事没人告诉过你吗?”

“啊,我什么也没听说过。”青年这么回答了一句。然后接着说:“这是我在峡谷里开戏剧研究会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说,从她家老人的遗物中发现的。她家就在走过桥的桥旁边,能俯瞰护岸大堤的地方那一家…”

“筑起堤防之前,本就没桥,也谈不到对岸那边。”我这么说。妹妹,他是真正的新的一代。

“这个《吾和地义民传》是外界人写的,因此,对于我们当地的历史没有任何意义吗?”

“当时参加吾和地起义,或者甚至于似乎是主谋者之一的井铭助其人,这书上写的如果不真实,他准反驳。铭助和这《吾和地义民传》对抗,为了替自己辩护已经写了认罪状。”

“不过,人民都说井铭助是我们当地有史以来最不正派的人,所以,据《吾和地义民传》就能把它作为重视该认罪的据么?况且,《吾和地义民传》上的井铭助,简直写成了英雄啦。”

“这里正是问题的所在。人们之所以把铭助看作自从我们当地的新世界创建以来最不正派的人,并不是据他准备起义以及起义时采取了什么行动。他在起义之后,藩镇当局追究了他作为主谋者和引发者的责任。因此,铭助才逃往京都、大阪。这逃跑本身也不是他不正派格的表现。只是这以后仍旧继续追究铭助一个人的责任,所以也就逐渐地把他到不得不采取不正当的行为上去。而且,藩镇当局执拗地追究铭助,主要的据不在别处,而是《吾和地义民传》。铭助在京都期间,在藩镇脚下虽然传播了这本书,但这是井铭助其人一个人主谋起义并实现的。这样,作为藩镇当局来说,就不能不追究铭助了。但是传说这本书刊行前后铭助挪用了起义资金,在京都冶游过。这传说也许是藩镇当局有意识地散布的。铭助为了对这一切予以反驳,就带着他的手记,也就是自白书回到藩内。他不是潜行而来,而是堂堂正正来的。当时,井铭助以超过藩镇权力的权力作靠山,因而被当作重要问题。”妹妹,我和那位青年导演通过这样的问答,一直进入关于村庄=国家=小宇宙这个主题,但是我们不是在书斋或研究室里相对而坐地谈话,而是到青年导演租的仓库兼排练场去了,我们边走边谈了井铭助的事。谈话无意之中逐渐展开的时候,已经到了仓库兼排练场,进了那半开着的大门之后,进了有两位男演员、一位女演员所在的房间。然而这位导演似乎没有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意思。难道那就是新一代的派头?导演刚一进门就停在那里陪着我一声不响地站着,望着对面墙前站着的男演员和女演员。可是与我们相对应似地,从身后折叠椅子堆里各拿起一把椅子顶在头上边望着我们边蹲下来。他们的面孔像偶人一样匀称,可是那双脚不仅过于健壮,而且朝外拐,莫名其妙的不协调的女演员,举着椅子的上臂肌疙疸毕,双脚既朝外拐,两膝也大张大开,大张着的鼻孔呼有声,瘦高个子却有一个略胖的脊梁。两个男演员蹲的姿势相同,而且都是呼有声,仿佛窥探我的动静似地盯着我。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站在这边的我们神情古怪奇诡莫测一般。

我一直把这看作他们的演技训练项目看着他们,可是没想到和盆地起义有关的故事涌上心头,突然之间我的内脏紧缩,无比的愤怒使我身子发抖。而且这愤怒使我一下子跳越时空,想起战前在盆地上演的一出起义的戏,以及这出戏引起我们当地人集体愤恨,以致全体人员一拥而来。这回是我表现了三十五年的峡谷和‘在’所有成员的愤怒,呼呼地大气…

“好啦,到后屋喝去,生那么大的气可让我们有些难堪啦!”导演这样安我。他说:“我们的演员有时引起观众反,不过我们也看到以各种方式表现反应的人,可是像你这样然大怒的人还没见过,本就没有嘛…”那仓库兼排练场后面不远就有一家临街的咖啡馆,我坐下之后就以绝对对等的口气问这位导演。

“你看起来年轻,多大啦?”

“二十岁。这年龄本身没什么意思。”导演这么回答了一句。他接着说:“不过上次也说过,包括峡谷和‘在’所有出生的人之中,现在来说我是最后的一个。”我故意装出一副既特别老成持重又显得幼稚的神态点上一支烟,看着这位大鼻头和一张戏剧演员式的脸以及嘴通红的导演的表情。

