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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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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去拦截左菩敦骑兵队?”夺罕接着扬声问道。

“我去。”吉格挑选的战士队伍中,有人向前迈步,朔勒的心在膛里怦然一动。

诺扎毕尔从酒桶上跳起站直,这下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高了。

“老光头,你挑的这是什么人啊。是不是你脑门太亮,把自己的眼睛晃花啦?看这脯!”他冲着吉格嚷嚷“这要么是个的小娘娘腔,要么是个大闺女,这是叫你选人打仗,不是叫你选…”朔勒急忙跳上去扯下马贼,捂住了他那喋喋不休的嘴。

“她是我的闺女,打仗比男孩还强。还有,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这些…”吉格忽然语,光头像火把似的亮了起来“我就把你的脏舌头抻出来,钉在地上。”苏苏终于挤过人群,走到酒桶跟前。女孩橙红宝石般的眼珠盯着马贼,充挑战:“老头告诉我,会有个马贼带我们去拦截骑兵队,听说他的马快极了。我很想见识见识。”马贼掰开朔勒的手,仔细地端详红发女孩的脸“哈,有意思。好吧,你想见识就尽管来吧。反正你是个姑娘,就算被甩开十里地,也尽可以坐在原地哭,等你老爹来领你回去。”年轻牧民们小声笑了,苏苏的脸略有些红。

“你在干吗?”朔勒急了,用两只手指拉扯苏苏的衣角,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打仗不是女孩儿干的事情。”她回头瞪他,脸上还带着他的箭留下的新伤。朔勒的脚趾在靴子里动着,悄悄往后挪了一步,后的伤扯得生疼。

“是吗?那你一起来,怎么样?”女孩近一步,她的头发闻起来像初夏雏菊盛开的原野。

“是啊,你也来怎么样?”马贼耳尖,从木桶上倾身过来,努力睁大浑浊的灰眼睛,期待地看着朔勒。

自从初次作为亲随侍卫出现在夺罕身后的那一天起,朔勒再也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瞩目过。他干燥的嘴:“我…”周围的笑声更放肆了,阿拉穆斯在不远处对他皱眉,示意他不要胡来。

朔勒一直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他们不是亲兄弟。他是捡来的孩子,这一点妲因和克尔索从没避讳过。阿拉穆斯是个好骑手,好手,好牧人,好猎人,摔跤也数一数二。妲因呵斥朔勒时,父亲克尔索总是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有阿拉穆斯会替他说两句话。每次看见阿拉穆斯,朔勒就讨厌自己。他讨厌自己的金发长得那么快,讨厌自己异常明亮的绿眼珠,讨厌自己细得像芦苇一样的板,讨厌自己怎么也打不好响鞭的手,讨厌自己时常跌绊的笨拙‮腿双‬。他想做个有用的人,做个不比阿拉穆斯差劲的人一次也好。

朔勒垂下眼,猛然一横心,说:“我去。”

“不行!”阿拉穆斯毫不掩饰地反对“你骑马不够快,力气也小,不是块打仗的料子。”

“旗杆小子,你哥哥说你就只配在家放羊啦。”马贼脸上挂令人憎恶的笑。

“我要去。”朔勒语气仍然执拗,却不敢抬头。

阿拉穆斯撞开人群大步走到他面前,朔勒到自己的脖领子被揪紧提高。阿拉穆斯在人群里算是高大的,只比朔勒矮两寸,气力却大得多。

“你疯了?你连羊都不敢杀,怎么杀人?”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恼火地视他。

朔勒鼓了鼓劲,说:“我杀过人的…我想试试打仗。”

“试试?要是你再从马背上掉下来,就不是摔断一只手的事儿了,打仗是要命的。哪一次你闯祸犯傻,最后不是我来救你?”阿拉穆斯低声音“可是这回我要跟夺罕尔萨去突袭左菩敦部的大营,没法再跟在你股后头盯着了。”

“我不是小孩儿了,不用你盯着。”朔勒终于不再闪避,直视阿拉穆斯的双眼“就这一次,你能不能别管我?”阿拉穆斯忘了抑自己的嗓门,朔勒从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别管你?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你连成人礼都还没行过,儿是个孩子!”血轰一声涌上头顶,朔勒脸上像被人过热辣辣的巴掌,一块一块地烧灼起来。

他们都听见了…明天天亮之前,整个右菩敦部都会知道:克尔索和妲因的小儿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行过成人礼。朔勒气,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凉水往肺里头灌,要把他淹死。

“朔勒…”阿拉穆斯神情稍稍松动,手上的力量不觉小了些。

人们的眼光如同无数沉默的剑,把朔勒刺得千疮百孔。他恨自己长了这么一副畸形的身材,高得可笑,不论把头埋得多深,还是像混迹羊群的骆驼一样醒目。朔勒骤然挣了阿拉穆斯,转身冲出人群。

他还记得回到雁砬子的那天夜里,阿拉穆斯黑着脸给他包扎后的刀伤,养母妲因起肮脏裙角,替他擦去背疼出来的汗,顺手鲁地拂了拂他散的额发,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举动。从那以后他一直只能趴着睡,夜里吹熄了马灯,没人能看见他,他疼得咧嘴,一面却又忍不住微笑。那会儿他真以为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当然不如阿拉穆斯出众,但总比原来勇敢些、捷些,也更讨人喜些。可他又错了。其实一切都不曾改变,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没用的家伙,最擅长的事儿还是在大庭广众下丢丑,然后抹着眼泪逃走。

他像只受惊的飞鸟穿过营地,闯进齐深的草海,不辨方向,一路撒腿狂奔。肺里火烧火燎,‮腿双‬仿佛不再属于他,一个劲拽着他往外跑。夕在他眼前落下,明丽的橘红暮一层层沉淀,终归于深浓的靛紫。原野迅速陷入黑暗,脚下被石头磕着了,他朝前跌扑在草丛中,一窝沙雀嘈杂地鸣叫,扑翅从被他摧毁的窝里飞起。真奇怪他竟没有跌断脖子。朔勒趴在刺人的草上气,许久都不觉得冷,酸咸汗水沁进背后伤口,疼得像细密獠牙在啃噬。

远处有水的声音,朔勒缓慢地爬了起来,踉跄向前走去。

这是铁河的一道支,河水在寒夜中散发腥冷的铁锈气息,碎撞上河心石头,如同刀剑相击,发出清亮声响。他蹲下用凉水清洗擦伤的手掌和脸颊,并不那么疼,他却捧着脸泣起来。

怕什么呢,他本就是个笑话,如今只不过是变得更可笑些。

有人顺着河滩来了,马蹄敲打砾石的声音清晰可闻。朔勒知道是阿拉穆斯找他来了,立刻轻手轻脚钻进草丛中,蜷起身子藏好。来人在不远处勒住缰绳,逡巡了几步,跳下马来。

朔勒一动不动,使劲憋住噎。