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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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出来吧。”外头的人说。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这不是阿拉穆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跑得太急,除了间的短刀之外,本身无长物。
“别装啦,老子知道你在里头。”那人不耐烦地说“妈的,你到底是个旗杆呢,还是个抱窝的母兔子啊?”马贼?朔勒困惑地皱起眉头,他认出那是诺扎毕尔的声音。
鞭柄从草棵子底下伸了过来,戳戳朔勒的腿,他不由得倒一口凉气,惊跳闪开,草丛好一阵响动。
“你自己出来呢,还是老子拖你出来啊?”鞭柄在地面敲打,显然就要失去耐心。
朔勒用袖子擦干泪的脸颊,不甘愿地从草窠子里爬了出去。马贼正蹲在外头,用一草梗剔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朔勒警惕地问。
马贼嗤的一声笑出来:“老子十五岁入伙当马贼,要是野地里有一个大活人在哭哭啼啼我都听不出,恐怕连十六岁都活不到哟。”
“我没哭。”朔勒低声说,一面庆幸夜可以掩盖他的脸红。手掌上的伤还没结口,疼得厉害,他找了块平坦地坐下,在马上擦掉新渗出的血水。
马贼双手握,顶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朔勒“随便啦,就当你是受了风寒鼻子不通吧。我是来知会你一声,你跟着我,进阻击队,你哥哥在夺罕尔萨的突袭队里,不跟在你股后头了。”
“取笑我很好玩是吧?”朔勒嘀咕道“没发过战誓的人本不算个男子汉,本不会有人愿意带我去打仗。何况我现在背上还有伤。”
“不啊,我带你去,真的。你不能砍人,还能箭啊。”马贼吱吱有声地牙,朔勒诚惶诚恐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半晌,马贼噗的一声在黑暗中吐出什么,才又开始说话“你为什么没行过成人礼?”
“…我十岁的时候,妲因带我去找大合萨行成人礼。他们让我杀羊取血,可是、可是我不敢杀,妲因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是不敢…我怕血。最后这事就算了,头发也没让我剃,一直留着。”
“妲因是谁?”马贼发问。
“…是阿拉穆斯的阿妈。”
“你哥哥的阿妈,不就是你阿妈?”马贼挠头“你这小子,怎么能张嘴就喊爹妈的名字,啊?如果你是我儿子,瞧我不揍得你眼珠子往外爆。”
“我以前喊过阿爸阿妈的,可他们不让我喊。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朔勒静了一会儿,又说“小时候我不懂事,跟着阿拉穆斯管妲因叫阿妈,叫一次就挨一次打…打多了就记住了。”
“嗯?那你小样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诺扎毕尔把草梗折去尖端,又伸进耳朵里扒搔。
朔勒怔了怔:“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克尔索说,有一天夜里,嗯,是冬天夜里…他听见外头有东西嗤嗤地扒营帐的门毡子。出去一看,外面的雪积得一尺多深了,有个黑头发的女人趴在雪里,用指甲抓门毡子。她了好多血,都冻上了,冻成一道长长的黑痕迹,从远处一直拖到门口。他们把那女人翻过来,看见她好大的肚子,要生了。他们把她回营帐,她生下我就死了。”他沉默片刻,见马贼似乎没有不耐烦,又说:“阿拉穆斯那时候已经四岁了,妲因没有,我是吃狗母布图的长大的。我亲阿妈年纪很小,黑头发,像是西边的赫赛尔人。黑头发的蛮族人都不喜我们,大概她是怀了金头发的鹄库男人的孩子,怕被族人打死,从家里逃出来的。都说赫赛尔人脑子笨,妲因说我一定像赫赛尔人多一些。”
“你是笨的。不过呢,聪明人能打仗,笨蛋也能。你前些天不是杀了好几个人?”马贼说。
朔勒点头。
“那时候你害怕吗?”诺扎毕尔问。
朔勒腼腆地摇头:“远远地用弓箭人,我不害怕,不过…最早的那人中了箭以后,一下子没死,还冲过来砍了我一刀,这时候我就怕了。”马贼丢开草梗,盯着朔勒:“小子,你给我听好。只要你保证办到两件事,你就能去打仗,还能活着回来。”
“什么?”朔勒来了神。
“第一,千万别从马背上掉下来。第二,把眼睛睁大了,不管有多怕,哪怕在子里,也不准闭眼。听懂了吗?”朔勒的心像是生出一对小小的翅膀,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他拼命地点头。
“嗯,但愿你的脑子能比你胳膊上的块儿大些…站到队伍里去。下一个。”诺扎毕尔蹲在一个比人还高的酒桶顶上,嚼着草叶,面前排起一条长龙。右菩敦王额尔济有一支两千人的卫队和一万五千名受过训练的骑兵,对于两部决战而言显然不够。所有年纪在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都被集中起来,由马贼和吉格挑出适于参战的人选。朔勒站在一旁记录,不仅背上的伤在疼,诺扎毕尔每说一句话,他的脑袋也会疼得更厉害些。
“这瞎子是谁叫来的?哟,对不住,那是眼睛吗?我以为是两颗雀斑。行,你也过去。下一个。”马贼皱起光秃的眉棱打量来人,恶地笑了“如果夜里要找乐子,我会记得去找你,现在咱们是要打仗,懂吗?靠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是不死人的。”金眼瞳的年轻人双颊腾起愤怒的红晕,眼看就要蹦出一句脏话,朔勒急忙上去按住他的肩,说:“他叫雷铎修格,是个手。”诺扎毕尔出黑黄的牙:“是吗?我以为他背后那玩意是背着好看的。个什么玩意儿给我瞧瞧?比如…”他捧住自己凹陷的下巴,状似正在思考“一片天?一条河?一个没腿的老太婆?”雷铎修格一言不发搭箭张弓,姿态端整有力,镞尖正指诺扎毕尔眼珠,不过一寸之遥。
诺扎毕尔慌忙阻止:“等等!”他伸手撑大自己的眼眶“这样能不能容易点?”雷铎修格眉头骤紧,那瞬间朔勒简直以为他就要手放箭。不,他是放了箭,只是执弓的手在最后一刻扬起,羽箭擦过马贼的头顶,没入云天。朔勒仰头呆呆看着。
离弦的箭是最自由的东西,他喜看人箭。不管它们有多快多远,他一抬眼就能找到,好像有看不见的丝线,一头拴着那些箭,另一头拴在他的睫上。
“哪儿去了?你还看得见?”身后的人挤上来,胳膊肘捅捅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