“有的时候注意看一下才发现,近处既没有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也没有新生的,那心情连自己也觉奇怪。我想把自己与众不同的出生情况编个故事,听来的全是比我大的过去一同玩耍的伙伴说的,净是谎话,简直是受骗上当。我把峡谷和‘在’的老人们全都请到我出生的现场,请他们说说曾经亲眼目睹最后一批孩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孩子的诞生情况,说的也无非是刚生下来就东张西望地瞧,等等。把我们峡谷和‘在’的人看作一个种的话,最古老的这个种最完整地表现出来的就是我自己这个个体,现在想来,编出那么多故事来我以为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个连续下个不停的长时间的大雨放晴的那天,破坏人对从海上溯行而来的所有创建者们说:好,开始建设新世界吧。但是,如果是我,就扮演和这个创建期的神话相反的角:好,我们的世界,要由我们最后建成吧!还纯粹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到夜里就想这些,十分懊丧啊。死是可怕的,然而想到自己的死是这个峡谷和‘在’的最后出生者之死,心灵深处是颤抖的。我之所以足于戏剧界,动机就在于此。我想,既然自己是作为最后的成员生于峡谷和‘在’的,就把我们当地发生的事,在我死之前,全部原原本本地再现于舞台上…”

“战前就有人想把井铭助的起义搬上舞台,峡谷两级小学的高小班的学生当演员,外地来的教师写剧本,上演的结果是该剧把峡谷和‘在’的人们大大惹恼了。演这出戏的我还是个很小的娃娃,我记得我周围的大人们都很愤怒,这事就像记得初闻雷声一样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是峡谷和‘在’的人全体一致的愤怒啊。把话还是拉到吾和地起义上来吧。井铭助这个人哪,如果不算破坏人的话,他可是创建以来很有才干的人之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主谋者,这个暂且不论,反正起义开始之后就独自行动,成了藩镇权力镇的最大牺牲者,他具备了一个英雄人物的一切条件,但是,他却是个我们当地的孩子们也都知道的备受嘲笑的轻举妄动、得意忘形的人。这也是和对那出戏大为不很有关系的原因。铭助在起义之后立刻离藩镇,前往大阪的路上,参加了修验道,开始修行。这和吾和地村的另一名称吾是有关系的,此时我还不清楚,只知道他进了赞岐的吾岳的寺院,当了佛门弟子。后来他回到藩镇领地,接受亲属给他的资金。这笔钱是亲属们按铭助的指示以土地担保贷的款。原因是铭助没有封建时期农民那种共有的倾向,把土地看得重于一切。铭助带着这笔钱款再次逃出藩镇辖区,从大阪入京都,用这笔款进行运动。主要是他当佛门弟子的那座寺院和摄政府有关系,通过这层关系向摄政府捐献巨款这一具体途径,铭助的这一构想也是无可奈何才这么作的。他的目标是:强调我们的盆地发源于平安末期①的庄园,向来直属于天皇皇,藩镇权力不得伸向此村,为此要求颁发一道诏书。实际上这样的诏书能不能颁发下来还不知道,反正从此以后就大肆散布单方面的理,说吾和地是直属于天皇的土地,吾和地的人是直属于天皇的臣民,因此,藩镇权力对于井铭助什么事情也奈何不得,甚至蓄养家臣,带刀进入藩镇领地。井铭助长期以来遭到责难的原因就是如此等等行为,而他一直不停地对外部大肆宣传说,我们的峡谷和‘在’是和别的地方不同的世界。何况说什么直属于天皇皇等等纯属自找据全部伪装。”——①公元1090—1192——译注。

“铭助受到责骂,是因为他把我们本质上自立的这片土地置于天皇的权威之下吧?这是对我们的土地,对我们的创建者们有史以来的背叛。”

“那么,就你来说,没有觉到向外部公开我们的峡谷和‘在’的神话与历史这件事,长期以来一直是忌的么?你把它的神话与历史搬上舞台,现在下的这个决心,将要使我们这块地方全部毁灭,你是想靠着这个你才能从忌走向自由的吧?”

“啊,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忌。因为我们当地的老人反对,即使对外不能上演,但是编成戏剧,重新塑造井铭助这个人物,处理成梦境。以漆黑的河滩为舞台,脸涂得黑黑的演员,对站在他身旁的同事说的台词即使听不清也不要紧,我想整个戏就这么演。我认为,即使井铭助打算以天皇为隐身草确属事实,这倒也是可利用的对象,把天皇家相对化,表明铭助总是把我们的土地置于绝对的境地,把过去对铭助的评价颠倒过来。在语言上作了这样整理,是到了东京以后的事。不过我从孩子时代起就想为铭助作点什么。朋友们都是年长的大孩子,既没有玩耍的时候把峡谷的石比作铭助,也没有打架的时候骂对方是呆。”

“但是,你还不过是个孩子,为什么对井铭助如此执着?”

“这是因为我是井铭助的子孙后代嘛。也就是盆地有史以来恶名昭著的人末裔呀!”妹妹,我看到,年仅二十岁的导演那张大脸和颧骨周围由于波纹一般的皱纹而染上了蔷薇,总是试探对方的那双眼睛,焦点扩散,茫然地看着人。这个青年人,对于他一直没跟我说他是井铭助家的后代这一点,似乎内心十分得意却又到不怎么光明正大。从他那表情上我想解读一张画像。妹妹,你回到峡谷之后,现在和父亲=神官一起住在社务所,那画像就在此刻也没人住,肯定很快就要腐朽的我们出生的老家,神坛旁边那个薰黑了的箱子里,而且有格子挡着的彩绘在木板上的画像就是。大家一直称它为铭助老兄。我想把它和那青年人对照一番。我发觉,事实上那青年人大而中间偏高略显弯曲的鼻子,在薰黑了的铭助老兄的画像上也是一个特征。

“是不是留到你这个年纪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的孩提时代还有,就从我们门口里边通向后面厨房的穿堂里有个神坛,旁边比它稍低有个往里凹进去的地方就供着铭助老兄,我们都称他为‘幽暗中的神’。”

“这我知道,我们之间虽有年代之差,但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峡谷和‘在’衰落下来,没人翻盖房屋了。就铭助先生来说,特别是我们家,已经举办了维新前三年狱死的铭助百年祭,即使普通年份,铭助的忌辰也要点长明灯。说实在的,铭助的忌辰我们点长明灯,铭助先生是我们当地的土俗神,井铭助又是近代前不久的历史上的人物,可是我神总是不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我记得你们家栅栏门对面有一个画在木板上的梳着顶心髻的男人画像,你总是看它看个没完,对铭助特别好奇。”

“都说它太像我啦。”

“对,我承认啦。我们家本来是外来户人家,而且是个不正常的家,记事的时候那当然还是孩子的生活啦,家里只供铭助,也并没有怎么郑重其事地拜他。但是当我妹妹相信患了癌症自杀而上了报纸的时候,我因为处理无济于事的善后回到峡谷,左邻右舍的人们就给铭助点上长明灯,上了供。我在家呆了四五天,这期间,附近的老太太们都来,我家的铭助成了她笃信的对象。”妹妹,我这样谈的时候,就到这青年人对于你那远近闻名的自杀知道得很清楚。但是青年导演在这种场合没有怯,足见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家伙。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节制呢,还是只为不把话题扯远呢?

铭助老兄具有风土世俗信仰对象的格,那是因为井铭助把我们这片土地置于天皇家的权威之下了,然而这是没有来由的,青年人这么说了之后便作了逻辑上的展开。

“那是。铭助和天皇家的太神末裔相反,正因为他是幽暗力量的代表,所以出现了峡谷的姑娘因害怕癌症而投海的事之后,附近的老太太们就向铭助祈祷。我以为,峡谷的人们给‘幽暗中的神’铭助点长明灯,或者上供一事,是不是因为黑暗和恶的力量作祟,对于采取自杀这种行为的人,希保佑身患癌症而绝望的女人,足她一死了之的愿望,不要让她们半途而废。老太太还在我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多方关照,这回是想给我以力。她们想对于癌症这种自然秩序的混,与其求神,莫如倚靠‘幽暗中的神’。所以我以为这也是对于从船上跳进大海的妹妹希望给以帮助的祈祷。铭助不就是接受这类祈祷的神吗?”

“你方才说过小时候曾经看过那出戏,说是从前的两级小学高小班的学生演的,现在就是新制中学生啦,井铭助这出戏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台词的片段还记得吗?”

“记得。不过那不是我孩子时代听来而记住的,是醉汉井铭助的名句和结合看戏那天的情景,我就把它当作实际上从舞台上听来的。反正我记得这句台词:人是三千年才开一次的优昙花!给他穿上带‮花菊‬皇室徽章的土黄加绿的战阵披肩,戴鲜红太徽头盔的汉子就这么喊,有太徽的军扇刷地一下打开。这情景我记得特别清楚。”

“带‮花菊‬皇室徽章的土黄加绿的战阵披肩!”妹妹,导演是这么说的。他的天真烂漫和他的年龄是相称的,而且很高兴。学校的演艺会演出并没有礼堂,舞台也狭窄。演员全是孩子,可是披上‮花菊‬和太徽的战阵披肩,倒很够气派。

“而且那个铭助得有在京都招收的左右各两名家臣,所以,五个人一站,舞台就全了。家臣的任务是当军乐队。伴着铭助的喊声,演奏大鼓和钲,还有两种笛子,这些家臣们演奏得热闹。那举止、动作、那神态,家臣随从等等,都跟传说的一样,好像铭助进藩镇首府时就是这个气势。军乐队热烈演奏中,仿佛和那噪声对抗一般,扮演铭助的带假胡须的孩子连喊三声:人是三千年开一次的优昙花!于是,跪在用讲台码起来的舞台前面待机的五六个黑衣人突然跳出袭击铭助等人。他们打开黑白斑点的一块大布,就像办丧事用的布幕一般,把倒在舞台上的铭助和家臣全蒙起来,往舞台角上拉,那大布蒙盖下滚动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全死了。那气氛使我到有些恐怖。这时,我那孪生妹妹也和我在一起,结果她痉挛起来了,邻近的女人们不住嘴地安我和妹妹说:那是戏,那是戏,把幕一拉开就全活了!这情景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这对孪生兄妹发了烧,被带回家去就睡了,但是我觉得峡谷和‘在’的人全愤怒了,也全都为此动起来。至少是后来我相信这一点,而且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